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玉頂馬車駛出了查府女支胡同,向九皇子隔街的偏齊府而去。
齊粟娘閉著眼,靠在車壁上,滿臉皆是疲倦。
「奶奶,宋大當家他……」比兒坐在馬車裡,一邊小心替齊粟娘左小臂上的傷口換藥包紮,一邊問道:「他是為了什麼……」
齊粟娘久久沉默著,全沒聽到比兒的話。
馬車慢慢駛上了大街,因著近晚,店舖裡的叫賣聲漸漸少了。齊粟娘挑開簾子,向外看去,北京城空空蕩蕩,已是沒了人氣兒,
比兒心知她還想著齊家的慘事,怕她傷心,連忙又問了一聲,「奶奶,宋大當家……」齊粟娘回過神來,看向比兒,想起宋清說的事兒,面上微帶困惑,含糊道:「他和我說了兩件事……」比兒一時沒聽清,「奶奶說什麼?」
齊粟娘瞄了一眼手臂上傷,又看向比兒,嘴角邊泛出一絲笑來,「他說他已經把翁白屋裡的人打發出去配了小廝,叫我和你說一聲。」
比兒面上,手上不禁慢了下來,久久不語。
齊粟娘側頭看向窗外,三寶牙行幌子還在店門前搖晃著,齊粟娘凝視著那紅底白字的幌子,慢慢咬了牙。
轉頭看著比兒,嘆了口氣,「我知道你雖是精明有手段,也不愛這樣的事兒,否則當初便不會離了我哥哥,到我們家來。只是世上沒有兩全的法子。我看翁白對你算是誠心實意,聽著你被我趕了出府,趕著上京,滿城裡地尋你……」拉著比兒的手,「京城裡不安泰,把這門親事訂下來的好。
再者。你總不能我一輩子。」
比兒良不語。半晌方道:「奶奶說地我明白。只是爺不在城裡又是個是非窩。我沒得離開奶奶地理。萬一奶奶幹地這事兒讓太子爺知道了——」
齊粟娘慢慢道:「一時半會地。沒得那般快。查府裡地人可是知道我在自香齋裡睡著地……」
馬車已到了齊府門前。停下了來。比兒連忙包紮齊粟娘地傷口。
齊粟娘用未受傷地手挑開馬車窗簾看著齊府黑色地大門。白燈籠與白帳幕高高掛著。三級青石階上似乎還殘留著齊強地血跡。
緩緩開啟地大門後。正堂上垂下大大地「奠」字雪白幕布。祭桌兒上燃著長明燈。齊強、沈月枝、月鉤兒、彩雲。還有那個死產地孩兒靜靜地躺在幕布後。
齊粟娘凝視著幕布上漆黑的「奠」字喃低語,「哥哥……德隆已經死了……」
風吹起,滿府裡孝巾白幌飛揚起來,發出烈烈聲響。
比兒方將傷口包紮好,看著復又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的齊粟娘滿心擔憂,「奶奶……」
馬車簾猛然被揭了開來,比兒驚了一跳,轉頭看去,車門前露出十四阿哥沒有表情的臉,「出來!」十四阿哥盯著齊粟娘還沒來及掩上的胳膊,壓著聲音對比兒說道。
齊粟娘雙目頓時睜了開來比兒吞了口吐沫,戰戰兢兢爬下了車。
齊粟娘悄悄兒把胳膊放到了身後,正要說話,十四阿哥甩下了車簾。齊粟娘眼前一黑,便聽得十四阿哥在外面吩咐比兒「去,給你主子收拾東西天就上路回高郵老家去。」
齊粟娘吃了一驚,連忙爬到車廂邊開車簾,「十四爺不回——」
「那就進爺府裡去住。」十四阿哥瞪著齊粟娘,「你自個兒選!」
齊粟娘低著頭,死死咬著唇。十四阿哥走近車邊,又氣又恨低低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奴才,半點子心眼盡往爺身上使,把爺瞞得死死的。現下誰不知道是你幹的?太子總會得到消息的,你給爺滾回高郵老實呆著去!」
傅有榮站在齊府門前,看著比兒、伏名、安生等人把齊粟娘的行李收拾了出來,堆放在府門前。十四阿哥和齊粟娘一個站在馬車邊,一個坐在車簾下,俱是沉默不語。
十四阿哥看著齊粟娘一臉倔著不動的神情,嘆了口氣,「爺也不想你走。等八哥的事兒成了,爺就把你接回來。到那時節,隨你殺了什麼人,就算你謀殺親夫,爺都能讓你安安穩穩呆在京城裡……」
齊粟娘半晌沒有說話,慢慢抬頭,凝視著十四阿哥,低低道:「十四爺,八爺他什麼時候才能做太子?」
十四阿哥回視於她,「只是差著火候兒了……」
比兒將匆匆收拾的行李放上了馬車,滿臉的如釋重負。齊粟娘下了車,站在齊府裡門前,看著大堂裡的
