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京城卷|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廟會(四)

  大船在院門邊打知客僧離去,進了東廂房,笑嘻嘻裡頭喝茶吃點心的連大河,「大河哥,你打算啥時候進去回報呢?」

  連大河不急不忙道:「陳大人去直隸了,有比兒在。不著急,我越是慢,夫人越是不會放心走。夫人她必要親眼見著白老五和那丫頭。」

  連大船一驚,「大河哥」

  連大河微微一笑,「我自有辦法。」

  連大船笑著掩上門,蹭到連大河身邊,挨著他坐下,「大河哥,你說,今兒會不會……」

  連大河瞟他一眼,「大當家要是和你一樣沉不住氣,這事兒早完了。」

  連大船吐舌笑道:「大當家也忒沉得住氣,這孤男寡女,啥事不干,干坐在一處等消息……」

  連大河亦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這樣,也是等了多久才等來的。你沒聽見那日高郵酒樓里夫人說大當家」

  連大船連連點頭,笑倒在連大河身上,「我那幾日,走路都是踮著腳尖兒,陪笑得臉都僵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大當家抓著我出氣。」一把抓了一塊頂皮糕塞嘴裡,「大河哥,夫人這樣的女人,也忒難侍候,犯著她的性子立時就要翻臉,大當家他也受得住……」

  「他樂意。」連大河低聲笑道。「再說了,你沒覺著夫人有旺夫運麼?陳大人娶了夫人,不說官品一直向上遭了大難也能逢凶化吉……」

  連大船拍腿笑著。坐起附在連大河耳邊。「半葉一直就這樣說。大當家他自打認識了夫人。運道就好得不成樣子。見了皇上。得了官。調了揚州府。做了幫主半葉不知道地。那一回在高郵結識四爺。還不是夫人引過來地?」連大河摸著下巴。「大河哥。我要是大當家。我也得覺著這事兒有盼頭。陳大人怕不就該英年早逝」

  連大河笑道:「咱們這樣地人自然是這樣想。大當家卻未必。大當家哪會在意這些。怕是連皇帝老爺都沒當回事沒得好價碼。誰都使不動他。」

  連大船驚異道:「那四爺他出地什麼價。攏住了大當家」立時又握住嘴。陪笑道。「我不問。不問。」

  連大河微微一笑。「大當家為海靜想著呢……他只有這一個兒子……四爺倒看得明白……」

  齊粟娘坐在南院裡。從早晨一直等到響午。沒見著半個人進來回報。她雖有些著急。又想著連震雲說得在理。這事兒若是讓宋清現。後患無窮。自然要小心安排。但她早聽陳演說過連震雲地手段。現下他面上說得好。背過身去不知又幹些什麼。只得耐心等著連大河回來。

  連大船進門來布了素席。兩人一起用了午飯。連震雲瞧著齊粟娘坐立不安地樣子。「夫人要不要出去走走?前殿雖是人多。左右偏殿卻是平常人家不能進地。現下這個時辰。想來人少。」

  齊粟娘雖已是坐不住,仍是搖頭,「萬一宋清來了,若是被他人看著我和大當家……」

  連震雲端茶漱了口,「只要辦事地時候沒留下痕跡便好。隆福寺又不是他家後院,難不成還不許人來?至於別人……」連震雲擊了擊掌,「大船。」

  連震雲對連大船輕聲說了幾句,便讓他退出,待得連大船回來時,手中捧著一隻青紗圍帽,「大當家。」

  齊粟娘看著連震雲手中簇新的圍帽,知曉是外頭廟會攤棚裡買的,不禁笑了出來,「當初在壩上時,我可是戴夠了這個,後來便再沒碰過。這都多少年了……」

  連震雲微微一笑,「七年了……」

  正是飯時,隆福寺佛殿中的香客和知客僧零零落落。左殿中空無一人,只有地藏菩薩寶相莊嚴。

  連震雲見得齊粟娘只是隨意看著佛像,全無一點上香之意,低頭看著她,柔聲道:「右殿裡是雙面觀音,女客們多是去那邊,可要去上香?」

  齊粟娘摸著頭上自頂垂膝地青紗,點了點頭。

  雙面觀音座前香菸繚燒,果然有女客在進香,那女客衣飾不凡,穿著十八鑲的錦緞旗袍,看著是滿旗出身。

  齊粟娘見得那滿旗貴婦手中持著一支開得正盛的蓮花,默默祝禱,不由在殿外駐足,滿心驚異地看著那不應時地花兒。

  連震雲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那蓮花,又看了看她,悄聲道:「怕也是花農們使法兒催開的早蓮,你沒瞧見每天給八爺府送花的花車?那些花兒雖是開得極盛,卻比這園裡應時的海棠謝得更早……」

