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霧隱城堞

窩在他懷裡,仰頭看著他抱我回房間,剛剛的哀怨立刻消失,只剩下詭計得逞的幸福。

「以後不要等我用膳。」他忽然開口,「我習慣一個人」。

耶?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在跟我講話麼?

習慣一個人?跟我扮酷、耍孤僻啊!還是真的那麼可憐沒人陪?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扮乖巧啊?於是乎我輕輕搖了搖頭,「我想等你一起用膳。」開玩笑,平時他又要忙軍務,如果連用膳都不能在一起的話,那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豈不少得可憐,那我又該怎麼實現我偉大的計劃!

說話間,已經到了我房門口,唉,這條路怎麼突然變這麼短了!好希望路再長一點,這樣我就可以在他懷裡多賴一會兒了。

「你先梳洗一下,我等你用早膳。」將我抱回房中的椅子上坐下,他說完便離開了。

等我用早膳?我瞪著銅鏡裡笑得像白癡一樣的女人,嘿嘿,剛剛還說習慣一個人,現在又等我用早膳?應該是他對我等他一夜感到愧疚吧,好現象!看來餓了一夜沒有白費!哈,上帝與我同在!

「小姐,公子請您去膳。」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小姐?您?我揚唇無聲笑了起來,果然都一樣。

等我梳洗完畢,便隨侍女一起前往餐廳用膳。

一到餐廳,便看到范蠡正皺眉看著手中竹簡之類的東西,看他的表情,應該是戰事不容樂觀吧。可是看他如此認真的模樣,我真的不忍心告訴他,這一次戰爭,越國必敗!但告訴他又怎樣,他定不會信我。

「你來了。」他抬頭見我正看著他,便放下手中的竹簡,「坐下用膳吧。」

我輕應著坐下,眼睛卻一直盯著他衣服上那個被我補得慘不忍睹的破洞。我終於相信,不補還比較好看些。

「君上說,此乃勤儉之典範。」見我一直盯著看,范蠡揚了揚唇,指著那難看到不行的補丁道。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戲謔。

「當然。」我臉不紅氣不喘地道,裝傻是逃避尷尬的捷徑!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范蠡一愣,笑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毫不設防的笑。

「等一下我還要去一趟越王府邸」,用完膳,他便站起身準備離開,「晚膳時間不會回來,你不用等我了。」說完,他便離開了餐廳。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輕笑了起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對別人解釋自己的去向吧。我感覺自己離目標越來越近嘍。

回房的時候,我路過范蠡的書房,躊躇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推門進去一窺究竟。

書桌上擺放著毛筆和一支竹簡,那竹簡上寫著兩個字,我橫看豎著都沒看明白那是個什麼字!完了,來這春秋時代,我竟成文盲!他們的字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嘛!

有些懊惱地出了書房,我悶悶地回自己房間,算了,在這裡什麼都不能幹,還是回房間繼續當我的懶骨頭算了!

晚膳的時候,范蠡竟回來了!

見我舉著碗筷愣愣看著他,范蠡吩咐一旁的侍女再添一副碗筷,便坐下身吃了起來。

我細細看他,他額上微微有些潮濕,他……該不是特意趕回來跟我一起用膳的吧!我為這個發現雀躍不已,嘿嘿,看來我已經悄悄在進駐他的心了!

「君上明天要來府裡,所以我早些回來。」他見我一直微笑站看他,終於有些不自在地解釋。

嘿嘿,我聞到欲蓋彌彰的味道了哦。

「這樣啊。」雖然心裡樂翻了,我仍是憋著笑認真地點頭。

「莫離有書信給你。」他從袖袋裡掏出一個竹簡遞給我。

「啊?」我愣愣地接過,慘了,樂極生悲,我看不懂啊!

「不看看嗎?」他見我只是放在一邊,卻並不看,不由得道。

「吃飯專心是一種美德。」我撅了撅嘴,張口就道。

「不認字嗎?」他笑了起來,一臉的瞭然。

「啊?」可怕的傢伙竟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剛剛塞進口中的東西立刻噎在我嗓子裡,進不出,出不來。

范蠡忙一個箭步衝到我旁邊,輕撫的背,「喝點水。」

喝了他遞來的水,我終於順過氣來,轉頭便瞪他,「吃飯不專心的報應!」

他竟然咧了咧嘴,笑了起來,「我教你認字。」

耶?好機會,我可以明目張膽地接近他耶!