夕陽漸漸落去,最後的餘輝給齊府抹上一層血色。齊粟娘的耳邊又響起了讓她一晚接著一晚無法入睡的叮囑聲,「……給你哥哥尋個貧家女兒,成家立室,給齊家留份香火,安安分分過一輩子罷……」
「還在等什麼?快走!」十四阿哥皺眉催道,「你……」
偏帽兒胡同外響起了輕輕的馬蹄聲,眾人皆是一驚,齊粟娘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慈寧宮裡的老太監宣道:「皇太后有旨,召三品淑人齊氏入宮。」
紫禁城的燈火已是掌上。齊粟娘緩緩走入了長信門。慈寧宮中,除了皇太后老的身影,還有年近六旬的康熙。
玉嬤嬤早早給太后取來了眼鏡,微微笑著,看著齊粟娘在皇太后跟前跪下,「臣婦齊氏願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皇太后笑了起來,抖著手著齊粟娘,「玉兒,扶她起來。哀家記起來了,就是她,就是齊氏。」
齊粟娘被;嬤扶到皇太後面前,皇太后抓著她的手,笑著對康熙道:「哀家一看著她送的壽禮,就記起來了。這孩子當初呆呆笨笨的,除了製衣製鞋,其他都拿不出手,那繡活兒更是沒法看。難得她還能把《女誡》一字一句繡出來,甚是精細,那壽花兒也繡得好。」拍著齊粟娘的手,「你著實用了心,哀家知道了。」
康熙的眼光落到了齊粟娘身上,粟娘只覺著冷冰冰的不帶一絲兒暖意,耳邊卻聽康熙笑道:「既是皇額娘喜歡,就讓她多陪皇額娘幾天。」
津城,通永道台李明智在河總衙門裡處理著河道上的事務,堂外儘是候著回事兒的河道屬官、河標屬官。
李明智把幾件道上的急務處理以畢,只覺眼前奏事的河標把總眼光閃爍,、面色不定,引人起、他細細看了公文,又問了身邊的師爺,未查出什麼紕漏,雖是心中不安,也只得準了。
他見著都退了出去,重重靠在了長椅背上,嘆了口氣,向身邊的師爺問道:「甘陝那邊可有消息來?陳大人可是已到了黃河源了?何時能回?」
「回大人的話,甘陝總督上回報了陳大人入了藏,再沒有消息回。聽說準噶爾部不時入藏襲擾,這陣兒甘陝那邊應是在忙著軍務。」
「直隸省內的災民可都回鄉了?如何安置?」
師爺從書案後站起,給李明智倒了一盞熱茶,搖頭苦笑道:「雖是陸續回去了,但受了災後的日子怕是難了。」微一猶豫,看了看堂外,走上兩步,在李明智耳邊低聲道:「學生這幾日查帳,重整黃河故道的河溯海銀帳目不對,但學生想著,河道上的銀子原就是人人盯著,陳大人在倒也罷了。大人到底只是代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過了幾月,陳大人回來了,他自會發落。」
李明智端起公堂高案上的茶盞,默默沉思,「是和河標兵有些牽扯罷?或是兵部——」師爺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李明智慢慢抹著茶面上的葉沫子,升騰的白氣兒掩住了他面上的表情,師爺退回了書案後,只聽得到高案後李明智低低自語,「內憂外患。」
回了事兒退出來的河標兵把總走到堂外,暗暗對另一位把總笑道:「上頭說得果然沒錯,這位李大人雖是勤謹,論河道上的事,可遠比不上督台大人精熟,方才我報了調防的事,時辰不對,他也沒有察覺。」
「你小心些,崔千總可是八爺門下,調防的事他可是一定會察覺出來的。」
「不過是晚了一刻鐘,督台大人不在,這位李大人沒察覺,崔浩難不成還能告到他哪裡去?和咱們扯破臉?咱們後頭還有兵部齊大人呢。」
「小心些,有人來了。」
宋清笑著和河標幾位把總打了招呼,領著翁白進了河總衙門,回到了漕宋府。影壁下一沿兒玉盆裡的牡丹花兒嬌柔嫵媚,婀娜多姿,開得正盛。
宋清過了正屋,轉入跨院,他掃過花圃裡盛開的綠牡丹,一邊走入堂屋,一邊對翁白道:「我和你說的話,你聽明白沒有?」
翁白沉著臉,沒有吭聲。
宋清重重坐在梳背長椅上,恨鐵不成鋼地瞪著翁白,罵道:「不過是要你再拜個義父,連震雲器重你,將來一定會提攜你的!我已經託了陳夫人寫信去說這事,有她的面子,這事兒一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