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高郵卷|第二十六章 乾清宮的穆德士

  過了幾天,皇上原準備南巡,沒料到隨著雨季的來臨,江南的汛期也按時報到,淮安的汛情隨著一騎騎在狂風暴雨中飛馳的俊馬報入了乾清宮南書房,徹夜長亮的宮燈下,康熙聚集皇子、六部九卿、傳教士,對歷年各地雨量、河流流量等實據反覆推演,以求預先判斷黃、淮、漕沿岸受災情況。齊粟娘亦被召至御前侍候。

  「皇阿瑪,陳變之奏稱,已拆除攔黃壩,深挖河道,黃河北移,出海口浚清,若是如此,高家堰便可保。」十三阿哥奏道:「高家堰若保,則江淮可保。」

  太子搖頭道:「雖是如此,但暴雨連連,大異往年,此時拆除攔黃壩,未必能引黃入海,若是反湧,則江南危殆。」

  三阿哥亦道:「皇阿瑪,太子言之有理,大水旬月不退,若非清河縣清口所在入海口受堵,便不會如此,若真是如此,則清河縣高家堰怎能不危?」

  齊粟娘侍立在南書房門口,看著紫禁城上黑沉沉的夜空,江南的雨真的已經下了很久……

  「皇阿瑪,兒臣以為,清口入海、高家堰洪堤皆已竣工,此時再說無益,只能嚴令河道總督張鵬翮和江南沿河各級河工官吏,吃不離堤,睡不離堤,時時巡查河道,有漏便堵,有水便疏,堤在人在,堤毀人亡,方是現下急行之事。」

  「兒臣以為四阿哥所言甚是。」八阿哥趨前奏道,「黃河改道是皇阿瑪既定之策,已無需再議,今年水大,屢有小處衝決原是常理,時時小心,防小患而絕大患,方是上策。」

  康熙心中原是如此想,再見得眾臣皆以四阿哥、八阿哥所言有理,便下旨嚴令河道總督張鵬翮親上河堤,不可懈怠,又下旨給清河縣河丞陳演,務必保住高家堰。

  此時已是凌晨,康熙夜不能昧,揮退六部臣工,召白晉等傳教士將演算實據奉上,又傳給各位皇子傳閱,李德全見得康熙閉目養神,輕輕上前道:「皇上,阿哥們昨日入了宮,到現在只用了一次點心,您看……」

  康熙睜開眼來,看了看十來個兒子,皆是面帶疲色,忙道:「快傳膳,賜坐。」

  齊粟娘看著御膳一道道送了上來,輕輕動了動發麻的雙腿,乾清宮原是一天兩班,因著康熙連連徹夜議事,侍從們不敢退出驚擾,她從昨天晚上站到現在,也是水米未進了。

  不過,比起費神也費心的康熙和阿哥們,她已是很輕鬆了,以她的推斷,小處衝決不可避免,只要及時發現,便能全功於此役。

  齊粟娘想到此處,嘴角微抿,王大鞭託人帶信來,高郵陳、齊兩家的三百畝棉地已是播種,高郵城裡的棉紗牙行到村裡數了株數,下了訂金,若是能避開水災,陳演每年總有一百五十兩銀子的進項。

  只有一百餘兩呢,能填得了那些窟窿麼?齊粟娘微微嘆了口氣,康熙三十七年時,她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現在卻嫌百兩白銀的年收入太低。齊粟娘的視線慢慢溜到了南書房巨大的河圖上,一條細線從北京城彎彎曲曲直到杭州,漕運,對於皇上而言,那是立國保民的命脈,黃淮不治則漕運不安,對她而言,那是一條淌金流銀的命運線……

  「齊氏。」

  「民女在。」齊粟娘悚然一驚,跪倒在地,「皇上有何吩咐?」

  「和穆德士一起,把這組實據算清楚。」

  齊粟娘微抬起頭,貴人們用膳已畢,取了康熙交下的差使,各自演算,「是,皇上。」齊粟娘站起,走到荷蘭傳教士穆德士身邊,執鵝毛筆,看了看實據,與穆德士交談了幾句,便幹起活來。

  除了康熙、三阿哥外,就是穆德士與齊氏這一組演算最繁,兩人開始時,不時低語,穆德士的漢語勉強能用,到得急難處,便語不達意,開始用中古拉丁語夾雜荷蘭語,指手劃腳地解釋,聲音越來越高,令人側目,便是康熙都抬起頭多看了他倆幾眼。

  齊粟娘已沒什麼力氣說話,中古拉丁語和荷蘭語雜在一起,她也聽不懂,說不通就在紙上一步一步演算,直到穆德士看明白,再進行下一步,穆德士初時還擰,後來漸漸便也習慣,一言不發,用實據說話,到得後來,便是齊粟娘怎麼算,他就怎麼算。

  這樣下來,他倆仍是慢了眾人半柱香的功夫方才算完,穆德士將結果呈上,康熙瞅著他,笑道:「朕東方算學如何?」幾位阿哥連連輕笑,那些教士也微笑看著穆德士,「皇帝陛下,這位女士很好,非常好,不過她的算學——非東方,也非西方---」穆德士又開始著急起來,一串串中古拉丁單詞、荷蘭語單詞蹦了出來,便是那些傳教士都面面相覷,康熙微笑著,等他說完,點頭道:「你說得很對。」

  齊粟娘實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甚是失儀,李德全見康熙含笑看了她一眼,未作怪責,便沒有出聲。

  齊粟娘又退回了書房門口,默默看著西牆上的掛針一點一點從凌晨四點,指到了早上八點,再從早上八點轉到了午後四點,突聽得「噗通」一聲,因飢餓疲勞已經反應遲鈍的齊粟娘慢慢側目看去,書房另一側又倒下了一個太監,李德全走了上來,揮了揮手,便有外頭的太監走上來,動作熟練地抬著下去了。

  「李德全,換一班人,他們也兩天沒吃沒睡了。」

  齊粟娘真心誠意地跪下謝恩,三呼了萬歲,隨著眾人倒退著,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齊氏,你留下。」

  齊粟娘腳步微微一頓,轉過身來,應道:「是。」話音未落,聽得相同的「噗通」一聲響起,便沒了知覺,最後朦朧想著:「我後知後覺,沒體貼到皇上想給陳演指婚的聖意,擋了許久的道,也難怪他看我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