第 25 章
偽裝

  千北把車停穩,到車後座取出易小聊放在學校的換洗衣服,慢慢朝公寓走過去。回頭瞥了眼樹蔭下路邊成排停靠的車子,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是細細看去,似乎一切都和平時無異。

  給易小聊做了飯,千北陪她吃完飯收拾好就離開了,最近部隊演習,實在是很難再抽出時間來看易小聊。但是放她一個人,千北又不放心。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思索著是不是該找個看護來照顧易小聊。

  上了車,千北發動車子,從後視鏡裡看著路燈下依舊停靠在路邊的車子,這才終於明白那股不安來自哪裡。

  柏笙按下車窗,看著站在窗外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的人,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反而從心底深處鬆了口氣。

  千北看著倚在車身上默默抽菸的他,悠悠開口,「每天在這裡看有什麼用,現在……是又要演苦肉計了?既然這麼在乎她,那幹嘛還要演之前那一出。」

  柏笙的沉默是意料之中的,千北把手裡的煙蒂扔在地上,用腳捻滅,「上去看看她吧,她現在應該睡了,不會發現你的。」

  柏笙還是不說話,千北轉身準備離開,柏笙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千北迴過頭看他,柏笙對他笑,「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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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小聊看著千北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倚在廚房門口,千北迴頭看她,「餓了?」

  易小聊搖了搖頭,有些擔憂的對他說,「千北,你……沒事吧?」

  千北只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若無其事的轉身在洗菜,「我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全身都不對好吧。易小聊跑到他跟前轉悠,「你冷?」

  「不冷。」

  「為什麼要穿軍裝?而且,在屋裡帶軍帽?」現在可是最熱的6月份啊,且不說外面近40度的高溫,就算屋子裡冷氣很低,可是也不用在屋子裡還帶著軍帽吧?

  千北不搭理她,兀自忙碌著。

  易小聊訕訕的回到客廳看電視,右手還使不上力,只能做什麼都用左手,按著遙控器也不太靈光。千北走出來,坐到她身側。易小聊看他一直打量自己,邊換台邊問,「怎麼了?」

  「傷口……還疼麼?」

  易小聊看著千北暗沉的眸光一直注視著手臂上的紗布,臉上的神情除了擔憂竟然……好像有些懊惱?易小聊好笑的瞅他,「每天問,好煩。」

  千北注視著她的側臉,很久之後低聲問,「易小聊,生柏笙的氣麼?」

  易小聊視線一直停在電視裡的綜藝節目上,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千北甚至懷疑她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身側的手緊張的握著。易小聊忽然誇張的笑出聲,隨後指著電視屏幕對千北說,「那個人,好好笑,你看。」

  千北垂下眼眸,沒有再說話。

  片刻之後,千北起身去廚房,經過易小聊身邊時,易小聊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低下頭,沒有再看電視一眼。

  兩個人安靜的吃晚飯,千北沒有馬上離開,易小聊看了會電視就去睡覺了。千北一個人在陽台抽菸。易小聊躺在床上,失神的看著屋頂發呆。

  一連幾天,千北都是穿著軍裝帶著軍帽,他只是下午四五點的時候來,至於幾點走的,易小聊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覺得自己最近的睡眠越發不好,每晚發夢,夢裡一直瀰漫著滿滿的檸檬香。午夜醒來時那股香味都還充斥著整個房間。甚至連自己枕側也是那個味道。

  直到半個月後,千北才恢復正常,穿著夏裝,也不在奇奇怪怪的在屋裡帶軍帽。

  可是從那天起,易小聊夢裡、枕側都不再有檸檬香。

  易小聊在千北的公寓呆了將近兩個月,學校也請了假。蔣陌那邊不敢告訴她,好在刀傷不算很深,易小聊恢復的也還算好。

  榮享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常常來看她,一臉擔憂的來,又被易小聊氣得臉色鐵青的走了。

  當肖月來到千北的公寓時,易小聊有些意外,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讓她進來。

  肖月臉色不太好,見到小聊手臂上的紗布頓時紅了眼眶,「小聊,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易小聊抿了抿唇,還是站在玄關處沒有吭聲。事情發展到今天,她即使不靈光的腦袋大概也猜到了肖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捲進了怎樣的一場漩渦之中,和柏笙有關,還和榮享有關。

