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奴說:「你當真不去看看他嗎?他似乎傷得很重,前不久剛被你紮了一簪子,這次必定新傷舊傷一同發作了。」
她在錦墊上坐下,出了一會兒神,抬頭問她,「他會死嗎?」
曇奴灰心喪氣,「死不是早晚的事嗎!」
「《渡亡經》沒有了,就算寧願他缺失一魂一魄,他也回不來了。」她站起身,在地心茫然打轉,「還有兩個月……」
曇奴看她這樣也不忍,溫聲道:「你自己的心,自己不知道麼?究竟還愛不愛他?愛他就去看看他吧,珍惜剩下的時間,別留到將來後悔。」
她走了,蓮燈還在無措地盤算時間,越算越覺得心驚。回到燈下獨坐,窗扉洞開著,夜色寂靜。偶爾有幔子飄拂起來,她轉頭看,滿簾風月。
該不該去看看他?就像曇奴說的那樣,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可是她心裡的結怎麼解?有時候想想,自己一路委屈受過來,也不在乎多一回。然而想起她的寶兒,實在難過得無以復加。她怨恨他,也怨恨自己。是她太衝動,如果再等一等,也許就好了。但沒有這場風波,她何時能夠見到他?又能夠忍受多久的煎熬?所以因果循環,彼此都有錯。她的心還不夠硬,見他一次次受傷,慢慢那些恨都瓦解了。她只是放不下面子,而且心有不甘,仿佛對他的懲罰還不夠,就是想要繼續折磨他。
她沒有去看他,不敢看他虛弱的樣子。宮中派了侍御醫來,都是替皇帝看病的人,醫術很靠得住。她未踏進廂房,只在牆外攔截那些醫官。問國師傷勢如何,侍御醫叉手道:「國師傷了內臟,且畢竟……有了歲數,癒合起來很緩慢。」
有了歲數……他的相貌不變,肌體的年齡已經老邁,所以自愈能力幾乎沒有了。她站在那裡大淚滂沱,把侍御醫弄得驚恐萬狀,一疊聲道:「是下官該死,下官無能,下官一定竭盡所能醫治國師,請殿下放心。」
她擺了擺手,「去煎藥來吧,國師等著用呢。」
侍御醫長揖行禮,躬身退了出去。
她背靠牆頭,冰冷的寒意穿過衣料滲透進脊背,不由打了個寒顫。抬頭看天,天色蒼茫,像燒壞的汝窯盞托。一群鴿子飛過去,翅膀啪啪煽動著,很快沖上雲霄。她十指扒著牆頭,心裡木木的,不知道接下去應該怎麼辦。
他留在公主府,翠微也來探望他,在院外和她相遇,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打定主意要與她商談的,先按制對她行了一禮,然後請她借一步說話。
蓮燈雖然不喜歡她,但上門是客,也沒有刁難她。請她入偏廳裡,比手請她喝茶,「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翠微道:「上次你來神宮,我出於私心阻攔你們見面,沒想到會引出這麼大的變故,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現在同你賠罪,我想你也不願意接受,我的所作所為的確不可饒恕,師兄念及舊情沒有廢我修為,把我逐出了神宮,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人雖不在神宮,心卻留在那裡了。昨晚師尊同他的對決我都知道,丹書鐵劵毀了,師尊魂魄被打散,無主的軀殼在外遊走總不好,我將他送回神宮安置了。眼下最要憂心的是師兄,他時日無多,你可知道?」
蓮燈心頭五味雜陳,點了點頭道:「還有兩個月。」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她毫無頭緒,哪裡能有什麼打算!
