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京城卷|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廟會(一)

  雨下了整夜,到得雞鳴時已是漸小,天還是黑漆漆的裡安安靜靜,老爺們都在歇息。

  西直門大街的寶鈔胡同裡,江浙會館裡的執事僕從們已開始忙碌,人聲兒漸漸響了起來。

  雙虹院裡掌起了燈,比兒起了身,梳洗後到了廚下,催促上灶的媳婦做早膳。

  雨終是停了,清晨的陽光透過格子花窗灑入了內室,鳥兒的清鳴聲像是在耳邊叫著,陳演慢慢睜開了眼。

  齊粟娘在陳演懷中正睡得安穩,隱約聽得陳演在她耳邊喚道:「……粟娘……粟娘……廟會……」

  齊粟娘向他懷中縮了縮,迷糊道:「外頭下雨……」

  陳演半坐起來,看了看透著日光的窗格,低頭在她臉上親了親,「雨停了,我帶你去逛廟會……」

  「讓我再睡一會……」

  陳演見得齊粟娘把頭縮進了被子裡,啞然失笑,將她抱入懷中,取了床角的紅肚兜和綠綢褲,哄著道:「你睡著,我來給你穿衣……」

  陳演一面撫摸著齊粟娘的身子,一面給她穿著肚兜,繫上帶子,見得齊粟娘仍是未睜眼,看看被子上的綠綢褲子,在她耳邊低笑道:「要不,今日我們就別去了,我們……」

  「……你繼續給我穿……我再睡一會……馬上……」齊粟娘含含糊糊地說著。陳演低低一笑。從被子裡抽出手來。取了涼涼地綠綢褲子。在被子裡晤熱乎了。給她穿上。

  「今日想穿什麼衣裳?」陳演穿上家常袍兒。下床走到黑漆描金大圓角衣櫃前。一邊拉門。一邊笑著看向坐在床上揉眼地齊粟娘。

  齊粟娘眨了半會眼睛。歪頭笑道:「就咱們倆去?」

  陳演點頭笑道。「就咱們倆。誰也不帶。隨你愛怎麼玩。」

  齊粟娘喜笑顏開。從床上跳了下來。趿著繡鞋奔到衣櫃前。蹲下身子在櫃子下半格里地包裹裡翻弄。陳演蹲下來抱住她道:「只穿著肚兜。小心著涼。你要穿什麼。我來給你找。」

  齊粟娘笑嘻嘻道:「咱們把以前地舊衣裳翻出來。你穿葛布青袍兒。我穿喜鵲衫。正是春日裡地衣衫。咱們就當是平民小夫妻逛廟會。」

  陳演哈哈大笑,「行,就聽你的。」

  齊粟娘喜滋滋坐在炕上,看著陳演把粗葛布青袍和桃紅喜鵲衫尋了出來,「陳大哥,你給我挽髻不?」

  陳演坐到她身邊,抽出喜鵲衫腰袋裡的碎花系巾子和碎花頭帕,親了親齊粟娘,「娘子放地差事,哪有不辦的?」

  齊粟娘穿上桃紅喜鵲袍,紮上桃紅碎花系巾子,披著一頭及腰的烏黑長,開門招呼比兒。

  比兒領著僕婦送上洗漱水,在炕桌上擺上粥、菜,見得齊粟娘這身打扮,不由笑道:「爺和奶奶去哪一處?若是穿這一身兒,可吃不到專供巨室貴宦用的上等素席。」

  齊粟娘笑道:「咱們去逛廟會賞花,你爺可吃不下素席。」看向陳演,「陳大哥,比兒說西直門外的隆福寺最熱鬧,我們就去那裡好不好?」

  陳演笑著點頭,比兒一面挽了濕面巾遞給齊粟娘,一面笑道:「爺可得小心些,那廟會裡什麼人都有,乞丐、偷兒海了去。奶奶切切記把銀錢放爺身上,免得被偷。再,古玩攤上地假貨兒多,奶奶看看就好,可別白使了銀子。」看了看齊粟娘散開的長,輕輕一笑,領著僕婦退了出去。

  陳演洗漱已畢,牽著齊粟娘坐到妝台前,執起玉梳,慢慢梳理她的長,低聲笑道:「上一回給你穿衣梳頭,還是從清河回高郵的時候……」

  齊粟娘抿嘴一笑,「你到揚州後,比在清河可忙多了。又是民政又是河道,後來又管了一陣兒鹽務。我每天也就能趕在三頓飯和睡覺前和你說說話。好在你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那些規矩……」

  陳演手中一頓,半晌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將玉梳放下,挽起齊粟娘的長,「你看,我還沒忘了這漁婆髻怎麼梳……」