「好啊。」我答應得不要太爽快。

他便看著我笑。

「其實你多笑一點比較好看。」我歪頭看他,半晌得出結論。

「征戰沙場,須有煞氣才能令敵風聞喪膽……」他微微斂了斂笑意,道。

「可是這裡不是沙場,是你的家啊!」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道。

「我的府邸?又怎樣?」

「是家,家!」我糾正道。

「家?」他轉頭看了看四周,「除了侍女隨從外,這裡只是個大宅吧」。

「我在這裡啊!」我湊到他身旁,因為個子比較矮,生怕他看不見我,還跳起來給他看。嗯,實行C計劃,溫暖攻略!

范蠡低頭看我,笑了起來,「走吧,去書房教你認字。」

跟著他去書房,我有些擔心如果莫離知道我不認識字,會不會懷疑我的身份!

「在擔心什麼?」范蠡的聲音忽然響起,在這裡略顯寒冷的夜裡有些溫暖。

「別告訴莫離我不認字。」我開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這麼跟他講,他會不會懷疑啊。

「好。」他似是看出我有難言之隱,竟沒有追問,點頭便答應。

孤身一人穿越時空的恐懼竟在他一個「好」字之間消失無蹤,我跟著他的腳步走進書房。

他隨手收起今天上午我看到的那片竹簡,便讓我坐下。

「想寫什麼?」他站在我身後,輕輕研墨。

「你的名字。」想也沒想,我便回頭衝他笑著道。

范蠡笑了一下,彎腰在竹簡上寫下兩個字。

「范……蠡?」我指著那兩個字念,這兩個字跟我早上在這裡看到的那兩個字一樣呢,是他的名字啊!

「不對,是香……寶!」范蠡搖了搖頭,「我的名字筆劃較多,先從簡單的學起。」

我腦袋裡轟然一響,是香寶?那他早上偷偷寫在竹簡上的是我的名字嘍?

「臉怎麼紅了?不舒服嗎?」他靠近我看著我道。

我的臉,竟然紅了?奇跡!

不過……看來我的追夫計劃勝利在望!

美美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就偷偷摸進了書房。一想到那支寫了「香寶」的竹簡,我就忍不住唇角上揚,這大概就是戀愛通病吧,我一定要找到那支竹簡,把它據為己有!這可是他思念我的證據呢!

到處找了一遍,竟然沒有發現!昨晚明明見他隨手將那竹簡收起來的嘛!怎麼會找不到!

有些頹喪地站起身剛準備離開,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情急之下,我慌忙躲進一旁的書桌下。

「范將軍,此戰如何?」好熟悉的聲音!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君上,吳王闔閭曾興師伐越,但被我越國所敗,闔閭傷足而死,現其子夫差繼位,充實兵力,立志為父報仇……」范蠡的聲音似有隱憂。

「寡人明白,只是此戰如何?」那聲音有一些不耐。范蠡稱呼他「君上」?那這人不就是越王勾踐?只是他的聲音怎會如此熟悉?

「君上,哀兵必勝!此戰於我越國不容樂觀,臣與文種都已上書,望君上三思。」范蠡懇切至極。

范蠡果真良將,他將當前形勢分析得一清二楚,只可惜越王勾踐卻未必聽他。

「此時退兵只是長他人志氣,此事無需再議,寡人相信范將軍定能帶回捷報!」果然,勾踐不肯聽取諫言,一意孤行。

「是。」范蠡沒有再反駁,即使明知勝算不大,他還是選擇聽命於勾踐嗎?也是,歷史上的范蠡是那樣忠心於勾踐,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就算明知是一場必死之戰,他還是會去吧。

「范將軍文武兼修,好興致啊。」話鋒一轉,勾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寡人可能看看將軍的字?」

「君上請便。」

慘了!他衝著書桌這邊來了!

「君上小心!」范蠡忽然大聲喝斥,「有刺客!」

他發現我了?這下完蛋了,被誤認為是刺客耶!

