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泰然的元陽殿中,瓊光太后憂心忡忡的看著眼前的女兒,對著正在為其把脈的太醫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問道:
「她……失憶了嗎?」
太醫得太后親垂,不勝惶恐:「回太后,長公主體內並無鬱結之相,應該不曾失憶。」
瓊光太后稍稍安心,但隨即覺得不對:「那她怎麼不叫人?」
從前的池南就算沉默寡言,但見著她還是會像征性喊她一聲母后的,可如今,這孩子進了元陽殿,不僅沒有行禮,連最基本的問候都沒有,所以瓊光太后才會懷疑,她失蹤了半年,是不是失憶了。
「呃……這個嘛……」太醫有些為難,畢竟他也不能掰開這位帝國最有權勢的長公主的嘴巴,讓她喊您太后不是?
「行了,身體無恙便可,你下去吧。」瓊光太后揮了揮手,又道:「讓玉卿進來。」
白髮玉卿英鋌而入:「參見太后。」
「起來吧。」瓊光太后指著正悠閒喝著茶水的池南,問道:「你是怎麼找到她的?她一直藏在什麼地方?」
池南失蹤半年,瓊光太后和皇帝暗中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找她都一無所獲,這個玉卿何德何能,竟然搶在他們之前……呃,當然了,人能安然找到是最好的。
「回太后,是公主主動聯絡微臣的,找到她時,是在西隅街上的豬肉鋪子。」
瓊光太后剛剛坐下,聽到『豬肉鋪子』四個字後又立馬跳了起來,難以置信道:「什麼什麼?哀家沒聽清楚。」
她風華正茂、傾國傾城的長公主怎麼就和蒼蠅亂飛的豬肉鋪子有關聯呢?
玉卿不卑不亢,眼觀鼻鼻觀心道:「是豬肉鋪子。不僅如此,豬肉鋪中如今還多了一位駙馬……」
「……」瓊光太后不淡定了:「你,你,你再說一遍?」
池南的……駙馬……豬肉鋪?
瓊光太后親記得,不知道是三、四、五、六年前吧,曾經有十三個國家的皇子同時來朝求婚,個頂個的水靈,個頂個的出色,池南當時也不過就冷冷一笑,說了句:庸脂俗粉,何以為寵……就把十三國皇子們踢出了局。
難道,這位豬肉駙馬生得清新脫俗,賣肉只不過是他的表面工作?
「據屬下所知,公主已經成親,駙馬便是西城外的殺豬匠,名叫朱富。」
「……」
「呀,太后要暈倒了。」宮女們亂作一團。
瓊光太后大驚失色的跌坐在鳳椅之上,宮女立刻送上人參湯為她接氣,還未緩過神來,便聽又一道風風火火的聲音自殿外傳來,聲音剛至,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就跑了進來。
「是皇姐回來了嗎?皇姐,皇姐,你終於回來了。」
年僅十四歲的天孝帝一見長姐安然坐著,便情不自禁的撲了上去,抱頭痛哭。
「皇姐,你若再不回來,朕的蜜糖果子就快吃完了。」
天孝帝雖是皇帝,但畢竟是個孩子,心心唸唸的也只是他的蜜糖果子快吃完了……元陽宮眾人真替一心疼愛幼弟的長公主感到不值啊……
天孝帝哭夠了,從姐姐懷中立起,抹了抹眼淚問道:「母后,你們先前在說什麼呀?我好像聽到了駙馬什麼的。」
瓊光太后聽到『駙馬』兩個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一次掀起了波瀾。
「去,把那個什麼豬肉駙馬叫進來。」太后千金一怒,眾人噤若寒蟬,唯有池南公主一人穩坐軟椅,一派悠閒淡然。
朱富在宮人指引下走入了元陽殿,瓊光太后看到他時,又一次扶住額頭,控制住內心想要撞牆的衝動。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訴她,池南的夫婿會是一個頭紮汗巾,腰束麻布的山野男子,她當時一定會將那人押入天牢,抄家問斬,讓他做永世鹹魚,不得翻身。
可如今事實近在眼前,她能做的只有……扶額……
朱富一路上心情忐忑,這裡的每個人都告訴他,他的親親媳婦竟然是位公主,這可怎麼辦才好呀,媳婦會不會就此嫌棄他,不要他呀?不行,他可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進了元陽殿,行禮神馬富哥是斷然不會的,環顧一圈後,終於看到了親親媳婦,憨憨一笑,便徑直向她走去。
「春空,我可見到你了,我跟你說哦,就算你是公主,你也是我媳婦,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他這個人向來實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學不來拐彎抹角,他心情緊張的等待著媳婦的回答,黝黑的鼻頭沁出了細密汗珠。
池南公主抬頭看了他一眼,竟然破天荒的微微一笑,衝他點了點頭。
朱富得到媳婦的回答,高興極了,當即便將媳婦一把抱起,旁若無人般轉了幾個圈圈才肯罷休。
公主也仿似已然習慣了他的這種熱情表達方式,竟也任由他這般親暱。
朱富放下了心頭大石,情緒也漸漸放鬆起來:「媳婦,我餓了,也渴了。」
他只有在有事的時候才會叫她的名字『春空』,平日裡他總是習慣稱她為『媳婦』。叫著親切,嘿嘿。
