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秒速五公分(四)

  篠原明里在為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這封曾經的信。

  它被放在了壁櫥深處的紙箱裡。紙箱蓋著蓋子,蓋子用透明膠帶黏著,膠帶上寫著「以前的東西」(當然這是很多年前她自己寫的),這勾起了她的興趣,於是她打開了紙箱。裡面放著的,是從小學到中學為止的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畢業文集,修學旅行的書籤,幾本小學生的月刊,不記得錄了些什麼的錄音帶,小學用的褪色了的紅書包,以及中學時用過的皮革書包。

  她一邊將這些充滿回憶的東西取在手中端詳,一邊有了一種預感。說不定能找到那封信呢。在發現被壓在紙箱底部的空曲奇罐的時候,她回憶了起來。對啊,我在中學畢業儀式當晚,把信放在那個罐子裡了。那封信她一直沒能送出去,拿在手裡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畢業時,她彷彿要摒棄這些思念一般,將信放進了罐子裡。

  打開蓋子,那封信被夾在了中學時自己最為珍視的薄筆記本裡。那是她所寫的第一封情書。

  十五年前,在與自己曾喜歡的那個男孩第一次約會時,她本想把這封信交給他的。

  那是個寂靜的雪夜,她回憶了起來。那時候我剛十三歲,我喜歡的男孩住在離我距離三個小時電車車程的地方。那天他約好了會坐電車來看我,但因為下雪的緣故,電車被推遲了,最後他遲到了四個多小時。在等他的時候,我在木質的小站候車室裡,坐在暖爐前寫下了這封信。

  將信拿在手中,當時的不安和寂寞感甦醒了。她再次體會到了對男孩的嚮往,以及想見他的心情,讓她無法相信這些感情居然是十五年前的東西。那彷彿是她現在的心情一般如此鮮活,復甦的回憶甚至令她感到了猶豫。

  我當時是真心喜歡他的呢,她想。我和他,在第一次的約會中交換了初吻。我甚至感覺整個世界都彷彿在接吻後發生了改變。所以,我才沒能把信交給他。

  這一切簡直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是的,真的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她這樣回憶道。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鑲有小寶石的戒指,代表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年了。

  那天晚上,她夢見了那天。尚且年幼的她和他,在一個雪花紛飛的寂靜夜晚,站在櫻樹下仰望緩緩飄落的雪片。

  第二天,岩舟站下起了雪。但雲層卻很薄,有幾處甚至能看到藍天,讓人覺得這雪沒過多久就會停下。不過儘管如此,十二月的雪也是好久不見了的。那時那樣的大雪,這些年來基本沒有再下過。

  怎麼不住到過年呢,母親問。她回答,因為有很多事情還得去準備。

  「對了,也給他做點好吃的。」父親這樣說道,她回答,嗯。她想,父親母親都不再年輕了呢。但這也是當然的,都快退休了嘛,而且我自己也到了該結婚的年齡。

  她與父母一同站在站台上等前往小山的電車,她覺得,這樣三個人一起待在車站好像總有點怪,搞不好從搬到這裡以來這還是頭一次呢。

  那天,從來自東京的電車上走到這個站台時,她與母親二人的不安,她至今記憶猶新。先到的父親在站台迎接了她們。岩舟本就是父親的老家,她在幼年時也曾來過幾次。她覺得這裡雖然沒什麼好玩的東西,卻是個安靜的好地方。話雖這樣說,要住在這裡的話畢竟是兩個概念。她出生在宇都宮,在靜岡長大,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是在東京度過的。對這樣的她而言,岩舟站的小小站台令她十分害怕,她感覺這裡不是自己應該待的地方。心中湧起對東京的強烈鄉愁,甚至令她有了想哭的衝動。

  「有事要打電話啊。」從昨晚開始母親就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忽然,她覺得父母和這個小城市都變得可愛起來。現在這裡是她不願離開的故鄉。她溫和地笑著,回答道。

  「沒事的,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到時候又能見面了,所以不必擔心。太冷了,快回去吧。」

  話音剛落,逐漸駛來的兩毛線列車的警笛在遠處響了起來。

  黃昏時分的兩毛線很空,車廂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無法集中起精神閱讀隨身攜帶的小說,於是便支著臉頰,向窗外眺望。

  窗外是收割完稻子後空空蕩蕩的田原,她開始想像眼前的這片風景被厚厚的大雪覆蓋起來的樣子。時間是半夜。從遠處只能零星看到幾處燈光。如果那樣的話,窗框上一定會結著霜吧。

  那風景還是讓人心寒,她想。帶著飢餓和讓別人等待的罪惡感,在不得不停止前行的電車裡,那人眼中的風景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可能。

  可能,當時他會祈禱我回家去吧。因為他是個那麼溫柔的男孩。但不管讓我等他幾個小時我都無所謂,因為我想見他想得不能自已,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是不是有可能來不了。如果那天,自己能去安慰那個被關在電車裡的他的話。她有了這種強烈的想法。如果當時能辦到的話。

  沒關係,你的戀人會一直等你。

  那個女孩知道,你一定會去見她,所以放鬆點,想像一下你與戀人一起度過的快樂時間吧,雖然你和她以後再也無法見面了,但還是請你將那段奇蹟一般的時間,認真地,好好收藏進你的內心深處。

  想到這裡,她忽然笑了起來──我在想些什麼呢,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想那男孩的事情。

  她想,或許是因為昨天找到的那封信吧。結婚前日滿腦子想的都是其他男人,這有點不忠吧。但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那個人一定不會在意這些的,她想。由於他要從高崎轉職去東京,所以兩人借此機會決定結婚。要是說有什麼可抱怨的話,那種小事三天都說不完。但我非常愛他。他應該也一樣愛我吧。對於那個男孩的回憶,也是我自身重要的一部份。就像吃下的東西會化作血肉一樣,這已經是我心中無法割捨的一部份了。

  希望貴樹一切都好。眺望著窗外流淌的景色,明里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