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京城卷|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廟會(二)

  秦全兒瞟了一眼院門,看著一臉漲得通紅的齊粟娘,是奴才見過齊姑娘這身衣裳,差點兒沒有認出來。齊姑娘這是來看花?」

  齊粟娘一面陪笑應是,一面把院門緊緊關上。

  她見得秦全兒左手中提著一個頂漆三層大食盒,陪笑道:「公公侍候四爺上香?四爺也好隆福寺的素席?」

  秦全兒瞟了一眼齊粟娘關上的院門,右手慢慢從腰間放下。

  他瞅了齊粟娘半會,突地笑道:「打上回離了高郵城後,齊姑娘還沒拜見過四爺,既是來了,齊姑娘也該去向四爺請個安。」說罷,走上前去,推開了院門。

  齊粟娘先聽得要去見四爺,便有些不情願,見得秦全兒進院子,又吃驚又惑,只得跟了上去,「四爺沒在十三爺的東院?這裡頭……」忽地察覺秦全兒沒穿太監服飾,一身靠紅蘇綢長衫,腰間絛帶繫著織綿荷包和小刀。

  秦全兒聽得齊粟娘話中的惑,腳步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意便濃了,「齊姑娘在這裡探頭探腦看什麼?這處可是不許人來的。」一邊走南面走,一邊向海棠林深處指點道:「這裡是隆福寺專給山門護法進香歇息的院子。四爺是隆福寺的護法,那一處就是他的院子。」

  齊粟娘一邊乾笑著,一邊趁著秦全兒沒留意,伸著脖子向小樓看,只見那院門緊閉,裡頭的吵鬧打罵聲早已停了下來。

  走了半會,入了海棠林,已是到了一個四合院前。

  齊粟娘正頻頻回頭看,沒料著腳下走到了四爺院門前,頓時被門檻兒拌住,向前一撲,驚呼聲中把秦全兒撞出去三四步。

  齊粟娘被秦全兒反身一把扶住。總算沒有摔倒。臉上越紅得滴血。囁嚅道:「對不住。公公……」

  「誰在外頭?」

  齊粟娘聽得正房裡傳來四爺地聲音。頓時醒過神來。秦全兒恭敬道:「四爺。是奴才。」說著。便鬆開手。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便出來召喚齊粟娘。

  齊粟娘整了整衣裳。把心事兒壓下。跟著秦全兒走了進去。她方一進門。眼睛頓時睜大。內間門邊正站著連大河。亦是滿臉驚異看著她。

  齊粟娘急急向房內看去。果然見得連震雲坐在四仙桌邊。一臉愕然。

  齊粟娘此時見得連震雲。恨不得撲上去把西邊小樓裡地可人物說給他聽。催著他趕緊去把白老五抓住。這寺裡儘是貴胄王公。阿哥就有兩個。若是傳出什麼不好聽地話。陳演地體面就完了。

  齊粟娘強壓著焦慮衝動,低著頭向著桌子另一頭的四阿哥深深一福,「臣婦給四爺請安。」

  四阿哥慢慢道:「起來罷。」

  齊粟娘站了起來,屏聲靜氣站在一邊,四阿哥半晌沒有說話,齊粟娘只覺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似是打量了半會,「沒訂院子?陳變之呢?你的丫頭呢?」

  「回四爺的話,外子在十三爺的院子裡。」。齊粟娘偷偷看了一眼四阿哥,見得他地臉越瘦削了些,眼神兒愈冷銳,小心陪笑道:「臣婦來見識京城的廟會,沒帶丫頭……沒訂院子……」心虛加了一句,「外子帶著臣婦……」

