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她心想這下大概死定了,絕望地捂住了脖子,「帶話給阿菩,就說我今生報不了他的大恩了……」

他皺眉看著她,她穿著灰褐的缺胯袍,歪戴著帽子,縱然面孔再漂亮,那副垂死掙扎的樣子也實在不敢恭維。以為他下毒要毒死她麼?真想要她的命,用得著這樣麻煩?他拂了拂衣袖,「閉上嘴,吵死了!你有鮫珠,可以抵禦百毒,還怕什麼?」

她有些後悔,「鮫珠不在我身上,我要不治身亡了。」想了想,只殺了一個張不疑,另兩個還在逍遙著,頓時有點死不瞑目。

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了,「這麼難得的東西,你竟然弄丟了?」

她說不是,「我讓轉轉戴著,怕她遭人毒手。」

所以別人贈與的東西在沒有知會一聲的情況下轉贈他人,這是她表示感激的方式?他冷冷抿上唇不再說話,只是緩慢點頭,每點一下,應該會讓她的恐懼更深一分。

蓮燈卻還木訥著,想起臥床不起的曇奴,張嘴欲求他,可是一看他的臉色,嚇得把話又咽了回去。

總覺得他對她有很多不滿,可是這種不滿又難以表達,究竟是什麼,除了聚星池上發生的一切,大概還有其他。她看他森森的眸子,看一眼渾身發冷,可不知為什麼,他站在這裡已經沒有往日那種觸不可及的的感覺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能透過那襲華美的衣袍,看到他不著絲縷的樣子……

她慢慢紅了臉,以前心裡平靜,不知臉紅為何物,現在見到國師就心慌懼怕,這種慌來得沒道理,也難以自持。

他起先橫眉怒目,彼此一旦沉默下來,便隱約咂出了不同的味道。她不時抬眼瞥他胸前,湖上那晚的情景便在他眼前再現了,還有隨之而來的淡淡的羞恥感,令他不自覺退後了一步,「你這是什麼眼神?到底在看什麼?」

她唔了一聲,「沒有什麼,瞎看。」

他額角一跳,瞎看又是什麼意思?抓緊了衣袖的手想抬起來遮擋,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住了。別過頭提醒她,「鮫珠得來不易,太上神宮裡總共只有五顆。本座贈你,是想讓你作傍身之用,不是讓你拿來當人情隨意兜售的。你要辦事,不隨身攜帶,萬一遇上兵刃淬毒,到時候怎麼辦?死麼?還是再入神宮來求本座?」他斜眼一瞥,「本座不救無用之人,你免開尊口。還有那顆鮫珠,去要回來,不准落入外人手裡。若是你不拿它當回事,就請你送還本座,免得糟蹋了聖物。」

蓮燈聽了忙答應,愧怍道:「鮫珠珍貴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放在朋友身上。我自己不要緊,唯恐朋友出事。國師不知道,陪我來長安的兩個同伴裡有一個中了毒,性命垂危,我害怕另一個有閃失,就把鮫珠留給她防身了。」

她一面說,一面覷他神色。雖然他已經明確表示不救人了,但把曇奴的情況說出來,好歹碰碰運氣。誰知他果然無關痛癢,哼道:「自己生死未卜,還有閒情管別人的事。」

經他提醒蓮燈才想起來,剛才吞了不知名的藥,到現在都沒毒發,間隔時間好像有點長了。她低頭細品,其實依舊毫無反應,心裡實在沒底,便小心翼翼問他,「國師剛才給我吃的是什麼?總不會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吧!」

他露出想得美的神情,驕傲地抬了抬頭,下顎曲線繃得緊而玲瓏,半晌方道:「這藥是奇藥,你對本座忠心不二時它不會將你如何,可你一旦有了二心,且不知悔改,它就會折磨你,讓你痛不欲生,最後腸穿肚爛而死。」他說著垂下頭,湊近她神秘一笑,「所以你只要俯首貼耳,它會助你功力大漲,你若是背叛本座,那它就是毒藥,隨時會要你的命,就算戴著鮫珠也不管用,可明白麼?」

蓮燈駭然望著他,「說了這麼多,不就是蠱毒麼!國師是名門正派,怎麼還幹這樣的事?」

他白了她一眼,「本座何時說太上神宮是名門正派了?再說遇正則正,遇邪則邪,憑你的所作所為,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本座?」

蓮燈一直以為國師修煉多年,已經到了半神的境界,應該比任何人通達無量。可是現在她看到了他的小肚雞腸和斤斤計較,簡直與正殿中初見時判若兩人。這還是原來的國師嗎?這麼蠻不講理,他的手下知道嗎?

她憋了一口氣想發洩,但是看到他的臉,自動萎靡下來。反正現在藥下了肚,再說什麼都晚了,她只有儘量問明情況,能規避就規避,因為實在不想死得那麼難看。

「忠心不二我可以做到,只要國師有吩咐,蓮燈一定竭盡全力。」她頓了一下囁嚅,「我就是想知道,這藥的藥效能維持多久,等我離開了長安,是否還起作用?」

她顯然是沒有理解所謂的「忠心」是什麼意思,是為他賣命,赴湯蹈火麼?不是。他攏著兩袖索性解釋給她聽,「事事以本座為先,不問對錯都要站在本座這邊。本座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本座讓你站著死,你不能坐著死。期限麼……似乎沒有時間地點的限制。總之有生之年你都要對本座唯命是從,還有一點最要緊,心裡不能有別人,如果你的兒女私情影響了你的判斷,後果怎麼樣,你應當知道。」

