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長陽大街上的齊記牙行裡,生意比往常清淡了許多
西直門大街上,三寶牙行正是新開張的時節,鞭炮放得震天響,三寶牙行的東家雖是個不知名姓的漢人,但出頭領事的卻都是滿人德隆。
因著三寶牙行傳著是太子爺的產業,各處來恭喜的人絡繹不斷,便是隔街虎頭胡同裡的查府都差人送了禮。
「齊強和他一妻二妾還沒有下葬?」九爺看向秦道然,「還停在府裡?齊記牙行裡的事亂成這樣?齊強的妹子沒功夫打理喪事麼?」
秦道然面色亦有些不好,嘆了口氣,「奴才看著,牙行的事兒雖是不少,齊強的妹子也至於顧不過來她前幾日剛把齊府裡的奴婢打完了,只留幾家親信的奴才打理齊家的產業。現下齊家只有她一個當家作主的,下不下葬也沒人敢到她面前說。」
十四阿哥站起來,皺眉道:「九哥,雖是因著太子新開的三寶牙行搶生意,我讓她先去掌了齊記牙行。但她現在整日不落家在牙行裡守著,身子也不好,不是回事。趕緊讓秦道然把牙行事兒接了」
九阿哥苦笑道:「哪有這麼?就算她把私章給了秦道然,江南七省的大貨商只認齊強和她,總得一個一個接洽過去。秦道然現下替我準備太后萬壽節的賀禮,沒這個功夫。我一時間也找不準可用可信的奴才接這一大攤子,只有她是個熟手更何況現在牙行正亂著」
十阿哥嘖道:「陳變之這回了橫財,齊強在江南辦了這些年的差,九哥又賞,他的產業怕不只幾十萬兩,各處的田莊、宅子加起來只比爺多,不會比爺少。現下全姓陳了。」看向九阿哥,「聽說德隆如今成了太子乳公凌普家的二管事了?」
九阿一臉惱恨,咬牙切齒「我要扒了德隆的皮!竟敢造了假私章到各處牙行裡調銀子!還敢放火燒了兩湖牙行,要不是狄風如警醒,正盯著太子派到兩湖的人,把牙行裡的人和貨搶了一半出來,被搶的就不止北邊的官紙生意!爺非把德隆剁碎了不可!」
秦然點了點頭,「也多虧齊強和他妹子一直防著德隆,只讓他管了京城、直隸一帶的官紙生意。德隆這回讓他老婆把齊強騙到家裡殺了,必是以為私章在他身上,只是沒料著齊強能撐著逃出來好在下頭的掌櫃還不知道齊強的妹子這幾月沒管事,有五六家看著齊強的私章就調了下的還要看他妹子的私章才肯調銀,否則咱們就虧大了!現下為著這假私章的事兒下頭還亂著」
九阿哥只覺受了一肚子窩囊氣。狠狠拍桌子。「八哥。不能讓德隆就這樣在凌普府裡過舒坦日子!太子竟然殺我府裡地管事奴才!不還些顏色回去。他下一回就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來了!」
八阿哥慢慢道:「自是還回地。但現在先不著急。要讓皇上看看太子爺地得意勁兒。省得他老人家以為放了他出來格外給他體面。他就該老老實實聽話。安安分分做太子……」抬頭看向十四阿哥。「現下牙行地事離不得齊強地妹子。我已經讓李全兒去賞她了。你和老九也得格外給她些體面。」
九爺府耳房裡。傅有榮和李全兒等幾個貼身太監正喝茶談天。眼見得時辰快近午。傅有榮便告罪站起。
李全兒笑道:「送什麼去?前日我可是替八爺去賞了不少藥材。你們主子這一日一次差著你去。都快大半月了花樣兒都快使完了罷?」
傅有榮從帽頂上取了大蓋帽兒。一邊戴一邊笑道:「十四爺和她雖是主子奴才算是兩眼對著一塊兒長了十來年。性情兒深知。不過是叫我天天去看一眼。問兩句。也是叫她知道。雖是沒了娘家兄長還有主子呢。」
傅有榮出了九爺府。一路策馬過了長陽大街地三慶園遠遠便見著了高挑地白底青邊幌。寫著兩個漆黑地大字「齊記」。
打著紅纓繡板的乞丐正在齊記牙行門前唱著數來寶「大掌櫃,二掌櫃知掌櫃哪一位?數來寶的上門來,恭喜掌櫃大財。櫃上生意真興隆」
方唱了四五句,傅有榮便見得齊強身邊的伏名穿著一身孝服,急急出來賞了十枚大錢,隱約聽他罵道:「趕緊走,不准在這裡唱些大啊二呀的」
傅有榮在齊記牙行前下了馬
連忙接著了,「傅公公,來瞧我們姑奶奶?又煩公趟。」
