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直隸卷|第二章 通直齋裡的十四阿哥

  頂檀木馬車在通向京城的官道上慢慢駛著,然則對於十四阿哥,不過是一個多時辰。

  正午的太陽擋不住初冬的寒風,十四阿哥從內城而出,沿著京城長陽大街向九皇子府策馬而去。

  暖閣裡仍是紫嫣紅,晚菊開得正豔 盆裡的銀酒壺冒著絲絲熱氣。

  十四阿哥執著烏金馬鞭走了進去,九阿哥站了起來,秦道然上前,倒了杯喬家白。九阿哥笑著對十四阿哥道:「你在戶部熬了十多日,今兒才能出來散散,哥哥特意叫了三慶園的戲子來唱一段,馬上就到。」說話間,將暖酒遞了過去,「帳查得怎麼樣?」

  十四阿哥面上帶了倦色,但精神頭兒卻足,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一飲而進,看著轉過頭來的八爺和十爺,搖了搖頭,「咱們也是白忙活,銀子不聲不響早進了那宮裡,還是太子得了大頭。你是沒見著老三那張臉,他被太子推出來領頭,甜頭沒見多少,皇阿瑪見著抓到的都是些平日有些清名的人,說話就沒好氣兒了。」

  八阿哥微微笑,「趙世顯到底救過駕,皇上多少記著他的功勞。再者,皇上未必不知是太子爺在折騰,自然不會有好氣兒,老三這回可是吃了虧。」

  九阿哥笑了出來,「咱們門的奴才早得了信兒,把帳改了些,抓不著大把柄。反是那些老實官兒被拎了出來。我看著,皇上一聽陳變之也有份,可是氣得不輕。」

  十阿哥已是些醉意,他站起大力拍著十四阿哥的肩膀,嚷著:「我說老十四,哥哥到今天不佩服不行了當初也十一?那丫頭和你一樣大?你就怎麼瞅出她是個能幹奴才,鬧著要她做跟前人的?乖乖,每年十四萬餘兩,上上下下半點風兒都不透,直接填了窟窿,他們陳家多少家俬,這樣眼睛都不眨地替皇上掏腰包?」

  十四阿哥微微皺了眉沒有出聲。

  九阿哥坐在扶手椅上哈哈大笑,轉頭對側立一旁的秦道然笑道:「你的眼光兒也不差,當初你替齊強和他妹子打包票時,爺心裡還直冒嘀咕。誰知道她竟是個財神娘娘轉世?!」

  秦道然笑道:「奴當時也沒想著。不過覺著齊強地妹子膽兒大。心又細。既然有膽量改九皇子府裡地帳。還沒讓奴才抓到尾巴。管管江南地帳也不是個難事兒。」

  九阿哥一愣。「她什麼時候改爺府地帳了?」

  「爺應還沒忘年齊強去江南建牙行。在外頭跑了一年。正遇上大格格洗三。八爺請了四爺、十三爺商量事兒。特意把德隆那五房和太子府裡有些幹練地奴才給攆了——」

  八阿哥笑了起來「我還記得。那一日是齊強地妹子在外頭支應,那頭地帳必是經她地手。她動什麼手腳了?」

  秦道然笑道:「也不是大事。齊強地妹子和幾位爺地貼身公公們都有些交情。便藉著這個機會。拿著九爺府裡地銀子做人情。在酒席戲曲上多給了他們些體面。多花了一百二十六兩銀子。」

  九爺和十爺對視一眼哈大笑。十四阿哥地臉色卻有些不好了。

  八阿哥也笑了起來「我就說,李全兒平日裡對她就是格外客氣些。齊姑娘前姑娘後的。老四身邊的秦全兒原和他主子一樣是個冷面,見著她也是臉上帶笑還納悶他們這是怎麼了……」

  十阿哥笑得直喘氣,「不錯,不錯,膽兒夠肥。這還是她第一遭管你們九爺府的帳吧?」

  秦道然笑道:「不單是頭一遭,要緊的是她當年還沒有出嫁,還只有十三歲,和十四爺一般大,就敢伸手撈銀子了——」話說到這裡,便聽得外頭傅有榮小心翼翼地說道:「爺,齊二管事帶著齊姑娘來給各位爺請安了——」

