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皇城腳下的御賜行宮中,嘔吐聲響徹雲霄……
王嘯天與副將站在門外,眉頭皺得都能夾死兩隻蒼蠅般,他緊咬著下顎,沉聲問道:
「少將軍今日去了什麼地方?」
站在一旁的小兵垂著匯報道:
「去了野雞胡同吃羊肉,還在裡面鬥了兩場雞,賽了一場狗,喝了三壺酒,聽了兩場戲,又去八大寶齋賭錢,贏了兩百兩,全都打賞了給龍鳳樓的玉泉相公。」
王嘯天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呼吸越來越重,他強自鎮定道:「誰帶他去的?」
「是……羽林衛中郎將韓平。」士兵盡職匯報。
一旁的副將讓自家將軍稍安勿躁,上前問道:「是韓家那個不成器的老三?」
「是。」
「就算是她帶著少將軍去的,那你們呢?你們怎麼不攔著少將軍?不知道他不能喝太多酒嗎?」副將方達聽著屋裡的嘔吐聲,心疼不已。
「小的們曾暗地裡勸過公子,可是他卻說:滾,不喝不爺們兒。小的們就沒敢再勸。」
方達揮手讓士兵退下,來到王嘯天身旁,見他臉色鐵青,不由勸道:「將軍不必太過擔心,想必公子自有分寸。」
王嘯天重重歎出一口氣,怒道:
「他有分寸個屁!上次差點被人打瘸了,這回還跟她喝酒,老子現在就去找韓峰算賬!娘了個巴子,當真以為我漠北王家是奴才命,想怎樣就怎樣嗎?沒門兒!」
方達一聲歎息,恭送自家將軍憤怒的背影。
韓平在睡夢間打了個噴嚏,咕噥一聲後,才繼續睡覺……
***--
太子與韓毓的婚禮定在三月初八,驚蟄之日。
韓平早前便被韓祁警告過,讓她在韓毓大婚之日有多遠滾多遠,否則要她好看。
韓祁的威脅韓平向來是聽的,所以當日便向宮裡告了假,打算整日都與蘇兒在家裡待著,足不出戶。
她將兩隻籐椅搬至盛放的梅樹之下,燙了一壺燒刀,佐著蘇兒親制的蜜餞悠閒喝著。
蘇兒坐在籐椅上,抱著香爐熏烤洗過的衣服,見韓平一臉饜足的神情,秀氣的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羞澀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
「姑娘,聽說王爺今日會來,要不要去買點他愛吃的東西?」蘇兒將衣服換了一面繼續熏烤,頭也不抬的問道。
韓平見他低著頭,輕輕咬著下唇,一副儘管不情願李淮璟過來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她飲下一口燒刀,五臟六腑都在叫囂,她就是愛極了這種窒息般的火烈。
「隨便啦。他是客,客隨主便,我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韓平將身子我在籐椅中,仰頭看著滿樹香梅,隨意答道。
蘇兒乖巧的點點頭:「哦,知道了。」
韓平吸入滿腹梅香,心情不錯,手指一下下敲在椅子上,忽然開口問道:
「蘇兒,李淮璟經常過來,你覺得合適嗎?」
被韓平的問題問住了,蘇兒抬起天真無邪的眸子,可愛的眨巴兩下後又低下了頭,說道:「姑娘高興就好。」
「……」
韓平大大灌了一口酒,摸著後腦勺無言以對,高興就好……那她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院中靜了一會兒,韓平彷彿聽到了城東傳來的喜慶鞭炮聲,腦中想像著那個喜慶的畫面,心中立刻閃過一絲酸澀。
韓祁不讓她去參加婚禮是對的,難道韓祁早就看出來她對太子的心思,怕她去了太傷懷,才這麼說的嗎?
蘇兒忽然『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香爐,站起了身:「有人來了。」
這個時候回來她家的人……只有李淮璟。
韓平心中一動,下意識將身體坐端正了點,拿酒壺送到嘴邊卻是不喝,一雙淺褐色的瞳眸時不時向轉角瞥去。
可是忐忑迎來的不是那個俊美孤高的身影,還是蘇兒。
「姑娘,你出去看看吧。他……將軍在門外。」蘇兒一路小跑,過來後如是說道。
韓平一聽不是李淮璟,繃直了的身體又軟了下去,頭顱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什麼將軍?」
她今日可是告過假的,總不會有什麼將軍追到家裡來治她的擅離職守吧。
將軍……哈!
「是韓將軍。」蘇兒見韓平軟在籐椅中一動不動,著急得上來拉她的手臂,邊拉邊說。
韓平一下子從椅子上滾了下來,結結巴巴的難以置信:「韓,韓,韓將軍?」
不等蘇兒回答,韓平就連滾帶爬的衝了出去,巴著院門偷偷朝外看了一眼,只見威武不凡的韓峰端坐高頭大馬之上,錦衣華袍,霸氣側漏……
這位大神如何會來她這座腌臢小廟?
