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少數派報告·02

  外間辦公室裡,一個纖瘦迷人的妙齡女子正在和佩奇說話。她是安德頓的妻子麗莎,正在和佩奇進行一場尖銳而生動的政治辯論,完全沒有注意到威特沃和她的丈夫走了進來。

  「嗨,親愛的!」安德頓說道。

  威特沃沒說話,眼睛卻不經意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披著一頭棕髮,警服貼身得體。他蒼白的眼神突然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麗莎如今是測罪系統的首席執行官。不過據威特沃所知,她一開始是安德頓的秘書。

  安德頓注意到威特沃打量的眼神,不禁起了疑心。能把卡片放進機器裡的人,一定是內鬼。這個人能近距離接觸到測罪系統,並且有權使用分析處理器。不太可能是麗莎幹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

  當然,這件事背後可能有一個精心佈置的大陰謀,而不僅僅是鬼鬼祟祟地把卡片放進機器那麼簡單。也許原始數據也遭到了篡改。仔細想想,似乎沒有辦法追查出是從哪一步開始出問題的。想到這,安德頓不禁後背發涼。他的第一反應是把機器上上下下翻個遍,徹底清除掉對他不利的數據。但是這個做法根本就是下下策。磁帶上的數據很可能和卡片上一樣:他這麼做只是自投羅網,不打自招,反而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他大概還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然後,軍隊總部的人就會核查他們的卡片,發現有不對等的信息。他們也有一張跟安德頓私藏的這張卡片一模一樣的副本。這世上僅有的兩張卡片,他只掌握了一張。雖說他可以把這張藏在口袋裡,可這另一張的存在,卻讓這一舉動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讓它躺在佩奇桌上供世人參閱。

  大樓外面響起了警車出動,去執行日常巡邏任務的聲音。不知道再過幾小時,其中一輛警車就會停到他家門口。

  「親愛的,怎麼了?」麗莎關切地問他,「你看起來像撞了邪了。沒事吧?」

  「我很好。」他安慰她。

  麗莎好像突然意識到了埃德·威特沃仰慕的打量,問道:「這位就是你的新搭檔嗎,親愛的?」

  安德頓謹慎地介紹了他的新助手。麗莎友好地笑了笑。剛才他們之間是不是偷偷傳達了什麼暗示?他不知道。天啦,他已經開始懷疑所有人了,不僅是他的妻子和威特沃,還有很多下屬。

  「你是從紐約來的嗎?」麗莎問道。

  「不是。」威特沃答道,「我以前大部分時間住在芝加哥。眼下我正住在鬧市區的一家大酒店裡。名字叫——等等——我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了卡片上。」

  他手忙腳亂地翻著口袋時,麗莎提議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們共進晚餐。我們以後就要一起共事了,應該多瞭解對方。」

  安德頓大驚失色,不禁後退了兩步。他的妻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這只是巧合嗎?這下威特沃完全可以順水推舟,名正言順地去窺探他的私人住所了。安德頓坐立難安,只想衝到門外去。

  「你要去哪兒?」麗莎吃驚地問。

  「回去看看猴子。」他說,「我想趁軍部查看之前,去核實一些比較令人費解的數據。」沒等麗莎想到任何阻攔他的理由,他已經走在過道上了。

  他飛快地下了斜坡,三步並兩步地跨下台階,直衝向人行道。麗莎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你到底是怎麼了?」麗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繞到他面前。「我就知道你要離開。」她叫道,不准他向前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覺得你——」她掂量了一下,「都覺得你很不對勁。」

  街上人頭攢動,到下午的人流高峰期了。安德頓旁若無人地掰開他妻子的手,說:「我要離開這裡,趁還有時間!」

  「但是——為什麼啊?」

  「我被人陷害了。對手居心不良,蓄謀已久。他就是想取而代之,坐上我的位置。連參議院也和他是一夥兒的。」

  麗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說:「但是,他看起來像個好人啊。」

  「好得像條蝮蛇。」

  麗莎的疑惑變成了難以置信。「我不相信。親愛的,我看你是勞累過度了——」她勉強地笑著,支支吾吾地說道,「要說埃德·威特沃陷害你,我們也沒有真憑實據啊。就算他真的想,他有什麼辦法呢?我肯定埃德不會——」

  「埃德?」

  「對啊,這不是他的名字嗎?」

  麗莎突然醒悟過來,棕色的眼睛睜得圓圓的,萬分委屈地申辯道:「天啦,你現在懷疑所有人。你甚至懷疑我也想加害於你,是不是?」

  他想了一下,說:「我還不確定。」

  她貼近他,眼神裡滿是詰問。「你撒謊!你在懷疑我。也許你真的應該休息幾個星期。你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一個比你更年輕的人加入進來,就把你弄得緊張兮兮的。你現在簡直是在無中生有。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說有人陷害你,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麼證據?」

  安德頓把口袋裡那張疊起來的卡片拿出來,遞給麗莎。「你仔細看看。」

  她大驚失色,倒抽了一口氣,嗓子又乾又難受。

  「這不明擺是陷害嗎?」安德頓儘量克制住情緒。「這完全能讓威特沃光明正大地除掉我。他都不用等到我退休了。」他恨恨地說,「他們知道我不會那麼早退休。」

  「但是——」

  「這將結束現在這個兩權分立的局面。測罪中心將無法保持獨立。參議院將染指警察局,然後——」他抿緊嘴唇,「他們還會掌控軍隊。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剛好我特別不喜歡威特沃,說我有殺人動機簡直就是順理成章。

  「沒人喜歡被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取代,心甘情願退居二線。這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我怎麼也不會生殺害威特沃的心啊。但是我沒有辦法證明這一點。我該怎麼辦?」

  麗莎一臉慘白,一時語塞。她搖搖頭,說:「我——我也不知道。親愛的,要是——」

  「現在,」安德頓打斷了她,「我得先回家收拾收拾,然後再作打算。」

  「你真的打算——躲起來?」

  「是啊。哪怕要跑到半人馬座的殖民星球去。反正也不是沒人幹過,而且我還佔了二十四小時的先機。」他堅決地轉過身,「回去吧。你沒必要和我一起走。」

  「你覺得我可以那樣做嗎?」麗莎沙啞地說道。

  安德頓吃驚地看著她,說:「難道你不會嗎?」然後他又心存欣喜地喃喃道,「可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仍然覺得我是杞人憂天。」他狠狠地戳著那張卡片。「即便真憑實據擺在眼前,你也不相信我!」

  「是的,」麗莎當即承認道,「我不相信。因為你沒有看仔細,親愛的。這上面沒有埃德·威特沃的名字。」

  安德頓半信半疑地把卡片從麗莎手裡拿過來。

  「沒人說你會殺埃德·威特沃。」麗莎快速說道,聲音又輕又脆,「這卡片肯定沒被篡改過,明白嗎?而且和埃德沒有關係。他並沒有要陷害你,也沒有人在陷害你。」

  安德頓無言以對,呆呆地站在那兒研究著卡片。她是對的。卡片上寫的受害人不是埃德·威特沃。卡片上的第五行,機器清清楚楚地打著另一個名字:

  利奧波德·卡普蘭

  他麻木地把卡片放進口袋。他這輩子壓根就沒聽說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