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寶月樓中,五駙馬宴客如火如荼,那邊五公主府中,也是衣香鬢影,公主們、郡主們紛紛受邀前去。
池南站在院中的一株月桂樹下,神情有些落寞的看著滿樹枝繁葉茂,沁人心脾的香味撲鼻而來。
五公主孝冉素喜月桂,就好像池南的桃花香宅那般,五公主府的院子裡便滿是桂樹,金秋八月,桂滿枝頭,放眼望去金燦燦一片,偶爾輕風掃落,香氣自是瀰散。
如此大規模的桂樹林,縱使在皇宮禁內也不多見,好幾個年紀稍輕的小郡主們玩心大起,有的命下人們尋來缽子,搖晃樹枝收集桂花,有的將隨身手帕罩住枝葉繁茂的花團,使香氣浸染,各有各的玩法,一時間五公主府的院子裡好不熱鬧。
幾位帝國的嫡親公主們坐在露天的長廊之上,三公主看著落寞的池南,心中覺得壓抑極了。
五公主孝冉走至池南身後,輕靈幽柔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請你們過來賞桂,是為了聯絡聯絡姐妹感情,怎的你一人在此,倒叫姐妹們不自在了。」
池南沒有回頭,伸手摘下眼前那枝繁花似錦的枝頭,放在鼻下輕嗅著,冷道:
「我若過去,她們才會不自在。」
孝冉聽池南如是說,也不生氣,噙著笑容站到池南身旁,看著她久違的側臉,一把搶過她先前採摘的桂枝,池南轉頭看了看,也沒說什麼,只聽五公主孝冉得意洋洋的說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不枉我身在滇南,每日擔心你。」
池南微掀嘴角:「你擔心我什麼?擔心我有沒有被人害死?」
五公主不置可否的揚了揚眉,嘴角那抹微笑看起來總是帶了些靈動,池南為她拭去落在她肩頭的小黃花瓣,又將她垂在肩前的一捋髮絲理順,這才又說道:
「沒有你在身邊,我自然會小心行事。」深吸一口氣後,接著說:「畢竟,若再走錯一步,可就沒有人會為我承擔後果,被逼遠走滇南了。」
當年池南以長女之名,獨佔了先皇對所有兒女的寵愛,有人心生嫉妒,便將劉貴妃之死故弄玄虛,栽贓嫁禍,一度池南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所有證據矛頭都指向於她,謀殺貴妃之名可大可小,但池南卻是先帝最愛帝姬,那種反彈的效果定能一舉毀掉她的所有恩寵,就在那個時候,五公主孝冉挺身而出,為池南擔下了罪名,因為她素來對巫蠱星象之術有所偏好,先皇雖覺情況有異,以他對這兩個女兒的瞭解,殺人之事他不認為會是她們做的,為了將事件的影響力壓至最低,便像征性的處置了一個人。
那便是孝冉,從那之後,先皇便對外下令,五公主孝冉趨放滇南,無事不得回朝。
孝冉聽池南如是說,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的。」
池南感激的拍了拍她的肩頭,孝冉抓住池南的手,握在掌中:「母妃臨走時,讓我一定要跟你好好相處……你都不知道,她喜歡你都比喜歡我這個嫡親女兒要多呢。」
聽著孝冉酸溜溜的話,池南不禁笑了,想起孝冉生母張美人,感歎她的大度。
「對了,我聽說你成親了。最近遇到了不小的問題,要不要我給你算一卦?」孝冉公主與池南開玩笑的問道。
池南無語的歎了一口氣,轉身欲走開時,突然想到一件事:
「算一卦就不必了,倒是有件事還真得請教你。」
「……」
兩位公主漫步月桂樹下,並肩而行。
***
明月當空,子時將過,一道淒厲的慘叫聲劃破靜謐的夜……
翌日一早,丞相府便迎來了城防營、官衛所和各城衙門的頭頭們,他們未經傳召不約而同前來,為的都是同一件事——昨天一個晚上,城內共發生了八起命案,每一起命案的背後都牽涉到一位朝中大臣,死者皆為女眷,死狀恐怖,駭人聽聞。
從清晨開始,各大衙所便被那些遭受命案的大臣家人圍堵,或指責,或謾罵,或哭泣,或動粗……亂成一團,百里丞相做為京城禁衛軍的最高領導人,在這種時候,自然要站出來處理突發情況。
百里相爺讓管家叫上朱富,一行人便去了書房討論。
「死者都是女眷,年齡最大者三十有餘,最小者不足十四,但都是待字閨中,沒有嫁人。」官衛所的管大人搶先說道。
統領城防營的公玨王爺緊接著說道:「是呀,太邪門兒了。死的都是女的也就算了,百里兄,你是沒有看到她們的死狀啊,我,我就瞄了一眼,恨不得把昨天前天大前天吃的飯全都給吐出來……」
看來公玨王爺真的是嚇壞了,滿面鐵青,真的是一副快吐出來的模樣,但說了半天,還沒說到個重點。
