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過去了,那夜竹舍中發生的事情一直縈繞在韓平腦中,難以忘卻。
頭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那樣的感覺,比畏懼更刻骨,比激盪更驚心,她猜不透李淮璟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真心,還是假意……
在她沒有弄明白之前,她都不想再見到他,不想與他接觸了。
所以,那之後的李淮璟雖然依舊每日出現在韓平他們巡城的隊伍旁,卻一次都沒有遇上過韓平,她彷彿能夠提前感知他的存在與到來般,有時候消失的連孫大勇他們都覺得突然。
他知道,她在躲,會躲,就說明她開始猶豫了。
很好。
李淮璟斂下眸光,將身體轉向東南方,忽然抬頭對著面前的屋簷微微笑了笑,這才寂然離去。
韓平自屋脊後見他走遠才敢露出半個腦袋,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狼狽,她乾脆躺在人家屋頂上,淺褐色的瞳眸呆呆的望著晴空萬里,思緒如千絲萬縷般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這種心情使她沒辦法好好巡城,好在城內不比宮內,就算偷懶也不會被抄家滅族,頂多是個擅離職守,這種程度,就連給韓家抹黑都夠不上,怕什麼?
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離了巡城隊伍,找酒喝去,若能使其忘卻心中煩惱,哪怕醉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
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兒,看到迎風招展的酒幡,韓平便走了進去,一身軟甲官服讓小二哥愣了一下,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起來,韓平懶得說話,就用手指了指酒罈子,比出五個手指,小二哥立刻明白,向堂內喊道:
「得勒。給官爺上五罈子好酒!官爺裡面請。」
韓平蔫兒了吧唧的向內走去,忽然眼角瞄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回頭一望,喝,竟然是瘸著一條腿的王少卿。
也不知道是不是從驛站跑出來的,一個隨從都沒有跟著,他原本正在酒樓中喝著悶酒,卻不料看到了韓平這個煞星,他怎樣也忘不掉那日她叫人在街上揍他時的狠勁,剛想開溜,奈何行動不便,行動遲緩,還是讓她發現了。
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韓平皺著眉頭,提著刀,陰沉沉的朝他走去。
王少卿被她的氣勢嚇得跌回了座位,戰戰兢兢拿起桌上的酒杯,埋頭假裝喝酒,也不管杯子裡有酒沒酒……
韓平大馬金刀的在他一旁坐下,淺褐色的眸子陰晴不定,王少卿偷偷看了一眼,嚥了下口水,身子開始發抖。
早知道,他就是在房裡悶出鳥來,也不瞞著老爹偷偷跑出來了。
「反正你回去也是孵蛋,陪我喝酒!」
韓平不容置疑的口吻讓王少卿連連點頭,將先前自己含在嘴裡的酒杯一下子推到韓平面前,狗腿兮兮的替她斟酒,那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像是被欺負了的小動物。
見他如此,韓平也覺得實在是過意不去,一手勾住他的肩膀,自己則湊過去在他耳旁長吁短歎一番,道:
「兄弟,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對你下那麼重的手。」
王少卿僵直了身體,連連搖頭:「不不不,是,是我該打。我不知道那位小相公是韓小姐的人。」
韓平一口飲下那杯酒,愁懷滿面的問道:「你喜歡蘇兒嗎?」
王少卿愣了愣,當即反應過來蘇兒是誰,嚇得連忙揮手否定:「不,不喜歡。」
韓平一拍桌子,霸氣側漏,豎起眉頭怒道:「你他媽不喜歡還調戲個毛啊?說實話!」
王少卿嚥了下口水,偷偷瞄了她一眼,苦著臉道:「我開始以為他是女的……小花布的衣裳……在我們漠北只有姑娘家會穿……」
韓平想起了蘇兒那件小花布長衫……好像是有點對不起這小子。
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繼續倒酒,勾住他肩膀的手臂一收,沉聲道:「那後來,你摸了他的胸和屁股,不就知道他不是女的了?怎麼還不放手?」
那天她從遠處趕去的時候,親眼看到他把手伸到蘇兒的衣服裡面,還一副**蝕骨的淫、蕩模樣,她才沒忍住下手的。
王少卿攝於她的威力,硬著頭皮老實道:
「從小我爹就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既然調戲了,我又不想真的上他,男的女的有什麼所謂?就繼續調戲了。」
韓平撐著身體的手肘一滑,差點倒在桌下,這小子的想法……有點意思啊。
橫豎是苦悶,乾脆找個二貨一起苦悶。
韓平帶著王少卿從東城走到南城,從野雞胡同逛到了八大寶齋,鬥雞鬥狗,喝酒聽戲,賭錢看女人……
沒想到,這小子也是玩家,會的精,不會的一學就精,是個好苗子。韓平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契合的同道中人,為官做人方面他一無是處,吃喝玩樂方面卻是術業專攻,歪門邪道可謂經驗豐富。
這一點令韓平對他刮目相看,而王少卿也覺得從未遇過這樣的女子,幾番玩樂之後,均生出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雙雙引為知己。
其實仔細想想,她跟王少卿也沒什麼過節,他不過是手賤調戲錯了人,而她也下手不知分寸讓他躺了好幾天。兩人當場便一笑泯恩仇,這就是江湖,這就是爺們兒!純滴!
