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清河卷|第二十一章 揚州漕船上的李四勤

  沒幾日便立秋,連綿的秋雨下了五六天,也未見得放後,除了開衙議事,便是在書房中研讀河圖河書,好在今年的雨不大不小,高家堰修補及時,汛期便有驚無險地渡過了。

  齊粟娘穿著白底藍邊的喜鵲袍,打著碧綠油傘,登上揚州漕船,站在船頭,毛毛細雨無聲無息地落在了碧綠油傘上。

  她看著碼頭五綱揚州府的漕船。只見桅杆擎天,油帆遮日,將原本就已經陰雲密佈的天空擋得更暗了些,清河縣的漕船碼頭被擠得水洩不通,饒是清河縣民日日住在河前,天天看著漕船從家門前過,亦是扶老攜幼,擁到河邊看熱鬧。

  齊粟娘笑道:「蓮香,連大當家好大的威勢,揚州府那邊特意派了五十艘漕船來接,他哪裡就有這麼許多家俬,佔得了這許多的船?」

  蓮香一身淺白娟衣裙,肩上輕靠絳紅油傘柄,仰頭看著碼頭上酒亭中正和雲附鵬、全過雁、溫報回等人話別的連震雲,微嘆口氣,「月滿則虧,盛極則衰,向上走未必不好,只是離著散場的時候也不遠了。」

  齊粟娘聽得她說起這般不吉利的話,知曉她想起許家的沒落,心中不安,「蓮香,許老太太雖是對你極好,但她臨去前只托我保著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連大當家雖是……雖是和許家敗落脫不了關係,但他如今已是你的夫君,你可千萬別糊塗。」

  蓮香回頭看著齊粟娘,點頭笑道:「夫人放心,這事兒我想得明白。你只看溫七落泊時如何淒涼,便知我如今何等幸運。他等了三十餘年,溫家人又成了鹽場主事,其實這鹽場既不是姓許,也不是姓溫,而是姓連了……不過是風水輪流轉……」

  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多,雨有些大了,油傘上響起了淋淋瀝瀝的雨打聲,河面上轉眼現出了成片地水漣。

  齊粟娘聽得憮然,不欲再說引起傷感,看著連震雲站起與眾人敬酒,知曉他沒多久便要起行,想起心中之事,連忙道:「蓮香,你到了揚州,若是方便,便打聽一下許寡婦和她女兒麗兒吧。」

  蓮香輕噫一聲。點頭道:「夫人不說我都忘了許家還有這個人。我也聽說獨自去揚州找女兒了。夫人放心。我必會讓人打聽地。她女兒到底也許。」

  齊粟娘從袖中摸出一支珍珠鑲銀頭花。「你看看。許寡婦當初就是取了兩枚這樣地珠花作盤纏去揚州地。多少也是根線。」

  連震雲站在酒亭口。向眾人一拱手。冒著雨。大步向碼頭漕船而去。李四勤、連大河、連大船等人跟在他地身後。

  齊粟娘見得如此。握住蓮香地手道:「我要下船了。到了揚州給我寫信。」

  蓮香含淚點了點頭。送著齊粟娘到後艙駁板下船。齊粟娘與蓮香揮手而別。方走上駁板。卻聽得李四勤叫了一聲:「齊三妹子。」

  齊粟娘轉頭一看。連震雲等人已是從前艙駁板上了船。李四勤從船頭跑了過來。幾步跨上駁板。他頭上已是落滿了雨滴。順著黑臉膛。流入了頸中。肩膀已是濕透。他猶豫一下。終是說道:「俺聽說天妃宮很靈驗。你也去拜拜吧。」說罷。看了齊粟娘一眼。回身而去。

  齊粟娘看了他的背影半晌,突地一笑,顧不得雨大,揮動油傘,大聲叫道:「李四哥,多謝你了

  李四勤正走到連震雲身邊,聽她叫聲,轉過身,抹了一把臉上地雨水,豁開嘴揮手笑道:「記得要去啊!」

  轟隆一聲雷響,大雨傾盆而下。

  「十四爺,前面有個窩棚,奴才侍候著您去那邊躲雨。」傅有榮扯著烏蹄嘶風馬的韁繩,夾住跨下的高點上青馬,急急向山坡下的草棚下而去。背後十里之外,便是通州北固口軍營。

  烏蹄嘶風馬和高點上青馬奔到草棚邊時,傅有榮和十四阿哥胤已經淋得濕透,傅有榮翻身下馬,急急走到烏蹄嘶風馬旁邊,將正要下馬的十四阿哥小心扶了下來,「哎喲,我的爺,小心胳膊。」

