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莫失莫忘

待我策馬回到留君醉的時候,那裡已經因為找我而人仰馬翻了。

「為什麼還是找不到!你們怎麼那麼笨!」莫離正在庭院裡大吼大叫,他身後站著一臉無奈的文種。

「香寶回來了。」文種看見我,一臉的如釋重負,忙伸手將莫離的身子轉過來看我。

莫離看到我,先是驚喜,然後便是一臉的怒意,我以為她又會像那一次那樣衝上來給我一巴掌,但也許是看到我眼中的狼狽和憔悴吧,她硬生生地沒有責怪我。

「回房去洗洗,髒死了。」莫離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庭院。

「無論什麼事情,似乎只要關係到你,莫離就會失去理性,變得不可理喻。」文種拍了拍我的肩,他是在安慰我嗎?還真是難得呢,只可惜此時我已經沒有心情和他抬桿了。

我點點頭,便獨自回房。

「你鞋掉了。」文種追了上來,手中拎著已經破了的繡鞋。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大概是因為扭到關係,現在已經腫了起來,失去了知覺,難怪連鞋子丟了都沒有感覺。

接過文種手中的鞋子,我繼續回房去,我不想開口,不想講話,因為……我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崩潰……

第一次,我知道了思念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第一次,我知道了失去一個人是怎樣的痛……

天氣越來越寒,越來越寒,不知道是天在變寒,還是我的心,在變寒呢?

我跟莫離講,我要回范府,莫離愣了許久,竟是答應我了。

我回到范府,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常常坐在銅鏡前看著那一頭長得有些過分的頭髮,發呆。我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這樣坐在這裡的時候,范蠡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手執木梳微笑著替我梳頭呢?

從我喪生車輪之下,到後來借屍還魂,從那個胖丫頭香寶,到與范蠡相戀,在這樣一個亂世,一個戰爭隨時會奪取人命的時代,一切都彷彿一場夢一般。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曾經連談戀愛都嫌麻煩的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男人的消失而傷心欲絕……可是日日夜夜,我怎麼能夠那樣傻傻地喜歡著他,惦念著他?為他花三個時辰補衣服,補得不能見人還弄得一手的傷,為了等他一起用膳可以傻傻等到天亮,為了找那支寫了我名字的竹簡偷偷溜進書房結果還鑽桌底,我做了所有以前從沒有做過、甚至不屑於去做的蠢事。可是他答應過我的話,怎麼可以不算,他說過會回來娶我的啊!

短短十天,范蠡慣出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女人,那種為愛可以不惜一切的小女人。

我都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他怎麼可以丟下我不管?

上帝,你怎麼忍心如此待我?

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切卻都已經無法回到從前。

銅鏡後面忽有人影一現,他回來了!我驚喜,回頭。

來人卻是莫離。

「香寶,傷心夠了,就回去吧。」莫離伸手拿起桌上的竹篦,輕輕梳理我那一頭已經亂成一團的長髮。

我默默垂下眼簾,任她幫我打理我的長髮,范蠡他……不會回來了吧,所以就算我頭髮亂得跟鳥窩一般,他也不會再幫我梳理了。

「好了。」莫離輕輕開口。

我抬眼看向銅鏡裡的女子的容顏,長長的髮絲整齊的束著,與幾個時辰前的邋遢女人判若兩人,只是那下巴越發的尖了,又瘦了呢,從來不知道減肥竟是如此的容易。

「跟我回去,好嗎?」莫離看著銅鏡裡的我,輕聲道。

半晌,我聽到自己聲音,「好,回去吧。」

細細地將自己的東西整理完,我便隨莫離走了出去,從來不知道自己在范府的東西竟如此少得可憐,只一個包袱而已啊。

拎著那小小的包袱,我隨莫離走出了這范府。

忍不住再回頭看看,門依然開口,只是我知道范蠡永遠不會從那裡走出來了。

我知道,走出這裡,范蠡便真的永遠只能活在我的回憶了,淚水忍不住從眼中滑落,雙手虔誠地在胸前緊緊相握,我閉目祈禱:上帝,如果是因為我的存在而給他帶來災難,那麼您如果能夠讓他毫髮無傷地回來……即使他不再愛我,我也甘願。