「出來!」冰涼的劍鋒閃著寒光指向桌底。

在心裡哀歎一聲,我只得乖乖低著頭以極為不雅的姿勢爬了出來。

「是將軍太過緊張了,如此美人,怎會是刺客?」一個微微帶著笑意的聲音。

熟悉感覺一下子讓我豁然開朗,他該不是那個讚我「傾城絕色,果然不假」,且願以明珠十槲來買我的男人吧!一樣的聲音,會是他嗎?

我抬頭看向那人,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樣的溫和笑意,他竟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越王勾踐!天哪,我要瘋了,我差點被勾踐買走耶!難不成被他編入後宮啊!

「不得無禮。」范蠡的聲音驚醒了我。

我慌忙跪下,「香寶見過君上。」

「范將軍何時藏了這樣一個絕色傾城的女子啊。」勾踐輕笑著道,在說「絕色傾城」的時候,他刻意加重了語調,聽得我心驚肉跳。

「君上言重了,就算絕色,也非傾城。」范蠡的聲音解救了我。

「將軍竟是不滿意?寡人倒是喜歡得緊,不如送於寡人如何?」勾踐的聲音讓我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這下完了,我都還沒有追到范蠡呢,難道竟要落入那勾踐手中?王要的女人,勾踐敢不給麼?

嗚,昨晚范蠡早說過越王今天會來,我怎麼就沒有放在心上,這下樂極生悲了吧,那竹簡什麼時候不好拿,偏偏這個時候來,這下撞在刀口上了吧,現在真的是什麼愛情都別指望了!

「君上說笑,香寶乃是臣的未過門的妻子,此戰如果范蠡有命回來,定請君上屈尊主婚。」

是范蠡的聲音?!

他竟然當著越王承認我是他的未婚妻?如果撒謊,那便是欺君大罪啊!

「如此真是恭喜將軍了。」

我抬頭悄悄看了一眼勾踐,他竟也在看我,他看著我的眼神讓我不安。

難怪那一日他那樣自信地跟我講「後會有期」,那是因為他是越國的君王,越國國土上的一切都是他的,更何況我一個酒家女?但他應該是怎樣都沒有想到,短短數日,我竟成了他麾下得力大將的未婚妻子!

送走了越王,我回頭看向范蠡,想問他剛剛說話可曾算數。

「從實招來。」他竟先行開口,聲音陰沉得有些嚇人。

「我……」我立刻緊張起來,他定是問我為何躲在書桌下,「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奸細……,我只是在找東西。」天哪,我在說些什麼啊。

「找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許多。因我低著頭,沒有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找竹簡。」算了,寧可被他笑話,我也不要被他誤會。

「是這個嗎?」他握手成拳伸到面前,張開手掌。

他手心裡握著的正是那一支竹簡,只是在香寶旁邊並列著多了兩個字。

我狐疑地抬頭,卻看到他笑得一臉的溫暖。

「你耍我?」我撅起嘴。心裡卻暗暗得意,看來我已經俘獲君心啦!阿門!

「猜猜看,這兩個念什麼?」他依然是笑,嗯,最近的笑容越來越多,好現象!

我閉了閉眼,狡黠地笑了一下,「烏龜。」

「是麼?」他的聲音有些危險地提高,「狡猾的小狐狸!」

「不是麼?我不認字啊。」我一臉的天真無辜。

「補衣服花三個時辰,等一起用膳等到天亮,還偷溜進書房鑽桌底……」范蠡嘴唇的弧度越來越大,「你當真以為我不知你本性如何?」

「啊?」我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

「笨!」我腦門上挨了輕輕一敲,「有只小狐狸在留君醉後院親口承認是范蠡的女人時,范蠡就已經愛上某個後知後覺的笨蛋了」。

「啊?」我突然想起那一日受傷痊癒後曾在留君醉後院遇到幾個登徒子,為求脫身我曾謊稱自己是范蠡的未婚妻,而且那個時候范蠡就在我身後看著我……難道說,那個時候……范蠡就已經……

那這些日子我拚命努力是為了什麼?