  齊粟娘掩嘴笑道:「雖是如此,這時節有蓮花還真是稀罕。」

  連震雲看了看她的神色,柔聲道:「我在外頭等著,你進去和她搭話兒,她必會給你看的。」

  齊粟娘連連點頭,陪笑道:「勞煩大當家等一會兒,我看了馬上就出來。」說罷,向連震雲福了一福,匆匆進了雙面觀音殿。

  那滿旗貴婦梳著兩把頭,扁方上綴滿珠玉,想是出身不凡。齊粟娘持了一柱香,拂開臉上的面紗,挨到她身邊,嗅著撲鼻地菋莉花粉香和蓮香,輕聲笑道:「這位姐姐……」

  扁方上長長的紅京絲瓔珞晃了晃,那貴婦睜眼轉過頭來,「你是」兩人雙目相對,貴婦驚呼一聲,「齊姑娘!」

  「雙虹!」齊粟娘大吃一驚。

  九爺送給太子的雙虹,已是二十餘歲的婦人,歲月讓她的容貌脫去少女的純淨,眼角眉梢俱是嫵媚。她怔怔看著齊粟娘,眼中的淚水慢慢泛了起來,「齊姑娘,打你救了我那一回後,我們再沒有見過了。我娘到現在還念叨你……」

  連震雲負手站在階下,看著齊粟娘與那滿旗貴婦執著手,嘰嘰咕咕說個不停,到得最後那貴婦招了丫頭進來,送了她一籃蓮花兒,又拉著她上了一柱香,方依依不捨送她離去。

  連震雲伸手提過齊粟娘手中的花籃,笑著道:「是舊相識地?」

  齊粟娘滿臉歡喜,「她原是九爺府裡的丫頭,後來被太子爺要了過去。當時聽著很不得寵。這回太子被廢,圈在宮裡,她一直盡心侍候。太子復位後抬了她做格格,時時帶在身邊。今日她是來還願的,只說這雙面觀音靈驗的很,非拉著我也拜拜。」一路走進南院門,嘆道:「八年,她也總算熬出頭了。」

  齊粟娘推開內室門,奔到羅漢座榻上坐好,連震雲跟著快步而入,笑著將蓮花籃放在小方幾上。他側身坐下,看著齊粟娘伸手到花籃裡撥弄蓮花,「喜歡蓮花?平日裡也沒見過你用……」

  齊粟娘嘻嘻笑道:「不瞞大當家說,我不會繡花兒,只能幾朵蓮枝,平日里自然就要對它另眼相看些。」低頭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連震雲哈哈大笑,突地想起那夜江寧撥步大床上的紅綢帳,尤記得昏暗中帳沿一圈蓮枝紋,她在花籃中撥弄地纖手,那一夜也曾與他相親相近,禁不住心頭一熱,慢慢伸手,「這蓮香倒也罷了,這花確是……」

  連大船急匆匆進了正房,見得內室門未掩上,一步跨入,「大當家,翁白」一眼看到房內情景,立時低頭,恨不得甩自己兩個耳光,縮到地縫裡消失不見。

  齊粟娘一驚,不由站起,「大船,翁白怎麼了?他他來了?」

  連大船背上流著冷汗,結結巴巴說不清話。連震雲慢慢收回伸到了花藍邊上地手,「夫人問話,你磨蹭什麼?」

  連大船立時答道:「回夫人地話,翁白進了隆福寺,好像是來看他爹娘。」頓了頓,突地想起,連忙又補上,「大河哥大河哥正在佈置……」

  齊粟娘驚了一跳,「怎麼辦,大當家?若是讓翁白看見大河」

  連震雲走到她身邊,笑道:「不用擔心。夫人且坐,我去看看。」

  連震雲將忐忑不安的齊粟娘留在房裡,走到院中,他看了連大船一眼,「說吧。」

  連大船小心陪笑道:「大當家,翁白方才進小樓裡,沒找著人,立時就奔出寺去了。小地估摸著,他是回去找宋清。」

  連震雲冷笑一聲,「行了,這是小事。皇上巡直隸北漕河,宋清必要馬上趕回去。他現在忙不過來,再是寵翁白,也沒得下大力氣去尋地道理。再說,他也未必想尋。」頓了頓,「大河呢?」

