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靈溪東苑

  「怎麼回事?」韓平拉過蘇兒,為他理了理衣襟。

  蘇兒紅著鼻頭,兩隻眼睛水汪汪的模樣讓人看了就心疼,輕聲細語道:「不知道,我正在街上買東西,突然就來了個無賴拉著我不放,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看著蘇兒委屈的小嘴兒,韓平真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只恨自己喊停過早,像這種敗類應該被吊起來打個三天三夜,最好把老二割下來餵狗!

  又安慰了蘇兒一會兒,這才叫了幾個人將他送回家去。

  「頭兒,現在怎麼辦?跟在他身邊的下人可都已經跑了,回去之後肯定會告狀。」

  孫大勇揉著自己的拳頭來到韓平身旁,擔憂的說道。

  韓平看了看他,猛然抬手對兩個兄弟指了指昏迷在地的王少卿,讓把他扶起來,淺褐色的眸子一動,韓平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陰沉著臉來到李淮璟身旁,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李淮璟唇角一動,以為韓平想要請他幫忙,得意的話還未出口,便聽韓平說道:

  「殿下的魚翅燕窩先欠著,下回再吃。」

  李淮璟眼角抽搐,墨玉般的黑眸轉向她身後,揚眉道:

  「怎麼?不需要我幫忙?」

  韓平微微一笑,搖頭道:「小事一件,不敢勞煩殿下。」

  說完,她便想離開,卻被李淮璟扯住了後頸,冰涼的寒氣由頸項灌入,不管什麼時候,這廝的手都像是剛從棺材裡爬出來似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處理完了,就去靈溪東苑找我,你若不來,我晚上便去你房間找你。」李淮璟淡淡的說著,手下重重捏了捏韓平後頸,以示警告:

  「聽到了嗎?」

  韓平只覺渾身發冷,頭皮一陣發麻,極力掙扎無效後才哭喪著臉咬牙道:

  「聽——到——了——」

  李淮璟這才鬆開她的後頸,兩隻手攏入袖中,雲淡風輕的走了。

  韓平站在原地調整心態,深呼吸好幾回,在腦中找來百八十個壯漢,對他進行一番慘無人道、血濺當場的凌、辱之後,才放他去陰暗的角落獨自舔抵傷口,改過自新。

  而後,她招搖過市,在街上轉了一圈後,才懷著十二萬分鎮定的心情來到了御賜行館門前。

  深吸一口氣,堆起一副親切柔和的微笑,對行館門前兩位士兵抱拳行禮道:

  「煩請二位大哥通報王老將軍一聲,就說羽林衛中郎將韓平將身受重傷的王少將軍送回來了。」

  那人向她身後看了看,只見王少卿滿身繃帶,全身上下嚴絲合縫,只留下一張臉露在外面,看樣子就傷得不輕,於是當場就讓韓平等進了行館,另一個人則奔跑著前去報信。

  韓平雙手負於身後,挺直脊樑站在演武場上,一派淡定自若,而站在她身後的孫大勇他們卻一個個汗流浹背,牙關打顫。

  普天之下,敢把人家的兒子打完了還親自送回來的,怕是除了他們頭兒找不出第二個人吧。

  聽說王嘯天在漠北有過坑殺千人的壯舉……

  聽說王嘯天在漠北有過屠城的壯舉……

  聽說王嘯天在漠北曾經斷糧,有過吃小孩的壯舉……

  聽說……聽說……聽說……孫大勇擦了把冷汗,只覺得五臟六腑全部移位,擠得他蛋疼。

  整齊的腳步聲傳來,韓平率先回頭望去,只見王嘯天虯髯怒發,方額寬面,將一身文官的錦袍愣是穿出了武將的風範。

  韓平立刻拜倒,單膝跪地,朗聲道:

  「在下羽林衛中郎將韓平,將公子送回,特來請罪,請將軍責罰。」

  王嘯天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威嚴抬手道:「起來吧。」

  韓平眼角掃了他一眼,看樣子他確實早一步知道了王少卿受傷的消息,卻不立刻拍死她,想必自有一番城府在胸,剛正不阿、不屑於宵小心思的韓峰這回算是啃上硬骨頭了。

  「到底怎麼回事?」王嘯天聲如鼎鐘,洪亮曠達,與韓峰一樣,有一股叫人低頭的王霸氣勢。

  「卑職等奉命巡城,卻遇到少將軍……當街鑒寶……卑職等以為少將軍是盜寶之人,一時衝動,便與少將軍發生了些些手腳衝突,少將軍武藝高強,力拔山兮氣蓋世,卑職百來號弟兄們皆不是少將軍的對手,一戰下來,就只剩下我身後這麼幾個人,其他的全被送去太醫館,現在還生死未卜。」

  韓平越說越可憐,越說越逼真,說到最後,旁人聽了都恨不得為她掬一把同情的淚……對此等顛倒是非,指鹿為馬的功力,孫大勇等無一不是心中拜服……

  王嘯天越聽眉頭越皺,到最後他的眉間擰巴得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了。

  王嘯天早就收到家僕報告,自然知道當街發生了什麼,可韓平這麼說,將王少卿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難不成他還要一句一句糾正過來,自己說自己的兒子是草包,是孬種,是調戲男人的敗家子嗎?