「香寶,走了。」莫離看了我許久,終於上前拉起我的手,道。

淚眼朦朧中,再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范府,我終於離開了。

眼中澀澀的,有些疼,那大概就是淚水流乾的感覺吧。媽媽曾告訴我說,我連出生的時候都沒有哭過一聲,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我是個死嬰。

但是,這幾日,我卻是流盡了我一生的淚水。我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竟能有那樣多的眼淚……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紅樓夢裡黛玉是為了還淚而與寶玉相遇,我呢?我又是為了什麼穿越千年的時空來到這陌生的亂世?只是為了來體驗這一段悲劇嗎?

就這樣,我渾渾噩噩地隨著莫離回到了留君醉。

一回到留君醉,我便看到了那個令我不安和害怕的男子,越王勾踐。

文種見我們回來,忙迎了上來,「怎麼出去都不事先講一下,君上每月的今天都會來這裡,你忘了嗎?」文種的口吻略略帶著些責備。

「我去范府接香寶回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莫離轉頭看我,「你先回房。」

我點頭,準備回房,一轉身,勾踐竟站在我身後,與我近在咫尺。

我大驚,慌忙後退一步,低下頭去。即使是低著頭,我仍能感覺到勾踐熾熱的祖線,那視線讓我心慌不已。

「莫離該死,請君上回屋,莫離會詳細稟報這幾日的新消息。」莫離忙開口幫我解圍。

「不必了」,勾踐終於開口,「明日越王府會有一場盛宴,你帶著留君醉的姑娘來表演,香寶……你也一起來吧。」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這個曾讓我很長時間不能接受的惡俗名字,就這樣從這個帝王的口中說出,我不自覺地皺了皺,「香寶身份卑微,且不善歌舞……」我直覺地開口便想拒絕。

「無妨,明日宴會之上,說不定你會遇見什麼有趣的人呢。」勾踐溫和地開口,言語之間卻似乎暗藏玄機。

有趣的人?是誰?我心裡開始隱隱不安起來。在這樣一個對我來說根本陌生的時代,有什麼人能夠讓勾踐這樣篤定地認為我會感興趣?是香寶認識的人嗎?還是我曾見過的人?

我開始有些心慌。

得知可以到越王府表演,姑娘們似乎都很興奮,每個人都穿戴整齊,開始排練歌舞,原以為她們只知陪酒賣笑而已,只是現在看她們或歌或舞,各自分工,表演得竟也不俗!難怪越王竟會吩咐莫離帶著她們去表演。

可是我,勾踐吩咐我去又是何用意?

不容我多想,第二天很快便來臨。

一大清早,莫離便推門進來,門一開,寒風隨之猛地灌了進來,我不禁瑟縮一下,又躲進被子裡。

「這是你今天要穿的衣服。」莫離將手中的一套艷紅色長裙放在我床邊,「快些起來,我幫你上妝。」想來她定是知道我是懶得裝扮的,為了不失禮於君王面前,她便來幫我吧。

穿上莫離帶來的長裙,洗臉漱口之後,我便乖乖坐下,讓莫離在我臉塗脂抹粉起來。

等莫離開口說「好了」,我才睜開雙眼。

看著銅鏡裡濃妝艷抹的女人,那樣的裝扮,與我昨日看到留君醉裡其他姑娘如出一轍,我不禁傻眼,比起嬤嬤以前替我畫的妝容,眼前銅鏡裡這個宛如花蝴蝶一般的女人竟是誇張得更勝一籌,我都已經認不出那個女人是我了!如果不是莫離的審美觀點有問題,那便是她想故意醜化我。細想一下,該是後者,聰明如莫離,她定是看出勾踐對我的企圖吧。

她想保護我。

不一會兒,越王府派出的馬車便到了。

姑娘們陸續依次上車,我也隨莫離坐進了馬車。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坐馬車吧,車子一路顛簸搖晃著前進,我抬手掀開布簾,一路無語看著車窗外緩緩滑過的景致。

不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

文種站在越王府外等我們,一見我們,便上前將我們帶進了越王府,當朝第一謀士在這裡等待我們,留君醉當真是臉上增光不少。

一進越王府,我便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但我知道,他們並非看我,姑娘們都一樣畫著厚厚的妝,誰又分辨得了誰是誰呢?