「《渡亡經》上卷沒了,下卷又不知所蹤,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想救他也搭不上手。」
翠微打量她神情,試探道:「雖不能讓他死而復生,卻可以爭取些時間,繼續尋找經書。」
蓮燈滿心的哀傷無從疏解,忽然聽到她這樣說,頓時一凜,「夫人的意思是?」
「我也命巫女各處探聽經書下落,但無論如何,時間充裕些總是好的……據我所知,他有半數功力在你那裡,有這事嗎?」
蓮燈紅了臉,轉念一想孩子都懷過了,似乎也沒什麼可避忌的,便大方頷首,「如果能將功力渡還,是不是可以讓他多活一年半載?」
翠微說是,「至少身體可以恢復八成。」
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黑暗之中突見曙光,簡直令人激動得打顫。她往前挪了挪,「請夫人指點,我如何才能將功力渡還給他?」
翠微赧然沉默下來,左思右想,不太好開口。再看她滿臉急切,這種死生存亡的當口也沒什麼可害臊的了,便找了個比較迂回的說法提點她,「他長居神宮心無旁騖,一旦物欲耗損,精氣便不足。要救他,需用你的元氣溫煦他,打通小周天,練精化氣。這是唯一的捷徑,用不著百日築基,可事半功倍。」
蓮燈根本聽不懂他們神宮的那套術語,她講解得繪聲繪色,她卻一頭霧水,訕訕道:「夫人能不能說得通俗些?我不懂什麼小周天和築基,夫人只要告訴我怎麼做,我會竭盡所能辦到。」
翠微愣了下,實在有些難堪,最後只得直白道:「當初他是如何將修為散給你的,你如法炮製再做一遍就可以了。記住讓氣血下行,運至丹田,再打入他體內。若一時不能揉合,就……再來一次。只要方法得當,成效立竿見影。」
她說完如釋重負,然後灼灼看著她,蓮燈卻目瞪口呆。這不就是取坎填離的房中術嗎!途徑很簡單,哪裡來的還到哪裡去,也就是說還要同他「那個」一次。她臉紅得幾乎要燒起來,既尷尬又無奈。翠微卻坦然許多了,笑了笑道:「你們只缺一個儀式罷了,其實早就同夫妻無異了。這是救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難道你願意看著他死嗎?殿下,時間有限,待他真正老邁,你就是想救他,也來不及了。」
同他鬧到這個地步,現在再做那種事,委實有點奇怪。她支吾了半天,「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翠微搖了搖頭,「如果要將功力還給他,只有這個辦法。」
似乎是不行也得行了,她咬了咬牙,問自己的心,究竟想不想救他,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就不要再遲疑了,雖然方法讓人為難,但事到臨頭,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說好,起身道:「我現在就去。」
她倒是個雷厲風行的脾氣,翠微怔怔望著她的背影,懸了百餘年的心也放下了。姻緣是天定的,不是你的,你想盡辦法也搶不過來。倒不如成全他們,待《渡亡經》找到了,拼盡她全部的修為,將他召回來就是了。
蓮燈過廂房,靈台郎們都在,七零八落地分坐在院裡,見她來了忙起身相迎。她不好意思說此行的目的,只是問他們,「國師眼下還好麼?」
放舟道:「五更的時候清醒過,後來便一直昏睡,到現在還沒說過話。」
「藥吃了嗎?」
弗居道:「吃過了,可惜沒什麼起色,看他的精神還是很不好。」
她提著裙裾上臺階,褪下雲頭履道:「我進去看看,你們整夜沒合眼,我讓人準備了屋子和茶點,吃過都去休息吧!這裡有我,你們不必擔心。」
