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景瓷告訴路楠準備暫別國內一陣時,並沒有得到意想中路楠的反對,相反,路楠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段莫寧,他已經從媒體圈的朋友那得知了將要被曝光的信息,除了震驚外便是對葉景瓷的擔憂。
「照顧好她。」他笑笑,「現在留在國內沒有好處,只會讓你身心疲憊,不如當做給自己放個假,去美國轉轉,轉移注意力,調整心情。」
「路楠,你去簽個別的新的鋼琴師吧。」葉景瓷嘆了口氣道,「一直以來感謝你給我的支持和培養,但我現在這個樣子,CM已經發函和我解約,而我看起來就算作為獨立音樂家,目前來看也是完全接不到工作的。你不要浪費時間,先找幾個有潛力的新人簽約推推看。」
路楠卻只覺得喉頭酸澀,葉景瓷和段莫寧十指交扣的手讓他覺得惆悵而寂寞,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這兩個人之間就互相吸引,即便他試圖阻止,即便他祈禱這一切不要發生,命運大概就是這樣奇妙,該相愛的人終究會相愛。然而此刻他還是忍住了所有的酸澀,從頭至尾,他只希望葉景瓷能快樂。在最艱難最無助的時刻,她能如此找到倚靠,他感到安心而欣慰。
他朝著葉景瓷搖了搖頭:「我不準備簽新人了,我是你的經紀人,本來我們就是共同體,在你最艱難的時刻,我沒理由拋下你。」他笑了笑,「我已經向CM遞交了辭呈,這樣對你的公司不會讓我留戀,我沒辦法留下來為這樣的公司工作。」
葉景瓷詫異而感動,她緊張地拉了拉路楠的衣袖:「路楠,我不希望你為了我犧牲自己的事業。即便你不是我的經紀人,即便你去做別人的經紀人,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路楠輕輕地拍了拍葉景瓷的背:「我做經紀人也很多年了,也想嘗試下不同的職業,我很惋惜自己的手受傷以後沒法再做職業鋼琴家,可是這麼多年,我都在空閒時候作曲,現在這個時機,大概也是提醒我,可以去試試追求自己的夢想了吧。」他朝著葉景瓷微笑,「你想找回真正的自己,我也要抓緊找回內心真正想過的人生了。」
曾經我以為完成你的夢想便是我的夢想,然而現在我才意識到,你的夢想,我沒有辦法完成。這些話路楠並沒有告訴葉景瓷,他決定把這些深埋心底,連帶著他的愛意,做她最重要的朋友,退而求其次,傷感之餘他也多少有些寬慰。
就這樣,在輿論發酵爆炸前,段莫寧帶著葉景瓷坐上了飛往洛杉磯的航班。葉景瓷透過窗外遠眺這座城市的燈火、起伏的山巒、閃耀流動的河川、繁華的街景,她深深看了一眼,然後拉下了遮光板。她要把這座城市和過去的自己,都遠遠甩在身後了。
即便段莫寧為了保護她而刻意為她隔離開國內對她的報導,還是偶爾有漏網之魚的隻言片語傳到葉景瓷耳朵裡,好在她跟著段莫寧一起到了段莫寧位於洛杉磯的工作室,段莫寧為新一季春夏新品忙的分身無暇,葉景瓷也索性丟開了鋼琴和自己不想去面對的風言風語,帶著好奇心,在段莫寧的工作室裡幫起忙來。
這是她第一次如今真正近距離貼近設計師的真實生活。葉景瓷覺得新奇而好玩。她見過段莫寧作為鋼琴技師工作的樣子,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對方全情投入自己真正的角色——設計師的工作。
認真的男人最英俊,尤其是做著如此專業又有創造性的工作時。一方面,在段莫寧埋頭修改設計稿、在研究布料時,葉景瓷充滿了迷戀和欣賞,她緊緊盯著對方遊走在紙張或布料上的指尖,覺得這樣一個男人,正在用時裝進行著一場對話,自由表達著他腦海中的美和優雅,而他的指間,也正在構築著時裝的未來和無限可能;而另一方面,葉景瓷又忍不住有些嫉妒和不是滋味,明明是應該在熱戀中的男友,可一進入工作狀態,眼睛裡除了時裝和設計外,即便自己坐在他的眼前,他竟然也直接無視了……
段莫寧往往畫出了設計圖,讓團隊裡對選定布料進行裁剪後,做出初版的樣本,然後便請來模特試穿,他需要一遍遍看著模特模擬T台走步,好細細觀察行走轉身間這套服裝設計裡是否存在缺陷,然後不停修正。
