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日午後,朱富一臉郁卒的來到了律勤館。
發現從門房守衛開始,每個人看著他的眼神都在笑,唉,怎麼能不笑呢?
他光著屁股在皇城內來回跑了三圈,許是媳婦下過命令,宮裡他跑起來暢通無阻,從半夜三更跑到今日午時,累壞了不說,一路上宮人們的表情才叫精彩,令他無地自容,簡直想把跨前的遮羞布扯掉,遮住臉蛋才是真的。
好不容易跑完了回到青溪殿,親親媳婦卻已經去了軍機處,留下兩個小宮女伺候他吃飯,他本想睡一會兒,但又想起律勤館那邊未曾請假,也沒有跟阿秋交代,想著他不能那般不負責任,就洗洗臉出宮了。
可誰知道,不出來也就算了,一出來便是鋪天蓋地的異樣眼光,沒想到不過一個上午的辰光,他裸跑皇城的事跡已然傳遍每個角落。
「駙馬辛苦了。」
律勤館的門房守衛一見他便如是說道,嘴角一抽一抽的,顯然憋著笑。
「……」
「駙馬要多穿點,小心著涼啊。」去監管所拿牌子,監管大人如是對他說道。
「……」
好不容易頂著鍋蓋出了律勤館,上馬巡城,以為終於可以清淨一些了,誰料阿秋卻一直在他耳旁嘀咕:
「駙馬爺,您再怎麼渾,也得注意身份不是?皇宮那是什麼地方?沒有諭旨是萬萬不能進去的,您說您這麼一鬧,可不是把公主的顏面都丟盡了嘛,無怪她會那般不留情面懲罰您了。」
想起自己是公主親自指給這位駙馬的貼身小廝,如今這駙馬又這般不理智的惹惱了公主,阿秋真覺得自己前途一片黯淡。
「我……」朱富有苦難言,他總不能告訴旁人說,媳婦不是為了他私自闖宮的事情才罰他的……千言萬語只彙集一句解釋:
「不是那樣的。」
說完,朱富不等阿秋反應過來,便夾著馬肚子,蹬蹬上前去了。
唉,算了吧,反正挨媳婦懲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媳婦總說,旁人誤解是旁人的事,他根本無需理會。
甩了阿秋的朱富自己牽著馬在街上閒逛,巡城這份工作的性質就是閒逛,他轉了市場,走了集市,今日午後的一切都是那般平靜。
走累了,朱富懷揣媳婦交給宮女的十兩巨款,走入茶鋪,點了一壺最便宜的茶,便坐在露天桌椅旁歇腳。
看著滿街行人,商舖林立,在午後陽光照耀下,人也越發慵懶。
茶鋪的斜對面有一家正泰賭坊,每日迎來送往,生意不錯,朱富喝著茶,忽然看到兩名賭坊的夥計,叉著一個人丟了出來。
夥計橫眉怒目指著那人道:「我管你是天王老子,沒錢還想賭?老子這又不是開善堂的。」
那被丟之人從地上爬起來,嘴裡罵罵咧咧朝著茶鋪的方向走來,朱富瞪大雙眼看著對方,此人生得濃眉大眼,面如冠玉,身量頗高,一身華服的襯托之下,明明是極其富貴之相,卻被硬生生籠上了市井之氣。
這人竟然是那日在律勤館挨揍的三駙馬柴韶。
朱富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他,三駙馬卻早一步發現了朱富的存在,英俊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是你!」柴韶指著朱富大叫。
朱富逼不得已,只好站起來跟他打招呼,柴韶看見朱富,如他鄉遇故知般興奮,一把摟過朱富寬厚的肩膀,故作熟絡的道:
「坐坐坐,咱們是連襟,用不著客氣。」
「……」朱富被他的熱情弄得一頭霧水,但想起他說的『連襟』,覺得也對。
看著對方反客為主替他斟的茶水……貌似這是他叫的茶吧。
「大駙馬今兒怎麼好興致,坐在這裡喝茶?」三駙馬柴韶自動自發又讓小二送上了瓜子點心,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跟朱富閒聊。
「哦,今日巡城無事……」朱富老實回答,可話說到一半,卻被三駙馬截了話頭。
「行了,咱倆間還用說這些場面上的話。你的苦衷,我懂的。」柴韶吐掉了口中的瓜子殼,理解萬歲的拍了拍朱富的肩頭。
見朱富不明所以,柴韶喝了口茶後,又安慰道:
「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長公主這回做的實在過分,根本不顧咱爺們的臉面。」
「……」朱富覺得,三駙馬跟他談『臉面』有點不合適,所以就沒搭腔。
「你說,她們有什麼呀?不過就是仗著身份,就對我們的精神和肉體實施慘不人道的摧殘,簡直可惡,可惡至極!將來……將來……將來是要下地獄的。」
朱富聽他『將來』了半天,說出這麼個虛無縹緲的『將來』,覺得無語,喝了口茶,問道:「……你的屁股,沒事了吧?」
就算是為了道義,朱富也覺得應該問候一聲他被摧殘過的肉體。
「沒事啊,能有什麼事呀。」柴韶笑嘻嘻的拍了拍屁股,一點都看不出來對於那件事的尷尬之色,這一點讓朱富十分佩服。
「她要打讓她打好了,老子休息兩天還是一條好漢,等我傷好了,她的氣也消了,然後這一頁不就翻過了嘛。」
