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半年,朝堂內各項事宜雖不需事事親為,但也足夠池南忙一陣子了,從元陽殿出來,幾位老臣便聞風趕來,一番深情並茂的演說之後,她便被火速請去了軍機處。
朱富來不及跟媳婦告別,在宮便婢的帶領下去了公主府,他知道,親親媳婦是去忙正事,自己沒本事幫她,就絕不能給她添麻煩。
一路上轎輿顛簸,雖說有些不適應,但朱富也試著克服了。
公主府坐落於與皇城緊挨著的一所宅院,與皇宮的富麗堂皇相比竟毫不遜色,牆體是雪白的背景,各處均繪滿了盛放的桃花,嬌艷欲滴,引人入勝。
朱富走下馬車的那一刻,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的走到那些栩栩如生的桃花前,觸手撫摸。
「公主喜愛桃花,先皇便命人請來繪花的一級國手興平居士,將公主府牆裡牆外都繪製出這無邊春色。」
公主府的管家嬤嬤早就收到了玉卿傳來的消息,早早便率眾人等候在公主府外,如今駙馬出現,便恭敬的緊隨駙馬身後,詳細解說道。
朱富如癡如醉的撫著牆體上的桃花,他不懂畫技,不懂色彩,不懂恩寵,只是覺得漂亮極了,觸手也是涼滑無比。
「真漂亮……」他發出了由衷的讚歎,管家嬤嬤點點頭,心想這位駙馬爺也不似宮裡傳出來的那般上不得檯面,正欣慰之際,卻聽朱富又道:「摸上去就好像媳婦兒夏天最愛吃的涼粉。」
「……」管家嬤嬤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切成塊塊,拌點醬油,媳婦兒能吃上一整碗呢。」
朱富渾然不覺前後兩者不在一個比較平面上,兀自說著,到最後想起媳婦兒的模樣,又憨憨傻傻的摸頭傻笑起來,這一行徑,使公主府內外僕從對這位橫空出世的駙馬爺印象非常深刻。
連著好幾日,公主都在軍機處忙著,未曾回過府,朱富每日在府中做著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有些想念親親娘子,並不覺日子有多難過。
剛劈完幾擔柴火,膳房的總管就湊上來跟他要水,朱富還未坐下歇息片刻,又得拿著提桶去挑水。
管家嬤嬤在府內找了一圈之後,終於在後院找到了朱富的蹤跡,見他滿身是汗,剛穿上的華服上也滿是髒污,不禁蹙了眉頭,但畢竟是伺候公主的老人了,表面上並未叫人察覺出什麼。
「駙馬爺,內務府來人了。說是律勤館那邊手續已然齊全,從明日起,您便可以去那裡任職了。」
管家嬤嬤和顏悅色的對朱富說道。
朱富放下汗津津的提桶,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樸實的雙眼撲閃兩下:「律勤館是啥?要我去幹什麼?」
「律勤館是各朝駙馬們任職的地方,職位很多,管轄範圍也不小,咱家公主失蹤的半年裡,便由二駙馬柳蓮掌管,您進去之後做什麼,奴婢可不知道。」
管家嬤嬤對這位駙馬印象不壞,除了覺得太憨厚,其他並無大過之處。
朱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管家嬤嬤對他行了禮,正準備離開,卻被朱富叫住了,只見他雙頰微紅,有些躊躇難為的問道:
「呃……嬤嬤,那我去了那個什麼館,中午的飯……怎麼辦?」
這兩日住在媳婦家裡,雖然辛苦,但每日到了飯點總有人叫他吃飯,這裡的飯比從前家裡吃的要好多了,而且管飽,所以,如果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最關心的還是這一點。
管家嬤嬤無語的汗了汗,隨即穩住心神道:「駙馬無須擔憂,律勤館中的大廚乃宮中御廚,伙食自不會比公主府差的。」
「哦……」朱富這才放心的展開笑顏。
管家嬤嬤又告了一聲辭後,才憂心忡忡的離開了。
這樣一位憨厚無比的駙馬怎麼就落在心機深沉,冷酷無情的長公主手中呢?太叫人可惜了。
習日清晨,朱富在一名小廝的帶領下去了律勤館。
還未從馬上下來,便遠遠的看到了一處水墨畫般的宅院,白牆黑瓦,說不出的清雅古韻,這就是他今後要待的地方?
