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揚州卷|第二十四章 離開陳演的齊粟娘(三)

  紅雅間的聲音,透過多寶格上的暗設機關,清清楚楚紅雅間。

  「我特意來早了些,喏,到窗邊上玩去,只帶上兩個丫頭,天天不敢出門,虧你也受得住。」

  一陣推窗、拉簾的聲音響起,聽得那婦人笑道:「三個女人怎的敢在外頭亂逛,就算我不打算再嫁了,我也得替比兒和枝兒著想,不能讓她們的名聲壞了。」

  連大船一聽那婦人說不想再嫁,頓時急了,伸手扯著連大河的衣擺,連大河驚了一跳,一把推開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悄悄指了指連震雲紋絲不動的背影,低聲道:「大當家還沒急,你急什麼?慢慢聽!」

  「我說妹子,你就真不想要演官兒了?當初你為了他,命都不要,不過是納個妾,又不是什麼大事——」

  齊粟娘哼了一聲「哥哥是個男人,自然說不是大事,月鉤兒姑娘若是也要在府外抬個新夫進門,你看是不是大事!」

  齊強似是嗆了酒,又笑又咳道:「妹子,你這醋勁兒也忒大了些,月鉤兒天天在家裡和她們吵著,也沒敢說不準我抬進來……」

  「所以說,哥哥不用替我操心另找人家改嫁的事兒了,陳大哥都這樣了,我也不指望別的人能好到哪裡去。我有錢有地有屋的,我有什麼好著急的?」齊粟娘笑了起來,一陣輕輕腳步聲響起,似是從窗邊走到齊強身邊,「要不,哥哥你養著我吧,我很好養的……」

  齊強大笑起來,「行,哥哥養著你。

  我去和九爺商量,咱不去京城裡,專呆在南邊,我們兩兄妹一起過日子,省得府裡那一堆女人把我煩死--」話還未說話,突地痛叫了一聲,「妹子,你幹嘛擰我?」

  「月鉤兒可是哥哥自己要抬進府裡。還巴巴兒擺了樣子。非叫她給我端茶。這才幾年。你又抬了多少個進府裡?你也太委屈了她。」齊粟娘笑著罵。「現如今還想把她們丟在京城裡不管了。負心漢說地就是你這樣地了。」

  齊強委屈道:「她們沒有一天消停地時候。我實在受不了。我原指著把比兒抬成偏房。讓她替我管管。她偏偏不願意。」又嘻笑道:「你看哥哥對你多好。自己沒捨得要。巴巴兒送過去給演官兒當小老婆。你卻不領情。得。我把比兒領回去。還是讓她做我地偏房……」就聽得一陣椅桌搖動。壺碗亂響。「妹……妹子。你扼……扼死我了……」

  連大船噴笑。看著連震雲身形微動。連忙掩住了嘴巴。豎著耳朵聽。

  「比兒才十六!你少打她地主意。我已經想好了。讓她自己慢慢看。等到她十八歲。尋到如意地了。再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似是又狠狠擰了齊強一把。換來他一聲悶哼。「從今兒起。不準叫比兒給你端茶送水地。只准讓伏名侍候你。否則。我和你沒完!」

  齊強喘著氣。大笑了一回。桌椅微響。似是拉著齊粟娘在身邊坐下。「你忒好心。當初怎麼又把清河那個寡婦逼成那樣?這回怎地又鬥不過一個私妓?和哥哥說說。那私妓是天仙還是怎地?」

  齊粟娘啐了他一口。「什麼天仙。你也別說我好心。我前幾日就狠不得一腳把那女人踢下湖去。淹死了她我才舒心!要不是看在天下私妓實在太多。我整治完一個。還有第二個。我饒得過她麼!」

  齊強哈哈大笑,「得了得了,你別用你張臉嚇我了。行了,我明白了,等演官兒來哥哥馬上和他說明白,拿了休書咱們改嫁去。」

  「哥哥,我實在是沒……」齊粟娘似要是要說話,一陣杯壺輕碰之聲響起,接著便是輕輕水響,「來,喝茶,你先聽哥哥說了再算。李四你覺得咋樣?你放心,他不計較生不生兒子的,哥哥看著,他喜歡你喜歡得行,你就當可憐他,嫁給他得了。」

  連大船和連大河互視一眼,俱是面帶不安,連震雲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多寶格邊,連大船狠不得一把將他拉開,自己貼到傳音筒上去聽,連大河亦是悄悄走上幾步,凝神細聽。

  齊粟娘一拍桌子,怒道:「你就少說他了!你不知道,李四他最愛在外頭找野女人!就我們在江寧關帝廟逃災那會,他居然也尋了兩個姘頭!我當時要不是看在搶粥時他讓過我幾回,他來找我搭話時,我就狠不得一腳把他踢飛!我們那會兒都餓得都不行,他居然還有這興致,這太平時節他還能安分?他喜歡我?屁!」

  連大河鬆了口氣,連大船喜形於色,忍不住笑出聲來,連震雲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笑,也未說話。

