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平心情暢快的離開了二樓雅間。
本想繼續喝酒,卻怕李淮璟追殺上來,橫豎行蹤已經暴露,沒什麼好躲的了。
韓平去集市上買了點菜和幾隻活雞,才哼著小曲兒回家去了。
在街面上混了好幾天,好好體驗了一把『無官一身輕』的境界,感覺還不錯,如果有人能夠定期給點銀子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推開院門,韓平長驅直入,將菜放到廚房,拎著一隻雞去了後院,意外的看到一人一虎相互對峙,人僵立著,虎趴著……
李淮秀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就那麼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滿頭大汗,雙腿貌似有些打擺子。
拜託,這是老虎,又不是熊,以為裝死就沒事了嗎?
韓平經過李淮秀身邊,看都沒高興看他一眼,直接拎著雞走到小白身邊,蹲下,將活雞送到它面前,卻見小白鄙視的看了韓平一眼,嫌棄般將頭扭了個方向。
李淮秀看到韓平,整個人就送了一口氣,他顫顫驚驚的將自己的身體靠著牆,捂著胸口不住喘氣。
「我特意買的,你不會不吃吧。」韓平將雞再次送到小白面前,卻被那小子一爪子拍掉了。
「喲呵,脾氣見長啊。」韓平氣得站了起來,指著虎頭說道:「你不吃雞,不吃鴨,難不成讓老子給你弄頭豬回來?」
小白不滿意韓平的頤指氣使,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李淮秀嚇得不住抽氣,臉色蒼白。
「還敢瞪我?」韓平沒好氣的伸手就抓住小白虎的耳朵,一手指著它凶道:「吃不吃?」
白虎如大貓般吼叫了一聲,韓平就嚇得鬆了手,差點跪下讓這個小祖宗輕點聲,小白虎威脅般再次長大嘴巴,韓平立刻繳械,垂頭喪氣道:
「那你到底想吃什麼?」
小白看著韓平還算識相的份上,左右顧盼一番,從牆角——也就是李淮秀站著的旁邊咬出一隻盤子,尾巴不經意間掃到了李淮秀大腿,將某人所剩無幾的勇氣徹底擊潰,扶著牆壁就跌坐在地上。
韓平接過小白口中的盤子,那是剛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肉,她讓它湊合吃的東西,不禁吶吶道:「你不會還想吃芙蓉打糕吧。」
小白從喉嚨口低聲吼了吼,然後趾高氣昂的扭著屁股睡覺去了。
韓平滿頭黑線。
大哥,你吃素……合適嗎?
拿著空盤子,韓平一轉身,便見李淮秀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對她說了一句:
「父皇命我來找你入宮……」
說完,便馬不停蹄,連滾帶爬的跑了。
韓平愣在當場,入宮?
***--
肅穆威嚴的宣和殿上,韓平跪在殿中。
從李淮秀召她進宮面聖,她已經在這裡跪了兩個時辰了。韓平眼觀鼻鼻觀心,時不時的抬眼瞥一眼專心致志揮毫潑墨,閒情雅致的皇帝陛下。
她在腦中想了無數種為自己辯駁的理由,後來又無聊到全部否決掉了,在這個世界中,就算你的理由多麼有力,多麼充分,在九五之尊面前都是白搭,他要你生便生,死便死……
但是,生生死死,大叔你也要開口說一聲啊,把人晾在這邊都快成乾了。跟李淮秀來的時候就只吃了一小塊芙蓉打糕,其他的全被小白吃掉了,跪到現在,膝蓋還好,反正皮厚嘛,但是肚子……可就不爭氣的響了很多次了。
「想明白了嗎?」
空曠的大殿中忽然響起了人聲,幽幽遠遠,冷冷長長,韓平猛的抬頭,便對上一雙老謀深算的眼睛。
想了想後才答道:「回皇上,不明白。」
文宗冷哼一聲:「那就接著想。」
「……」韓平不想再跪,無奈道:「小人明日便去御前侍衛營報到。」
跟天鬥,跟地鬥,就是別跟皇帝鬥,這是韓平這些年總結下來的至理名言之一。
「哼。」再次冷哼,文宗將手中的毛筆甩在宣紙之上,接過太監適時送上的一杯熱茶,喝了一口道:「要是半月前,朕或許還會答應,現在,晚了!」
「……」韓平無語,不是這個原因嗎?
