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朱富往中央大道上望去,只見一人一馬,悠然而入。人是白衣,馬是白毛,一桿亮白紅纓槍置於馬腹一側,威風凜凜,煞氣從容。

那人瀟灑坐在馬背上,細長鳳目配上削尖的臉型,柔美英俊,端的是朗朗如日月入懷,清風送爽般的美男子。更難得的是,他唇邊總是掛著的一抹微笑,這種笑,若春光燦爛,若夏風送爽,若冬花凌霜,若秋葉憂傷,彷彿包含了這個世間所有的美好般,讓人一見便失了心魂,額前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刀疤,又像是鞭痕,無論什麼痕跡都讓他的眉宇間多了幾分與世的淡漠與疏離。

這就是令全城女子瘋狂,男子敬仰的英雄伏虎上將,鎮邊將軍安容,不得不說,這樣一位男子的確有出動城防營將士維持秩序的資格。

在經歷了瘋狂少女們一上午的瘋狂踐踏,朱富等城防營的將士們才有幸回到了衙所,吃飯之際,便陸續開始有同僚對朱富投以同情的目光,然後到了午後便越來越多,同僚們不僅對他報以關注目光,更有甚者開始對他指指點點,有些關係好些的,就直接上前對他拍肩安慰。

朱富不明所以,最後忍無可忍才抓住五十六隊的參副詳問,對方原本還支支吾吾,朱富一眼瞪去,對方立刻軟了雙腿,畏縮回道:

「哎呀,從前的事你不知道,我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現在安將軍回來了,你,你,你好自為之吧。」

「……」

朱富被對方的那番言論說的莫名其妙,從前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就算他不知道,那安將軍回不回來,又跟現在的他有什麼關係呢?

也沒有多想,朱富在吃晚飯前趕回了公主府,因為媳婦最近回來的比較早,他想趕緊回來跟媳婦一同吃晚飯,順便看看能不能逮住幫他欠了一屁股債的老爹。

誰知道回到府裡,門房告訴他,媳婦還沒回家,這讓朱富多少有些失望,但最讓他介懷的還是老張頭憂心忡忡的說了一句話:

「駙馬,你要撐住啊。老張頭肯定是支持你的。」

「……」

朱富抓著後腦,邊走邊想,老張頭要支持他什麼?難道是白天又有人上門要債了?

剛走過門廳沒多久,一道灰溜溜,鬼祟鬼祟的身影閃過花園,朱富雙眼一瞇,哼,還敢跑?

當即施展輕功越過牆頭追了上去,一把按住正欲逃跑的朱爹,誰料手指剛碰上他的衣衫,朱爹便像條泥鰍般從朱富手底下滑走了,閃身退到離朱富五米開外,委屈的看著朱富。

「過來。」朱富深吸一口氣,好好的對某人招手。

某人做賊心虛,不敢靠近朱富半步,頭搖的比撥浪鼓還要勤快,朱富怒吼:

「給我過來!」

某人:……

一步一步,比上斷頭台還要來得痛苦的步伐緩緩邁出,好像希望短短的幾步路能走出地老天荒的長度般。

朱富一把拉過朱爹的脖子,將在他懷裡藏了一天的賬單掏出來塞到某人的懷中,控制語氣問道:

「這些都是你的花銷?」

某人委屈的點點頭。

「你哪來的錢?」

某人委屈的咬咬唇。

「你沒有錢,怎麼敢花這麼多?」

某人委屈的眨眨眼。

「別給我裝可憐,說話!」

朱富一聲吼,老爹嚇斷魂,當即鬆開唇瓣回答道:「正因為我沒有錢,所以才都是欠賬,如果我有錢,當場就付掉了。」

「……」對於這種不要臉的言論,朱富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勉強站住身體,隨手一指賬單中的一筆:

「三十壇竹葉青呢?」朱富問。

「喝掉了。」某二爹慫道。

「你怎麼可能喝那麼多?」朱富明顯不信。

「我上南山暢園去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所以就帶點酒去看看老朋友嘛。」某爹的理由十分充分。

朱富:……

據他所知,京城的南山暢園是塊墓地陵園,也就是民間所說的……墳地,好吧,他的老爹花了近萬兩,買了三十壇百年竹葉青,上山祭墳,也就是……全倒掉了!很好!

「那金麒麟呢?」朱富深吸一口氣再問。

「……賭輸掉了。」某爹有些無奈,吃喝嫖賭所花費掉的,雖然可惜,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要回來的,因為那樣太沒品了。

朱富扶額:「輸在哪間賭坊?」

「輸給巷子口賣麻油的陳二的小兒子了。他讓我猜他口袋裡幾個雞蛋,我猜錯了。」

「……」喂,陳二的小兒子,今年才八歲吧……

「那,那三十斤鴨舌呢?那麼珍貴的食材,你總不能一下子全吃掉吧?」朱富問出了他底線的一個問題。

「呃……」某爹支支吾吾不肯說,在強勢的壓迫下才勉強說道:

「給朱二狗了。」

朱二狗是朱家村的人,朱富和他爹小時候就住在那邊,如果三十斤鴨舌給了村裡,朱富覺得他的心理上還好受些。

「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想到給他送鴨舌過去?」

「因為,因為,因為……」某爹的眼珠子賊溜溜的往四周觀望,不敢與朱富對視:

「因為他家的豬喜歡吃。」

說完這句話,某爹不等朱富反應過來,便腳下抹油,展開畢生所學,跑了。

「……」朱富的頭腦空白一片,就因為二狗家的豬喜歡吃,他就花了上萬兩?話說,豬,什麼不喜歡吃?