好冤枉!居然浪費那麼多精力去追求一個早已經愛上自己的男人,嗚,真是蠢到家了。

忽然感覺自己被收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怎麼這副表情,在想什麼?」

「我需要休息!」我趴在他懷裡,快要變成一攤爛泥了。

「這麼快就露出本性啊?」范蠡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

「是啊是啊,我是懶骨頭,後悔了啊!」我舒服地窩在他懷裡嘟喃。

「嗯,有點。」

「太遲了!你自己跟君上說你會娶我,如果不娶,那可是欺君大罪哦!」我有恃無恐地賴在他懷裡。

「這樣啊,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范蠡一副委屈的口吻。

我大笑起來,無論以前現在,我從未像現在這般幸福過。

「這個到底念什麼?」范蠡猶不死心地指著那竹簡給我看。

「烏龜!」我閉上眼看也不看就道。

「到底念什麼?」

「烏龜!」

范府門前,一個黑衣少年和一個絕色少女相擁而笑,那畫面幸福得令四周的景致都失去了顏色。

上帝,我真的好幸福,幸福得有些害怕,害怕會失去眼前的一切。害怕那竹簡上並列的名字會無法永遠相守。

竹簡上那並列的名字:香寶范蠡。

……

不知道人在幸福的時候時間是不是過得特別快,一轉眼范蠡回府竟有一周那麼久了。

大概是因為即將出征的緣故,范蠡除了準備軍務和去越王府邸之外,其餘時間幾乎都是我的,我想我已經快要溺斃在幸福之中。

就像現在,我乖乖坐在銅鏡前打瞌睡,范蠡就拿著竹篦輕輕梳理著我那一頭長得不可思議的頭髮。

嘿嘿,越國名將居然給我梳頭呢!好像在做夢哦。

「又做白日夢呢,笑什麼?」

「在笑堂堂范大將軍屈尊給小女子梳妝啊!」我隨口咕噥。

范蠡無聲地笑了起來。

「將軍!」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打破一室的靜謐。

我回頭看時,卻是一個穿著盔甲的陌生面孔。

范蠡放下手中的髮釵走了出去。

他們向外走了幾步,離我遠了一些,我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麼。

不一會兒,范蠡便又回到了房間。

我微微閉上眼,沒有問他。有些事情,還是不明白比較好。

「小狐狸,你好像又有變胖的趨勢了呢。」輕輕將最後一支髮釵插入我的髮髻之中,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道,聲音裡滿是寵溺的味道。

我懶懶睜開一隻眼,瞟了一眼鏡裡那個滿臉寫著幸福的女人,嗯,好像肥肉的確有回升的趨勢。

「你嫌棄哦?」我故作一臉的泫然俗泣。

見我如此,他立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在下不敢。」

「那就隨便肥肉自由生長吧。」我又閉上眼,嘴角卻揚得高高的。

范蠡沒有再開口,四週一陣沉默,氣氛突然靜寂得有些可怕。

「好嘛好嘛,我減肥。」我終於忍不住睜開眼回頭看他,妥協道。

「君上有令,命我即刻出征。」范蠡看著我道。

我愣愣地有些回不過神來,即刻?「不是說最遲也有半個月麼?」我輕輕地開口,事情急促得讓我沒有消化的時間。

「前方戰事吃緊,我必須盡快趕去接應。」范蠡斂起笑容,恢復一貫的沉靜。

「好,我等你。」心頭千回百轉,最終卻只化為仰頭甜甜一笑,看著他,我輕聲道。

范蠡是名將,此時留他,只能令他為難。想做范蠡的女人,我就必須學會面對離別。

怔怔看了我許久,最終他歎息一聲,將我擁入懷中。

「將軍,該出發了。」門外傳來催促之聲。

「走吧。」輕輕從他懷中仰起頭來,我的嘴角揚得高高的,我想我現在一定笑得很完美。

「嗯。」鬆開手,他轉身便要離開。

但他卻沒有走,只是回頭看著我,眼底有著些微的憐惜,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還是自動自發地緊緊握著他的不願鬆開。

「別忘了回來娶我。」可能是我的嘴角笑太久,竟有些抽搐。

「好。」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一般。

我微笑,鬆開手。

走到門口,他忽然站住了腳步,「我會回來,娶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笑得一臉的幸福。

雖說女子不得拋頭露面,但范蠡剛離開府邸,我便忍不住悄悄溜了出去。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定要再悄悄送他一程。

躲在越王府門的一株大樹下,我看著大軍整裝待發。

旌旗在風中烈烈地響,大軍糧草齊備,意氣紛發。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微微有些難受,這個時候他們定是不會明白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

歷史上那一場著名的戰役,那一場讓范蠡大敗,勾踐失去一切的戰役啊!