「轉個身。」他坐在桌上,眉頭微皺,一邊詢問助理,「你覺得肩部設計的細節是不是需要修改下?大家會不會對鎧甲般誇張的肩部產生了審美疲勞?」而不等助理回答,他就自我思考著進行了總結,「可以改成緊身設計試試,記下來。」
他的思維太快,助理實在跟不上,只來得及在紙上快速地記錄。
幾乎整個工作室的人,在面對設計時,都化身成了工作狂,然而總有那麼點不和諧的因素。
「再走一遍。」
「好的,Alex。」負責試穿衣服的模特顯然比起她的台步,更加在意的反而是段莫寧。幾乎對段莫寧的每個指令,她都露出甜膩的笑容和聲音,敬業的模特明明走台步時都面無表情,但唯獨這一位,卻笑的妖嬈,在走台步時,也故意突出了臀部的存在感,而段莫寧團隊設計的衣服,她也故意把胸前的褶皺花瓣造型,拉得很低,這樣走動間,胸線便若隱若現。
這哪裡是工作,這分明是假借工作之名,行勾引之實!
葉景瓷鼓著腮幫子,她故意發出些輕微的咳嗽,想引起段莫寧的注意。
喂喂,你的正牌女友在這裡呢!
然而沉浸在工作中的段莫寧顯然並沒有馬上意識到葉景瓷的傲嬌和小怨氣。當然,他也並沒有接收到女模特的秋波,他只是托著下巴思考,間或在設計稿上進行修改。
這位女模特卻得寸進尺了,她自以為聰明地耍了個小心機,在按照段莫寧指令朝著他走來的時候,她十分巧妙地佯裝不小心被高跟鞋扭了腳,順勢就要倒在段莫寧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時遲那時快,葉景瓷飛快地衝上前,在女模特倒在段莫寧身上前,用力地扶助了她。
「小姐,你還是注意點你腳下,把注意力集中下比較好。」葉景瓷的語氣帶了點怒意。
段莫寧的助理這時也過來扶了女模特,請她去休息。現場只留下段莫寧和葉景瓷兩人。
而段莫寧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電光火石間發生和醞釀著什麼情緒,他似乎想到一個設計的修改方案,恍然大悟般低頭又要寫起來。
「段莫寧!」葉景瓷卻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我生氣了!」
段莫寧這才後知後覺地抬頭,臉上非常抱歉:「對不起,我工作起來就會這樣。」他揉了揉眉心,站起來,拍了拍葉景瓷的頭,「別生氣了好嗎?晚上帶你去一家非常棒的餐廳,就在海灘邊上,吃完飯可以去海邊看落日。」
葉景瓷本來還有些氣呼呼的,此刻卻也有些失笑,她的這位男朋友呀,看起來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為女模特的事生氣,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把目光分哪怕一絲一毫給那位模特。
「怎麼了?還是氣呼呼的?」看見葉景瓷情緒變化,段莫寧才徹底從剛才的工作模式退了出來,眼神也擔憂起來,「是看到國內那些不好的報導了嗎?」
「喂,你是不是天生遲鈍呀?」葉景瓷反而突然就不生氣了,而是終於忍不住調侃起來,「剛才那個女模特,對你那麼暗送秋波扭腰擺臀,最後還不惜苦肉計想要摔到你懷裡來一個親密接觸引起你的注意,你都沒感覺到嗎?」
「有嗎??」段莫寧卻是一頭霧水,「什麼時候?她有看我嗎?」
葉景瓷又好氣又好笑:「算了算了!」
段莫寧卻終於反應過來,他盯著葉景瓷看了看,慢慢笑了:「我沒發現她看我,但好像你卻很清楚,剛才還氣呼呼的,是吃醋了嗎?」
葉景瓷被說的十分不好意思,她轉開目光:「我才沒有……」
「可我看起來你就是有。」段莫寧彈了彈她的額頭,然後突然偷襲般地親了下她的側臉,「別生氣了。」
此時工作室裡還有其餘設計師和助理,段莫寧的動作卻根本沒有避諱的意思,大約從來接受美國文化的教育,他這一下親的大大方方,然而工作室的眾人卻都看直了眼。因為段莫寧從來沒有哪一次,這樣直白地表現感情,團隊裡多是跟著段莫寧合作了好多年的老員工,卻從沒哪一次見段莫寧這樣過。即便離得遠,但是段莫寧那種輕鬆而愉悅的心情,不用接近他們也能感受到,這對段莫寧是相當不尋常的,因為通常春夏show之前,他的情緒總是緊繃而嚴肅的,工作室裡往日的這時候,總是一片肅殺,可如今竟然到處都是暖洋洋的粉紅色氣氛。大家都發現,段莫寧這次回美國,眼睛總是帶笑的,彷彿原先那種冷峻都不曾存在過。
