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章
直隸卷|第十章 陳演離開後的北京城(五)

  席還未散,各府裡的下人已有勤謹些的出門打理車駕耳房裡吃喝的從人了。查府三門還未打開,五處角門兒卻早早敝了開來,任由各府的從人出入。堂上仍有殘席,與查府交好的幾位親朋尤在說笑飲酒,徹夜長飲也是尋常。

  散去的客人們三三兩兩散走在查府堂前的青石寬道上。查府的三門緩緩開啟。

  今晚沒有星星,月亮也躲在了雲後。查府僕從、客人們跟從的小廝、隨從打著上百的燈籠,仍是照不亮查府門前每一處角落。

  男女嘻笑的聲音在各個陰暗角落處傳來,三寶牙行的馬車停在查府門前。

  搖晃的燈光下,青衣小帽的馬車伕打了個哈欠,覷著眼向查府門內探看著,咋舌自語道:「東家這回兒醉得不輕……走都走不穩了……」

  德隆貼身的小不過十五六歲,席下也偷喝了酒,扶著牆,高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走了出來,青紅著一張臉,打著酒嗝,胡亂指點著,「王……王叔,簾子打起來,回去……」

  馬車伕王叔利利索索從下跳了下來,陪笑道:「哥兒靠著我歇歇,東家還在後頭,」說話間,踮起腳,向查府裡探了探頭,看著遠處慢慢走來的人影,嘖嘖道:「三慶園的戲子倒是會巴結……」

  那小廝老客氣向王叔身上一靠,吊眼看向門外石道上慇勤扶侍著德隆一步三移地走過來的豔妓,嗤笑道:「這戲子在席上唱的時辰,就一個勁兒使媚眼勾搭東家,東家就好這個調調,眼見著被頭席宋大當家攔去陪席了,正惱著,這戲子錯眼就溜到他跟前來了,現下這些女人都上桿兒巴結東家,也不看看自個兒什麼出身……」

  王叔扶著那小廝,趕著湊趣道:「哥說的是,咱們家奶奶沒得福,東家發達了,她卻暴病去了,外頭的女人多是想進府裡侍候東家……」

  小廝聽得這話,立時變了臉,一把將王叔推了開來,端起架子叱罵,「什麼話,咱們家奶奶身上一直不爽好時壞地病了幾年,拖到開春時便撐不住了,算什麼暴病?」

  王叔開先話一出頭。便得多了嘴。東家當初賣老婆在齊府裡戴地綠帽子。多是人知曉。過日子時顧不得臉面達了哪裡還能容得下?

  王叔想起東家賣主殺妻地段兒。再見得那小廝翻臉作色。不依不饒地樣子。腳肚兒便有些打顫。抬手便給了自個兒兩記重重耳光。一把扶住那小廝。低聲下氣道:「哥兒說地是。奶奶身子弱。沒得福。照我說外頭這些姐兒們。若是想進府裡來。就得先到哥兒跟前孝敬請安。咱府裡、行裡。誰不知道。哥兒是東家地心腹臂膀……」

  那小廝原是醉得有點腳不沾地。這會兒吃這王叔一捧火氣兒來得快也去得快。腳下一鬆勁兒靠在了王叔身上。「算。別胡侃了。看著東家過來去攙著。招呼那些跟著地馬車護住了 地仇家可還在這京城裡呢……」又罵道:「他們眼見著散了席不知道趕緊出來侍候著。只顧著吃酒……」

  王叔暗忖你都醉成這樣了頭地人更沒有了拘束。嘴上連忙應了。「哥兒且在車座上靠靠。他們必是就來了。我去接著東家。」

  德隆被那豔妓攙著。「陪爺……陪爺家去睡……睡……」含混地話語裡透著濃濃地醉意。手腳多是不聽使喚。上不了車。王叔連忙伸手攙了上去。那豔妓掃了一眼車後跟著地二十來個從人。低頭上了車。

  王叔讓小廝坐在車轅邊上。一扯韁繩。馬車便慢慢駛離了查府。向虎頭胡同口而去。

  女子的嬌笑聲在馬車內響起,「爺家在哪?遠了奴可不敢去,這天黑漆漆的,怕人。」

  「不用怕……爺家宅子大著……裡裡外外守滿了人……專防著有人找爺的麻煩……」

  「知道大爺是貴人,奴卻是個下賤受欺的。或是遠了些,誤了明兒上午的戲,班頭饒不過——求爺憐恤一二——」三慶園戲子諂媚笑著,「爺這樣的貴人,總該有別宅,近一些的——或是爺怕不回宅子裡,府裡奶奶怪罪——」