  齊粟娘和陳演從側門出了會館,到了街前面叫了一輛等客的騾車,沿著西直門大街出了城,到了隆福寺廟會,果然見得山門前成片地攤棚,摩肩接踵的人流。

  陳演緊握著齊粟娘的手,帶著她一路逛了過去,買了三個裝顏料的錫盒、五個鞋面繡樣,聽了一通撂地琴書,擠得一身是汗,方坐到了一處大碗茶攤上喝茶歇息。

  兩人低笑輕語,不時見得官宦家馬車在廟外空地停下,老爺、奶奶被媳婦丫頭們簇擁著入廟進香。

  陳演笑道:「比兒說得倒沒錯,這裡

  王公,下至平頭百性都是能來耍玩。粟娘,咱們去廟裡頭看海棠花。」

  隆福寺後花園甚是寬廣,在園子看花的都是殷實百姓人家,有些小門小戶地媳婦閨女,也趁著這時節結伴遊春,被知客僧引著從東、南、西、北四門而入。

  陳演掏出藍布蓮枝錢袋,捐了二兩銀子功德錢,便被知客僧引入後花園。齊粟娘與陳演並肩走在人群裡,看著滿園濃綠枝葉間海棠花粉嫩嬌豔,遠近各處獨院裡亦是花紅葉綠,高低錯落,與法源寺丁香花景各擅勝場,自是讚歎不已。

  齊粟娘彎腰從樹下拾起一朵落紅,抬頭卻見得陳演面帶惑,向東頭一處獨院看個不停,不由問道:「陳大哥,怎麼了?」

  「我方才好像看見十三爺身邊的秦順兒公公了。」陳演遲疑道,「按理,十三爺昨兒晚上才被放出來,我還想著待他休養幾日,再過府去請安……」看了齊粟娘一眼,「粟娘,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看看。」

  齊粟娘連忙笑道:「你只管去,若是十三爺在,多陪他說說話。我就在這院子裡頭看花,不走遠了。」

  陳演看了看四面,見得賞花的女子甚多,便也放了心,又叮囑了兩句,轉身去了。

  齊粟娘看著陳演向東院而去,便隨著賞花的人群慢慢走著,走到西門花徑盡處,樹後是個虛掩的小角門,有知客僧上來攔住,笑道:「施主們,後頭是居士院,專一供本院護法信士戒所用,還請不要擾了他們清修。」

  人群紛紛向回而走,齊粟娘正要隨之轉身,卻聽得角門內傳來隱約哭叫之聲。

  齊粟娘心中奇怪,卻也未放在心上。沒料到在東頭海棠樹下等了半會,仍是沒見陳演出來。齊粟娘卻是心中歡喜,知曉十三爺多半應在東院裡。

  此時已是近午,積香廚裡的素菜香味飄了滿寺,看花的人漸漸少了,各處獨院裡地知客僧紛紛走了出來,到積香廚為大施主看菜。

  花園裡靜了下來,齊粟娘嗅著空氣中菜香味,肚子咕咕直叫。她摸著肚子從西門而出,打算去廟外食攤上買幾個蔥餅。

  她方走到花園門邊,忽地想起錢袋在陳演身上,不由得苦笑一聲,在西門邊頓住了腳步,正聽得一陣清晰的哭叫聲。

  「老娘怎的背著你偷人養漢?這幾兩銀錢是孩兒讓我收著的,我留著給他將來娶媳婦,怕你喝酒胡使了,方才藏起——」女人哭罵著,「這裡是和尚廟,你灌了黃湯,說這些沒天理的混帳話——」說未說話,便聽得倒地之聲,似是被人踢倒在地上打罵。

  「賊淫婦!你值不敢偷禿驢叫我信!我今日不打死你,還等著你養和尚,再生個野種!?」

  齊粟娘皺了眉頭,轉頭看去,聲音正是從十步外地角門傳來。她正要走開,門後的動靜越大了,只聽得一陣摔杯砸碗,嚎天哭地之聲,「黑了良心地忘八!不是你圖著幾日的好吃好喝,逼著老娘,老娘會做那沒臉皮倒腿根地事?賣老婆沒廉恥的賤骨頭!你也需記得,沒得我那孩兒,你哪裡還能吃得這口飯,穿得這件衣,灌得這口黃湯!你只有臉嫌他是個野種!」

  齊粟娘聽得此處,想起連震雲提起白老五在西直門外寺廟中地事,悚然一驚。

  她見得知客僧已是不在,急步走到角門邊,貼門細聽,卻只是一片撲打砸物之聲,似是裡頭男女互不相讓,正打得厲害。

  齊粟娘輕輕推開一條門縫,見得門外又是一個大園子,種滿了海棠樹,離門幾十步外就是一座二層高的小樓,打鬧聲正是從最近的小樓裡傳來。

  齊粟娘小心打量著,海棠花樹林中,花兒開得極是燦爛,除了西邊近門的小樓,東南北三面綠樹繁花中,隱隱挑出幾角飛簷,似乎還散佈著三四處精緻的小院落,因著隔得太遠,看不到半點動靜。

  那小樓裡的聲音漸漸便也小了。

  齊粟娘猶豫一會,回頭看了看沒有動靜的東院,把門推開,方探了半個頭進去,突聽得身後有人惑喚道:「齊姑娘?」

  齊粟娘驚得不輕,猛一回身,腦袋立時撞到了門框上,出重重一響,倒把她身後之人嚇了一跳,「齊姑娘!」

  齊粟娘痛得眼睛都快流出來,捂著額頭圓回頭一看,又是一驚,「秦公公!」

  站在她身後的竟是四阿哥身邊的秦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