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陳演頂著雨,一身濕透地回了家,滿臉沮喪,了洗澡水,讓他進去洗了澡換了衣。
齊粟娘接過比兒奉上的紅糖薑湯,塞到陳演手裡,「有什麼好不樂的?不就是忘了帶錢?比兒說上灶丫頭沒得去人市裡買的,她已經叫了兩個媒婆牙子,說是下午便帶人來讓我們挑。」
陳演一愣,一口喝了薑湯,從懷中摸出二十兩整銀,五六兩碎銀放到齊粟娘手中,「給你買丫頭。」
齊粟娘看著錢,半晌方歪頭看陳演,「你什麼時候藏的私房錢?我居然半點不知道?」
陳演看看比兒,見她已經安靜退出房去,上前摟著齊粟娘笑道:「我何時又敢藏私房錢了?我今兒上街,尋到以前我時常賣畫的印刷書鋪,好在東家還是沒換,見著我二話不說,先下了訂錢,訂了兩幅河圖。」又得意道:「他也知道我巡過永定河,修過高家堰,通過清口,河圖精細必比別人家強,這兩幅要的就是永定河河圖和高家堰河圖……」漸漸的,聲音又低了下來。
齊粟娘見他想起治河的事,連忙笑道:「竟是不用靠田吃飯了,只要有你在,我斷是不怕沒錢吃飯,不怕沒人侍候的。」
陳演哈哈大笑,抱緊了齊粟娘,「我說過,就算不做官了,也不讓你吃苦的。」齊粟娘見哄得陳演忘了憂鬱,抿嘴笑著,牽著他出了睡房,到堂屋裡用飯。
坐在堂屋裡,看得門外天已是暗了下來,大雨嘩嘩地下著,不一會兒,院中下水溝裡就集滿了水,趕不及地向外流著。
比兒擺上菜來,五個白底青瓷菜碗,一碗八寶攢湯,一碗燒爛豬頭肉,一碗蒜泥白肉,一碗油青菜,一碗素炒紅椒,都是陳演平常愛吃的。
齊粟娘讓比兒自去吃飯,自己給陳演盛了熱騰騰新白米飯,笑道:『今兒還是我下廚,讓比兒知曉你的口味和喜好,呆會她去挑上灶丫頭時,也方便。」
在船上走了七八天。齊粟娘又小病了幾天。陳演一直沒吃到家常飯菜。歡喜接過。迫不及待挾了一塊豬頭瘦肉。正要向嘴裡送。忽地看了齊粟娘一眼。「瘦地。你吃。」送到了齊粟娘嘴邊。
齊粟娘笑顏逐開。張嘴吃了。給陳演選了塊蒜泥白切肥肉送到碗裡。兩人相視一笑。
飯後。兩人在書房裡一起制河圖。齊粟娘看著外頭地雨越下越大。便是蓑衣、油傘也擋不住。料著這般地天氣。媒婆肯定是沒法帶人來地。笑道:「正好讓你再吃一天我做地飯。」又撇嘴道「雖是有丫頭侍候是好事。叫你吃別地女人做地飯。我也不樂意。」
陳演失笑。「我自也愛吃你親手做地。」放下筆。拉了齊粟娘地手。柔聲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吃別人做地菜。你得空地時候。就叫她們生火洗菜切肉。你單管出鍋。這自然還是你做地。」齊粟娘掩嘴笑個不停。也不讓陳演作畫。只膩著他撒嬌。陳演把河圖丟到一邊。與她擁坐在窗前看雨。
大雨一連下了四五天。後門水道裡地積水。一天一天向上漲。齊粟娘還沒來得及擔心後門進水。水道口高郵漕幫壇口早開了排溝。把水洩了出去。劉婆上街買菜回來。淋得一身淋濕。高郵大街上積水都過了腳裸。齊粟娘坐在妝台前。從抿鏡中看著天邊翻滾地黑雲和重重雨幕。被乍然響起地驚雷嚇了一跳。「比兒。這雨下得真大……」
比兒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點頭道:「奶奶說得是。怕是水還得漲。好在高郵城地勢高。扇子巷也是高處。水總是能走掉地。倒也不怕這些。」頓了頓,「呆會婢上外頭買些米面回來。」
齊粟娘驚一跳,「比兒,你這是預備著……」看著比兒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這雨,看著比七年前那一場還要大……」
