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韓平放下茶杯,摸了摸喝得圓滾滾的肚子,看了一眼李淮璟,只見後者放下書本,抬首冷道:
「什麼事?」
「稟王爺,有位叫做蘇兒的小公子求見韓小姐。」門外僕人如是答道。
韓平一聽『蘇兒』兩個字,一下子便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誰知道牽動了傷口,疼得她瞬間皺起了眉,李淮璟上前扶住她,對門外道:
「讓他去廳裡等候。」
門外僕人應聲之後,便速速離去。
李淮璟扶著韓平走向門邊,邊走邊涼涼的說道:「你倒是會挑男人,他竟知道來我這裡來找人。」
韓平聽得他稱蘇兒為『男人』不由得面上一紅,卻又辨無可辨,蘇兒確實是她從紅袖招買回來的『相公』。
「蘇兒本就聰明,關我什麼事?」
韓平白了他一眼,心中知道,怕是平日裡自己和李淮璟牽扯不清讓蘇兒看在眼中,這才猜到的。
不知道她在旁人眼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也管不了別人怎麼評價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讓自己不受拘束,不受影響。
遠遠便看到蘇兒站在廳中,還是穿著他那件小碎花的衫子,幾日不見,還是那麼白白淨淨,粉粉嫩嫩。
他看到韓平,也顧不上李淮璟還在一旁,跑過來,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微微顫抖的身體說明了他此刻的激動。
韓平拍了拍他的後背,讓他平靜下來,蘇兒看到韓平腿腳不便,擔憂的快要哭出來的神色讓韓平覺得很溫暖,一下子就脫離了李淮璟的攙扶,投入了蘇兒懷抱。
李淮璟無比失落的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那種意味不明的情緒再次產生,就好比他在看到王少卿與她親密時,也會同樣的不舒服,所以,才會暗中整治王少卿,讓他每日雞飛狗跳。
深深歎了一口氣,看著蘇兒歡快的笑容和韓平寵溺的神色……估摸著蘇兒與王少卿的性質不一樣,王少卿怎麼樣,韓平可以不聞不問,但是蘇兒……李淮璟可沒有把握韓平不會護著……
李淮璟有些震驚,他怎麼會有這種類似於小女人吃醋的想法?太難看了吧。
「家裡怎麼樣?沒事吧?」
韓平讓蘇兒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迫不及待的問道。
蘇兒原本歡快的笑臉僵了僵,斂下眼瞼,猶豫道:「家裡……前兩日就被一幫兇神惡煞的人砸光了。對不起,姑娘。」
韓平想了想,蘇兒口中凶神惡煞的一幫人估計就是王嘯天的漠北軍,白虎介入後被她逃了,行蹤不明,他們便去她家裡找她,找不到她就砸了她家來洩憤,嗯,合情合理,就是可惜了那些沒有開封的好酒。
算了,人活著就好,大不了再去老劉那裡軟磨硬泡……
這麼想著,韓平心中才舒坦一點,抓住蘇兒的手問道:「那你沒事吧?」
蘇兒搖搖頭:「我沒事,他們闖進來的時候,我便知道姑娘沒事,見他們人多,就嚇得躲起來了。」
「嗯嗯嗯。」韓平緊張的連連點頭:「你做得對,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呀?」
蘇兒嬌羞的低下了頭。
李淮璟冷著一張臉端起一旁茶杯,猛灌了一口。
韓平卻毫無所覺,繼續抓著蘇兒問東問西:「那現在外面怎麼樣?王嘯天他們走了吧,沒人守在咱家外面了吧?」
「嗯,他們砸完東西就走了。不過……」蘇兒有些猶豫:「早前……韓將軍也來過,讓你回韓府一趟。」
韓平意外的看了眼蘇兒,又看了看李淮璟,不明白韓峰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聽說了『玄珠』的事,要讓她交出來?
如果是的話,那就只有……拉給他了。
知道是韓峰召喚,李淮璟也不能再留,便讓韓平換了身衣服,這才從後門送她出去。
定王府後門外的小巷子裡,迎春花開滿了兩側,韓平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到李淮璟依舊攏著袖子,站在一株繁華似錦的花枝下面,那畫面美極了,他便如一位臨牆而立的美人,幽柔雅致,絕色芳華。
韓平忍不住對他送上了一個極為燦爛的笑,那眉,那眼,那笑,無一不令冷冰冰的李淮璟心動,陽光下的笑容是那麼晶瑩剔透,眉宇間自信飛揚,淺褐色的瞳眸中流露出的不是愛慕,不是敬仰,是真誠。
李淮璟終於弄清楚,到底韓平身上哪裡吸引著他,原來便是旁人所沒有的真誠,世間萬事,唯真誠最能打動人心。
可是,這樣一顆真誠的赤子之心,又能在這個權力傾軋的環境中保持多久呢?
***-
韓府門外的漠北軍已經被兵部鎮壓,打回行館了,所以,韓平才敢大搖大擺的從正門走入。
守門的全福是韓家的老人兒,所以認得韓平,知道這位小姐在韓府中是什麼地位,所以,雖然有老爺的交代,但他還是對韓平冷言冷語了一番,才放她入內。
韓平也好像是個沒脾氣的人,無論全福怎麼說,她都嘴角含笑,點頭稱是,放她進去後,她還對他連連點頭,千恩萬謝。
由另一個僕人領著入了坐落於東南方的韓家主院,韓平近乎貪婪的看著四周的景色,完全是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姿態,與她住的小院子相比,韓府自然就是如皇宮一般的存在。
她走入拱門,滿院子的芬芳撲鼻而來,入目皆是一片花海,她知道,韓毓愛花,沒想到竟愛到如此地步,將院子裡的亭台樓閣全部拆掉,種上了滿園的芬芳花朵,五顏六色,奼紫嫣紅,與她知書達理,才學通達的印象很是一致。
韓平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勒令自己收回欣羨的目光,跟著下人來到廳堂,卻見好些個婢女魚貫而出,手中皆捧著空的菜盒子,下人對韓平比了個『請』的手勢,便下去了。
韓平忐忑著腳步,心中一陣激動狂喜,不會是知道她要來,所以韓峰特意讓人準備了酒菜吧?
