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蓮燈本來就喝得很艱難,突然聽見他蹦出這句話,一個閃失嗆了,痛不欲生地咳嗽起來。

她還帶著傷,身體不能受震動,這時咳嗽簡直要了命了。她憋得兩眼滿含了淚,看著國師當真喝了一口,驚嚇過度忙推手,「使不得……使不得……」

國師把水咽了下去,奇異道:「為什麼?你不是要喝水嗎,我願意餵你,你又開始推三阻四?」

蓮燈撲騰了兩下,感覺心很累,「這樣不合規矩,國師不能這麼做!」

他斜起了眼,「矯情的人最不討人喜歡了,本座都沒有挑剔你,你有什麼道理拒絕本座?」

蓮燈也開始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國師高高在上,願意紆尊降貴和她嘴對嘴,這是長安所有少女和美婦求之不得的好事,為什麼她要拒絕?

她愣著兩眼看他的嘴唇,國師的紅唇像花瓣一樣,唇峰飽滿,色澤鮮嫩,貼上來感覺肯定不錯。

可饒是如此,也不應該用這個作為餵水的工具吧!

她看過很多書,洞窟裡的書對這個也有籠統的記載,所以她很知道好歹。

只是不明白國師這麼做是出於什麼原因,如果他說也曾經這樣餵過九色,那打死她也不能相信。

「不能要乖乖,」她一本正經說,「這是成親之後才做的事。國師乖乖了我,以後就說不清了。況且嘴對嘴餵水,水裡會摻進唾沫,不太乾淨。」

國師氣得雙眉倒豎,成不成親姑且不論,她居然敢嫌棄他的唾沫?不知道香唾一滴值千金麼?還有什麼要乖乖,他起先沒聽清,後來才明白過來,不知她從哪裡看來的野史,管親吻叫「要乖乖。」。

他蹲在那裡面沉似水,「那你打算把自己渴死嗎?乖乖了又怎麼樣?反正你是本座的人。」

蓮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國師說話不要這麼直接,我只是為國師效忠,不負責乖乖的。我想喝水,但是可以想別的辦法……」她艱難地努努嘴,「外面有片竹林,削上一截竹枝我就能喝水了。」

國師臉色不好,回身把杯盞放在了桌上,「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還敢指使本座替你削竹枝?你以為本座是放舟麼,整日無所事事有閒心和竹子打交道。你愛喝就喝,不愛喝就渴著吧,本座要回去了。」

她嗚咽起來,「你就這麼走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再坐一會兒麼?」

他氣哼哼到了門前,因為漂亮的衣擺沾染到了塵土,很鬱結地提起來拍了拍。然後回頭打量她,「不要覺得自己受了傷就有恃無恐,本座又不是沒流過血,有什麼了不起!本座的一片好心你不懂得領情,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等你傷痊癒了,記住別再來求本座,本座很忙,沒有時間見你了。」

他把袍角嘩啦往下一砸就要走,蓮燈忽然想起來,純陽血還得通過他才能討到。原想爭口氣隨他去的,可是不行,她到底還是有求於他。

這事說來真是莫名其妙,她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和國師在一起時就得記住一條,一切以國師的喜惡為主,國師想幫你你不能拒絕,國師想坑害你,你也只能合什說謝謝。

她放棄了掙扎,揚聲說等等,「我想通了,我很渴,等不及削竹枝。」

他竟然頓住了腳,走了一半又折回來,「想通了?可是本座已經沒有興致了。」

蓮燈做小伏低地哀求,「國師不是這麼無情的人,國師乖乖我吧,求你了。」說完了這話,她的心裡幾乎是崩潰的,究竟有多大無畏的精神才能做到這樣!

她想起傍晚時候看到的紅狐狸,兩個窈窕的身影坐在落日下的沙丘上,互相依偎著,動情時也曖昧地親親。

所以等她把國師帶回洞窟,一定不能少了這種事。現在起開始鍛煉,以後就會變得非常熟練了。

國師卻覺得她沒有第一時間愉快地答應,傷了他的自尊心。就算後來放低了姿態,依舊不能平息他的怒氣。他朝外叫了聲,「中官,給本座找一截竹枝來!」弗居立刻清脆地應了。

所以外面明明有人,兜這麼大的圈子意義何在?她吃力地看著他重新坐下,倨傲地拂拂衣袍道:「我在藥裡加了幾味奇香,如果不出意外,癒合後不會留疤。不過也不敢斷定,隔幾日觀察一下吧,若勢頭不對,還可以趁早調整方子。」

