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揚州卷|第三十五章 府台衙門的周先生

  粟娘聽得陳演問起錢的來處,連忙道:「你放心,你是這生意有能被人抓到把柄的地方,哥哥他會讓我捲進去麼進項確是不小,一則這生意每年往來皆是三四百萬兩,我也要小心盯著,總要花些銀錢辦事。過幾日便要雇兩個精明老練的師爺幫我看帳。二則,也是哥哥給些錢讓我花罷了。你放心,我不會明著做那些違律的事,免得連累——」

  陳演搖頭道:「我哪裡是怕你連累我,我怕的是你到時候逃不了,若不是齊強哥開口,我斷不肯讓你去碰這些爺的銀錢。總不是好路數便是乾淨錢,互相下狠手時也能編出個理由說它是贓銀。皇上又不是神仙,他總要懷疑的。曹大人吃的不就是這個虧

  齊粟娘慢慢點頭,「你說得是……」

  陳演看了齊粟娘一眼,臉上的笑慢慢收了,從她手上拿回帳冊,將沾濕了帳面輕輕揭了開來,一頁一頁翻著,「這幾日河工上有個大窟窿,想是被你打聽到了,方來和我說銀錢的事兒……我雖是防了又防,你的耳報神也太靈……七夕那小子,平日裡除了讀書,就是向枝兒獻慇勤,我就知道他抗不住你問……」

  齊粟娘咯咯笑著,也不敢把周襄天捅了出來,「只是咱們這樣填帳,若是將來這位河台大人事發了,叫人察覺,你要如何解說?」

  「以往每回兒的銀子,我何時直接填過帳。不過是該塞的都塞足了,叫他們少伸手。這時節,皇上正是疑人的時候,趙世顯這樣的保駕忠臣,別說皇上會睜隻眼閉隻眼,那些爺們也不會去動他。」陳演一邊低頭看帳,一邊嘆了口氣,「趙世顯敢這樣貪墨,必是帳面上都做好了,他在山東時兼管河道,這上頭的事兒是玩熟了的,他聖眷正好,我便是一分銀子沒到手,也告不倒他。我讓周師爺順著河道衙門裡的帳面做些假帳,慢慢填進去吧,被貪墨的必不止我這一處,但必是處處都順著他的帳面作假帳。只要他自己壓住了陣腳,便是皇上派人來查,也是看不出地。再者,說到底,也不是我們貪墨。」苦笑道:「他必也是看著揚州富庶,我又兼領揚州府府台,才一口吞了十四萬兩,不怕我弄不到銀錢填虧空,總歸上上下下都不能有一個乾淨的。」

  齊粟娘見陳演慢慢翻帳冊,知曉他現下不容易騙過,她雖是讓請來的師爺造了假帳,也怕他看出破綻,拉著他撒嬌道:「這些事兒你瞞著不說,難不成我來問你,你也不告訴我了?」

  陳演失笑,眼光離了帳冊,轉頭吻著齊粟娘,「你來問頭一回,我是斷不說地,問第二回,我也是搖頭的,問第三回,我心裡就要害怕你惱我,問第四回,我就得擔心晚上進不了房,問第五回——我好歹也得掐頭去尾地說幾句,向你交差。若是你還不滿意,我就實在沒辦法了便是皇上的密旨,我也得老實告訴你不是也不管一身**的,抱住齊粟娘,大笑道:「好在外頭的事,你從沒這樣問過我,否則我——」

  齊粟娘笑得直喘氣,順手拿回帳冊,推著陳演,「還不趕緊坐回去,小心著涼。看把我一身弄得。」陳演抓過澡巾子,快手快腳一陣亂搓,還沒等齊粟娘把濕衣換完,他就從澡桶裡爬了出來,胡亂穿上中衣長褲,隨意罩了件繭綢長衫,丟了句,「前衙還有件事兒,我辦完了就回來。」便匆匆去了。