剛這麼想著,韓平便看到了另外一個芝蘭玉樹般的人——太子殿下。
見韓平入內卻又愣在當門口,韓峰不悅的皺起眉頭,沉聲道:
「不知禮數的東西。還不過來拜見太子和太子妃?」
韓峰是個粗人,聲音洪亮又威嚴,他一開口,便讓這間廳堂內其他人投來來了注視。
韓平感到自己的面頰有些發燙,原本以為,自己的臉皮已經經歷風雨,變得炮轟不動了呢,哈,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被韓峰一斥,還是會覺得難堪。
在心中強自鎮定,韓平雙膝跪下,對著李懷昶和韓毓行了個大禮:「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娘娘。」
叩完了這邊,韓平又舉一反三,轉過膝蓋,對著韓峰與韓祁拜道:「參見兩位韓將軍。」
她的到來,韓峰定是收到下人匯報的,他既然讓她進來,那麼對所有人行個禮又怎麼樣?不過就是彎彎腰的事情嘛,很容易做到啊。
「三小姐請起。都是自家人了,不必拘禮。」太子李懷昶見韓平如此慎重行禮,覺得有些見外,便如是說道,他走上前,欲將韓平從地上扶起。
韓平瞥見韓峰的黑臉,在太子之前早一步起身,對太子笑道:「多謝太子殿下。」
李懷昶沒有扶到人,也不覺得失落,溫潤一笑,看了看滿桌的飯菜,對韓平問道:
「正值用膳辰光,三小姐若未用過,便一起吧。」
韓平看了看韓峰,只聽後者沉聲道:「坐下吧。」
韓平這才對太子道謝,等所有人都落座以後,她才敢坐下。
學著韓毓和韓祁的樣子,拿起碗筷,她們夾一筷子什麼,她便跟著夾一筷子什麼,韓毓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渾身上下,有一種能與週遭環境隔絕般的冷,冷若冰霜,美若仙子,說的就是她這般模樣。
而韓祁,卻是一團火,形如風,動如電,身上永遠有一種讓飛蛾撲火的烈性,她眉目硬朗,五官也很出眾,不似韓毓的文弱聰慧,自有一種俠氣流淌而出,魅力非凡。
與她們兩個皓月相比,她韓平便是暗淡無光的米粒之珠,自慚形穢。
一頓飯吃下來,都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太子偶爾會體貼的為韓毓夾一點菜,韓平收斂心情,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中越戰越勇,倒是吃了很多。
飯後,韓毓自己回房看書去了,韓祁與韓峰也好像有事商量,跟太子告退後,兩人便去了書房。
偌大的廳堂內便只剩下韓平與太子兩人,太子對韓平微微一笑:
「三小姐若是願意,陪本宮去亭子裡坐坐如何?」
韓平自當稱是,跟著太子的步伐去到園子盡頭處的一座小亭子,四周開滿了奇花異草,倒是風景別緻。
「韓府的環境很好,不似皇宮奢華,卻又不失將門風範,盡顯古樸大氣。」太子接過韓平遞來的茶杯,看著滿園□,溫柔道:「你姐姐是個蕙質蘭心的人。」
韓平沒有說話,只聽太子又道:「你們從小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真好!每日儘是閤家團圓。」
韓平看了看周圍,景色雖然怡人,卻是怎麼也比不上皇宮的,太子所說的『羨慕』應該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吧,普通宅院中的少爺小姐們,自然不用如宮中那般勾心鬥角了,可是,事實也不是他所想像中那般美好的。
韓平看著太子,驀然笑道:「今日托太子洪福,韓平才得到了二十五年來,頭一次的閤家團圓。」
太子不解的對韓平揚了揚眉,卻見韓平指了指西北角,遠目眺望道:
「太子可見那處灰濛濛的小院子?那便是韓平長大的地方。」韓平站起身來,看著那片早已年久失修的灰瓦房頂,笑容滿面道:「這個主人的花園,我從小就禁止入內,不止我,還有我娘,她也不能進來。」
李懷昶逆著光看韓平的笑容,覺得有些陌生,她被風吹起的黑髮揚起,目光中流露出的哀傷無端叫人心上湧起悲傷。
見太子露出同情的神色,韓平才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以殘舊的麻布包裹著,她將之放到石桌之上,便走出亭子。
碰到迎面走來的韓峰,韓平對他妥善行禮後便想離開,卻被韓峰叫住:
「王家之事,我自會處理,無須你來操心。」
韓平抱拳稱是,想離開,卻聽韓峰又道:
「還有,你與九皇子不可親近,別忘了你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走吧。」
韓平掩下懵了的神色,又對韓峰行了次禮後,才低著頭離開了。
他娘的,早就告訴自己,做人不能太犯賤……她這又是何苦呢?韓平苦笑著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著人流如織,世間百態……腳步朝著老劉酒鋪走去,人生如戲,何必出戲?
一百個人又一百種人生,她再如何,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人,是一種人生,所以……沒什麼好想的了,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