「朱大壯,你有種就別再回來——我要打斷你的腿!」

駙馬的咆哮響徹雲霄,驚起無數鳥雀,夕陽西下,跑路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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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爹一口氣狂奔了五十里,在城裡轉了一圈又一圈之後才敢稍稍歇息歇息,不是他慫,而是他朱大壯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兒子發飆,每次都會讓他產生無限深遠的愧疚感,而且,兒子的倔脾氣上來,就是會拼了命跟你死釘,不過就是犯了點小錯,至於死釘嗎?

所以,他還是跑最實際,每次有什麼事,跑出去幾天,這樣兒子的氣就消了,回去再裝一裝可憐,說不定還能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多好呀。

毫無自覺的某人想到這裡,摸了摸肚皮,覺得有些餓了,四周環望一圈,正盤算著去哪裡混吃混喝,卻意外的看到了兒媳婦的身影,在沒有任何隨從的情況下,隻身出了街口的一間雅捨。

說起這個兒媳婦,朱大壯一開始可是千百個不願意的啊,那丫頭惡名在外,精得像隻猴子,豈是他家兒子能拿捏的住的?但耐不住想自由的衝動,又想著,丫頭就算再不濟,也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咬咬牙,就忍了。

誰知道現在,唉,朱爹後悔萬分啊。讓兒子娶了她,不僅沒讓自己得到自由,反而失去了兒子這個堅強的後盾,兒子對他媳婦的心,看來已經早早超過了他這個爹了。

桑心。

可是,更讓他桑心的是,他這個兒媳婦竟然不是盞省油的燈……就在剛才,他親眼看到她出了那間雅捨,緊接著沒多長時間,貌美如花,花容月貌的安容安小子竟然也走了出來。

兩人沒有同行,倒像是避嫌般前後出動,這,這,這……丫頭與安小子從前的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安小子如今才一會來,就找了上來,唉,朱爹一聲歎氣,跟安小子比,就是他這個做爹的也對自己的兒子沒啥信心啊。

安小子出身定遠侯府,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貴族公子,容貌生的漂亮不說,還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快,刀槍劍戟,斧鉞勾叉,□歲時就耍的驚天動地,那時候,某爹還在做貼身太醫,跟著皇帝在練兵場上見識過幾回,確實不錯,頗有少年虎將之風。

他跟丫頭……唉,某爹想想就覺得替兒子委屈。

幾個閃身,便追了池南的車輦而去,車輦行駛於鬧市之中,人們啥都沒看見,只覺得耳旁一陣陰風刮過,車輦簾子隨風揚了揚,便留下裊裊余煙。

池南正躺在軟榻上,手中拿著一本書,想看,卻始終定不下心,朱爹的突然闖入,雖然有些意外,卻不足以叫她驚奇,收斂了心神,將心思放到手中的書上,根本不打算去理會那不請自來的人。

沒有絲毫徵兆,朱爹搶走了池南手中的書,不打算繞彎子,直接切入正題問道:

「安小子回來了,你打算怎麼處理小富貴?和離?」

池南面無表情盯著說話直接的他,半晌沒有說話,但對他突然搶書的行徑也不作理會。

「……」某爹看著兒媳婦這副表情,心頓時替兒子涼了一截,雖說如果他是女的,小富貴和安小子的條件放到一起,用屁股挑,也會放棄小富貴而投入安小子懷抱的,可是……那樣小富貴就太可憐了。

「雖然小富貴條件不好,但你也不能不要他,喜新厭舊,始亂終棄,你爹在世的話,會打你屁股……」朱爹哀怨的做著最後的掙扎。

池南沉默了會兒,將目光從車簾外收回,放到朱爹身上,涼風嗖嗖的問了一句:

「聽說,你一出手便是十萬兩的花銷?」

「呃……」兀自沉浸在哀怨中的朱爹驟然聽她提起那件事,一時語塞。

池南滿意的勾起嘴角:「你倒是節省很多嘛。」

「……」某爹蹙眉,她這是什麼意思?

「被朱富罵了吧?」池南又從軟榻邊上拿起另一本書,狀似悠閒的隨口說道:「他每月的花銷不過二兩銀子,你一出手就花了他十輩子的,被罵罵也是應該的。」

「……」某爹惆悵的歎了一口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池南頭也不抬,從軟榻旁的小櫃子裡拿出一疊不知數額的銀票,遞給朱爹,意圖十分明顯。

朱爹看著送到面前的銀票,眼睛都快拔不出來了:

「哈,你不會是想用銀票賄賂我,讓我不要告訴小富貴你跟安小子約會的事吧?我告訴你,沒門兒——!!」

真是的,把他當成什麼人了?他是那種見親眼開的人嗎?很明顯,不是!

「每張都是一萬兩,這裡至少二十張……」池南依舊將目光鎖定書本,涼涼的說了句。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替你隱瞞幾日好了。」

從來不見錢眼開的朱爹,從容不迫的收下了池南手中的賄賂銀票,飛快塞入衣襟,他的骨氣,向來沒有銀票硬,臭丫頭跟她爹同樣奸猾,算準了他拒絕不了這些,太可惡了。

不過,丫頭會這麼做,也是為了不傷害小富貴,如果她真想和離,那她也不必對他使出這招了,直接回去寫和離書,讓小富貴簽字就好了嘛。

嗯,既然她對小富貴還有感情,那他……收點兒媳婦的零用錢,應該沒什麼大不了吧。

嗯,應該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