總之現在他說什麼她都不會覺得驚訝了,忙諾諾地答應,唯命是從。

國師又覺得不大對勁了,「你聽明白本座的話了麼?以後隔兩日就要讓我看後背,你沒有意見麼?」

能有什麼意見?連乖乖都答應了,看看背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她唔了聲道:「既然隔兩天就要觀察一次,那就表示我能常見國師,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國師聽了心滿意足,「你……就那麼想見本座麼?」

她不懂得掩藏,很直白地說是啊,「國師閉關十幾日,我心裡想念得緊。所以我說了,以後回敦煌恐怕不習慣呢,打算帶國師回去,天天和我在一起。」

他的唇角挑起來,想想應當莊重些,複放下去。又挑起來,一直一直往上,再也壓制不住了,「你喜歡本座是不是?你對本座動心了是不是?」

蓮燈傻呆呆看著他,開始反省自己,難道想見一個人就是動心麼?

她還記得自己以前想養沙鼠,看上了一隻,在人家洞口足足蹲守了半個月。

對於國師來說,這種心情就和當初抓沙鼠一樣,是一種佔有欲,想把他收歸己有。

不過說定然是說不出口的,剛才她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還不是一口否決了。

國師的眼神裡有種得意洋洋的味道,叫人莫名想破壞。於是蓮燈訕訕笑了笑,「我不光惦念國師,還很惦念九色和盧長史呢。」

他的笑容慢慢變得不那麼好看了,「你剛才還說想和我天天在一起。」

她裝模作樣地皺了眉,「以後轉轉和曇奴都會嫁人的,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終老,和國師做伴也是別無選擇。」

他的笑容果然瓦解了,站在那裡憤懣地望著她。總算扳回一局來,蓮燈心情大好,鬥了這半天有點累了,便不再理會他,伏在枕頭上昏昏欲睡起來。剛要闔眼,他舉著小竹枝戳在她嘴唇上,沒好氣地說:「喝了再睡。」

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管叼著竹枝使勁地嘬,模樣像九色剛降生時候的樣子。國師看著她,不知怎麼有些心軟,餵完了替她掖掖被角,緩步走了出去。

天氣晴好,正月之後慢慢轉暖,他站在一株薔薇樹下靜看,看枝頭萌出嶄新的綠意,小小的嫩芽在風裡輕顫。他按捺不住,伸出手指輕觸了下,沒曾想用力過大了,不小心折斷了新芽。他有些懊喪,掖著兩袖惆悵不已。弗居在他身後喚了一聲,半跪下來,把重新換了熏香的鎏金球掛在他的玉帶上。

他轉眼看遠處,「大理寺可有新的消息?」

弗居應了個是,「昨天伴在李中丞身邊的小廝隨他們一同來認人,沒有看出破綻就去了,後來未再傳喚過。座上出宮有陣子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如果事情有變故,屬下們自會料理,不必座上煩憂。」

他半晌未言語,弗居見他彷徨,又道:「三位女郎留在雲頭觀恐怕不安全,我先前同春官商議過,打算另換個地方安置她們,只是未得座上首肯,不敢輕舉妄動。既然座上在,還請座上示下,我與春官他們好安排。」

他恍若未聞,指著那棵柳樹問:「這樹長得這樣壯大,多少年了?」

弗居怔了下,忙垂袖道:「我進觀裡時問過年長的女冠,據說有二十餘年了。」

「園裡長柳樹不好,柳樹性陰,樹下藏小鬼,久而久之就成養屍地了。還是讓人搬走吧!」他抬頭仰望,「樹冠大而密,底下照不見太陽,看看這一圈雜草,你也不派人修剪修剪。」

弗居暗暗吐舌,但知道他同底下人說話向來有深意,只是這次有點猜不透了。他歎了口氣,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她,「替我好好盯住翠微,她有什麼小動作都要向我回稟。蓮燈殺人的手段我還是信得過的,這次在李宅栽了這麼大的跟鬥,她嘴裡那兩個高手的來路恐怕不簡單。」

弗居很驚訝,「座上是懷疑翠微夫人麼?若真是她,大理寺怎麼會拿不住人?」

他白了她一眼,「本座發現靈台郎們越來越不經事,是不是到了該換人的時候了?如果你是她,你會告訴大理寺是太上神宮有人用易容術假冒了蓮燈?」

翠微夫人對國師向來有一份超乎尋常的感情,所以做出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也是有可能的。沒法直接動蓮燈,假他人之手解決最好,當然一切在不損害太上神宮利益的前提下,也算用心良苦了。

弗居明白過來,忙道是,「請座上放心,屬下即刻安排下去。」

他點了點頭,複想起放舟,哦了聲道:「這幾晚天有異象,讓春官坐鎮司天監,星斗移位、草木所向都要他記錄在案,回頭送來本座查看。」

弗居有點愣神,星斗移位倒是可見的,草木所向是什麼東西?想是國師覺得春官太閒太無聊了,才會有意的懲戒他一下吧!