池南公主將先前自己喝的茶水遞給了他,朱富不管不顧一通牛飲,擦了擦水漬,又開始摸肚子,池南四周看了看,起身走到瓊光太后身側,將奉於太后的那幾盤精緻點心拿過來遞給朱富。
太后被發生在眼前的溫馨畫面震驚住了,不是她這個做母后的蓄意詆毀自家女兒,但在她的印象裡,長公主池南可以說是帝國最懶,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有時候懶病犯了,就連吃飯都是直接省略的。
如今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親自動手?而且還是那樣的一個男人。
太后再次扶額……然後,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她從鳳椅上跳起,去到池南面前,抓著她的胳膊,痛不欲生道:
「南兒,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呀?快告訴母后,你是不是受人威脅?是不是中了他的妖法?是不是被他抓住了小辮子?你告訴母后,你說呀,快告訴母后。」
池南公主吊起眼梢,冷冷看著瓊光太后的激情演繹,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什麼。
就在瓊光太后受不了女兒不理自己的事實,準備進一步進攻的時候,一旁的豬肉駙馬張開滿是沒嚼碎點心的嘴說道:
「娘,你就別再問她了,春空不愛說話。」
「……」
娘……瓊光太后眼角微抽,越發覺得這位駙馬欠揍……
「不愛說話是什麼意思?哀家可是她的母后。」太后放開女兒的胳膊,指著狼吞虎嚥的朱富質問道。
「娘,我當然知道你是春空的娘,但她不愛說話嘛,您有什麼事兒,問我就好了,我幫她說。」
太后氣結:「你!哎喲,氣死哀家了,好,那倒是說說,你跟公主到底是何關係?」
朱富實誠:「她是我用花轎抬進門的媳婦呀。」
太后疑惑:「你們……如何會成親的?」
朱富回想:「村長說的媒。」
太后一窒:「……不是!她……如何會答應與你成親?」
在瓊光太后想來,眼高於頂的池南之所以會嫁給這個鄉野村夫,肯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朱富無辜:「大概是因為我們村裡其他男人都成親了吧。」
太后一口氣沒上來,鬱結良久後,又重整旗鼓問道:「哀家是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朱富眨眼:「那一日風和日麗,春空萬里無雲,我正在餵豬,她就出現了……」
太后崩潰:「……」
「呀,太后又要暈倒了。」
在宮人的攙扶下,敗北而歸的太后回到了她的鳳椅上休養生息。
皇帝膩在姐姐身旁不肯離開,側目看著眼前這個無禮至極,又榮獲姐姐多番照顧的男人,心頭酸楚一片,回想從前縱使自己再如何耍脾氣,都沒能讓姐姐心甘情願為他拿過一樣東西。
就連那糖果子,都是姐姐為了引誘他去國學老師那裡聽課才做的。如此比來,他這個一國之君兼親弟的身份,還不及這樣一個渾身髒亂,臭不可聞的山野村夫?
想及此,天孝帝覺得委屈極了,連帶看朱富的眼神都怨憤起來。
池南耐心的坐在一旁,待到朱富快吃完的時候,才揮手招來了白髮玉卿,他是公主的家臣,自公主成年開始,他就被選中做了公主的貼身護衛,這回公主失蹤,回朝第一個找的就是他,可見對他的信任。
池南在玉卿耳旁低語片刻後,玉卿便領命出了元陽殿。
無奈的看著正在用人參吊氣的母后,一派悠然懶散道:
「駙馬之事已成定局,絕無更改之可能,從今往後,朱富便是名正言順的大駙馬,享二品祿,暫使其任職律勤館。」
皇帝與太后二人對視一眼,均覺得這位橫空出世的『大駙馬』可疑之極。
律勤館向來是各朝駙馬們任職的部門,但每一位進入律勤館的駙馬都是經過五學四堂的試煉之後才獲得進入的資格,而這個村夫何德何能?
太后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不行,他來歷不明,資質駑鈍,何以入律勤館?哀家不同意。」
池南瞥了一眼太后:「朱富的來歷就是大駙馬,不入律勤館又該去哪裡?」
「……」太后一時語塞,心中覺得豬肉駙馬最適合去的地方就是飼馬司,但對著池南的冷眼冷面,她終是沒敢說出口。
就在太后稍顯猶豫之際,只聽池南又道:
「本宮掌攝政權,失蹤這段時日,多受駙馬照拂,心存感激,故有此決定,此等小事,還望太后莫再費心。」
「……」
太后緊咬下唇,滿腹委屈,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轉,這就是她從前放在掌心疼愛的小乖乖,如今竟然懂得利用攝政大權來壓她了,這,這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呀……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