「齊姑娘今日可好些?暈厥的毛病今日沒再犯罷?太醫今日可來看?」
伏名嘆道:「多承十四爺差了御醫來看,今日還是一樣的話,這暈厥的毛病是小時候癲症的病根兒引著的,讓姑奶奶不能傷心惱怒,大喜大悲的,免得把去了的病根兒再召出來。」
傅有榮慢慢點了頭,「當初齊姑娘還在宮裡的時候,就說自已有癲症,原還以為只是為了沒料著竟是真的。」說話間,已過了前店,向齊記牙行後院子裡走去,只見得回型走馬樓裡夥計們來來往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傅有榮搖了搖頭,「還是忙?」
「德隆那該殺的,大爺和姑奶奶雖是防著他,也頂不住他專留意牙行裡的事。各處的進出貨源、出價賣價打聽一清二楚。現下仗著有內務府的後台,在京城裡開了三寶牙行,在江南也開了十來處分行,專和咱們牙行裡搶生意。大爺一死,貨商們被搶去了不少,若不是姑奶奶和要緊的大貨商都有交情,牙行裡的情形還得更糟……」
傅有榮知曉齊在二樓正房裡,撩袍子上了樓梯,便見得安生慇勤送了一個十歲的錦服公子下來。傅有榮定眼一看,笑著招呼,「劉少爺。」
查家大女婿劉和亭面容朗,舉止從容,穿著一身九成新藕荷色長袍馬褂,腰間珮飾指上玉扳皆是極上等的貨色,顯是大家出身。
他見著傅榮連忙問好:「傅公公好。傅公公這是來看乾姑奶奶?」神色間與皇阿哥的貼身太監似是頗熟。
傅有笑著點頭,「主子差我來問候一二,劉少爺這是?」
劉亭嘆了口氣,「不瞞公公說,我姐夫去天津衛暫屬北河道事務,我姐姐一直住在我府裡。我姐姐聽著齊府裡這事兒,心疼乾姑奶奶,內子和乾姑奶奶也是特別的投緣。
她們想著陳大人不在,她也沒得個女尊親,便想把她接回我府裡去住著。一則是好照料,二則我府裡戲宴多,她雖是有孝,遠遠聽聽熱鬧,也能心裡暢快些。」
傅有榮搖了搖頭,「她是不去的。她哥哥還沒有下葬」
「可不是這樣?我來了兩三回,好說歹說,她都沒應,打安管事去給我姐姐請安問好。」劉和亭嘆了一氣,又轉顏笑道:「這幾日揚州程府裡送了一個蘇戲班子到天津,我老丈人打了我府上。十四爺若是有閒,還請到敝府裡坐一坐,聽聽戲。」
傅有榮笑道:「你且不著急,和我說說你這幾日請的是哪府裡的人?別又和當初剛來的時候,各位爺的門下奴才堆一塊兒。這也罷了,這些人原也沒定準兒。卻偏把那剛結了仇又耐不住性的人放一桌兒,坐不得一會就打成一團,若不是你們查府裡的臉面大,還有誰肯再上門?」
劉和亭連連作揖,笑著賠罪,「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初來乍到的只當圖個樂子,沒料著京城裡頭是這樣的規矩。我姐夫把我訓得灰頭土臉,我老丈人從天津衛趕過來罵。各位爺都看著我老丈人的面上罷,這幾日席上再沒得客礙十四爺的眼。」看著傅有榮的笑臉,拱手道:「我回去就給十四府上下貼子,還請公公致上十四爺。」
傅有榮看著安生和劉和亭一塊兒出門去了,不由笑道:「查老爺倒是有眼光。查家大女婿雖是年輕,也不太熟京城裡的事務,偏偏他說話行事的味道兒,就叫人喜歡,透著股伶俐勁兒。」
伏名一邊引著他向齊粟娘所在房間而去,一邊側頭道:「傅公公說得是,如今這時節,他們查府裡還能左右逢源,不管是哪位爺的門下都結交一二,委實不容易。」他話音未落,便見得傅有榮突地一驚,側頭看去,齊粟娘從旁邊屋子走了出來。
傅有榮看著一臉蒼白,雙眼烏青,瘦得不成的齊粟娘,心中不安,再見得身邊那個最得寵的貼身丫頭也不在,隱約記得是前幾日犯了些小錯,被她趕出府了,知曉她現下性情不定。
傅有榮看著齊粟娘給他泡了茶後,自個兒泡了盞濃茶,一口氣喝了半盞,鼻子裡嗅著滿屋子的茶味,想著她近日全靠茶水度日,不由勸道:「齊姑娘,身子要緊,去查府裡住兩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