無論如何事情沒到自己身上就好,弗居怕他興之所至連帶她一道罵,忙叉手行個禮,很快退下去了。

那廂偷著探看的曇奴和轉轉對國師的風華絕代讚歎不已,轉轉自己細想,想著想著又要哭了,「你看見沒有,國師明明長成這樣,小郎君就是他易容的。我怎麼這麼命苦呢,喜歡的人一再錯過,春官也好,國師也好,我反正是沒臉在他們面前出現了。」

曇奴不停的安慰她,「人各有命,誰讓你的緣分落在齊王那裡了呢!不過你看出來沒有,國師和我們蓮燈關係不一般,知道她受了傷,一大清早就趕過來了。我可同你說,朋友妻不可欺,你不能見國師長得好看就起歹心,他是蓮燈的。」

轉轉怨懟地瞪她,「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一向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別說區區的男人,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說二話。我是為自己難過,一隻碗磕了道口子,我那麼要強的,現在也說不響嘴了。」

曇奴看她哭得可憐安慰她,「大曆和以往各個朝代都不同,女子失個身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將來照樣嫁高官,做誥命。」

「哪有那麼容易!」她唉聲歎氣道,「反正我是沒救了,如今指著你和蓮燈,你嫁給蕭將軍,蓮燈嫁給國師,將來你們都好好的,給我建個宅子,撥上十個八個侍女供我使喚,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受了刺激,曇奴也不和她一般見識。真要比誰慘,她能慘得過她麼?轉轉不過是一時亂性失了身,自己苟延殘喘等同廢人。

說起蕭朝都,其實多少能夠感覺到他對她有好感,可是她這樣的身體,怎麼同別人談得那麼長遠!

還有蓮燈,她的處境未必比她們好。她一門心思要報仇,這次弄得滿身傷,就算僥倖躲過大理寺的盤查,以後再想得手,恐怕也不那麼容易了。

兩個人躲在屋角後長籲短歎,為各自的命運憂傷。蹲守了一陣子,怏怏散了,連國師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也是註定了要遭難,蓮燈失手的當口轉轉招惹了齊王,弗居可以假冒蓮燈騙過大理寺,但是轉轉的問題就很難解決了。齊王一覺睡醒發現那個西域姑娘不見了,枕上只餘幾根蜿蜒的長髮,當即拍案而起,命長史徹查,據說是為防止大曆皇室血脈外流,必須將胡女扣在王府,直到三月之後確定未受孕為止。

還是放舟神通廣大,國師雖然找他的茬,依舊阻止不了他顧全蓮燈的心。他得了消息便撂下手上的事趕過來,那時太陽將要落山,行色匆匆進門,把探來的消息詳盡闡明,然後看了轉轉一眼道:「齊王的人四處打探你,過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轉轉小娘子,這回你惹上大麻煩了。」

轉轉羞愧得脹紅了臉,因為無地自容,咧著嘴又要哭,被曇奴一巴掌拍開了,「什麼時候了,快想辦法吧,還有空哭!」

蓮燈直覺大難將至,大理寺那邊未必這麼簡單就糊弄過去,如果再加上齊王的勢力,她們在中原還怎麼立足?她喃喃道:「躲不過,遲早得回敦煌。轉轉究竟怎麼打算?要跟齊王走麼?」

轉轉立刻說不去,「疑心我要偷他大曆的龍孫,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要是進了齊王府,性命就堪憂了。胡女向來被人當成玩意兒,萬一把我關起來,王府的妻妾聯合欺負我,我沒有功夫自保,這一分開你們可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放舟心焦的是她們沒有弄清眼下的形勢,不單是轉轉的問題。齊王上元節也在李宅,蓮燈名義上是轉轉的女使,既然要把轉轉帶回王府看管,那麼蓮燈肯定要同行。如果換曇奴頂替,不說曇奴的身體經不住,萬一同李宅有往來,事情就穿幫了。可如果讓轉轉說蓮燈已經離開,齊王倒未必上心,只怕會引起大理寺的懷疑,轉轉從偷種的變成刺客同夥,那處境就愈發的不堪設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