  齊粟娘自是疑惑,第二日齊強便帶著沈月枝離了揚州,去了江寧,她忙亂了幾日,方有閒兒從周助嘴裡打聽,陳演原來竟打算從揚州倉銀中做帳,暗暗調一批銀子去河道上,雖是開了頭,卻一直猶豫著沒實在幹。那晚上趕到前衙去便是停了這事。

  齊粟娘驚得不輕。周襄天苦笑道:「地方官吏貪墨倉銀地事兒原不少見。十個裡頭倒有五六個不顯形兒。但風險也是極大。得上上下下打點明白。最要緊是開了頭便結不了尾。事主兒想半路上抽身。非尋個替罪羊不可。否則被查到線頭兒。拉出來地可不是一個人——」

  齊粟娘怔怔發呆。陳演為官已久。自是日漸沾染了官場上地習氣。學會這些手段也是常事。只是她從未想過陳演真能做出這些事兒來。更不要說尋個替罪羊。

  周襄天看了看齊粟娘地臉色。嘆道:「大人若是要行這事。尋到地替罪之人。也是罪有應得。只是他還在猶豫——」慢慢道:「這些事兒從來不能天衣無縫。總會被人瞧出破綻。雖說官官相護。不怕叫上頭知曉。卻也讓人得了把柄。互相牽制。大人平日裡在河道上地行事已是招人忌怨——現在這時節。正是亂地時候。宜靜不宜動。但河工又等不得。在下也不得不瞞著大人與夫人商量一二。」

  齊粟娘知曉周襄天說得實在。勉強一笑。「先生放心。這筆銀子我與哥哥商量。總能籌措出來。」

  周襄天看了齊粟娘一眼。「齊三爺走得急了些。大人沒來得及問。只問了我一些江南齊記二十一牙行地事兒。」

  齊粟娘一驚。正要說話。周襄天猶豫著道。「這事兒不怕查帳。只是夫人細細思量著。來銀子地法兒可會授人以柄———」

  齊粟娘琢磨著周襄天的話,也不知他究竟知道些什麼,慢慢含糊道:「哥哥和我是兄妹,他都讓著我呢——一條繩上地螞蚱,逼急了我,他也討不到好。」

  周襄天慢慢點頭,「既是如此,也不需讓大人為這些事兒煩心,在下知曉何回話。再者,夫人的話總是信的。」

  不幾日,齊粟娘寫信到杭州、蘇州兩地牙行,催他們早早將餘下十萬銀兩調至揚州府牙行。

  「大當家,夫人命比兒將兩萬兩的銀票送到小的這兒了。」連大河低聲稟告,「小地打聽到,齊府揚州別院裡住進來兩個人,都是紹興那邊鼎鼎大名的管帳師爺,平日裡都是向夫人呈報事務。小的估著,齊三爺在江南七省開地二十一處牙行,怕是交到夫人手上了。」

  連震雲喝了口茶,慢慢點了點頭,「也難怪她手上調得到銀子,上家貨源不用愁,直接送到京城牙行,連下家也不用找。」

  連大河看了看他的臉色,「夫人託大當家辦事,不說咱們慣常收地運費,各處地例錢,便是押貨地人都免了。私鹽更不用說。便是遇上風浪破船,大當家也不會讓夫人少賺一分。這樣穩賺不賠,幾年下去,夫人的本錢越來越足,府台大人怕是再不用在河銀上費心思,也不用冒險彈駭河官,或是挪動倉銀……」

  連震雲沉默半晌,將茶盅放到桌上,「我料著他不會真動倉銀地……萬一鬧大了,就算不會連累她,一旦家產被抄,她多半不會去連累齊三爺。留著她一個孤零零無親無財的婦人,府台大人不論是流放還是死,都安心不了。」長長嘆了口氣,「照舊盯著罷……我能等……」