  但是她不懂,自己是真心待肖月的,為什麼她要把自己推進這樣的境地。

  肖月攥緊手包帶子,垂著眼眸不敢看她,「當時,經理找到我,說我要是能讓你去代班的話這個月的工資給我漲雙倍,而且事成之後給我一萬塊的小費。我……我……」她難堪的囁嚅著,「你知道,我爸的尿毒症已經到晚期,我已經沒辦法了。醫藥費壓得我喘不過氣。如果放棄,我做不到,我什麼也沒有了,只有我爸一個親人。我爸那麼辛苦帶大我,甚至連一天福都沒享過。」

  易小聊看著肩膀輕微顫抖的她,心裡覺得異常憋悶,肖月家的情況她最清楚,所以才會一次次的動了惻隱之心幫她,最後還把自己置於如斯境地。易小聊垂下眼,不想再看她眼裡的焦慮,「你想過沒,他們讓我去,什麼目的?」

  「想……想過。」肖月小聲回答,「我以為,是上次那個男的他看上你了。」隨即又一臉焦急的拉住易小聊,慌張的解釋,「我當時是鬼迷心竅了,小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後來就後悔了,可是他們那群人都不是好惹的,他們威脅我說,我要是不騙你去,他們就辭退我,而且會讓醫院切斷我爸的治療,我知道我們老闆是什麼來頭,他有那個本事。我只是個尋常百姓,惹不起他們。」

  易小聊抽出自己的手,心裡竟然是出奇的平靜,二十歲了,她身邊除了簡笑和千北,幾乎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當初剛進大學的時候,只有肖月一個待她如正常人那樣,不歧視她,也不會用同情的眼神看她。她天真的想過,也許,這個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了。

  易小聊沒有看她,「窮,不可怕,就怕,連良知都賣了。」

  肖月臉色瞬間蒼白,她黯然垂下眼,「小聊,我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我……申請了休學。」她苦澀的笑笑,有些自嘲,「他們許諾的也根本沒有兌現。現在我爸那邊的情況很糟糕,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讀書了,我只有這一個親人,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賣。像你這樣從小生活在有錢人家的孩子,是不會懂我們這種人的無奈的。只要有一絲希望救我爸,良知這種東西,我不在乎。」

  易小聊看著肖月眼裡的愴然,忽然覺得肖月很值得同情,比自己天生有缺陷還要值得同情。她輕輕嘆口氣,「你爸不希望你這樣,他會傷心。至於抱歉,已經不需要了。」易小聊想,即使一句原諒,她也不再是那時的肖月,而她,也不再會毫無芥蒂的接納她。

  肖月緊咬著唇,聽到易小聊的話身體一僵,隨即揚起臉,一臉倔強,「我不在乎,只要我爸能活下去,只要他陪在我身邊,就算被世俗唾罵,就算被……朋友嫌棄,我也無所謂。」肖月說完,深深的看了眼易小聊,「小聊……雖然晚了,但是,還是對不起。」說完她就轉身朝樓下跑去。

  易小聊愣在門口,肖月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原諒她,易小聊很想對她說一句,我也沒有爸媽,我也渴望親情,可是,我不會忘本,不會背叛和出賣自己的原則。就如同易家對她有恩,她不會最後無良到出賣易家。

  也許,生活就是各種無奈,每個人都在走一條自己選擇的認為是對的路吧。

  自那之後,易小聊真的沒有再見過肖月。即使再回學校,肖月也銷聲匿跡了一般。只是後來偶爾聽同學傳過,說她似乎是跟了個年紀與她父親相仿的男人,之後又被甩了。還有更甚者傳說有看到她在醫院婦產科處徘徊。

  易小聊聽著眾說紛紜的版本,默默的打開面前的書。故事再精彩,也與她無關了。

  生活開始趨於平靜,易小聊每天機械的穿梭於教室、宿舍、圖書館,柏笙也再沒有出現過。她的生活裡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原來突然出現的人也都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榮享也有好一陣沒有來看過她了,易小聊覺得,自己這樣的日子,似乎瀰漫著某種瀕臨死亡的氣息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又三個月之後。