還未開口說話,便見韓峰粗眉一豎,凌厲的目光瞪著韓平:
「上馬!」
韓平見著他手中的馬鞭,不敢怠慢,立即爬上了他身後的一匹馬,然後,韓峰二話不說,便策馬揚鞭,韓平無奈只得也跟著跑去。
給韓峰抹黑,拖韓家後腿的事情只能在背地裡做,當面還是要謙卑一點,韓峰喜歡有骨氣,有才氣,有運氣的晚輩,而她顯然不在他喜歡之列。
心裡琢磨著韓峰此行目的,還沒研究透徹,他便勒住了韁繩,韓平左右環望,竟然是一片樹林,滿目皆是參天古柏。
韓峰自馬背上落下,二話不說便開始解掛在馬背上的包裹,韓平站在馬的另一邊,所以不知道這個神色嚴肅的老子在幹什麼,他總不會拿出點乾糧來給她吃吧。
剛這麼想著,一桿拼接而成的長槍便凌空拋來,韓平狼狽接住,還未反應過來,韓峰便自馬背後一躍而出,用另一桿長槍與韓平對決。
我的個娘親誒,這老頭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她都已經承諾韓祁不會去韓毓婚禮搗亂了,還想她怎麼樣?
「出力!」韓峰暴吼一聲,長槍耍得風雲電掣,虎虎生威:「老子要看看,你這兩年有多少長勁。」
韓平險險擋住韓峰的暴烈一擊,對韓峰此行的目的與原因頓時瞭然於胸。
定是近來他也聽到了李淮璟與她走得近,想要收攏她為自己人的風聲,所以才想來確認一下她到底有多少斤兩。
韓平本來就沒有韓祁喜歡習武,最多喜歡聽些八卦,搞些小動作什麼的,手底下的功夫連韓祁都打不過,更別說是韓峰了。
兩人相鬥連一招都沒有,韓平便被韓峰的一擊橫掃打飛了出去,撞在樹幹上,五臟六腑震盪不已,難受的要命。
韓峰冷著臉,哼道:
「憑你這些微末本領,也想學人家攀附權貴,坐席東堂,簡直可笑!不自量力之輩,死不足惜。」
說完,便也不管韓平死活,兀自翻身上馬,如來時般風火離去……
***-
太子與韓毓的婚禮舉朝震動,就連升斗百姓也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從早晨開始,東城的鞭炮聲便不曾停歇。
韓平放馬歸山,自己走著回到城內,戌時剛過,夜幕已然降臨,韓平雙手攏入袖中,將頭轉向東城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漫天煙花五顏六色,使得韓平深刻的五官忽明忽暗,煙花比曇花更為靈動短暫,卻照亮了全城,美不勝收。
這世間也只有那個男人配得上韓毓那般雪蓮花般的高潔女子,從來,只要有韓毓出席的場合,他的目光總是如影隨形般追隨,毫不鬆懈,憑著他對韓毓的喜愛,憑著韓毓從小對她不算太惡的份上,她就勉強祝福他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好了,再多就說不出口了。
推開自家院門,韓平揉了揉眼睛,她終於傷心過度,看到幻覺了嗎?
李懷昶一襲龍鳳呈祥的大紅袍,站在她家院子裡欣賞著絲瓜籐……
聽見開門聲,李懷昶回過頭,未語先笑,對韓平送上了溫潤如玉的微笑:
「三姑娘可回來了。」說著只見他從背後拿出一隻長頸玉瓶,對韓平揚了揚道:「波斯進貢的葡萄美酒,要喝一杯嗎?」
韓平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聽到的,怔怔的走到李懷昶身前,定定的看著他,失魂落魄道:
「你不是要成親嗎?」
李懷昶笑著點了點頭,聳肩道:「成完啦。祭過祖,進過太廟,拜過堂啦。」
「那……」
洞房!
韓平想這麼說,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李懷昶當然知道韓平沒說出口的是什麼,只見他露出一抹苦澀又悲傷的笑:
「她可是……韓相啊……」
一句『韓相』就讓韓平想通了所有事情。
太子愛慘了韓毓,韓毓卻無心對他,兩人的聯姻,不過是出於政治目的,對於韓毓而言,與太子成親的義務便只是:祭祖、進太廟、拜堂……洞房什麼的,只要她不想,就是韓峰也逼不了她。
韓毓的心思韓平猜得到,可是,太子的心思呢?又是為何?
大婚之夜,就算不在新娘房中,他也大可去其他地方,為何偏偏來到了她的小院呢?
他是在表現自己的無所謂給韓毓看嗎?還是想用她這個韓家不成器的老三來諷刺韓毓?
不管是哪一點,都真實得血肉模糊。
韓平臉上綻出笑容,大咧咧的接過太子手中的酒壺和酒杯,朝內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