  連大河連忙點頭應了,連震雲轉顏笑道:「大船地事兒辦完了爺呢?埂子街沈鳳官那裡去了

  連大河苦笑道:「大當家厚愛,大船已經是喜瘋了,滿揚州城尋宅子成親,到如今還沒定下來,看中了一處,卻被幾個來歲試的童生租下,現下空不出來,事兒要辦完怕還得等上兩月。二爺他——他嫌沈鳳官不入夫人的眼,叫小的今日去退掉,聽說了合飲園做燒餅林的女兒林珠娘的豔名,今兒一大早就去合飲園吃燒餅去了……」

  連震雲愕然失笑,讓連大河退了出去,不多會,便聽得外頭腳步聲響,李四勤推門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書桌邊,抓過連震雲的茶盅喝了個底朝天,連震雲笑道:「你為了討好那林珠娘,吃了多少個燒餅,看把你渴成這樣。」

  李四勤一把抹去水漬,裂嘴道:「如今外頭的糧價貴,官鹽更貴,做出來地燒餅又糙又淡,太難吃了!俺吃了六個就挺不住了。俺們揚州城都這樣了,其餘地方怕是更不行。」說話間面帶不樂,「俺如今也嬌貴了,當年你剛到清河時,壇口還沒建起來,漕司的人又狠不得天天吸俺們的血,俺們倆在閘上流血流汗,吃的是什麼?如今想起來還鉻嘴。」

  連震雲微笑看著他,聽著他自顧自地說話,「噶禮這老小子比當年清河漕司的人還貪財,俺在外頭聽著,不說江蘇的松江府、淮安府、常州府,便是浙江那邊都鬧起窮民搶糧了。上年地旱災雖也是難熬,若不是他把皇上截回的漕糧吞了大半,今年又加火耗添雜稅的,哪裡至於是這樣。」

  連震雲靠在椅背上,「聽說齊三去江寧就是去見這位督台大人,他和九阿哥可是姻親。好在咱們孝敬的銀子他已經收了,只要他貪財,我們也怕有人在他面前下釘子。」

  李四勤搖頭道:「俺看著,齊三去找他不是為了咱們的事,上頭不正鬧得厲害麼,一會兒大阿哥也被圈了,一會兒八阿哥被鎖了。你那日去和三阿哥地門人談事,沒見著。

  她在咱們家吃飯的時候,聽著十四爺被打了一頓,還差點被皇上給宰掉,嚇得不行,飯也不吃,奔回去寫請安信。聽說和府台大人呈給皇上的請安摺子一起,五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裡去地。」

  連震雲慢慢道:「咱們府台大人也是聰明得緊,各位爺門下的人他一個不見,十天一摺子給皇上請安,噶禮還是半月一請安,他倒比噶禮還要忠心耿耿。」

  李四勤曬道:「他在揚州府對著噶禮陽奉陰違地,當然得防著噶禮在皇上面前給他下釘子,他那個師爺也不是吃乾飯的。再說,他和俺們可不一樣,他大舅子是九爺地二管事,十三爺和他七八年的交情,來揚州還特意召了他伴遊。他老婆是十四爺門下的奴婢,你不是說三阿哥肯定不中皇上的意麼有什麼好著急的。奶奶的,全天下的人都在絞盡腦汁猜皇上的心思,他的日子倒過得舒坦,只要想著他的破河道就成了,傻人就有傻福!」

  連震雲連連大笑,「你倒說人家有傻福看你的傻福也不小,我這裡這位爺那位爺的門人來來去去,你見過幾回?兩湖、直隸、山東、常州各處的幫主派人過來托情拉人,你又管過麼?你還有閒心挑三揀四,包了這個又包那個——去,和下頭人說去,叫他們跟著齊三,看他到底在江寧做什麼。」

  李四勤老實站了起來,「他在揚州時見天兒向鹽商府裡奔,成了親也不回京城,又奔著督台府裡去了。揚州鹽商有錢,噶禮是江南兩省的地頭蛇兒,再加上京城裡的那些爺們,誰知道能整出什麼事兒來——」

  「他們不就趁著曹寅這會兒病休回京,皇上看不住他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