  四爺緩緩點了點頭,齊粟娘鬆了口氣,一面等著四阿哥讓她退下,

  一面盤算退出時尋機會和連大河說說那事。

  「到外頭候著。」

  齊粟娘一驚,抬頭看向四阿哥,眼神方與四阿哥對上,心裡便虛了起來,急急低頭,「是。」

  秦全兒引著齊粟娘出了內室,卻不讓她坐在堂屋裡,一路領著她出了正房,到了左廂房裡。秦全兒送上一盞茶,一盤薩其瑪,便關門而去。

  齊粟娘尋不著和連大河搭話地機會,在左廂房裡急得團團轉。她看著四阿哥與連震雲的樣子,也知道他們在密談,四阿哥把她扣上,多半是防著她向十四爺說這事。

  只是他也不可能把她扣一輩子,除非他要了她的命齊粟娘突地心中一駭陳演在十三爺院子裡,並不知道她進了這院子,也不知道她到了四爺跟前,她身邊也沒有丫頭齊粟娘遍體生寒,方才四阿哥問她這些話,難不成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齊粟娘冷汗直流,雙腳一軟,倒坐在桌邊春凳上,哆哆嗦嗦伸手取茶,「不……不能慌。逃是逃不掉的……」茶盞在她抖地手中輕輕晃響著,她狠命咬著嘴唇,「要和四爺說,要讓他相信,我絕不……絕不說出去……」

  齊粟娘喉嚨眼裡干,拚命想著取信於四爺的法子,手中地茶盞送到了嘴邊,猛地又頓住。

  她死死瞪著碗中的碧青茶水,只覺那水中似是有些混濁,不知放了些什麼,她一把將茶碗丟回桌上,光的一響,灑了半盞出來,百鳥朝鳳的紅錦桌布頓時浸濕了一塊,黑紅黑紅。

  齊粟娘拚命喘著粗氣,「不……不能慌……連震雲絕不單只見過四爺,必定也見過三爺,說不定還有八爺……他還沒認主子……」她瞪著桌上的茶盞,一把端起,咬牙將餘下的茶水一口灌入嘴裡,「對,不是什麼大事兒,不是……」

  窗外地日光漸漸偏西,秦全兒推門進房,看得齊粟娘正倚在桌柱邊閉目休息,桌子上的茶盞和盤子都是空空如也,不禁一笑,「……膽子果然不小……」

  齊粟娘聽得聲音,睜開雙眼,陪笑打了招呼,跟著秦全兒出了廂房。恰看到正房門前,連震雲向四爺施禮,走出房門。齊粟

  震雲擦肩而過,兩人雙目輕輕一觸,便分了開去,

  四阿哥揮手讓秦全兒退下,掃了齊粟娘一眼,轉過身子慢慢走到方才與連震雲說話地側間裡。

  齊粟娘深深吸了口氣,跟在他的身後,站到了側房門邊。

  四阿哥在四仙桌邊坐了下來,看著站在門邊地齊粟娘。

  齊粟娘的腿已是有些軟,只覺四阿哥地眼光寒得像冰刀,正一下又一下慢慢凌遲著她。

  齊粟娘把全身的力氣都抽了出來,將天天操心柴米油鹽,宅門女眷,已是習慣了安全平和的慵懶心思一把趕了開去,絞盡腦汁陳演就在十三爺院子裡,四阿哥便是厲害,也不能保著不漏了半點風聲已經過了午,十三爺就算還留著陳演,陳演也一定托十三爺在找她了!

  但是,十三爺和四爺打小兒就要好!

  齊粟娘的心一會兒衝到了峰頂上,一會兒掉到了谷底,她勉力控制著全身的顫抖,不敢開口說話。

  然則,四阿哥的沉默將齊粟娘地理智一點一點磨去,哆嗦著想開口討饒的時候,四阿哥終是出了聲,「……沒什麼要和爺說地?」

  齊粟娘心裡一涼,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顫抖道:「臣婦……臣婦……」卻不知到底說什麼才能讓四阿哥相信她不會漏了這事,若換了她是四阿哥,任她說什麼也沒有用。

  齊粟娘低著頭,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面頰流到了脖子裡,耳邊聽得衣衫摩擦的悉索聲響了起來,接著便是緩緩的腳步聲。