  十四阿哥瞪了傅有榮一眼,看了看吊在胸前的左手,不耐煩地道:「行了,趕緊進去。」說話間,右手中烏金馬鞭用力一揮,將門前半吊著地草簾子打得稀爛,兩步走了進去。

  傅有榮替十四阿哥摘下頭上的紅纓暖帽,倒去帽沿中的積水,就聽得十四阿哥猛地打了個噴嚏,傅有榮一嚇,連忙從袖子裡去掏帕子,摸出來一看,已是濕透。

  「我袖袋裡的火煤子不怕

  出來打個火,凍死爺了。」十四阿哥吸了吸鼻子,n指吊在胸前地袖口道。

  傅有榮大喜,連忙伸手,到十四阿哥的袖袋去掏,為免碰疼了傷口,惹這位爺發火,小心翼翼摸了半會,卻摸出一塊半濕的紅繩繡帕。傅有榮心裡一嚇,在十四阿哥瞪眼發怒前,哭喪著臉小心塞了回去,終於把火煤子找了出來。

  「蠢奴才!」十四阿哥靠著草牆,坐在火坑前,看著正給他烤枯荷色宮綢箭袖外衣的傅有榮,「把那塊帕子翻出來,先烤烤,現在裝不知道有用麼?」

  傅有榮暗鬆口氣,伸手從箭袖衣內的暗袋中摸出那塊紅繩繡帕,陪笑道:「奴才馬上烤,馬上烤。」

  天空一片陰暗,雨越下越大,藉著火花,傅有榮看得那紅繩繡帕是一塊長寬皆是四寸大小的白寒絹,四邊皆用細紅絨繩打著絡,白寒絹上一片空曠,無一點花草鳥蟲,只在中間繡了一圈元紅色蓮枝荷紋。

  「死奴才,說話。」十四阿哥又打了個噴嚏,「平常你囉嗦個不停,現在沒人時,你怎麼又啞了?」

  傅有榮正盯著那帕子看個不停,被十四阿哥一罵,脫口便道:「齊姑娘怎的不多繡些花樣?」話一出口,便被嚇到,反手就給了自個兒一個輕輕的耳光,「叫你胡說。」

  十四阿哥哼了一聲,「你沒看出來?她製鞋還行,製衣也算馬虎過得去,竹花除了這個樣兒,她還會什麼?」

  傅有榮偷瞄了十四阿哥的臉色,陪笑道:「奴才自然比不上十四爺明察秋毫,齊姑娘鞋做得好,奴才以為齊姑娘什麼都會繡呢。」

  十四阿哥嗤笑一聲,「她就專蒙你這樣地死腦筋,別人看著她把《女誡》背得滾瓜爛熟,滿嘴裡的規矩分寸,就以為她克守婦道,看著她天天做鞋,日日省錢,就以為她對陳變之死心踏地,奶奶的,她就愛撿便宜的事做!爺以前怎麼就沒想明白?」

  傅有榮不敢接話,只得道:「這帕子,奴才記得是前兩年九爺府齊管事回北京時帶給您的?」

  十四阿哥動了動身子,向火靠近了一些,「她這個哥哥倒真會來事兒,不過兩年,這北京城裡半拉子地大鋪全是他們九爺府的營生,不知從哪尋來地便宜進貨,也虧他哪條道上的生意都多少明白點,九哥現在把他當財神爺一樣供著,直誇秦道然有眼光。」

  傅有榮亦是笑了起來,「奴才前日也聽說有榮齋地老字號換了東家,生生讓江南賣進的便宜貨擠得本錢賠光,好似九爺最近又賞了齊管事一處宅子,四名上等地揚州瘦馬。」看著帕子差不多烘乾,雙手呈給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接了帕子翻看半晌,「做得真粗!爺的兩大抬直毛皮料,就換了這麼個破東西!」

  傅有榮「哧」一聲笑了出來,「爺,奴才聽人說,四爺看著這東西,也是這般罵的。四爺添妝陪送的可是江寧織造專供宮裡用的精細竹活。」

  十四阿哥哈哈大笑,「聽說還有一些外邦進貢的藥材、香料,他也不比我虧得少。」說話間,臉色陰沉下來,「他和老十三還在查戶部積欠的事兒吧?」

  傅有榮聽十四阿哥提到公事,斟酌一會,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聽說了些風聲,多半還是會讓人查到底的。」

  十四阿哥慢慢抓緊了帕子,「頑固不化,非要攬這差使做什麼?爺都躲到這北古口軍營裡來了,他還和老十三愣著向前衝。也不想想,不說別的,就太子那窩囊廢能不給他們拖後腳麼?」

  傅有榮抱著濕衣站起,走到草棚口看了看,門外大雨如注,黑沉沉不見一個人影。

  傅有榮小心走了回來,「戶部原就查出了上千兩萬空帳,皇上已是大怒,清河知縣陳大人又連連上奏,江南河銀費用不足,各處的堤壩都有未補之處,皇上自然著急了。」

  十四阿哥沉默半晌,「陳變之……雖是一心為民,只怕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