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眾人只聽得一陣大哭,「奴婢的姨奶奶好歹是這的主子,如今倒叫那外頭不知什麼地方抬進來的混帳老婆欺上來,姨奶奶為著大爺著想,天天忍氣吞聲,也不曾得她個好臉。她仗著肚子裡不知姓什麼的那塊肉,把這府裡的誰當人看?將來若是抬了主子,這滿府裡的主子奴才都不得活了……姨奶奶,與其後來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如今兒清清白白死在大爺面前,奴婢也不活了……」
齊強的臉漲得通紅,羅三死命忍著笑,臉上扭曲得不成形,孟九呆愣著,看看尷尬的齊強又看看花廳外頭哭鬧的女人,拚命搖頭,「好在我不喜歡女人……」
羅三頓時噴笑了出來,狄八和宋二亦是大笑。這裡頭笑得不行,外頭哭聲喧天,齊強又羞又惱,衝到花廳口,還沒開口喝罵,月鉤兒兩記響亮的耳光打開攔住他的伏名,一把拖住齊強,滾到他身上哭罵,「我原是沒給你生個一兒半女,在這府裡抬不起頭做人,早叫你打發了我出門,你只說半刻離不得我,非把我關在這府裡頭不放。我原還痴心指望著你替我作主,如今你心尖上的人進門了,替你養著野種了,我在這府裡沒得容身之處了——」齊強被她揉來搓去,連哭帶罵,哪裡還說得出話,一時怒極了想打,以往又實在沒向女人伸過手,一時氣虛了想逃,卻被月鉤兒死死拖住,哭天抹淚,「我也不敢叫你為難,只叫你快給我休書,我立時出門,到府門口地石獅子上一頭撞死,我生是你們齊家的人,死也做你們齊家地鬼——」
「沒規矩!這是你鬧的地方麼!」齊粟娘一步跨進花廳,滿面怒色,「伏名,你還等什麼!還不把她們都拖回去!安生,到外頭叫媒婆牙子來,我們齊家不做逼死人命的缺德事,她要是不想安分,趁早打發出去另配人家!」
月鉤兒猛聽得齊粟娘的聲音,頓時驚了一跳,哭聲一頓,手上也不禁鬆了,齊強心中大喜,立時掙脫出來,叫道:「沒聽到姑奶奶地話麼!還不照著辦!」說話間,幾步趕到了齊粟娘面前,恨不得摟著她親上幾口,「妹子,你可來了……」
齊粟娘忍著氣,也不說他,眼見得伏名不敢向月鉤兒伸手,叫道:「比兒,你去!」比兒應聲上前,領著帶過來的四個媳婦一把架住了月鉤兒。目兒被小廝們拖著,眼見得月鉤兒失了膽氣,掙紮著一把拉住她,「姨奶奶——」
「給我掌嘴!」
伏名毫不客氣,重重兩記耳光甩到目兒臉上,罵道:「沒規矩的奴才,主子在發話,有你開口的地方麼?」又罵小廝,「斷了手腳麼?還不拖她們下去!」
齊強眼見得月鉤兒和跟著地兩個丫頭都被拖走,終於鬆了口氣,待要說話,齊粟娘輕聲道:「快去換衣。」說罷,轉頭看向那幾位正打量她的漕上大豪,笑道:「羅三哥,幾年不見,上回在揚州也沒會上面,妹子這裡給你見禮了。」
羅世清見得齊粟娘穿著一身簇新折枝海棠十八鑲旗袍,卻仍是嬌嫩的湖綠色,少女時留的齊眉額髮早梳了上去,露出光潔雪白的額頭。頭上雙丫髻上插著山水紋小翠玉扁方,扁方下左右各插一支如意金釵,一支碧犀簪子,腳上穿著鸚哥綠矮花盆底繡鞋。面容雖是有些清減,容色卻越發嬌豔。
羅世清再見得她微微福了福。連忙回禮道:「齊家妹子多禮了。這幾年可好?」眼睛瞟到齊強溜出去換那一身沾滿了眼淚鼻涕。揉得不成形地衣裳。便笑道:「這幾位當家地也是你哥哥地好友。我給你引見引見。」
齊粟娘笑著點了頭。回身道:「取大杯來。容我給幾位當家地敬酒。」安生連忙應了。立時便有丫頭取出大銀菊花杯。酌滿金華酒。「這位是山東漕幫幫主孟鐵劍孟九爺。」
齊粟娘笑著將大銀菊花杯地金華酒一飲而盡。「孟九哥請。」
孟九爺哈哈一笑。「齊家妹子好酒量。」伸手取了杯。看得棋童倒滿。亦是一口飲乾。
「這位是兩湖漕幫幫主狄風如狄八爺。」
狄風如一邊端起酒杯,一邊瞟了眼滿面笑容的羅世清,瘦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齊家妹子客氣。」
齊粟娘連喝了兩大杯,倒還未如何,眼睛落到溫文儒雅地宋二爺身上,心中微訝,她還是頭回在漕上人物中見到有這般氣度的人。聽得羅世清道:「這位是直隸漕幫幫主宋清宋二爺。」齊粟娘心中一驚,能在天子腳下做漕幫幫主的人自然與別處不同,想來也是個長袖善舞,工於心計之人,越發恭敬「妹子給宋二哥敬酒。」