她和臨淵的這場糾葛所有人都知道,因此她忽然回心轉意,大家都喜出望外。並不真的為休息,只是要騰出空間來給他們。弗居忙道好,很快招來四官,一股腦兒推了出去。蓮燈回身看,等他們都走遠,命僕婢闔上了院門。
站在簷下,有點緊張,這種事不是耳鬢廝磨間自然而然發生,多少讓她感到失措。她猶豫了一陣,到底推門進去。繞過層層簾幔,見他臥在圍榻上,還是那擁雪的臉龐,偃月刀似的的長眉。睫毛濃而密地覆著,靜靜的,靜靜的就是一幅畫。
她腳下徘徊,生出些近鄉情怯的彷徨來。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住,分辨他的氣色,氣色不好,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嘴唇淡得很。他兩手壓在被面上,袖口只露出一點指尖,她第一次發現他居然這樣脆弱,心頭便狠狠地揪起來。
沒有太多時間了,容不得她斟酌。她上前,在榻沿上坐下來。他似乎睡得很沉,如果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簡直看不出他還活著。這張臉……這麼熟悉。她隔空描繪,眉眼、鼻樑、嘴唇、下巴……描著描著,潸然淚下。忙擦乾眼淚定定神,抬手拔了花釵,把胸前裙帶解開,褪下金縷裙和裡衣,揭開被褥,赤條條鑽了進去。
在他身邊,心安理得得出奇。緩了兩口氣,她探手解他的衣帶,窸窸窣窣地摸索。他感覺到了,蹙起眉頭,慢慢睜開了眼。看到她,震驚又不解,「蓮燈……」
她有點心虛,咬著唇不說話,把手探進了他中衣裡。
他的皮膚比女人還好,算得上吹彈可破,她撫摸他的時候擔心觸到他的傷處,不敢用力。閉著眼睛靠在他肩頭,纏綿地在他胸前流連。手指劃過那玲瓏的凸起,他震了一下,但依舊迷茫,喃喃說:「你怎麼……來了?」
「別說話。」她低喝,他果然不出聲了。她把他的中衣解開,露出略有些嶙峋的胸膛。她鼻子一酸,這麼瘦……怎麼這麼瘦?
她喉頭哽咽,把眼淚逼回去,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房上,然後撫撫他的脖頸,吻他的唇角。
他起先很驚訝,有點怔怔的,但這種事是本能,很快明白過來,手上有了動作,舌尖也懂得糾纏了。
分開,心跳得劇烈,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艱難地說:「你不必……」
「閉嘴!」她窘迫得厲害,不想同他理論。
窗外春意大盛,朦朧的光從窗屜流淌進來,綃紗輕拂,像個柔軟的夢。不敢看他,把臉埋在他頸窩裡,手指順著他的曲線往下滑,觸到那裡,倒是精神奕奕。她大為意外,然後便更加的無地自容了。那地方大概不需要耗費什麼力氣就能有反應吧,所以即便受了傷,也不妨礙正常的功能。
他落入她手裡,細細打顫。昨日一役五臟六腑幾乎移位,容不得他再顛蕩了。他覺得很慚愧,這個時候應該怎麼交代呢,他想有作為,但心有餘力不足。正急得發汗,她披著被子覆上來,不敢壓到他,略騰空些,紅著臉牽引,然後慢慢坐了下來。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他神魂蕩漾,繃緊身子扣住了被褥。她仰起白皙秀致的脖頸,蹙著眉頭神情痛苦,僵澀地定在那裡,過了很久才適應,長長呼出一口氣來。
兩個人視線相撞,都有些不好意思。她在上,不著寸縷,那曼妙的身形簡直能讓他燃燒。發現他看她,匆匆別過臉,鬢角濡濕的發貼在頰上,誘惑至極。他的雙手不由自主扶住了她的腰肢,嘗試將她托起,慢慢放下……她發出一聲鼻音,忽然驚覺,臉上酡紅一片,一直蔓延到胸前。
這是場無止境的煎熬,能把將死之人逼活。不知是誰告訴她這個方法,他之前怕她不能接受,從沒有和她說起。現在她自願來了,足以證明她還是愛他的吧!