  齊強笑得直喘氣,「那小子,我就說他最喜歡養姘頭,他養就養吧,還一邊討好你,一邊養姘頭,活該他當初沒被。行,咱們不要他。羅三,常州羅三怎麼樣?他=你,到現在還沒有娶妻。」

  只聽得齊粟娘奇怪道:「他家不是靠著他傳宗接代麼?我生不了——」

  「放心,前年他身邊的侍妾給他生了個兒子,立時就被常州幫主抱到身邊去養了。」齊強笑道:「你的運氣好,那侍妾難產去了,他現在身邊沒人。他可是將來的常州幫主,你若是嫁給他,不說夫君、兒子一古腦全有了,享福風光的地方比跟著演官兒這個四品官都強。我說妹子,當初你怎麼就沒有看上他?」

  傳音筒裡沉默半晌,連大河看著連大船一臉火上房的急態,瞟了連震雲一眼,見得他地臉上也微微露出了不安之情。

  齊粟娘慢慢嘆了口氣,「他是哥哥的好友,在船上兩月對我也不錯,只是……只是我那時問他一些漕上地事務,他都不肯和我說說,實在有些太過拘泥,若是論這點,他遠不及連大當家……」

  連大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歡天喜地看著連震雲,悄聲道:「大當家……大當家……」

  連震雲微微一笑,轉頭看他,「什麼事?」

  連大船不過是喜得不行,哪裡又有什麼話說,吭哧了半會,說不出一個字來,惹得連大河連瞪了他幾眼。連震雲也不惱,笑著轉過頭去細聽。

  只聽得齊強似是愣住,「連震雲……?」一陣輕輕的椅響,他似是站了起來,接著便是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齊粟娘惑道:「哥哥,怎麼了?」

  齊強悶聲不吭,從北牆踱到南牆,又從南牆踱到北牆,來來回回走個不停,不說連大船等得心焦,連大河分明見得大當家的額頭上滲出了汗來。

  忽聽得椅子重重一響,似是齊強一屁股坐了下來,「妹子,你覺得連震雲這人咋樣?」

  齊粟娘驚笑道:「哥哥,你說什麼呢,連大當家已經娶了蓮香了……」

  「你甭管這些,你就只和哥哥說,你覺得他這人你中不中意?」

  齊粟娘笑道:「哥哥,你要叫我說實話?」

  齊強聲音極是鄭重,「自然是實——」就聽得椅子光噹一聲翻倒,齊粟娘跳了起來,怒道:「哥哥你不知道,連大當家家裡擺著蓮香、蕊兒那樣的好女子還不足,他還在揚州包了三個私妓,在淮安包了個蘇戲。那個董冠兒你是沒看到,送到宮裡去做娘娘都足夠了!我開始還不知道,後來才聽說,他來揚州後一個月有十五六天都宿在府外頭,讓蓮香他們守空房!這一堆女人還不算,但凡一個女人有些姿色過了他地眼,他就不肯放過,揚州雙清班一個名角兒叫金官的,到他們府裡去唱戲,他就敢拉著她在水閣裡亂來——」連大船和連大河冷汗直冒,不敢去看連震雲地臉色,聽得齊粟娘大力拍著桌子,繼續怒道:「我說哥哥,我可是你的妹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腰上掛著的那個金銀香茶袋兒是幹什麼用的?打我認識連大當家起,他就和你一樣,腰上那個袋兒日日都是簇新的,從沒有舊過。不知道給私窠子的姐兒們送了多少個做念想,他用著裡面盛地香餅兒,不知道和多少姐兒睡——」只聽得一片嗚嗚之聲,似是被人掩住了嘴巴,齊強哭笑不得的聲音傳來,「妹子,我地好妹子,你就給哥哥留些臉面吧,你一個女人家,哪裡知曉的這些東西……」

  雙紅雅間裡死寂一片,連大船縮著腦袋,眼角餘光裡看到天青貢縐大衫下襬微微晃動著,慢慢從多寶格邊移到了酒桌前,順著長背椅地邊角一點一點坐了下去,貼著雙腿彎折著,轉眼便有了,下水也去不掉的摺痕……

  連大河悄悄兒走了上去,把桌邊酒罈上地泥封揭了開來,連震雲順手提了過去,悶頭喝了小半壇,重重吐了口氣,抱著酒罈不說話。

  「妹子,這世上的男人除非是沒辦法,哪有不想多找幾個女人在身邊的?你這樣挑來挑去,演官兒這樣的,已經是世上難尋了……」

  「我知道這地方就這樣,我也沒說他不好,原是我不好。哥哥,實話和你說,我當初和陳大哥成親時也沒指望他能這樣待我。現在這樣的結果我早就料到了,能和他做五年夫妻,已經算是我的福氣,我和他也就這樣罷。等陳大哥來了,我也見他,你幫我把話說明白,我就回鄉下去,帶著比兒、枝兒她們過安穩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