我知道,但我不能講,因為歷史不容改變!

明知危險,但我卻有口不能言……

黑色坐騎,范蠡一身盔甲,臉上恢復一貫的冰寒。

「征戰沙場,須有煞氣才能令敵聞風喪膽……」他這麼跟我說過,現在他又將征戰沙場。

「願將軍凱旋歸來!」越王府邸前的高台上,勾踐手持酒鼎,高聲道。

「凱旋!凱旋!凱旋!……」剎那間,三軍雷動。

許久,范蠡抬手,三軍立即靜寂無聲,他雙手接過越王勾踐手中的酒鼎一飲而盡。

「出發!」范蠡翻身上馬,揚聲大喊。

我遠遠看著他離去,望著越來越遠的背影,我恍惚間有些莫名的空落。

「送將軍?」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我嚇了一跳,慌忙抬頭,竟是越王勾踐!他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是,君上。」我低頭恭謹地答道,心中卻暗自懊惱該早些離開的。

「如果范蠡此戰有命回來,我勢必會為你主婚。」勾踐看著我,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你說,我該不該希望他回來?」

聞言,我心頭一驚,忙低頭斂了斂心神,「范將軍勝便是越國勝,越國勝即是君上勝,君上當然希望將軍活著回來。」

勾踐似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回答他,愣了片刻,大笑起來,「答得好,江山美人,不能兼得啊!」

仍是一陣心驚肉跳,我片刻也不敢多留,行了禮便匆匆逃開了這危險的男人,這危險之地。

回到范府,管家對於我的離開沒有多作盤問,家僕們對我更是異常的禮貌。我十分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即將成為新夫人的緣故。

想到范蠡的出征,再想到越王勾踐的奇怪言語,我心情不禁有些煩悶起來。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吩咐家僕晚膳不必準備後,我便獨自一人回房。

天色尚亮,我看到我房內似乎站著一個人。

心裡不由得微微有些緊張,待小心翼翼推門進去時,卻發現來人竟是衛琴。而此時他正獨自一人背著門坐著,手中在輕輕把玩著什麼。

他身上還是那件紅色的長袍,只是那長袍已經是又髒又破,衣袖上破了一個洞,隱隱可以看到左臂的紋身。

「衛琴。」我出聲喚他。

他彷彿嚇了一跳,慌忙把什麼塞進懷中,轉過身來。

「藏了什麼?」我輕笑著湊到他身旁,在面對這個固執又彆扭的孩子時,我總是出乎意料的寬容。

衛琴沒有沒有理會我,「耶穌是誰?」彷彿是鼓了很大的勇氣,他漲紅了臉開口。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每次來找我都是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笑什麼!」衛琴有些生氣地瞪我,很是認真的樣子。

我該怎麼跟他解釋,基督教、聖經?他會明白才怪。

「耶穌是誰?」他固執地重複,看起來真的生氣了。

「一個神,天上的神!」見他如此執意想要知道,我只能如此解釋。

「只是神?」衛琴狐疑地看我。

「只是神。」我點頭。

衛琴這才緩和了表情,剛要上前說什麼,門卻忽然打開了,我大驚,正想斥責他們不敲門便擅自闖我房間時,進來的卻是莫離。

「莫離?」我開口。

莫離卻只是怔怔地盯著衛琴看,更準確一點說是盯著他左臂的紋身看。

那個紋身……有什麼的奇怪嗎?

我回頭看衛琴,他微微低頭,雙拳微握,身子竟在微微顫抖,彷彿一隻蓄勢待發準備衝上前咬斷獵物脖子小獸!