南城衙門的顧大人吞嚥了下口水,戰戰兢兢道:「死者皆被人開膛破肚,五臟六腑全都掏空,腸子更是流了一地……有兩個人,眼珠子都被扣掉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太滲人了。」
「那……」顧大人說完,一直坐在一旁聽著的朱富想到什麼,正要開口,卻被北城衙門的張大人搶過了話頭:
「對對對,仵作去驗過了,說眼珠子都是人還活著的時候被生生扣掉的,你說到底誰會這麼變態?太可怕了。」
百里丞相坐在書案後,沉吟片刻,扭頭看了一眼自家孫子,對他揚了揚眉,問道:
「你想說什麼?」
朱富想了想後,才對眾位驚魂未定的大人們問道:「死的八位都是哪些大人家裡的?」
顧大人回憶了一下,一邊喘息,一邊對朱富掰著手指,細數道:
「御史王大人,刑部林大人,內閣薛大人,廷尉劉濤,上卿韋大人……呃,還有,還有……」
「還有宗正衛蒙,少府韓大人,光祿張大人。全都是一等一的人品,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沒想到如今家中卻遭逢此難,太叫人寒心了。」管大人緊接著顧大人的話補充說道。
朱富將他們所說的人一一記在紙上,對百里丞相說道:「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幾個人又在書房中商議研討,朱富將記滿人名的紙放入袖口,走了出去。
***
在城內轉了一圈,朱富按照紙上的名字,找到了相應的府宅,沒想到,竟然在門口遇到了前日剛剛回朝的五駙馬,只見他依舊朗若月明,爽若清風,一簫在手,負於身後,端的是瀟灑倜儻。
五駙馬也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朱富,雖然驚奇卻也不曾多言,兩人互相點頭之後,便相攜而入。
御史王大人家正在辦喪事,白綾高掛,紙錢飄揚,哭聲喊聲不絕於耳,朱富和五駙馬從大門走進去,報了身份之後,便直接去了靈堂,稍事打聽才知道,王大人家死去的是最小的一個女兒,今年年初剛訂了親,準備下月出嫁,沒想到卻遇上這種事。
棺材還未蓋上,朱富和五駙馬湊上前看了看,青白的臉上蒙著白綾,隱隱還能看出血跡,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被家人換成了壽衣,因為死者是待嫁閨女,朱富他們不便揭衣觀看,便將改在青白臉上的一條白綾揭開,便看見兩隻黑洞洞的窟窿,這才知道她便是那兩個被活活扣掉眼珠子的其中一個。
人家家中正辦喪事,朱富和五駙馬不好叨擾太久,淺淺看了幾眼之後,便出來了。
突然看到那樣恐怖的畫面,兩人心中都覺得有些反胃,沉澱了會兒,還是五駙馬率先開口:
「看樣子,眼珠子就是被手扣掉的,沒借助工具。」
朱富點頭,沉吟片刻後道:「再去下一家看看。」
五駙馬摸著翻湧的胃,對朱富投以吃驚的目光,難以置信道:「還看?反正都是一樣的死法,沒必要了吧。」
其實他是擔心,再看一回的話,自己保不準就會控制不住吐出來了。
朱富面無表情的點頭,意志堅決。
一個上午的時間,連走了五位大人的府宅,五駙馬江樂清實在是受不了了,才在時日近午的時候拉住朱富,進了一家茶香撲鼻的館子,希望茶水的清香能夠稍微將他內心的翻湧壓制壓制。
「到飯點了,還是去吃飯吧。」
朱富在茶館中坐了片刻,便對五駙馬如是說道,引來五駙馬難以置信的側目:「你還吃得下?」
他相信,無論哪個正常人,在看到那麼多,那麼血腥,那麼變態的畫面之後還能吃得下飯的。
朱富不解道:「為何吃不下?逝者已逝,我就是不吃飯,他們也不會活過來呀。」
五駙馬微怔,喂,大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好不好?吃不下飯不是因為替死者傷心,而是自己的生理反應吧。
他想哀嚎著對朱富這般吼叫,但終於被回憶起先前畫面而泛出的一口酸水壓了下去,稍微猶豫了會兒,便被朱富拉出了茶館。
在看著朱富吃下兩碗白米飯和一碗紅燒肉之後,五駙馬江樂清實在是忍不住,趴到窗欄旁邊大吐特吐起來,引起飯館中其他吃飯客人的極度不滿。
若是平時,江樂清自持瀟灑,斷不會做出這般不瀟灑的事情,可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他算是徹底敗了,敗給了那個傳說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