「朕聽人說,你喜歡太子?」驀地,皇帝將茶杯一放,撼動了韓平強悍的心靈。
這個問題,說喜歡,不對!說不喜歡,也不對!
韓平硬著頭皮答道:「小人……欽佩景仰太子的德才兼備,體恤下人,請皇上明鑒。」
文宗自龍案後走出,拿了一本書,坐到一側的龍椅之上,邊看書邊狀似悠閒的問道:
「你所謂的『喜歡』便是如此?」
皇帝將信將疑的樣子,就像是一隻給雞拜年的黃鼠狼,掃了幾眼韓平後,才抬手道:
「起來吧。」
韓平如獲大赦。
「跪了一下午,讓蒲春送你御食房,挑些自己喜歡吃的,別說朕虧待了你。」皇帝拿著書本靠上舒軟的龍椅,揮手道。
可不可以不吃?
韓平無奈謝恩,僵笑著臉剛想離開,卻聽皇帝又道:「你的事,什麼時候朕想好了,再讓人宣你。」
「……」
跪了這麼久還沒完嗎?韓平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靠,那她不是白跪了?
滿肚子的委屈,韓平只敢往肚子裡咽,老皇帝給她的感覺實在跟『和藹可親』搭不上邊,儘管他刻意那麼表現著……
跟著蒲公公走在美輪美奐的宮殿之中,穿過迴廊,經過假山,雕樑畫棟如入仙山般,韓平對皇宮的外城十分熟悉,內城就有些生疏了,走了一路,就看了一路,可是,走著走著,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蒲公公……人呢?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沒有那個臉上像擦了白麵粉一般的小老頭兒。
好吧,雖然很不好意思承認,她一個心智健全、身體健康、耳聰目明的年輕人竟然把人跟丟了……
唉。
這裡是哪裡?
事情嚴重了。
韓平不得已,只好沿著本來的路,繼續向前走,期望能在半路遇到一個指點迷經的人。
走著走著,她入了一座偏殿,燈火有是有,但是很昏暗,韓平懷著萬二分的警惕走了進去,豎起耳朵,打起精神,以應對突如其來的狀況。
走上階梯,來到走廊之上,韓平隱約聽到房內的輕微聲響,看了看這座偏殿的環境,韓平猜想,住在這裡的應該不會是什麼受寵的貴人,好不容易聽到了人聲,正猶豫之際,卻聽內裡傳來人聲,慵懶溫和:
「進來吧。」
韓平心上一凜,這聲音……有些耳熟……
但既然讓她進去,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小心翼翼開了門,韓平走進了昏暗的房間,一入內,潮濕的空氣夾雜著香風撲鼻而來,她立刻想明白這是什麼地方。
「進來了就把門關上,冷。」只聽那人又說道。顯然是有人吹了進去。
韓平的心中像是有十七八隻鼓在敲打著,如果到現在她都聽不出屏風後面的人是誰的話,那就實在太笨了。
她怎麼會陰差陽錯走到了太子沐浴的地方?
「要本宮親自出去請你嗎?快點過來。」李懷昶的聲音有些倦怠,顯是在池子裡泡著正舒服。
韓平思前想後,走了兩步後還是覺得不妥,乾脆自報家門道:
「小人韓平,不知太子在此沐浴,無心打擾……」
「好了好了,本宮知道是誰。若影衛營連你靠近都不能發覺,那乾脆去守城門好了。」李懷昶打斷了韓平的話,催促道:「快點進來,替本宮捏一捏肩膀。」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了李懷昶的聲音,韓平一定會懷疑裡面這個人是假的。
她心目中的太子殿下,那是高潔如天山之巔的雪蓮,優雅如傲立風中的君蘭,如何會對她這般說話?