晚上段莫寧果然守信地帶葉景瓷去了位於海灘邊的西餐店,兩個人在浪漫的燭光晚餐後,便牽著手在沙灘上走。
天色還未全黑,遠處正是美麗的霞光,海風溫柔,葉景瓷索性脫掉了鞋子,赤腳走著,在段莫寧身邊蹦蹦跳跳,段莫寧只是望著她笑。而葉景瓷則是完全放開了自己,她不想再去在意國內的所謂名聲,此刻也甚至不在乎往後的事業,如今更是丟開了形象桎梏和偶像包袱,她生平第一次近乎放肆地在沙灘上跑,繞著段莫寧一圈圈的鬧騰,自由自在,也無憂無慮。
「喂,你在想什麼呢?」葉景瓷本想拽著段莫寧一起跑,可發現段莫寧雖然一直微笑著注視著自己,卻總有什麼心事的樣子,「怎麼了?」
「陪我坐會兒吧。」
段莫寧在沙灘邊坐了下來,葉景瓷在他邊上坐下。此刻是日落最美的十分,海灘上有很多對情侶,便也依偎坐著,欣賞那落日。
段莫寧看了眼不遠處的情侶,轉頭對葉景瓷示意。
葉景瓷卻沒理解:「嗯?幹什麼對我擠眉弄眼?」
「你看大家都互相依偎著,我們總也不能顯得太特別吧?難道還要我依偎在你肩頭嗎?」他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地將葉景瓷攬入自己懷裡,讓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膀,她的髮絲便柔柔地散落在他身上。
這感覺溫暖而美好。葉景瓷忍不住朝著段莫寧懷裡又用力鑽了鑽。她倒在段莫寧身上,抬起頭親吻他的下巴,髮絲亂竄,把段莫寧弄得有一些癢,他笑著撥開葉景瓷的亂髮。
「明明我是很有事業心的人,但現在卻總覺得自己有點犯懶。」段莫寧輕輕啄吻葉景瓷的臉頰,「或許把你帶過來就是個錯誤,讓我都沒辦法完完全全集中精力了。」
葉景瓷露出個「那你怪我咯」的表情,有些無賴,卻洋溢著甜美。
「我以前覺得鋼琴得獎,或者演出結束後獲得萬千的掌聲應該是人生裡最美好的事,但現在才發現,那些真的稱不上是最美好。」
海潮的聲音反反覆覆,天空有海鳥飛過,段莫寧抱著葉景瓷,心和眼睛,都變得十分溫柔。
「所以你之前在想什麼呢?」
「我有一點迷茫,對我的事業。」
葉景瓷一聽,瞪大了眼睛。這咋咋呼呼的樣子,惹得段莫寧又無奈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為什麼?你的事業不是很好嗎?如日中天啊,有什麼好迷茫的呢?」
「我和你說過吧,我剛進時尚圈時候的事。」
葉景瓷點了點頭,她記得很清楚,段莫寧作為少數派的亞裔,遭遇到的反對和抨擊,來自排外的時尚圈本身,以及來自他的父母。
「因為對於那些諷刺和批評,我都硬著頭皮扛下來,用反叛來對抗,直到最後被漸漸承認和接納,以至於到現在,提起我,基本就和設計前衛和叛逆劃上了等號。時尚圈的那些新聞報導裡也常常開始稱我為大師,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設計的衣服都因為太過暢銷,我的整個團隊必須沒日沒夜的工作,才能勉強來得及完成訂單。」段莫寧深吸了一口氣,「這樣聽起來很好很完美,可我突然有一天發現,現在市場上的風格,都變成像我看齊了,檢驗一位新設計師是否有才華的方式就是看他的設計是否和我的有所相像。漸漸的,我的設計風格好像變成了時尚圈的標竿,沒有誰敢衝破這種標竿去設計和我背道而馳的東西,每個人的設計都不是我,但又都像我。」
「這就是從來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呀。」
段莫寧卻有些苦笑:「可在這一個行業裡,也是弊病。我一直覺得創造的本身就是破壞,打破已經存在的美好的東西,讓它重新組合編排成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這是一種破壞,但也是創新,時尚和設計,本來就應該崇尚反叛和自由,而不應該有什麼『大師』或者標準來桎梏設計師的思維。我迷茫的是,我原來靠著反叛想要打破這種現狀,可現在卻發現,努力了這麼多年,我以為自己在帶領大家創新,卻反而發現正是我自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新人盲目的跟風我,媒體輿論也對與我設計風格相背離的作品大加鞭撻。」