  十四阿哥猛然站起,一把拉開暖閣的門,執著烏金馬鞭,衝了出去。

  幾位阿哥俱都一呆,秦道然半晌回過神,聽得暖閣外有人聲,走到門邊看去,驚道:「十四爺把齊強的妹子拖走了——」

  齊粟娘被十四阿哥一把拽住胳膊,一路拖著向通直齋而去。齊強驚得面上失色,正要跟上,卻被暖閣裡追出來的秦道然攔住。

  齊粟娘看得十四阿哥臉色難看之極,知曉是一觸即爆,想著要求十四爺的事兒,忍著胳膊上的劇痛,半聲兒不吭,任由他一路從曲廊上拖了過去。

  進得通直齋水榭,十四阿哥一把將齊粟娘甩到欄邊,冷冷瞪著她,半天沒出聲。

  齊粟娘吞了一口吐沫,強自鎮定,忍著腰背上抽搐的撞疼,「十四爺—」

  十四阿哥聽得這一句,反手一鞭子抽翻一張剔紅靠背椅,瞪著齊粟娘怒罵道:「看你幹的那些破事兒眼裡還有爺麼!」

  齊粟娘看著被烏金馬鞭抽成爛柴的剔紅靠背椅,倒抽了一口涼氣,扶著欄杆兒勉強站起,「奴婢……奴婢給十四爺請安。」

  十四阿哥一腳將剔紅八仙桌踹飛,重重一聲砸在粉牆花格窗上。齊粟娘緊閉雙眼,只聽得一陣破裂折斷之聲連連響起,接著便是粉牆房裡一陣瓶破杯裂之聲,「安個屁!爺以前太慣著你這奴才!現下你眼裡還有爺麼!」

  「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你有什麼敢的?!你包了畫舫喝花酒,到戲園子裡聽戲喝酒,你有什麼不敢的?爺還沒死!你做這些傷風敗俗的事兒,也沒想著來報爺一聲,求爺一句,拉你哥哥一把?——能幹奴才?爺要你這奴才能幹有什麼用?爺還指著你這奴才替爺去賺皮肉銀子麼!」

  齊粟娘忍住眼淚,「原是想……太子爺……十四爺必是沒功夫……」

  「爺有沒有功夫是爺的事!做奴才就該知道分寸!什麼事兒自己平了,什麼事兒來求爺,還要爺教你麼!」十四阿哥狠狠一鞭子抽到欄上,隔著齊粟娘只有兩指遠,拳頭粗的欄杆應聲而斷。刀割般的急風颳得齊粟娘臉上生疼,驚得她倒退兩步,重重跌坐到了地上。

  青磚地上冷得透涼,粟娘臉上白得不見血色,身上冷汗直流,顫抖著要開口說話,嘴唇兒卻直抖。

  十阿哥越發惱怒,「看你這蠢樣!爺就狠不得一頓鞭子抽死你!你在爺面前這樣縮手縮腳,指望著再糊弄住爺,啥事都不和你這奴才較真,縱得你無法無天,眼裡沒爺!?你就打錯主意了!」

  齊粟娘顫抖道:「……我沒有……」她明知十四阿哥不會真傷她,內心對他狂怒的恐懼卻是止也止不住,哪裡還顧得上自稱奴婢?

  「你沒有?」十四阿哥冷笑一聲,走到粟娘面前慢慢蹲下,盯著齊粟娘道:「法源寺賞丁香花那天,你和連震雲偷偷摸摸幹什麼了?他竟敢當著爺的面,勾搭爺的奴才!要不是為了八哥的事,要不是為了你這奴才的體面,爺當時就該把那不知死活的混帳砍成三段!」

  齊粟娘一聽這話,那害怕的心全丟到了一邊,立時叫道:「我和他沒私情——」

  十四阿哥狠罵道:「你要和他有私情,爺早就抽死你了!不長眼的蠢奴才!以後不准你再去他府裡!」聲音騰然撥高,「聽到沒有!」

  齊粟娘駭得連連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十四阿哥發了一頓火,出足了氣,再見得她老實服順,心便軟了下來,哼了一聲,挺身站起,「起來。

  」

  齊粟娘見他臉色,知曉已是過了勁,終是鬆了一口氣,連忙爬了起來。十四阿哥一屁股在欄邊坐下,「過來。」

  齊粟娘慢慢走了過去,在十四阿哥身前一步停下,咬了咬唇,陪笑道:「十四爺……」

  「陳變之那事你打算怎麼辦?」十四阿哥看著齊粟娘,「皇上未必信他貪墨,卻會懷疑他挪用倉銀——你說,他是不是——」

  齊粟娘連忙搖頭道:「回十四爺的話,外子他沒有挪用朝廷半分銀子,那些銀子——那些銀子——」

  十四阿哥一擺手,「爺沒興致知道你從哪裡弄的銀子,只要沒挪用就好。」掃了齊粟娘一眼,哼道,「陳變之既是做了官,他下頭的人奉承你也是該。」站起身來,「老十三和陳變之交情好,前幾日就來找過我,今兒爺就找他一塊兒去和皇上說,清查揚州府倉銀,只要他沒實證說他貪墨挪用,皇上已經丟了個趙世顯,自然要保他。」

  齊粟娘斷沒料到十四阿哥這般乾脆利索把事兒決定了,不用費她半句口舌,眼圈兒頓時紅了,含淚施禮,「奴婢謝過十四爺……」

  十四阿哥哼了一聲,「你就在這裡呆著,誰叫你也不許動,等爺從宮裡回來。」說罷,出了水榭,穿過曲廊,匆匆而去。

  暖閣裡的作樂聲響了起來,三慶園的戲子唱著十四阿哥愛聽的曲兒。齊粟娘看著十四阿哥遠去的背影,倚欄聽著,唱的正是那,「……家散萬金酬一顧,身留一劍答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