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聽得「慈寧宮」三字,微微一驚,凝神聽去,齊沒有出聲,良久方道:「原來是董鄂家的小姐……」
宋清想起前日太后險些指婚之事,暗暗一笑,只恨看不到齊粟娘的臉色,也沒法子在一旁奚落,好解了心頭悶氣。
又過了半會,齊粟娘卻是再沒有出聲,也未問她來意。董鄂氏未料到她如此,猶豫半會仍是開不了口,卻見得齊粟娘微微福了福,竟是要轉身而去。
董鄂氏心下一急,忍不住叫道:「陳夫人且請留步。」
齊粟娘暗暗嘆了口氣,只得頓住,順手取了青石上的帕子,慢慢抖去花瓣塵土,卻仍是一言不。
董鄂氏面上漲紅,看著齊粟娘,低聲道:「陳夫人……」
青石邊的齊粟娘面上不動聲色,卻和樹後的宋清一樣,暗地裡都是抖擻了精神,豎著耳朵聽她下文。
這般又等了半會,齊粟娘的帕子已是抖了五回,乾淨得不能再乾淨,宋清也懶懶靠在了樹幹上,董鄂氏仍是沒有說出話來。
宋清大不耐煩,一時卻不方便走出,只得忍著。眼見著齊粟娘把帕子放回袖內,又是微微一福,已是轉過身來,不由暗暗點頭。他只覺齊粟娘拿準了未出嫁的在室貴女面皮再厚,也沒法子自說自話,只要不和這有心思的旗女搭上話,她就沒法子開口。
宋清見得齊粟娘轉身,連忙向樹後藏了藏,要待她過去,卻聽得兩聲高底旗鞋的腳步聲,探頭一看,董鄂氏伸手扯住了齊粟娘的後衣袖。
齊粟娘回頭看了看董鄂氏。見她臉上通紅。眼中帶淚。雖是心中嘆氣。卻也毫不猶豫將衣袖從她手中用力抽了出來。
董鄂氏眼見得手中地白綾廣袖一點一點被扯了出去。那位素有賢名地陳夫人仍是一言不。想想二十三歲仍是待字閨中。想想族祖母昨日回府後地搖頭嘆息。再想想那晚席上敬酒。雙目相對時地心動。終是含羞忍辱。顫抖道:「陳夫人。那一晚慈寧宮裡族祖母所提之事……」
齊粟娘早知道旗女膽大。和南邊地漢女規矩不一樣。故意不給她開口地機會。沒料到她仍是說了出來。心中一時惱怒一時憐憫。把衣袖整理妥當。也不看她。「我們漢人地規矩。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旗人地規矩。除了主子們指婚。說親要男家托親友上門過門貼。再滿漢通婚。也要旗主點頭才行。小姐滿旗勳貴出身。應該知道這個理。按規矩來罷。」說罷。便沿著花徑走開了。
宋清聽她滿口子地規矩。心中冷笑。「一般地喬飾……」也懶得再看那旗女地表情。見得齊粟娘走遠了些。便急步從樹後走出。跟了上去。
齊粟娘心中不快。只顧沉思。腳下也沒有方向。直直向前。不一會兒便下了彎曲地花徑。走在了尺許高地矮樹雜草叢中。四面已是無人。
宋清看著她一路由南向北。竟是直向花房所在地北院而去。心中便有些忐忑。
眼見得遠處花徑上隱約可見得往來捧花的僧人、丫頭,宋清腳下一緊,打算多跟上幾步,免得事來不及反應,前頭地齊粟娘卻突然停住,一個閃身躲到了一棵矮樹後。
宋清一愣,抬眼看去,立時大吃一驚,翁白正和比兒站在北院門外的丁香樹林邊說話。
齊粟娘躲在樹後沒見著綿綿,已是惑,再見得比兒靜靜站在樹下,聽翁白說話,更是奇怪。
她左右看看,見得近旁沒有樹木遮掩,生滿尺許高的矮樹雜草,附近又無人,便摘了頭上耀眼地金釵翠鈿,悄悄兒蹲下身子,一點一點向前頭爬去。
宋清目瞪口呆看著齊粟娘手腳並用爬了過去,此處雖是無人,他卻斷不肯和她一樣做出身份的行徑。他左右打量,實是無處可藏,一咬牙閃身離去,飛身奔到丁香樹林另一側,穿入樹林中悄悄向翁白靠近。
「俺……俺雖然只有七歲,但俺不是個孩子……你不信可以去問同仁堂的崔大夫。他五十來歲,高高胖胖,很好認……」
「宋爺天天教,俺讀書學規矩,俺已經把三字經、千家文都學了,現在在背《大學》……宋爺說以後還要教我背《論語》、《孟子》,將來還要學《史記》、《春秋》……」
「俺的武藝,宋爺說尚欠火候,但是幫裡十五六歲地後生,沒有比俺強的。等俺和連大船一個年紀了……俺是說他現在二十一,再過五年,俺也長成二十一了,俺肯定比他強……」
「俺接人待物時,容易讓人當樂子耍,俺也知道了。俺以後少說話,多想事,想明白了再做……宋爺教俺什麼,俺就認真記住了……」
宋清聽得苦笑,翁白雖是老實感恩,他把他接回來近兩月,訓了不知多少回,也沒聽過他這樣明白分寸的說話,如今為了這不過見了兩面的小丫頭,說話想事卻是這般條理分明,用心實在,當真是讓人無奈。
宋清細細打量比兒,見她眉目清秀,氣質沉穩,低著頭聽翁白說話,雖是面帶羞澀,卻也無驚慌怯怕之意。
他的視線越過翁白和比兒,隱約看到矮樹雜草叢中蹲著的人影,他嘆了口氣,從丁香樹林中走了出去,「翁白。」
翁白聽得宋清地聲音,驚了一大跳,立時轉過身來,結巴道:「宋……宋爺……」
「跟我回去。」
翁白偷偷側頭看了比兒一眼,低聲道:「俺……俺走了。」說罷,匆匆追上宋清,向春院而去。
齊粟娘蹲在樹叢後,見得比兒在丁香樹下默默站了半晌,沒有挪步。她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比兒。」
比兒猛然驚醒,看向齊粟娘,臉上漲紅,「奶奶……」
齊粟娘提著在樹枝上劃破的裙子,走到比兒面前,看了她半會,「不成地,他七歲就生成這樣。若是十七歲時還是這樣。你那時……就二十七歲了……」
比兒面上的紅暈慢慢褪去,微微帶了些蒼白,「奴婢明白……」看了看齊粟娘,伸手從她手上接過金釵翠鈿,小心替她重新插好,慢慢摘去她身上地草根,拍去裙上的灰土,「回席上罷,奶奶……」
前頭宋清一路走回春院,眼見得快到院門口,宋清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翁白,「不成地,翁白。她比你大十歲,你將來十七了,她就老了。她們家奶奶不會點頭的。」
宋清看著翁白呆愣的臉色,嘆了口氣,「翁白,我今年三十五了,沒有兒子。當初收留你也沒想著你能這般出色。你把這事兒放下,好好跟我學著做事,幫襯著我。再過十五年,我老了,直隸漕幫……到那時候,你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翁白呆呆地看著宋清,囁嚅道:「宋爺……俺……俺沒想……」
「你的親爹和你是沒情份的。你的養父……雖是養了你七年,心裡卻沒把你當兒子看。你明白的很。你跟著我,我教你做人做事,替你奉養你娘。」宋清看著翁白,慢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把這事兒放下罷。」
翁白久久沉默,「俺……俺想見見俺娘……」
「你後天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