「我像是個遊戲裡的大boss,太過強大到沒有任何新玩家可以打敗我通關。我像是個惡霸一樣橫行招搖……」
段莫寧努力組織著語言,葉景瓷忍不住噗的笑了出來:「那我是惡霸強搶來的民女嗎?」
段莫寧有些失笑:「難道你不是另一個女惡霸,和我情投意合?」
葉景瓷的存在讓段莫寧心情輕鬆不少,然而對於時裝圈的現狀,他還是憂心忡忡。
「有時候也很擔心,覺得自己的設計是不是到了一個瓶頸,變成了一種固化的風格,尤其是這次春夏show,每一款設計我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以前也隱隱覺得缺點什麼,但這一次尤為強烈,那種想要顛覆自己的渴望。而除了給上流甚至頂尖人士設計潮流服裝,我也想嘗試下給普通人設計。時裝不應該只屬於有錢人,應該屬於所有愛美的人。」
「我來幫你吧。」葉景瓷往段莫寧懷裡又靠了靠,「反正我目前也屬於無業青年。」
她聽了段莫寧一席話,除了覺得更為接近這個男人的內心世界外,也是滿心的敬意。站在高位還能反思進取,還能保持謙遜,這本來便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要不要做我的模特?」段莫寧看了眼葉景瓷,突然有了個計畫,「也省得你擔心其餘模特對我送秋波。」
葉景瓷顯然有些心動,然而她還是佯裝一本正經道:「我又沒有受過專業訓練,而且專業的模特有那麼多,你可以找那些不會給你送秋波的呀。」
「可是我現在只想給你一個人做衣服,只想我的那些最新款的設計,都是你一個人穿。」
「你也太犯規了!」葉景瓷忍不住臉全紅了,「情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段莫寧卻挑了挑眉:「這是情話嗎?可我說的是實話啊,我只是說出我心裡真實的想法而已。」
葉景瓷害羞歸害羞,陳年舊賬卻記得很清楚:「那不行,你以前給丁倩茜做衣服,拒絕給我做的這筆賬,可不是說兩三句情話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段莫寧撓了撓頭,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你還真是個小惡魔。好吧,那只能這樣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開葉景瓷,然後輕輕單膝跪在了她面前的沙灘上,段莫寧動作輕柔地握住葉景瓷的腳踝,拍掉了她腳上的沙粒,然後才把她隨意扔在一邊的鞋子取來,姿態鄭重地為她穿上,左腳,然後是右腳。
「請尊貴的葉景瓷小姐允許我讓我為你做衣服好嗎?」段莫寧微微笑著,「原諒我最初因為偏見而對你的拒絕,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女朋友,我一定不會輕易得罪你的。」
葉景瓷完全無法正視此刻認真盯著她的段莫寧,她縮回了腳:「你,你這是幹什麼?」
段莫寧有些無辜:「不是你說的嗎?以後要我跪下求你穿我的衣服才會同意和原諒我。」他指了指自己,「所以我現在不是跪下為你穿鞋,然後認真地請求你嗎?」
葉景瓷這才想起自己曾經任性的說辭,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我隨口說說的。」
「以後可不能隨口說。」段莫寧摸了摸她的頭,一字一頓道:「你的話,我都會當真的。」
此時天際邊正是火燒雲最美的時刻,兩個人都忍不住湊近了對方,給了對方一個吻,然後彼此都忍不住輕輕笑了。兩人一起依偎著看完了日落,直到夜幕低垂,星星墜滿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