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清河卷|第二十二章 清河縣的貴人們(上)

  「王婆婆,今兒縣裡有些什麼有趣的事兒沒?」齊粟:喜鵲舊袍,腰紮著碎花綠系巾子,髮髻上包著碎花綠頭帕,蹲在院子裡一邊扎雞窩,一邊問身邊的王婆子。

  小白花的兩支翅膀被王婆子抓著,咕咕直叫,王婆子笑道:「也沒別的,就聽說今兒碼頭上來了幾個鄉巴佬,到縣衙裡找陳大人,看到衙裡沒人,還站在縣衙門口發了好一通脾氣,被人轟出了縣城。」

  齊粟娘吃了一驚,轉過頭來,「他們後來到草廳子裡沒?」

  「來了,陳大人不是去江寧接皇帝老子了麼?他們只見到雲典史,聽說也沒什麼事兒,就走了。」

  齊粟娘抱過一捆草蓋在竹籠上,從王婆子手裡接過小白花,「多謝婆婆,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還沒察覺這竹籠被鑽爛了。小黑怕就是被小黃鼠狼叼走了。」低頭看著院子草地上的一片點點滴滴地血跡。

  王婆子看著齊粟娘把小白花放回籠子裡,笑道:「過回散集時,我再送一隻黑蘆花雞過來。」

  齊粟娘關上雞籠,笑道:「多勞婆婆,」伸手從衣袖裡摸出五分銀子,「這是買雞的錢,」把錢塞到王婆子手中,轉身從灶間取出一捆乾菜,「年下做的,婆婆嘗嘗味。」

  王婆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一隻大肥雞三分銀子足夠了,哪裡還要你破費。我過來時,給你帶些菜。如今你愈發不出門了,你家裡也沒有個丫頭陪你說話,窩在家裡也不悶?」

  齊粟娘笑道:「最近忙著幫他制河圖,做泥模,實在是太費心思,除了做飯、洗衣,其他的事兒我都能免則免,勞煩婆婆了。」說著,送了王婆子出門。

  齊粟娘抬頭看了看天,過了三月三,天上的太陽已有些曬人,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淺白交頸鴛鴦抹胸、白羅衣兒、繭綢裙子已是漸乾,絲瓜藤上開出了嫩黃色地絲瓜花兒,青菜地上的一株株青菜朝天伸展著,嫩綠的菜葉被和煦的春風吹得不時輕輕搖動。齊粟娘抬出一張黑漆四仙桌,擺在院中,將泥模從房裡搬出來曬上。

  她收了抹胸等乾衣。坐在床頭細細疊好。正要收到箱裡去。突地想起一事。她出屋走到院中。低頭看看院中地血跡。用葫蘆瓢舀水。將雞血衝去。敝開了院門。以便讓地面早早吹開。

  正要回內室將衣物收好。抬頭看看天時。齊粟娘去灶間通開火。將玉米面雞油蒸餅放灶上蒸起。她從井裡打起一桶水。提到青菜地邊。蹲下身來。細細給青菜地灑水、抓蟲。

  「齊氏。」

  一聲熟悉而又陌生地聲音在齊粟娘身後響起。她慢慢地扭過臉來。呆呆看著後院門口三個人影。

  開金口喚她地康熙似是比四年前老去不少。鬢邊微帶了些灰白。雙目仍是炯炯。面上帶著些疲倦。身著黑青綢直綴。外罩石青緞子比甲。白綾襪子。雲頭福字履。不過是殷實百姓家地打扮。

  他地身後。四爺一身玄黑繭綢長袍。面上仍是沒有什麼笑模樣。不動聲色打量著她。十三爺一身寶藍宮綢箭袖衣。面色原還些憂慮。眼睛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掃過她手中葫蘆瓢和身後地菜地。嘴角兒便帶出了笑。

  齊粟娘蹲在地上直直瞪著三人,不自禁吞了一口吐沫,喃喃自語道:「我明明睡醒了……」

  「齊氏。」四爺嘴裡那淡淡的字眼如同兩塊大石頭重重砸在腦袋上,直接將齊粟娘從恍惚中打醒,她丟下葫蘆瓢,飛快地蹦了起來,輕呼一聲:「皇上?」猛然間又記起四年未行過的大禮,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民女……民婦……臣婦給皇上請安,給四爺和十三爺請安。」額頭上的汗已是流了出來。

  康熙見得她手忙腳亂、結結巴巴的樣子,微微笑了出來,「起來吧,這是在外頭,就不用這樣大禮了。」說話間,便走進了院門。

  齊粟娘謝了恩,腳顫顫地爬了起來,低頭站著,康熙待要說話,一眼看見黑漆四方桌上地泥模,抬步走了過去。

  四爺看了她一眼,「陳變之呢?」

  齊粟娘拚命回覆四年前當奴才的精神狀態,恭恭敬敬答道:「回四爺的話,外子奉兩江總督之命,至揚州府恭候皇上南巡聖駕。」

  「他怎麼不在縣衙裡理事,主官不在縣城內理事,百姓豈不是不便?」康熙一邊看著泥模,一邊問道。

  齊粟娘小心斟酌著,「回皇上的話,清河縣民眾靠河為生,便是種田糧戶亦在碼頭出工餬口,除人命綱常地大事,在河邊理事,於清河百姓更是便利。且清口有御壩、三閘,如今事故雖減,但事務仍是繁雜,故而……」

