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清河卷|第二十二章 清河縣的貴人們(下)

  王婆子一手抓著大黑蘆花雞,一手抬著一籃子新鮮菜,攔在了門外。她滿臉疑惑,看了看身前的壯漢,打量著院子裡坐的一老一少。康熙亦是上下打量王婆子,十三阿哥站了起來,面色有些緊張。

  齊粟娘知曉康熙身邊必帶著侍衛,怕王婆子遭罪,連忙對康熙道:「皇——」看了康熙的眼色,連忙改口:「老爺,這位婆婆是外頭市集上的賣雞婆婆,今日臣——今日妾身說好買一隻蘆花雞,她是給妾身送雞來的。」

  四爺從內室走出,看了一眼王婆子手裡的籃子,「那是什麼?」

  齊粟娘轉頭一看,陪笑道:「四——四少爺,那是妾身托她給買的新鮮菜,是鮮筍、胡蘿蔔和豆腐,本是妾身今日要吃的。」

  康熙笑道:「讓她進來吧。」

  喬裝的御前侍衛齊聲應了聲是,退了開去,王婆子猶豫不決,在門口不移步。齊粟娘連忙迎了上去,原想悄悄叮囑她兩句,一看門邊的御前侍衛,閉緊了嘴,接過了王婆子手上的黑蘆花雞和菜藍子,拉著她走了進來。

  王婆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康熙面前,康熙和聲道:「這位婆婆,可是清河人氏?」

  王婆子看了齊粟娘一眼,福了一福,「回老爺的話,老婆子在清河住了五十六年了。」

  齊粟娘聽她應對得體,頓時鬆了口氣,知曉這積年老婦極有眼力,不用她說,就明白眼前地人要小心應付。

  康熙朝齊粟娘擺擺手,讓她回灶間去,齊粟娘無奈,也不敢打眼色,只得把大黑關進雞籠,提菜進了灶間。

  她一邊用筍片炒著風雞肉絲。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頭地動靜。雖是聽不清對話。卻深怕聽到「大膽」、「混帳」、「拿下」諸如此類地斷喝聲。

  玉米面蒸餅出了籠。筍片炒風雞肉絲、泡淑末子蒸臘鴨。梅乾蒸熏魚。胡羅卜炒雞蛋。炒青菜。雞蛋豆腐青菜湯出了鍋。齊粟娘又將金桔、蘋果、蓮子、鮮桃作了兩個果盤。也算湊出了六碗四盤地席面。

  齊粟娘走出灶間。到廂房裡去取銀器裝菜。聽著王婆子正說著:「漕上來往地客人多。河邊地茶、酒鋪子總要些雞備菜。老婆子一天也能賣出去十來只。好地時候能賣出去三十隻。縣大老爺在。官差們也不敢亂來。雖免不了要孝敬一些。餬口是儘夠了。」

  康熙面上帶笑。連連點頭。又看了齊粟娘一眼。「或是你與縣台夫人交好。所以才無人來尋你地麻煩?」

  王婆子看著齊粟娘笑道:「要說不是。也不盡然。若是以前。縣衙裡地官差老爺們見著俺老婆子不會趕著問聲好。要說是。也不全是。夫人她只管內宅地事。若是俺老婆子要借些銀錢使使。那是沒得說。若是為著外頭地事來說情托禮。老婆子還沒敢開過口。」

  齊粟娘地冷汗從背上一路淌了下去。什麼話都不敢說。只在一旁僵硬陪笑。康熙甚是滿意。說了聲「賞。」

  齊粟娘一喜,卻見得四爺一愣,似是去腰上摸荷包,卻摸個空,十三爺也是一般地情形,知曉他們必是今日方換了衣,連忙從袖子取了五兩白銀,奉到康熙面前,見他點頭,便笑著塞給了王婆子。

  王婆子又驚又喜,福了一福,「謝老爺賞。」便被齊粟娘送到了門口,兩人都不敢說話,換了個眼色,便散了。

  齊粟娘暗抹了把汗,還未開口,康熙便道:「進膳吧。」

  齊粟娘連忙應了,見著康熙是在院子裡用飯的意思,便把泥模抱走,用整套的鑲金素銀器皿將六碗四盤的菜果、蒸餅呈上。齊粟娘依著宮裡的規矩,站在一旁,另執了一副鑲金銀筷,看著康熙的眼色,夾一口嘗了,再換筷夾三筷用銀碟盛上,敬給康熙。康熙用後,四爺和十三爺方動筷。

  她雖是酌酒添菜,侍候三位貴人進膳,心裡卻在琢磨康熙來意。他二月從京城出發南巡,如今應是到了淮安。兩江總督阿山既命松江府、淮安府、揚州府、常州府、江寧府幾府官員在揚州接駕,總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才對,怎的讓康熙在清河撲了個空?

  齊粟娘想到陳演近兩年來不斷呈上的奏摺,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那些奏摺她雖是沒細看,但陳演在書房寫奏摺時,她多是在一旁習畫或是制河圖,多少看到了些。清河河丞一年換一個,高家堰的情形卻是越來越糟,陳演借出縣公幹,私下到江南各處堤壩察看,十有三四皆是失修。

  他雖是將這些事向張鵬報上,張鵬也撤換了十幾個河道官吏,此事卻屢禁不止,那些被撤換的官員多是轉身便被上頭派了別地美差。齊粟娘寫信給齊強說到此事,齊強急急回信,勸陳演安守本份,河工牽連甚廣,皇子們多有門人吞佔河銀,不僅是太子一人涉入。

  齊粟娘想到此處,暗嘆一聲,齊強的回信還被她壓在妝盒中,陳演何嘗不知道這般情形,但依他的性子,別的事也罷了,不過多填些銀子進去,唯有河工成敗,斷是寧折不彎。她又何必讓他再煩心。