比兒在她身後,輕輕
「確實是比那一場要大。「語氣中慢慢帶了些淡淡「奴婢就是那一年為了埋葬父母,自賣自身,做了奴婢地……」見得齊粟娘轉回頭一臉驚訝,不由怪道:「奶奶……」
齊粟娘想起那一年在江寧城中要賣身葬母,巧遇陳演之事,苦笑一聲,「那一年,為了埋葬父母,不知多少人想賣身……」慢慢將手伸向窗外,手指尖還未出窗口,便已被沾濕,雖仍坐於暖室之中,心中仍是寒濕一片,「一副薄棺……也要二兩銀子……」
比兒靜靜不語。只有暴雨在大地上無情的傾洩之聲一直響著。
齊粟娘嘆了口氣,提起精神道:「那你是何時到我哥哥府上的?」
比兒笑道:「奴婢原是賣在揚州鹽商宅子裡,後來因沒什麼姿色,又轉了兩回手,最後帶到京城,安生二管家買下了我,讓我侍候大爺起居。」
齊粟娘忍不住笑出來,「安生那小傢伙也成管家了?比兒,月鉤兒姑娘好麼?怎的她也未生養?」
比兒嘆道:「大爺女色上頭有些管不住,月姨奶奶又是個不耐煩的,三天兩頭吵著,也淡了,一個月也就去七八回。
外頭那些人巴結大爺,九阿哥又賞,府裡的女人實在太多,大爺又沒得個定性……」
齊粟娘聽得啞然,「我哥哥都三十了,該娶房正經妻室了……」
比兒正要說話,陳演匆匆進入內室,「粟娘,我要去高家堰一趟。」說罷,自開了箱子去尋衣裳。
齊粟娘大吃一驚,一把拉住他道:「陳大哥,外頭這麼大地雨,漕上根本走不了船,你要怎麼去?你去做什麼?」
陳演急道:「我這陣子想來想去,高家堰不可能就那麼輕易修補好了,或是用料不對,或是功夫不到位,定然是有的。現下是雨季,高郵地雨這樣大,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說罷,甩開了齊粟娘的手,抓了兩件衣裳,用包袱布一包,轉身就走。
齊粟娘曉得他地性情,怕是勸不住,急得眼中含淚,一邊提裙追在他身後,一邊道:「我知道你著急,可是你細想想,這路上差不多十來天的船程已是極快,現下沒有船,你便是冒雨騎馬,什麼時候才能到?等你趕到了,該有地事都有了,你去了也沒有用啊。」說話間,陳演已是走出了堂屋,冒雨衝到了院中,齊粟娘又驚又怕,撲上前去擋住了院門,哭著道:「陳大哥,你別走,我怕你路上出事兒,雨太大了……陳大哥……」
陳演原是心裡油煎似的,狠不得立時飛到高家堰去,見得齊粟娘攔在門前落淚,卻是一怔。他想伸手強拉開她,卻又捨得,待要不去,更是不行,站在大雨中左右為難,跺腳道:「粟娘!粟娘!你就讓我去吧!」說話間,上前一把將齊粟娘攔腰抱起,大步衝回堂屋,將她放在椅內,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柔聲道:「我去看看就回,你別擔——」
「光光光——」城內突地驚鑼大響,「不好了——倒堤了——」
滿城裡亂了起來,孩兒啼哭聲、呼兒喚女聲、關門關鋪聲、亂奔踩踏聲大作,「倒堤了!洪水!洪水來了!關閉城門,關閉城門——」
齊粟娘與陳演都驚得不行,陳演大叫一聲,「高家堰,一定是高家堰出事了!」轉頭就向外衝,齊粟娘撲上前去,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陳大哥,城門關了,城門關了!」
高郵城四座大門沉重的關閉聲,十六道水門的放閘聲一起響起……
比兒一邊叫著,「奶奶,奴婢出去買米面。」一邊披著蓑衣衝了出門,陳演大大一愣,低頭看了看一臉蒼白,滿臉淚水的齊粟娘,一跺腳,「她一個女人去能搶到什麼,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