止不住在心中懷疑,韓平終是克服了心理障礙,走入了屏風。
她先是瞇起雙眼看了看,發現太子殿下只是露了一片肩頭,所有重要的不穩全都隱在水下,這才放心了些。
太子李懷昶靠在池壁上,見韓平如此,不由得笑了出來,磁雅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浴池上方,引人遐想。
「快點過來。這些日子太累,肩膀都僵硬了。」李懷昶自水下抬起晶瑩潤澤的修長手臂,肌理勻稱,線條優美,他對韓平招了招手。
韓平哪裡見過這副模樣的太子殿下,一時間血往腦子裡沖,她知道他正在看著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奇怪,這時候若再拒絕又顯得太過刻意。
隨手拿了一塊乾爽的棉布,韓平低頭來到太子身後,將棉布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才動起手來。
「聽說你辭去了差事,卻是為何?」李懷昶自水中微微向上了些,方便韓平捏肩,一邊享受,一邊問道。
韓平硬著頭皮答道:
「若不辭那差事,就會去做御前侍衛。」對於太子,韓平從來都不曾想過要隱瞞想法。
李懷昶奇道:「御前侍衛不好嗎?」
韓平沉吟片刻後道:「好,但那是看在韓將軍的面子上才得來的差事。」
她與李懷昶相交多年,雖不太熟,但對於她家的情況,相信他也是知道的,何況現在又娶了韓毓,對於她的立場應該有所瞭解。
李懷昶又與韓平說了一些話題,但韓平彷彿將一腔熱情都傾赴於按摩事業上了,回答問題盡量簡潔,有些事情根本提不起興趣的樣子,李懷昶斂下如水的目光,溫和的問道:
「你最近還是與九弟走得很近嗎?」
韓平的手上一頓,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提起了李淮璟,不知道如何回答,卻聽太子竟自顧自的說道:
「九弟的母妃是大齊國送來和親的公主,父皇封她為齊妃,有什麼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奇珍異寶,只要是好的東西,父皇頭一個都會送去給她,只為博佳人一笑。」太子倚靠在池壁之上,淳淳流淌的聲音彷彿正在敘述著一件極為平常的坊間傳聞般。
但是韓平聽在耳中卻不是那麼平靜,關於李淮璟的事情,她多次想問,都沒敢問出口,不料今日,卻能在這種環境中聽到。
「那幾年,齊妃娘娘的風頭蓋過了宮中任何一名妃子。」李懷昶說著,頓了頓:「可是……突然有一天,父皇大發雷霆,將齊妃打入冷宮,對外宣稱說娘娘出言不遜,頂撞天子,誰知道呢……十個月後,九弟便在冷宮出生了。」
韓平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太子什麼時候已經轉身對著她都不知道,只見她盯著蕩漾的一池溫泉,吶吶問道:
「齊妃娘娘是什麼時候死的?」
李懷昶見她如此,竟調皮的潑了韓平一身水,拉回她的注意力後,才答道:
「在九弟十一歲生辰的時候吧。大齊兵馬屢屢犯境,父皇想用齊妃和談,卻不料齊妃先一步吊死在冷宮裡了。」
韓平垂下頭,怪不得他是這種性格。
正失神之際,只覺面前一晃,韓平定了定神,只見李懷昶不知什麼時候從池子中立起,對韓平笑得溫和親切,眉眼如畫般賞心悅目,若是從前,韓平就是做夢也不敢想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會以這般姿態出現在她面前。
可是,事實卻是如此,她無可逃避,只能癡癡的望著。
當李懷昶欺身向前,自水中撫上她的面頰時,那溫熱潮濕的觸感令她不合時宜想起了另一種冰冷。
也許有些事情,只有身臨其境時才能明確的說出感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連夢中都會憧憬的畫面此刻竟然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她應該激動,應該興奮,應該不知所措……可如今,她除了尷尬與愧疚,竟然找不出第二種感覺。
人只有在錯誤決定之後,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