  「齊氏。」

  齊粟娘一驚,收斂心神,恭敬道:「臣婦在。」

  康熙放下銀筷,看向齊粟娘,「可去過?」

  齊粟娘一愣,知曉他不是問七年前乘御船巡查高家堰,「回皇上的話,臣婦兩年前曾隨外子巡過高家堰。」

  康熙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摺,看了看,又收入懷中,齊粟娘眼尖,立時認出奏摺上的字跡是陳演所有。

  「當時情形如何?」

  「回皇上地話,臣婦未曾上堤,但聽外子提起——」齊粟娘猶豫半會,看康熙臉色,只得道:「聽外子提起,高家堰未能及時修補,不過,外子巡堤後確是修補完畢了。」

  康熙慢慢點頭,「陳變之奏稱高家堰已是兩年未曾修補,如遇大水,必難以抵擋。這兩年他為何不去巡堤?」

  「回皇上的話,外子雖是想去巡堤,但畢竟不是河道官吏……」後來的河丞一個比一個難纏,多是巡到半路就被堵了回來。

  康熙皺眉,「那他又怎知高家堰失修?」

  齊粟娘心中一顫,頓時跪了下來,「回皇上的話,外子……外子曾扮作河夫,上過高家堰。」

  康熙久久不語,齊粟娘低著頭,不敢出聲。過得半晌,康熙問道:「老四,陳變之上奏失修河堤還有哪幾處?」

  「回皇阿瑪瑪,還有江寧、泰州、寶應等七處。」四阿哥站起答道。

  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瑪,雖是已查了五處,但……」

  康熙揮手止住他,「他上奏二十二處河工失修,涉及河道官員二十餘人,這些人中卻有十二人上奏陳變之干涉河政,敲詐索賄,誰是誰非,只能看堤壩究竟如何。」說罷,站起看了看院子地菜棚、雞籠,「好在他還不似貪婪索賄之人,」頓了頓,「齊氏——」

  「臣婦在。」齊粟娘聽得冷汗涔涔,知曉皇上已巡過五處堤壩,竟是皆修補完好,與陳演奏稱全然不對。

  康熙此來,卻是暗察陳演有無關節情弊,方才若是一個應答不對,便是萬劫不復。

  「這些銀器可是太后賜予你的陪嫁?」康熙取起鑲金素銀酒壺看了看。

  齊粟娘強自鎮定,「回皇上的話,這三套酒、茶、食銀器確實是太后賜給臣婦地陪嫁。」

  「皇阿瑪,兒臣查過嫁妝單子,太后賞賜頗豐。」四阿哥恭敬答道,「方才兒臣已在各房裡查看了,頭面首飾、綢緞紗絹、四季衣袍、床桌櫃椅、金銀錫銅各色器皿皆有出處,並無多出的貴重器物。」

  康熙慢慢點頭,放下銀壺,「今日便去高家堰看看——」

  「皇上。」院外一陣雜踏地腳步聲響起,打斷了康熙的話。齊粟娘聽得甩袖請安聲響起一片,抬頭一看,院外頭黑壓壓跪了一片康熙身邊地太監和江南官吏,領頭地便是兩江總督阿山,「皇上,臣接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康熙似是未料到江淅官員這般快便趕了過來,面上倒也顯出了些笑意,「起來罷,太子呢?」

  阿山磕了個頭,似是猶豫了一下,「回皇上地話,太子爺到了揚州府,正替皇上看察駐蹕之地。」

  齊粟娘聽得太子未回程來迎接康熙,微微抬眼,果然見得康熙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之色,轉眼不見,「曹寅接過兩回駕,必是穩妥,他上兩年新領了兩淮鹽政,還是去他府上罷。」

  阿山連忙應了,康熙道:「清河知縣陳演可在?」

  「微臣清河知縣陳演叩請聖安。」齊粟娘看著陳演從群臣中站起,彎腰低頭走上前來,復又跪下,磕頭請安。

  「你居家簡樸,齊家有道,甚好。」康熙對陳演說道,又掃了齊粟娘一眼,「賞安人齊氏十匹織金緞子。」

  齊粟娘原本就跪了半晌,便與陳演一起磕頭謝恩,心中卻仍是不安,康熙賞賜她,自然是向臣下表明他不信陳演敲詐索賄之詞,但康熙始終只提陳演家事,未一字提及河工,想來心中仍是疑慮。

  「你等便隨朕一起去高家堰上查看。」康熙方說完此話,群臣中有人奏道:「啟稟皇上,臣奉皇上聖諭,命河標兵八萬在揚州城外結軍,恭候皇上臨閱,皇上您看……」

  康熙微一猶豫,點頭道:「結軍時日過長,必會擾民,回程再巡堤。」說罷,便向外走去,群臣閃開一條道,跟隨在後,一齊向碼頭而去。

  陳演偷偷往齊粟娘微微一笑,不敢說話,跟在後頭一起去了。齊粟娘看著陳演離去地背影,自我安慰,高家堰和其他河堤不一樣,兩年失修,就算是日夜趕工修補,不用上半年絕不可能修完,只要康熙查出高家堰失修,其他十幾處河堤便是全已補好,陳演也能保住清白,不會犯那丟命抄家的欺君之罪。

  她這般想著,含笑接過了魏珠送上的十匹織金緞子,塞了三顆瓜子金給他,送著去了。

  她心裡盤算了半會,五兩白銀加九錢金子,再加上一桌子吃食,換了十匹織金緞子,還是她賺了。她這回接的駕,可比江寧織造府裡老底賠光的接駕划算多了,用不著煞費心思補虧空,皇上讓曹寅去領鹽政,聽陳演說就是讓他補補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