蓮燈驚得合不攏嘴,「那就是說我以後都不能嫁人了?」

他臉色驟變,「你做下這種無恥的事,還想太太平平嫁人?」

蓮燈啊了一聲,突然有種前程盡毀的感覺。她到底幹了什麼,要接受這樣不公平的對待。不就是看到他的背嗎,連前面是什麼樣都沒分辨清,就要為此賠上一輩子?她眼淚汪汪望著他,「國師不覺得懲罰過重麼?我過年才十六,還有好幾十年的壽命。」

他轉過頭,不為所動,「本座允許你在太上神宮住到老死。」

她簡直連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不屈道:「我只看到一點兒!」

「你還想看多少?」他狠狠扔過來一句,「覺得本座待你不公麼?誰叫你自作孽!」

本座長本座短,夜郎自大不講情面。可是不能和他硬碰硬,蓮燈放低姿態討饒,「我是王阿菩的徒弟,不能通融通融?」

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道:「如果不通融,你現在應該在大理寺的天牢裡。」

蓮燈看著他的背影乾瞪眼,罷了,事已至此,看來都是她的命。現在針尖對麥芒沒有用,等國師心情好些再慢慢求情不遲。眼下要緊的是曇奴,她的毒入了肌理,弗居說再晚就來不及了。她顧不得許多,忙提袍追了上去。

「國師……國師……」她矮著身子跟在他身側哀求,「我的朋友快不行了,求國師救救她吧。」

他恍若未聞,穿過光影斑駁的回廊繼續前行。蓮燈不得不加緊步子,眼看要追不上,裝起膽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國師何等尊貴,衣料必然是最上好的錦緞,摸上去滑得流水一樣。可惜他不喜歡她的觸碰,往後一掣,把她甩開了,「我說過不救無用之人,你的朋友是死是活,和本座有什麼相干?」

蓮燈說:「記在我的賬上,算我又欠國師一筆,不成麼?」

他牽著半邊嘴角,似乎在微笑,可眼神滿不是那麼回事,「你在本座這裡還有賒帳的餘地麼?」

她被回了個倒噎氣,呆站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要走,她也沒有再糾纏,只是覺得曇奴如果死了,自己報完了仇,想必要陪她共赴黃泉了。

她抬袖擦了擦眼睛,他不願救,不能怪人家鐵石心腸,畢竟他不欠她的。她歎了口氣,轉身打算回庫,沒想到他行至回廊盡頭,腳下倒停住了。踅身看,她拱肩縮背,樣子落寞可憐。他動了點惻隱之心,喚她一聲問:「你偷偷潛進太史局是為什麼?」

她忙轉頭回話,「曇奴的藥方裡差了一味藥引子,我聽說太史局有關於長安異人的記載……我要純陽的血,救曇奴的命。」

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一蹙,「要純陽血?誰同你說的方子?」

蓮燈說:「是轉轉的朋友,她通醫理,已經替曇奴治了十來天了。」

她滿以為他既然過問總不會見死不救的,誰知他沒有那麼好的興致,只說:「世上沒這樣的人。」緩步下了回廊,往別處去了。

蓮燈呆住了,沒這樣的人,那曇奴豈不是沒救了?曇奴的命是她撿回來的,結果最後還是毀在她手裡,那當初救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覺得無望,垮著雙肩出了太史局。蕭朝都還在門上候著,見她出來忙迎上前,追問如何,「有沒有找到?」

她搖了搖頭,「沒有,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蕭朝都聽得一頭霧水,「你不是去找藥的嗎,怎麼又變成人了?」

她看他一眼,答得有氣無力,「人就是藥,藥就是人……」實在無心說話,漫無目的沿著安上門街往前,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身邊行人絡繹,她停下腳步站了很久,不知道人群裡有沒有她要找的人。現在有些懼怕回雲頭觀了,怕看見曇奴的樣子,也害怕面對轉轉的追問。可是躲著不是辦法,當真能夠不管曇奴的死活麼?

她還是回到雲頭觀,進門便紅了眼圈。轉轉卻顯得很高興,拉著她讓她看桌上的瓷瓶,「剛才有個人送了這個來,說是你要的東西。我聞了聞是血,正要問你從哪裡找來的呢!」

她訝然拔了木塞看,裡面黑黝黝看不清,但有股甜膩的味道隱隱飄出來,果真是血。她愣住了,國師明明說沒有這個人的,轉頭就送來了,那麼先前只是為了打擊她吧!她忽然欲哭無淚,心裡又是怨恨又是感激,抱著瓶子哽咽起來。

轉轉不明所以,只當她是擔心曇奴,寬慰道:「你別急,弗居已經在熬藥了,不多會兒就能用上。」

她忙擦了眼淚去看曇奴,她還是昏昏沉沉不認人。轉轉在旁歎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弗居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了,如果再不成,恐怕就要準備棺材了。」

這時弗居端著藥進來,墨黑的藥汁子,裝了滿滿一大碗。轉轉把瓶裡的血加進去,拿勺攪了攪,三個人合力將曇奴扶坐起來,一口一口餵完,剩下的就只有等了,成敗在此一舉,誰的心裡都沒底。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足有兩刻,聽見曇奴喊蓮燈,自己居然撐身坐起來了。蓮燈和轉轉驚叫一聲,上去緊緊抱住她,轉轉涕淚縱橫,「這下好了,且死不了了。」

可是弗居一句話就打破了她們的美好願望,「別忘了那根芒針還在她身體裡,要想痊癒,得把病根祛除了。還有這碗藥,只能解燃眉之急。接下來每隔七天發作一次,就需要不停從那個人身上取血,你們得同人家知會一聲,看看他願不願意長期提供。」

蓮燈不知道那人是誰,回頭再去問國師吧!她也下了狠心,「反正不管怎麼樣,血是一定要取的。他答應則罷,不答應就怨不得我手黑了,綁也要把人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