  他將目光轉至裹滿繃帶的王少卿身上,緊咬下顎道:

  「你們不知道他是誰嗎?怎敢與他動手?」

  韓平抬頭無辜道:「卑職等確實不知,少將軍打得興起,一口一個『狗東西』,卑職等哪能猜到他尊貴的身份啊,若是知道他是王少將軍,就是借我們幾個狗膽,也不敢跟他動手啊。」

  「那你現在又知道了?」王嘯天身旁的副將咄咄逼人道。

  韓平恭敬的奉上王少卿的貼身玉珮,可憐兮兮道:「少將軍昏倒之後,卑職覺得他相貌堂堂,眉宇間隱約有著貴氣,這才斗膽找到了這個。」

  王嘯天從韓平手中接過玉珮,看也不看直接交給身後副將,他將韓平上下打量了幾眼後,才又問道:

  「你就是韓家的老三?」

  韓平堆起一副受寵若驚的狗腿笑容,連連點頭道:「正是。論輩分,韓平得叫您一聲『世叔』。」

  王嘯天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揮手讓人去抬王少卿,下顎緊繃道:「你走吧。」

  韓平如獲大赦般,慌忙作揖拜謝道:

  「是,是,卑職馬上離開。請『世叔』不必太擔心少將軍,大夫說了,最多躺個三五七八天……就能睜眼了。」

  眼見王嘯天頭上青筋暴露,韓平見好就收,點頭哈腰,真如奴才一般退了出去。

  王嘯天看著那抹背影,氣得一跺腳,演武場中的花崗岩立刻碎了好幾塊,如電如刀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濃烈的殺氣……

  ***

  韓平因為自己又給韓峰抹黑,拖了韓家後腿這件事情,心情好極了,經由她這麼來回一鬧,天色將晚,她先回宮交班,出來的時候經過八寶齋,就買了兩個小菜和一壺酒,一路哼著小曲兒,來到靈溪東苑。

  雖然她也不覺得李淮璟會真的半夜摸上她房間,但是,她現在心情不錯,很想找個人聊聊,李淮璟本身話不多,只要他不開口的時候,絕對是一個最好的傾聽者。

  什麼『一搭一唱』,什麼『附和有聲』全都騙人的,『話嘮』對『悶葫蘆』,這才是聊天時的王牌組合。

  靈溪東苑是城內出了名的書香之所,雅人騷客,才子小姐比比皆是,李淮璟俊美秀麗,看樣子就很會讀書,所以他會選這種地方,韓平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很好。

  一會兒她就要在雅致如畫的熏香房間內,跟他一起啃豬蹄,喝老酒,剝花生,噴唾沫星子,哈哈哈哈……

  報了李淮璟的名字,小廝將韓平帶到了最裡面的一座小院中,四面環竹,僻靜幽美,真搞不懂他,靈犀東苑多得是風景宜人的暖閣,他本身就怕冷,還挑這種陰森森,隨時有女鬼出沒的院子,有病!

  推開了門,茶香味撲鼻而來。

  韓平左右看了看,只見李淮璟正窩在軟榻之上,一手執書,一手執棋,墨玉般的眼珠子看幾眼書,又看幾眼棋盤,看樣子是在鑽研棋譜。

  韓平大咧咧的走過去,將手中的酒肉一下子放到他精心佈置的棋盤之上,這才拉回他的注意力,冰冷深邃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也不生氣,很平靜的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兀自取茶小嘬。

  見這樣都不能惹他生氣,韓平白了他一眼,將棋盤上的黑白子統一掃入一隻匣子裡,自說自話,將酒罈打開,頓時酒香四溢。

  韓平吸了吸口水,剛想捧起來喝,卻看到李淮璟的眼神,她想了想,有些不捨的將酒壺推向他,讓他先喝。

  李淮璟猶豫片刻,這才接下酒罈,斂下目光喝了一口。

  李淮璟將酒罈遞還給韓平,問道:「這是什麼酒?」

  「雪月酒。」韓平迫不及待喝下一大口之後才解釋道:「是取極寒之雪與月之精華釀製而成的酒,雖然寒氣逼人,卻最適合冬日飲用。」

  李淮璟臉色劇變,能殺人般的目光緊緊盯著韓平,盯得她心裡都有些發毛,這才拿起包裹裡的朝天椒,遞給他道:

  「是不是覺得冷?所以要配著這椒吃。」

  李淮璟沒有接過朝天椒,而是臉色越來越白,就連修長的手指都開始緩緩抖動,『噗』,鮮血奪口而出。

  韓平嚇壞了,她一下子衝到他面前,只是瞬間的功夫,李淮璟的頭髮眉毛上都結了一層白霜,然後是他的臉,他的手,他整個人彷彿都好像不能動彈了般。

  韓平嚇壞了,她捧住李淮璟的身體,不知所措道:

  「你,你怎麼了?別嚇我。」

  李淮璟的身體忽然『砰』一聲滾下了軟榻,身子在地上縮成了一團,好似癲癇那般發抖,唇中吐出一口口白霧,斷斷續續的說著:

  「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