  連大船小聲道:「在東廂房裡坐著……」

  連震雲微微一笑,「你就該和大河再學學。」

  太陽過了午,漸漸向西。齊粟娘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窗外一株海棠。

  那枝上挑到窗前地海棠花,雖是開得豔,梗枝卻被昨晚的雨打殘了,雖是還有幾分京城地陽光照著,落到窗上的枝影也沒了生氣,早晚便要去了。

  齊粟娘等得著急起來,「大當家……」

  「夫人放心。大河會躲開翁白的。只是怕要再花些時辰。」

  齊粟娘點了點頭,「確是如此。」尋思了半會,「大當家,還煩你讓大船去會館裡和比兒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連震雲將齊粟娘面前的半空的茶盞斟滿,提聲叫道:「大船。」

  腳步聲響起,連大船站在緊閉的門外,「大當家。」

  「進來。」

  連震雲看著推門而入的連大船,「去,到會館知會一聲比兒,就說夫人和我商量運私貨的事兒」看了齊粟娘一眼,齊粟娘微微一笑,「她自然知曉我何時回去。」

  連大船退了出去,齊粟娘百無聊賴倚在小方幾上,撐著臉,看著窗外午後地太陽,不自禁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坐在對面的連震雲笑道:「夫人累了?對面房裡可以……」

  齊粟娘連忙搖頭,「出來這麼久已經是個麻煩事兒,哪還敢在外頭睡?」看著連震雲,「大當家可要歇息?」

  連震雲搖頭,「我不累。」齊粟娘暗暗鬆了口氣,連震雲含笑看著她,「夫人可會下棋?或是抹骨牌?打雙陸?」

  齊粟娘一愣,面上微紅,「不會……我只會叉麻雀牌……」

  連震雲眼中帶笑,「猜拳、猜枚這些……是酒戲……現下不宜喝酒……」齊粟娘連忙點頭。

  「夫人會不會聯詩……」

  齊粟娘瞪著連震雲,半晌說不出話來。連震雲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放心。揚州那些調調兒我也受不住。官坤鹽商還好,圖個樂子就罷了。席上那些名士、士子個個眼高於頂,又酸又硬,實在是不好對付……」

  連震雲和齊粟娘慢慢說著閒話,忽聽得連大船在外頭咳了一聲,連震雲笑著站起,走了出去。

  「大當家,我到江浙會館門口,居然看見了翁白。」連大船又是笑又是驚異,「翁白領著七八個人在隆福寺搜尋了半會,實在找不到線索。只在江浙會館門口站了一會,就走了。好似宋清今晚要帶他回直隸。」

  連震雲慢慢點頭道:「宋清沒有兒子,嫡妻也死了。這翁白倒真是找得……比兒若是我的丫頭,十個都送給他了。」微微一嘆,「海靜的身子不好…我雖是為他謀劃………」

  太陽偏西,正是將落未落,齊粟娘看著連震雲走了回來,他身後的連大船點起火摺子,內室裡掌上了十架五柱蓮花燭台,五十根高燃的紅燭把房裡照得極是亮堂。

  齊粟娘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方要說話,終是聽到了連大河報門的聲音,「大當家。」

  齊粟娘立時從小方幾上彈了起來,大喜道:「大當家,大河回來了。」

  連震雲只是笑著看她,「大河,進來罷。」

  連大河推門走入,齊粟娘急急問道:「怎麼樣?把他們抓住了?沒讓翁白察覺?人在哪裡?」

  連大河頭也不抬,恭敬答道:「回夫人地話,小的佈置成白老五帶著那丫頭自行離去的樣子,不會叫翁白瞧出破綻的。白老五不是翁白的親爹,拋開他這個假兒子,也未嘗做不出。」

  齊粟娘頓時長出了一口氣,滿臉歡喜,仍是問道:「人在哪裡?」

  連大河道:「回夫人地話,為防著翁白和宋清追查,小的已經把白老五和那丫頭送上船,押往淮安總壇。」

  齊粟娘一怔,「大管事竟是直接把人送走了,難怪用了這許多時辰。」

  「若是夫人要查問兩人,小地立時遣人去追」連大河說罷,就轉身要出房。

  齊粟娘連忙道:「既是送走了,便也罷了。」歡喜笑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大管事的手段好生高明。翁白以後跟著宋大當家,前途自然大好。」

  連震雲笑道,「我聽說夫人喚同仁堂地崔大夫進府裡問了,崔大夫原是宮中的供奉,他說翁白現在地樣子十七,明年怕就是十八。翁白極得宋清看重,既是看中了比兒……」

  齊粟娘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搖頭,「這事兒崔大夫也說不準,將來的事兒誰知道。比兒已經十七了,總不能要她慢慢等著看情形。回了揚州,我就和二當家說說,讓他在漕上尋幾個厚道上進的後生,我替她相看……」

  連震雲隨之站起,笑道:「夫人說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