他對她的仗義感激涕零,可她畢竟沒有經驗,自以為做得很好,手段卻實在不怎麼高。大概是角度不得當,每次都能牽起他奇怪的痛,他一度以為自己可能要就此交代了。還好她懂得調整,悟性也高,得趣之餘真氣開始盤桓,緩慢而充實地注入他的丹田,就像枯木逢春,一點一滴的充盈。他的手腳逐漸變得有力,胸腔的痛減輕再減輕,直到最後消失殆盡。地獄裡翻滾一圈,終於得到了暫時的重生。他抬手捧住她的臉,她迷蒙看他,氣喘吁吁。
終究是女人,這方面主動太久會體力不支,他翻身坐起來,緊緊把她扣在懷裡。她嗚咽了聲,摟住他的肩背,他圈緊她,發狠研磨,然後將她壓在被褥裡。
湘妃色的韶州絹襯托她的冰肌雪膚,她媚骨天成。誰能像她一樣稚嫩又妖嬈?只有她!他將她的手臂高舉,在那軟軟的腋窩裡親了一口。她好像發覺他已經恢復了,昏聵裡愕然望他。他抬手蒙上她的眼,不要看,只要感受就好了。
極致的快樂,比上一次更圓滿。他時刻留意她的反應,她紅唇半啟吟吟哦哦,應當也很受用吧!他愈發賣力,剛得回來的內力,幾乎又要損耗一大半去,她也意識到了,喘息著推他,「不能……」
大不了再渡回來,多渡幾次才好。他掬起她,一刻也不停息。蓮燈覺得自己魂飛天外,連腦子都被他撞木了。迷迷糊糊地想,等他恢復了,就不要再與他糾纏了,讓他去找經書,別再在她這裡浪費時間。可是他不放過她,就像餓極了的人,貪婪得近乎瘋狂。她必須小心翼翼控制,不能像上次那樣又把他的內力吸回來。然而靈魂支離破碎,她漸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龐大的喜悅幾乎撕碎她,她忍不住尖叫,高高拱起胸脯,與他貼合在一起。他就像一張滿弓,到了繃斷的極限,恍惚發出錚然的聲響。始於悲情,終於絢爛。饕餮的盛宴結束了,他頹然埋在她胸前,彼此都無法動彈。
他抬起頭看她,她閉著眼急促呼吸,那嫣紅的峰頂綻放在空氣裡,美得炫目。他欠起身子含了上去,她低低一呼,「不要……」
他不說話,摸到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奇怪即便沒有片語隻字,也會升騰起無法言喻的感動。這是一段孽緣,不想再有牽搭,結果又以這樣的方式藕斷絲連。她努力平下心緒問他,「現在如何?身上有勁了嗎?」
他大概會錯了意,靦腆地點頭說:「再來一次也可以。」
她張口結舌,這樣看來應該是沒有問題了。他留在她這裡的東西已經如數償還,既然大功告成,那麼就當功成身退了。
她掙扎起來找裡衣,手腳都沒有力氣,勉強撐著身子,兩條手臂簌簌發抖。不知為什麼,熱情冷卻下來,那份距離感又悄然而至了。她抓過訶子穿上,反剪著兩手系背後的帶子,他抓住了她的腕子,低聲叫她,「蓮燈……」
她嗯了一聲,「我該走了。」
「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從今天起誰也不欠誰的。」她綰起頭髮回首望他,「宮裡很憂心你的傷勢,我差人傳話報個平安。你恢復些了就回去吧,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
什麼叫別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棄婦,唯恐各方面表現不好,提心吊膽等她表態。結果等來等去,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以為你已經原諒我了。」他黯然道,「你不能接受我,為什麼還要關心我的生死?」
她答不上來,怎麼和他解釋?她是害怕,這次只是暫時渡過難關,接下來還有生離死別,她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沒有力氣再面對了。所以還是狠狠心,一了百了的好。她穿上披衫,系上了裙襦,淡然道:「一次魚水之歡罷了,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我把內力還給你,你就能多活一陣子,如果能找到剩下的半部經書,哪怕像你師父那樣少了一魂一魄,至少還能活著。」
這算什麼呢,他心裡難過,說不出話來,只是牽著她的畫帛不鬆手。
她回頭看他,哀聲說:「我不想看著你死,畢竟我愛過你。你要好好的,剩下的時間什麼都別管,一心一意找《渡亡經》。我也會幫著打聽的,但願能有下落,找回來好續你的命。」
「找回來無人會用,也是枉然。」他笑了笑,還是鬆開了手,「你走吧,別忘了喝避子湯。」
她說好,舉步往外,可是每行一步都千斤重似的。她也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為求自保,對他退避三舍。她心裡的矛盾沒人能懂,一次又一次的肝腸寸斷,她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也許真應該找個郎君嫁了,就像曇奴一樣,有一份平凡樸實的幸福。他闖入她的生命,於他是處心積慮,但對自己來說是一場意外。現在真的兩清了,她也應該開始重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