「大哥,別怪兄弟我多話,我覺得吧,你像一個人。」
王少卿和韓平勾肩搭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明月當空,萬籟寂靜,一人一壺酒,相約奔天明。
「像誰?」韓平看著無邊的皓月,灌了一口酒問道。
王少卿雙頰酡紅,醉意不淺,他緊緊攀住韓平的腰,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強自清醒道:
「一個女人。」
韓平眉毛一橫,白了他一眼:「呸!老子不像女人,就是個女人!」
王少卿被她一推,差點站不住腳跟,踉蹌著跟在韓平身後吸著鼻子道:「不是。是像一個豪放女人,不瞞大哥,兄弟我剛到京城的時候,曾看上一個姑娘,她出身青樓,卻龍章鳳姿,氣勢非凡,兄弟我對她一見傾心,可惜卻是定王的女人……」
「咳咳咳!」
韓平一口酒噴出老遠,自己被自己嗆到了。她應該知道了,這小子說的是誰……
「你放心。天涯何處無芳草,下回你要是看上女人,大哥我一定幫你追到手。」韓平強自鎮定,拍著胸脯保證道。
王少卿醉意朦朧,步履不穩的向她作揖道謝。
韓平擺了擺手,又灌了一口酒,對王少卿說道:
「就這麼說定了。你先回去吧。見著你爹,就說是跟他的『世侄女』我韓平,出去喝酒了,他……最多打你一頓,沒事兒!」
王少卿也不知道有沒有挺清楚韓平的話,迷迷糊糊,晃著腦袋轉身走了。
韓平與月為伴,獨自遊蕩在空曠的青石路上,享受著這片只屬於暗夜的寧靜。
她想了很多事情,小時候的,長大了的,想到韓毓的才學,想到韓祁的善戰,想到太子李懷昶的溫潤和善,每回看見她都會溫柔的笑,輕輕的叫她:三姑娘……
她將喝空的酒壺隨手扔在路邊,收拾心情向家走去。
走到自家胡同口的時候,她卻愣在那裡,不再前進。
一條空曠的街道,陰明不定,家家戶戶都緊閉宅門,除了偶爾傳來兩聲狗叫,幾乎沒有其他聲音。
韓平站在街口,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映射在寂靜的街道上,在她倒影的盡頭處,一道白色身影倚牆而立,看見她後,便將罩在頭上的狐裘連帽拉下,露出一張蒼白俊美的臉,洞悉一切的眸子在月色下波詭雲譎。
韓平知道避無可避,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
李淮璟自牆邊走出,等待她來到跟前,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本以為會很涼,誰知道卻是一團火熱,鼻尖聞到一些若有似無的酒氣。
「去哪兒?」
韓平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囁嚅道:「跟兄弟去喝酒了。」
李淮璟似笑非笑的說:「是嗎?都去了什麼地方喝酒?跟誰?」
冷冷的口吻中透著濃濃的諷刺意味,韓平不滿他的干涉,抽回手橫眉道:「我跟誰去喝酒,關你什麼事?」
說著韓平便將手攏入袖中,縮著肩膀朝自家院門走去,呼吸急促,情緒極度不穩。
李淮璟好脾氣的跟在她身旁來到她院門前,她伸手推門的一剎那,李淮璟抓住了她的手。
韓平不想與他對視,只是蹙著眉頭想拉回自己的手,誰知道越掙扎,卻被他抓得越緊。
李淮璟不動聲色的強勢讓韓平放棄了打算,怒目相對,只見那雙墨玉般的黑眸中透出些許的擔憂,擾亂了韓平的正常判斷。
李淮璟被那雙在月光下也同樣璀璨的瞳眸深深吸引,緩緩靠近她,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頰,柔膩的觸感勾起了他的溫柔,沿著臉頰漸漸向後滑去,蒼勁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秀髮,扶住她的後腦,如親吻一件絕世珍品般,覆上了那雙他嘗過不止一次的嘴唇。
這回的親吻不同於之前,他像是想要彌補前兩次的粗暴,他將雙唇貼著韓平的,像是在感受著她雙唇的柔滑般,動作輕柔纏綿,只是輕輕的親吻摩擦,便讓韓平心跳不已,她從原來的抗拒中漸漸的迷失了心神。
李淮璟將她按在牆上,兩具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週而復始的品嚐著她的美妙滋味,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讓他如此想要細細品味,她就像是罌粟,沾過便再難以忘懷……
韓平順從的任由他攻城略地,不由自主的攀上他的肩膀,同樣感受著那份甜膩的溫馨。
她逃了一整天,做了很多事情,喝了很多酒,都沒能將煩心事拋卻腦後,可沒想到在自己家門口卻做到了。
與同一個男人親熱才能忘記來自於他的混亂,韓平暗罵自己笨,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才是。
她微微張開雙眸,看著李淮璟濃密的睫毛,忽然一個翻身,反將李淮璟壓到牆上,學著他前兩次的樣子,對著他的唇狠狠的吻了上去,舌頭探入對方口中,勾得他一起嬉戲,舔抵。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平才鬆開了同樣喘著粗氣的李淮璟,平靜下來的心頓時清明許多,她略帶憂傷的看著他,月光下,從她的眼中落下一滴晶瑩的淚,韓平斂下朦朧的雙眼,低啞著說道:
「你,不該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