  康熙轉頭看向齊粟娘,打量了她身上衣著又掃視了菜棚、雞籠,「你身邊沒有婢女?」聳了聳鼻子,「廚下在做什麼?」

  齊粟娘陪笑道:「回皇上的話,不過是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地方不大,臣婦一人便能打理。午間飯時將近,臣婦在蒸玉米面雞油蒸餅。」

  康熙點了點頭,面上泛出笑意,「沒有白在皇太後面前受教,陳變之已是正六品,你還能如此簡樸自律,皇太后知曉後必也歡喜。」說話間,伸手捶了捶腰。

  齊粟娘見得康熙似是勞累,待要請康熙在家休息,她又是孤身一個臣婦,雖是在康熙跟前侍候過,多少知曉些分寸,這事兒卻不知道康熙的規矩如何,正猶豫間,十三阿哥上前道:「皇阿瑪,走了這半會,您還沒有歇過。讓齊氏搬張椅子出來,您就這院子裡坐一會罷。」

  康熙點頭道:「就歇一歇。你們也坐一坐。」

  齊粟娘連忙應了,進陳演的書房搬了三張一字兒椅,看著康熙的眼色,放在了黑漆四方桌邊,三位貴人坐下,敝著門吹著暖風。

  家裡沒有上好的茶葉,齊粟娘陪笑道:「皇上,既是到了南邊,可要用些雜茶?臣婦會泡鹽筍、胡桃、芝麻、木、瓜仁、蜜餞——」

  康熙笑了出來,「行,就讓你顯顯手藝。」

  齊粟娘謝了恩,轉身進了廂房,從放置金銀器皿地嫁妝抬盒裡取了成套的杏葉素銀茶壺、茶盞,茶匙,又從漆器中取了茶盤。

  「這些是太后賞給你的?」四爺地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

  齊粟娘一驚,不知他何時跟了進來,連忙將手中的茶器放在一邊,回身低頭道:「回四爺的話,確是太后給臣婦的陪嫁,」想了想,「四爺放心,這些金銀器一次也未用過,很是乾淨。」

  四爺沒有出聲,齊粟娘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只見他將廂房地各色物什細看了一回,「爺賞你地兩抬嫁妝呢?」

  「回四爺的話,這邊屋子背陰,放地是不易潮的金銀銅錫器皿和妝~箱櫃,對面向陽廂房裡放地是頭面首飾、四季衣袍、皮毛料子。四爺賞的衣料、香、藥在那邊廂房裡。」齊粟娘看了看四阿哥地神色,到對面開了廂房門,微一猶豫,把書房、內室全打開了。

  四爺掃了齊粟娘一眼,「你去泡茶罷。」便抬腳走進了廂房。

  齊粟娘忍著心頭的疑惑,將茶器用井水清洗了一回,泡了一盞蜜餞金橙子茶,一盞胡桃果仁茶,一盞鹽筍芝麻茶,用鮮紅漆丹茶盤恭敬獻上,看著康熙取了胡桃果仁茶喝著,陪笑道:「臣舍還有下茶點,皇上可要用些?」

  康熙似是對胡桃果仁茶甚是滿意,看了看灶間,「那餅何時蒸好?朕以前嘗過你的菜粥點心,這幾年倒是越發好了,可見平日裡是日日下廚的。」

  齊粟娘知道宮裡正膳是早午兩頓,聽著康熙地口氣,小心道:「回皇上的話,那餅還要半刻。

  時近午時,皇上可要用些菜餚?臣婦家裡除了有自種的青菜,還有風雞、臘鴨、熏魚,都是臣婦自已做的,還算乾淨。若是……若是皇上要吃新鮮的——」齊粟娘不忍心地看了小白花一眼「臣婦還有一隻下蛋母雞……」

  十三阿哥正喝著鹽筍芝麻茶,忍不住笑了出來,康熙亦笑道:「罷了,就要你的下蛋母雞了。你隨意做一些便是。」

  齊粟娘鬆了口氣,連忙應了,先送上頂皮糕、漬楊梅、透糖幾碟下茶點,告了罪,轉身就在青菜地裡撥了十株青菜,在井邊打水清洗乾淨,用小盆端進了灶間。她進去前眼睛一瞟,四爺從書房出來,毫不忌諱進了內室。

  灶間除了風雞、臘鴨、熏魚,還有半籃子雞蛋。齊粟娘取了半片風雞、五對鴨翅,一塊熏魚,五個雞蛋,從泡菜罐裡取了碗白泡椒,從牆上取下一把梅乾菜。

  齊粟娘將燒水灶口上的錫水壺吊子取了下來,在小蒸籠裡放上碗梅菜熏魚,架到了火上。另一個灶口架著的玉米面雞油蒸餅。

  她將風雞切成絲,雞蛋打成糊,青菜瀝乾水,卻又有些犯愁。肉食雖夠,菜材卻少,三個大男人,還是宮裡的貴人,總不能用一個炒青菜,一個雞蛋湯就應付了吧?

  正這般想著,外頭突地傳來王婆子地叫聲:「粟娘,我給你把大黑和菜送來——」話在半路上便卡住,齊粟娘猛然想起約好王婆子送雞,生怕她驚了康熙的駕,倒了大黴,三步並作兩步從灶間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