  四阿哥走到齊粟娘身前,慢慢彎下腰,伸手托起她的臉,與她雙目對視,「你和連震雲……是怎麼回事?」

  齊粟娘被四阿哥冰冷地眼神盯住,只覺四阿哥托著她下巴的手掌心一片冰寒,冷得她直打戰,「回……回四爺地話……臣婦和……連大當家……連大當家的夫人……情同姐妹……」那五副圖紙的事兒無論如何是不能對四阿哥說的。

  「為著這個……他就向我求情?怕爺要了你的命?」四阿哥的手突地一緊,扼得齊粟娘幾乎喘不過氣來,「我說過要你守規矩,好好跟著陳變之……」

  齊粟娘心裡騰然冒起一團烈火,燒得她滿臉通紅,瞪著四阿哥,咬著牙道:「臣婦守規矩得很……不勞四爺教訓……」

  四阿哥盯了齊粟娘半會,慢慢鬆開手,直起腰來。齊粟娘低著頭,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呼吸。

  四阿哥走回桌邊坐下,「看在你沒拿上兩回地事來討饒……算是知道奴才的分寸……」四阿哥端起茶,喝了一口,「起來罷。」

  齊粟娘汗透重衣,扶著門框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提聲對外頭道:「去看看,十三爺是不是留著陳變之用晚飯。」

  秦全兒在門外應了一聲,齊粟娘聽到院門啟落之聲,剛剛放回腔裡地心,又提了起來,低著頭縮在門邊上。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四阿哥慢慢地喝茶聲,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秦全兒在門外稟告,「四爺,十三爺留著陳大人,陳大人說齊姑娘身上沒帶銀錢,怕她餓著,正讓秦順兒找著呢。十三爺吩咐奴才尋齊姑娘,給她另擺一桌。」頓了頓,「奴才和十三爺說明白了。」

  四阿哥放下茶盞,「餓了?」

  齊粟娘心中害怕,四阿哥不知是看重陳演還是因著連震雲求了情,現下她的命看來是保住了,但十三爺是四爺地兄弟,必不會和陳演明說,陳演不知她的處境,她呆在四阿哥跟前多一刻,這事兒就不算完,連忙道:「回……回四爺的話,不餓……一點也不餓……若是……若是爺無事……」

  「那就站著。」四阿哥道。

  齊粟娘心中怕到了極處,四阿哥不讓她離開,分明還在猶豫怎麼處置她。她實在不敢再提告退之事,只得吞了聲,順著他的話道:「臣婦……臣婦方才未覺得……現下……現下已經餓了……」

  秦全兒走了進來,在四仙桌上擺上四碗六盤的素席,又在一旁羅漢床的腳踏前擺了矮桌兒,四阿哥隨意點了三盤菜,「給她。」又指了指豆腐皮蛋粥,「還有這個。」

  齊粟娘只得施禮謝過,在腳踏上半坐了下來,慢慢吃飯。秦全兒給四阿哥倒了杯素酒,便退了出去。

  屋子裡又是一片靜悄悄,只有四阿哥和齊粟娘各自進食的聲音,齊粟娘雖是極餓,卻是吃不下去,偏偏不敢不吃光,勉強著把一碗粥,三盤菜掃蕩乾淨,方抽了帕子拭嘴,突地聽得四阿哥道:「齊氏。」

  齊粟娘想也未想,立時應道,「來了。」她從腳踏上站起,走到四阿哥面前。

  四阿哥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茶盞。

  齊粟娘端起茶盞,四面一看,走到靠桌兒邊,將殘茶倒入桌下錫桶。

  她打開暖壺籠,取了青瓷壺,放了一錢茶葉,倒了半盞熱茶。

  她用指尖帶去杯沿的水漬,轉過身來,走到四阿哥身前。

  她自己喝了一口茶,覺得水溫剛好,方要送到四阿哥嘴邊,突地醒過神來,頓時額頭冒汗,「臣婦……臣婦失禮……」

  四阿哥沒有應聲,也不看她,只伸手從她手中取過茶盞,慢慢喝了一口,「你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