  「沒這回事兒,爺如今的事全是爺自個兒拿主意。」德隆打著酒噎,迷迷糊糊笑著:「外頭就有爺的牙行……」

  拂曉,北京城亮更鐘響後,各王室宗親穿戴好吉服吉冠,帶著早已備好的壽禮,走入紫禁城,恭賀皇太后的萬壽。

  皇上眼前阿哥們自然不甘人後,在皇太后、皇上、母妃們跟前熱鬧著,一直近晚方散,各自回了王府。

  「活該!」九阿哥到了書房,一把摘下頭上的嵌著兩層金龍的吉冠,甩到大笑,吉服上綴的金花一陣晃動,「八哥,你看著太子的臉色沒有?恨不得撲上來一口咬死咱們!」

  八阿哥不緊不慢撩起吉服後擺,在椅上坐了下來,「不僅我看見了,皇上也看見了。就連皇太后,老眼暈花的,也被他嚇著了。」

  十阿哥還沒有邁進書房門,大笑聲便傳了進來,「他不單瞪我們,還瞪老四。八哥,這事兒是不是老四門下幹的?怎麼就那麼巧,老四那晚和德隆都在查府裡喝酒?要不就是老三,趙世顯那事上,他可吃了太子的一個大虧!」

  十四阿哥他跟著十阿哥進來,一屁股坐到椅上。他的皇子吉服上套著石青色龍褂,把他的臉色映得鐵青。

  八阿哥瞟了他一眼,笑道:「就算不是老四幹的,他也知道是誰幹的。沒見著太子爺拿話刺他,他也不應麼?」

  九爺得意笑道:「管是誰幹的,當真是做得乾脆利落!隔著被子一刀扎進小腹,外頭十多人都沒驚動就辦成了!必是在席上喝多了,讓人盯住,那人買通了三慶園的戲子,暗地裡把他放了進來下手,再帶著那戲子遠走高飛。要不是三慶園是鐵帽子親王門下奴才開的,主顧兒又多,太子哪裡肯一百板子就了事?」

  「聽說那下手的人,還受了,地上有血,竟也沒叫人察覺就逃出了三寶牙行,必是有接應的人。」十阿哥摸著粗粗的鬍鬚,「多半也是那女戲子的姘頭——」

  「九哥!」十四哥突地大聲道:「德隆死了,太子的三寶牙行開不成了!皇太后的萬壽也辦完了,叫秦道然把牙行的事接了。」

  九阿哥笑道:「你急什麼?你那奴才這兒還不喜瘋?再有病都不用叫御醫了。」

  「是時候了。」八阿哥瞟了一眼九阿哥,嘴角含笑看著十四阿哥,「她著實辛苦了一回,你好好和她說話,好好賞她。」

  同一時節,雍親王府裡,全兒小心替四阿哥摘下吉冠,脫下吉服,低聲道:「外頭接應齊姑娘的,是八爺門下直隸漕幫的幫主宋清。直接帶著齊姑娘回了查府自香齋。」看了四阿哥一眼,「奴才估摸著,不定是八爺知曉齊姑娘的打算,所以叫宋清接應……」

  四阿哥搖了搖頭,「宋清在席的樣子不似早知道這事兒。」慢慢道:「宋清是個精明人,總不會替她白辦事。」頓了頓,「聽說受了傷?沒叫人察覺?」

  「奴才估摸著,是小傷。奴才派去盯著的人,發現三寶牙行後院牆根被挖了個狗洞,用軟土堆著,想是齊姑娘早就打算好了。她這一陣兒時時去查府,半夜裡怕是沒有睡覺,趁著角門兒開的時辰,出了府,專去三寶牙行後街挖洞。宋清應不是開先就約好的,多半是查覺了跟上來的。若是沒有他,齊姑娘就算回不了查府,也能直接回齊府。

  她以往在自香齋時,總是睡覺,沒人去擾她,有她的貼身丫頭當替身,要瞞過去容易。」

  「那個叫目兒的戲子……」

  「應該就是齊姑娘的貼身丫頭,齊管事死後第二天,那丫頭就被趕了出府。必是投進了三慶園。齊姑娘上京一直住在查府裡,知道能等到機會,所以才……」微微抬眼,看了看四阿哥,「齊姑娘不會唱戲,一直等到四爺去了查府,趁機攛掇著查家人不叫三慶園的人唱大戲。她上了濃妝,掩去真臉。席上只有四個人常見她。宋清是八爺門下,不會礙她的事。劉和亭是主人免不了多喝。還有四爺……」秦全兒小心翼翼含糊了過去,「至於她要殺的德隆,當初就是因為賭錢耍女人叫人設局拿住了短處,才賣了齊強。富貴了後他老婆又死得不明不白,頭七未完,就娶了填房。他這樣的酒色之徒,早就醉得不知死活。她等得酒席行到半路,客人們都醉了七八分的時候和她的丫頭換了。那丫頭去自香齋,齊姑娘出來唱曲兒……」

  「陳變之一離了眼前,她就無法無天,什麼事都敢做。」四阿哥面無表情,「她就拿定了我不會揭穿她,總是我待她太寬了些……」

  秦全兒陪笑不敢說話,四阿哥慢慢踱著步,良久方道:「宋清是老八門下得力之人。我雖是有心籠絡他,只怕他把賭注兒全壓上去了,想收也收不回……」轉頭看向秦全兒,一手按住了書桌上的金龍吉冠,「差人去問連震雲,何時給我看崔浩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