怎麼好像是讀書人待的地方呢?攏共沒讀過幾天書的朱富對這種會有『先生出沒』的地方充滿了排斥,小時候就為了逃學,他的屁股可沒少挨板子,最嚴重的一次,是被他爹吊在院子裡的槐樹上,抽了一天一夜。
現在回想都覺得肉疼。
朱富下馬後,便有人過來拉走了他的馬,而跟隨他的小廝便上前對守衛遞出了帖子,守衛將朱富上下打量了好幾圈之後,才敷衍放行,口中不冷不熱的說道:
「大駙馬,裡面請吧。」
朱富粗生慣了,聽不出別人話中的敷衍,倒是貼身小廝看不過眼,一路上罵罵咧咧的,說那些人狗眼看人低。
進了這水墨園子,鳥語花香,漂亮是漂亮,但朱富怎麼看都覺得有私塾的影子。
朱富識字不多,但現在小廝帶他去的地方,他抬頭看了看匾額,那三個字他竟然認識:中古堂。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當多了,朱富進去,見到了一個身著素衣的男子,該男子相貌柔美,骨骼清,滿身的書卷氣,但眉間浸染乖佞,使其一眼看上去就有些難對付。
他盤腿坐在書檯之後,朱富學著小時候的模樣,對他抱拳彎腰執禮道:「拜見先生。」
那人連眼角都沒有瞥朱富一眼,便揮手冷道:「巡城馬。」
朱富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正想發問,便被一旁的僕從請出了中古堂。
「巡城馬是什麼?」朱富不恥下問道。
僕從將他們帶去了任職司,說是進去準備官碟,讓朱富站在門外等候。
「巡城馬是所有駙馬中職位最低的,每日騎著馬在城中巡查,是為巡城馬。」小廝悶悶不樂的解釋,心中可恨極了先前給他們臉色看的人,同時也怨自家駙馬上不了檯面。
朱富點頭,表示懂了,過了一會兒後又問:「那剛才那個坐著的男人是誰啊?」
「他是二駙馬柳蓮,青瑤公主的正夫。」
「哦,他長得可真不錯,哈哈。」朱富想起那人的清俊相貌,發自內心的誇讚道。
小廝看著駙馬,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總不能直接告訴駙馬,人家剛才是存心給你臉色看,對你輕視著呢,你倒好,還誇人家長得好看。
隨便跟著哼哼兩聲,小廝回道:「是啊,柳駙馬的確生得漂亮,不過心眼兒可不太好,駙馬您還是小心點吧。」
正說著話,不遠的那頭便傳來一陣雜亂的人聲,朱富側頭望去,只見一名衣著艷麗,十分美貌的豐滿女子帶著大概二十來個家僕,凶神惡煞的衝了過來。
「這是三公主卿蝶,出了名的凶悍,駙馬咱們要不要躲躲?」小廝許是平日裡被嚇慣了,此時甚是膽小。
朱富搖頭:「她凶悍,我為何要躲?」
「……」
卿蝶公主的確凶悍,但畢竟不是衝著朱富他們來的,一幫人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轉入了南廂,每個家僕手中都拿著棍棒鎖鏈,那陣仗可叫朱富大開眼界了。
又觀望了一會兒,只見那群人又回來了,人群中卻多了一位人高馬大卻臉色慘白的男人,男人被鐵鏈鎖住,家僕們毫不憐惜的拉扯著他向前走,為首的卿蝶公主腳步驟停,抬起藕段般的玉手,嬌斥道:
「停,就在這裡。」
家僕們司空見慣般,將駙馬推倒在了公主玉手指著的地方。
「他們想幹什麼?」朱富看著嚎啕大哭,拚命求饒的三駙馬,忽然想起了街坊余氏被丈夫休棄時候的神情,也是這般哭天搶地,毫無形象,頓時覺得他所認知的世界有所傾倒。
「唉,估計一頓皮肉是少不了的。」小廝躲在朱富背後,語氣風涼的解說道:「三駙馬好賭,這回肯定又是賭輸欠債了。」
「來人吶,把他的褲子扒下來,本公主今日就要在這律勤館中教訓教訓這個屢教不改的賭徒。」卿蝶公主從一名家僕手中要來一根棍棒,精緻的妝容已然掩蓋不住滔天的怒火。
家僕們立即響應,兩人按手,兩人按腳,還有一人在中間……三駙馬的褲子就那樣被扒了下來,露出了雪白雪白的屁股。
然後一棍一棍,卿蝶公主親自動手,在丈夫平日裡工作的地方責打丈夫的屁股。
三駙馬的慘叫哀嚎聲吸引了好多人駐足觀望,包括中古堂中的那一位竟也出來了,柳蓮見喧嘩鬧事的是三公主,便抬手讓人退下,不許干涉。
可憐的三駙馬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責打了足足三十下屁股,頓時紅腫一片,好端端的一個漢子,竟然被逼得在眾人面前嚎啕大哭,那樣子也著實可憐。
如此生動鮮活的一幕讓朱富長了不少見識。三公主責打完駙馬之後,還在律勤館中大放厥詞,說:
「若今後有人敢再借銀錢給他……今日的一切便是下場。」
許是囂張慣了,三公主風風火火的一番鬧騰竟然沒人敢出聲制止,更別說是提出異議了,眾人唯唯諾諾,對三公主俯首稱臣。
待三公主走後,中古堂那位才走至人前,對哭哭啼啼自己解著鎖鏈的三駙馬冷道:
「三駙馬柴韶行為不端,由今日起著令貶為巡城,三月之內若不思悔改,吾自會奏明聖上,聽上定奪。在場眾人,引以為戒。」
說完,便拂袖離去。
「我的媽呀,這婆娘也太凶悍了。」朱富朝著卿蝶公主離去的方向大發感慨:「幸好俺媳婦不是那樣的。」
一旁小廝聽駙馬如是感慨,越發欲哭無淚,天真的駙馬啊,其實有時候——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