柴韶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滾刀肉的氣質。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朱富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劉員外的三姨太包養的小白臉。
「嗯,關鍵是能讓媳婦消氣,氣多了傷身。」說了半天,朱富還是最贊同這個觀點。
柴韶想不出來自己先前的字裡行間,哪裡說出了那個觀點,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罷了。
「唉,算了算了。不管是為了什麼,咱哥倆可以說是一條船上的人,小二,拿酒來!」
柴韶振臂一呼,小二應聲便到,將一小壺酒奉上了桌,柴韶二話不說就把二人杯中茶水倒了,各自斟了一杯,先乾為敬道:
「咱一起喝過酒,罵過老婆,以後就是兄弟了,今後有什麼事,兄弟幫你頂著。」
說著柴韶仰頭便將杯中酒喝掉了,朱富卻遲遲未動,柴韶一挑右眉,朱富解釋道:
「媳婦不讓我喝酒。」
「……」
柴韶看著朱富樸實的黝黑面孔,突然拍桌道:
「好!兄弟果然是說一不二的大丈夫,說不喝就不喝,柴韶佩服。既然如此,兄弟我也實不相瞞了。」
朱富被他突如其來的正經嚇了一跳,只聽他忽然聲淚俱下傾情演繹道:
「我有一世家兄弟,前幾日不幸暴斃,家裡亂成一團,可憐嫂嫂這個未亡人,孤兒寡母,生活難以維繼,我有心幫她一把,卻……你也知道愚兄近日的狀況,公主惱我行為不端,已然斷了我的生活補給,愚兄我身無分文,想幫嫂嫂卻無能為力。」
柴韶淚眼汪汪的看著朱富,眸光期盼,朱富在那種偽善的目光注視下,吶吶問道:
「你想我如何?」
柴韶一拍朱富肩膀,好兄弟,講義氣道:「如果兄弟能借個千兒八百兩銀子給愚兄嫂嫂度過難關,愚兄定不忘恩德,來日湧泉相報。」
「我沒那麼多錢。」朱富看著柴韶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老實道。
柴韶面露為難:「那你身上有多少?」
朱富掏出一個小銀錠子:「只有這些。」
柴韶滿心期盼下,卻只看到這一星半點,興致便失了大半,拿過小銀錠子的同時,還埋怨道:
「你說你一個駙馬,怎麼出門只帶這麼些錢?」
一邊搖頭,一邊將銀錠子塞入自己荷包,心懷天下般說道:
「但不管多少,都是賢弟的一番心意,愚兄這就去將著杯水車薪贈與嫂嫂。告辭。」
說完,不等朱富回答,便風流倜儻的揚長而去。
只留下朱富獨立當場,適時茶鋪小二湊了上來:「客官,您這是要……結賬?」
朱富摸了摸空無一物的衣襟,對茶鋪夥計憨憨一笑,正百般愁腸之際,阿秋便咋咋呼呼的尋了過來:
「駙馬你可真行,讓我頂個太陽到處跑,你卻在這裡喝茶吃點心……」太過分了。阿秋看著滿桌狼藉,憤憤想道:吃東西,竟然也不叫我,白跟你了。
朱富看到阿秋便如看到了救星般,憨憨傻傻的衝他笑起來,阿秋立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麻煩二位客官把賬結了。」茶鋪小二從旁咬牙切齒的說道。
「……」
阿秋看著駙馬的神情,閉上雙眼,欲哭無淚。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他!
***
回到公主府時,已是華燈初上。
朱富進門後便覺得今日的府內好似不同以往,到處燈火通明,他也沒太在意這些,便循例回房了。
走入拱門之後,朱富一度覺得是自己眼花了,他房間裡竟然有燭火,這是一個月來從來沒有過的畫面啊。
懷著激動萬分的心情,推門一望,只見他的親親媳婦正坐在桌前,手捧著一本國策在看,桌上陳列了五菜一湯,和一隻大碗裝的白飯。
筍燒肉,悶茄子,辣豆腐皮,毛豆鹹菜,紅燒土豆,樣樣都是他愛吃的,還有冬瓜排骨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豐盛晚餐,朱富激動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池南放下國策,冷冷瞥了他一眼,見他的目光從進門後就沒有離開過桌上的飯菜,不覺眉心一簇,冷哼一聲。
朱富這才收斂起貪吃的模樣,乖乖巧巧坐到了池南旁邊,憨憨笑道:
「媳婦你真是太賢惠了。讓我親一口吧。」
「……」池南白了他一眼,心情這才好些:「去洗洗臉,過來吃飯。」
「嗯,好。」
難得的溫馨時光,朱富片刻都不想浪費,火速出去洗了把臉便回來了。
池南見他如此乖巧,眉心的冷漠也悄悄淡逝,真像一位賢妻良母般,親自為朱富添了滿滿一海碗飯,又體貼的將筷子遞給他。
朱富內心甜的都快化出蜜般,一手拿筷子,一手揪住媳婦的手就不肯放。
「媳婦,你真好。」
「吃飯。」
夜晚的美好甜膩了朱富的心,他想他真是混賬極了,竟然聽信了一些無關緊要人的挑撥,平白讓媳婦失了面子,他一定要好好補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