  柏笙開完會就逕自拿著車鑰匙離開。林銳、方傑一群人在後面偷偷議論。

  「你說咱哥這是去哪啊?」

  「還用猜麼,N大學校門口蹲點啊。這幾個月他的唯一消遣就是這吧。」

  林銳看著柏笙的車子慢慢消失在視野,心裡感嘆,還好自己沒處對象,這要是處了八成也和柏笙一樣鬧心,牽腸掛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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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笙把車停在N大門口的路邊,靠在椅背上注視著學校門口出出進進的人群發呆。這種過去他最不屑,覺得最二逼的事,他現在居然幹得樂此不疲。三個月,即使再累,時間再晚,他都會來這呆一會。即使……根本看不到她,總覺得,這裡能離她更近一點。

  今天運氣很好,遠遠的就看到了易小聊走出了學校。她穿著淺灰色牛仔褲,白色蕾絲襯衫,黑色長髮散在腰間,怎麼看都還是一副青澀學生妹的樣子。隱在人群裡,柏笙卻總能第一眼就認出她。

  她順著相反方向走了,一路上都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柏笙看著她途經的方向,那是回易家的路。柏笙閉上眼,觀後鏡裡她的身影還印在腦海中。他想她,想的發瘋,可是離得這麼近,還是不敢走過去和她說句話,甚至連靠近她一點點,他也不敢。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窗發出輕輕的敲擊聲。柏笙睜眼,慢半拍的側過頭看向窗外。易小聊長髮飛舞,雙眼澄淨的看向車內,雖然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景,但是柏笙覺得,她那眼神,似乎就是直直望進了他眼裡一般。

  柏笙打開車門下車,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緊張,甚至張不開嘴說話,他只是低下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易小聊。

  易小聊沒有看他,視線飄得很遠,聲音卻很清晰,「最近,不扮千北了。」

  原來她都知道,柏笙依舊注視著她的眼睛,即使,那裡面似乎看不到他,「穿不慣軍裝。」

  易小聊看了他一眼,柏笙心一緊,從她那樣的眼神裡,實在看不出易小聊此刻心裡所想,她恨他,一定的。易小聊只是眉頭輕蹙了下,「你就適合,當流氓。」

  柏笙愣了一下,心裡卻是暖暖的,覺得此刻的易小聊實在是可愛極了,也讓他,心疼極了。柏笙伸手握住她肩膀把她塞進車裡。

  柏笙發動車子,只說了句,「陪我去吃飯。」

  易小聊沒說話,只是安靜的坐著。心裡輕輕嘆氣,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走出了那麼遠,居然下意識的回頭,看到熟悉的車牌號,為什麼不逃得遠遠的,而是一步一步的走近他。難道到現在,還想著和他有什麼糾葛麼?他出現在千北公寓的第一天就知道是他,他的味道,她怎麼可能聞不出,可是她居然還配合的跟他演著,甚至之後他不再出現的日子,心裡空了的地方越發虛無。

  柏笙帶著她來到一傢俬房菜館,要了包間,兩個人對面而坐。吃飯的時候,柏笙把易小聊喜歡吃的菜都挑出來放進她碗裡,易小聊很喜歡吃炒玉米粒,柏笙問服務生要來小勺子,把金黃色的玉米和米飯拌勻,然後放到她面前。

  易小聊拿著勺子小口吃著,柏笙看著她的右手,感覺到她沒有不適才拿起筷子自己吃起來。

  吃完飯,柏笙沒有送易小聊回去。開著車子直接去了他們那年除夕放煙火的河堤,天已經黑了,車燈熄滅,整個河堤上都靜悄悄的,只是河岸下會傳來陣陣蛙鳴。兩個人都沉浸在靜謐之中,故地重遊,都陷入了某些記憶裡。

  易小聊閉上眼,那時和柏笙的種種還清晰可見,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可是,柏笙呢,他記得多少。忽然身子一僵,睜開眼。

  柏笙身上淡淡的氣息蔓延在她週身,他的唇依舊是記憶裡那帶著薄涼的氣息。他只是將唇覆在她的唇上,沒有更深一步的動作,一雙黑眸緊緊的注視著她。車廂內明明是漆黑昏暗的,可是彼此似乎都能看到對方眼中,那瞬間被點燃的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