「衛琴……」我剛想安撫他,告訴他莫離不是敵人。他卻突然轉身便從來時的窗口跳了出去。

又是跳窗,真是沒創新意識呢!我回過頭認命地想對莫離解釋眼前的一切。

「他是誰?」莫離卻已經先開口。

我傻眼,怎麼解釋,只知道他叫衛琴,其他根本一無所知啊!我到今天都不清楚他到底從何而來,為何而來,他總是那麼突然地出現,又突然地消失……

「算了,以後……離他遠些。」見我久久不開口,莫離上前撫了撫我的長髮,不再為難我。

「為何?」我忍不住詢問,看莫離的表情分明是認識衛琴!

「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莫離不答反問。

這一問卻是讓我心虛極了,我根本是什麼都不知道嘛!

「不記得了?也對,那個時候你還那麼小。」莫離淡淡笑了一下,「不記得就算了吧,只是……離那個孩子遠些,我擔心……他會傷害到你。」

擔心衛琴傷害我?我越來越迷糊了。

「啊,對了,你收拾一下隨我回留君醉吧。」莫離打斷了我的思緒,笑了笑道。

「回留君醉?」一提到那個地方我便想起那一日站在高台上被人品頭論足的模樣。

「嗯,范蠡出征後,我擔心你一人在這裡會悶,隨我回去吧,嬤嬤死後那裡很安全。」

我知道莫離在說什麼,嬤嬤死了,便不會再有人整天預謀著要賣了我。雖然潛意識不願離開這個到處有著范蠡氣息地方,但勾踐那一日奇怪的言語還是令我心有餘悸。算了,還是到留君醉去躲一陣子吧。

於是乎,我便包袱款款,隨莫離回了留君醉。

下了馬車,一進庭院便看到了正在砍柴的阿福,他似乎又長高了,越來越像個大人一般。

「阿福。」我笑著招呼,沒有忘記他的饅頭之恩。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我時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頗有些驚喜的感覺,但張了張口,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留君醉和以前似乎沒有什麼不一樣,廚房的阿福、千嬌百媚濃妝艷抹的姑娘、一隻名叫阿旺的小狗、整天川流不息的嫖客……只是……那個瘦得很精的嬤嬤已經不在,莫離卻成了掌櫃。

天氣越來越寒,馬棚旁的乾草堆上也會有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那裡已經不再是我偷懶的好去處了。

比較多的時間我都是賴在被窩裡不肯起床。這樣明目張膽的偷懶以前嬤嬤在時是萬萬不敢的,只是現在莫離當家,我便頗有些有恃無恐的感覺。

因為天氣寒冷的關係,我越來越少踏出房門,便也很少再見到阿福。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空閒時間多了,便會生出許多胡思亂想來,像雞鴨豬狗之類的再閒也不會胡思亂想。

有時我會想,范蠡這個時候該是正在沙場廝殺吧,我現在所要做的便是等他回來,等他回來娶我,想著想著,便會幸福得傻笑。

有時我會想,衛琴究竟是什麼人,自從我回留君醉之後,他便再沒來找過我,我想他該是忌諱見到莫離,他跟莫離會是什麼關係呢?但每次我問莫離時,她都會顧左右而言其他。

歎了口氣,我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出門透透氣,大概是對上一回差點被賣的事情心有餘悸,平時我從不曾踏出後院半步,只是聽莫離講今日姑娘們都到市集去了,自莫離接手留君醉之後,每個月底都會有一天不用開門。類似於休息日似的,對於這個時代來講。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舉措,想想看,每到月底,那些濃妝艷抹千嬌百媚的姑娘們便一齊出門的壯觀模樣,大概會急煞一干黃臉婆吧。

緩緩走出庭院,我卻突然看到門口拐角處站著一個眼熟的傢伙,是他!那一日越王勾踐來留君醉時陪同在一旁的武師!

他怎麼會在這兒?難道說勾踐竟在裡面?

這裡是酒坊,勾踐乃一國之君,來這裡已屬不妥,更何況今日姑娘們都不在,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一切不都太詭異了麼?

還是說,每月一次的奇怪休息日根本是要將留君醉清場,好談論一些不宜張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