宋清笑著道:「竟是我孤諾寡聞,不知道齊強還有一個這般厲害地妹子,羅三,怎的沒聽你提起過。」說話間,將手中地酒一飲而盡。
羅三看了看齊粟娘,「誰叫齊強在揚州成親時,你守在京城裡。她夫君就是揚州府的府台陳大人。」
宋清臉色微變,立時卻又掩住。
齊粟娘見得齊強換衣進來陪客,又敬了羅世清一杯,便賠了罪,領著人去了內宅。齊強見著羅三和宋清兩人盯著齊粟娘背影不放,拍了拍桌子,「醒醒神,我妹子她已經嫁人了。」
孟鐵劍和狄風如俱是大笑,宋清看著一臉訕笑地羅世清,啞然失笑,轉頭看向齊強,「看你妹子的行事規矩,想是陳大人內寵不少,他可是還有幾位偏房奶奶?」
齊強笑道:「我妹夫在女色上頭是個老實人,又疼我妹子,成親五年多,只有我妹子一個當家奶奶。她這些手腕怕都是在宮裡頭學的。」
宋清微微詫異,「宮裡頭?」
「因著我妹夫,她以前在太后和皇上跟前侍候過,後來又因著我,在九爺府裡辦過差,你看她穿旗裝,過會是要去給九爺磕頭請安。」
宋清微一沉吟,「既是你妹子在夫君面前得寵——」看了看齊強的神色,慢慢點頭,不再提起。
狄風如看著他,「你方才說有殺人不見血——」接到宋清遞過來的眼色,便笑了起來,「——的法子,哪裡又這麼容易,依我看,或是再等兩月倒也行得。五月初一是漕船北上驗糧期,我們聯著下貼子請連震雲到京城來一聚,想來他也不敢不給面子,到那時候,他要想平平安安出京城,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宋清連連點頭,羅三和孟九互視一眼,看向齊強。齊強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一來,八爺還是想收住他,咱們還得再來來軟的。二來,便是要殺人不見血,也得瞧瞧他有沒有破綻。他呆在揚州城老巢裡,自是半點破綻不露,只有把他拉出來,才能看明白呢……」
齊粟娘進了後宅,立時被沈月枝接住,齊粟娘見得她房裡綿綿等媳婦丫頭們個個篷頭亂發,臉帶抓印,已是惱怒,再見得沈月枝眼中含淚,右手背上亦有三道痕跡,頓時怒道:「嫂嫂是我們齊家的當家主母,哥哥的嫡妻,心尖上的人。我當初看著嫂嫂嫁進來,也是望著嫂嫂能享些福,少受些漂泊孤憐之苦,沒料到咱們家裡竟是亂成這樣,叫嫂嫂受這些罪。哥哥若是不抬這麼多女人進府,和嫂嫂一心一意過,便也罷了,既是抬了進來,不分個尊卑上下,亂成一團,又如何過得了日子。」轉頭看向安生,「趕緊去,多叫幾個實在些的媒婆牙子進來。」拉著沈月枝道:「嫂嫂是個好心腸的人,這是好事。只是我哥哥抬進來的不是明白人,嫂嫂就不為自己安生,也要為哥哥想想,立些威把這些糊塗人教明白了才行。」
沈月枝聽著齊粟娘叫媒婆牙子,微微不安,一邊扶著齊粟娘向月鉤兒院子裡走去,一邊猶豫道:「這府裡的丫頭不少是他收用過的,也算是齊家的人——」長眉細,「便是那些年輕媳婦子,有一個也……」
齊粟娘先是聽一愣,又暗暗咬牙。綿綿上前幾步,到沈月枝耳邊悄聲勸道:「大奶奶且別管這些,現下的情形,咱們也顧不得這許多。她們就仗著大爺收用過,個個都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月姨奶奶若是沒有目兒攛掇著,能鬧成這樣麼?目兒她不就仗著她是大爺貼身的通房大丫頭,不說彩雲,便是大奶奶她也未必放在眼裡。有了她做樣子,那兩房裡和各處的丫頭們哪個肯安份?一個個塗脂抹粉,喬模喬樣,趕著向大爺跟前湊,個個都想做主子,大奶奶再不鎮一鎮,不說正經做事的人沒了,咱們房裡的人都保不住了。」
沈月枝微微一怔,看了看綿綿,又看了看身後丫頭裡幾個生得出挑的,轉頭對齊粟娘道:「少不得要請姑奶奶幫我一幫。」
齊粟娘見她明白,心中又喜又嘆,連忙道:「嫂嫂儘管放心,不說嫂嫂是哥哥心坎上的人,他沒得不替嫂嫂撐腰的道理,便是他糊塗了,我也能勸勸,咱們急事急做,今兒就把事辦完。」頓了頓,「嫂嫂狠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