只是高高的主座之上,總有一雙眼睛在我身上留連,我知道那是勾踐,但我沒有勇氣去看他,這個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君王留連在我身上的視線總是令我感覺恐慌。

不一會兒,絲竹之聲便悠揚響起,姑娘們開始翩翩起舞,本來嘛,她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表演啊。我只能跟在她們身後慢慢跟著她們舞動起來。在以前,那個美麗的媽媽堅持送我去舞蹈班,學了那麼多舞蹈,我從來也沒有興趣去當個舞蹈家,以前沒什麼用途的東西,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至少,這個時候我不會因為沒有練過而手忙腳亂,我只需要跟著音樂的節拍和其她姑娘的舞步慢慢跟上就可以了。

「君夫人有命,請跟我來。」一個清秀的侍從模樣的年輕男子忽然走到我面前,喊我出列。

君夫人找我?君夫人便該是勾踐的老婆吧!她找我何事?

離開喧囂的前院,我被領到一處僻靜這所。

靜坐許久,忽聞腳步之聲,我抬頭,便見到五、六個侍女簇擁著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緩緩而來。

那婦人看來也只有二十五歲左右的樣子,身形微豐,雖容貌不及莫離,但舉手投足之間盡顯一國之母的風度。她,便是勾踐的夫人吧。

遣退了四周的侍女,她便示意我坐下。

「你,便是香寶?」她緩緩開口,氣度雍容。

「是。」我依言坐下,點頭便答,一副不知禮儀的模樣,再加上我現在這副尊容,活脫脫一個俗艷的村婦。

她找我前來,無非是知道勾踐對我非同一般,想看看我是何許人物,歷代帝王后宮都是風雲暗湧,雖不及男子戰爭的血雨腥風,但在我看來,那種殺人不見血的爭鬥卻更令人膽寒。就現在來說吧,我還未進宮,她便知道我的存在,這君夫人的耳目不可謂不廣!

而且關於歷史傳言中她最後對於西施的殘酷手段,也讓我不得不對這妒忌心極其強烈的女人心存防範。

她微微笑了一下,隨意又問了我幾個問題便遣我離開了。想來在她心裡,我這種容貌俗艷,又不知禮儀的女人定是對她的後位構不成任何威脅吧。

轉身走出這壓仰的房間,我舒了一口氣,不由得有些感激莫離為我這副尊容做出的貢獻了。

越王府很大,剛剛有侍衛帶我前來,而現在,我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轉來轉去,忽然看到前邊廊橋上站著一個體態纖瘦的女子,她雙手捧心,柳眉微蹙,似是身體不適的模樣。

看那纖瘦的背影,當真是我見猶憐,我不由得快步走到她面前,「你,還好吧?」發覺自己的唐突,我有些遲疑地問道。

聽到我的聲音,她抬頭微微笑了一下,「沒事,老毛病了。」

我禁不住細細看她,眉似遠黛,眼含秋水,嬌襲一身之病,靜時如姣花照水,動則似弱柳扶風。雖算不得風華絕代,但絕對是我見猶憐。我從未見過有人生病的模樣也如此令人心折。

見我一直盯著她看,她蒼白的臉頰上不由得暈染了一絲紅暈,我這才發覺自己太過唐突,「你知道前院怎麼走嗎?」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是個迷路的人,我忙問道。

「嗯,剛剛身體不適離席,現在我也正要去呢,我們一起吧。」她溫宛地開口,聲音細細柔柔的。

我點點頭,伸著扶著她走。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越王府呢!」她轉頭看著我笑了一下,蒼白的面容因她略顯調皮的語調而生動起來,「我不能保證能夠找到路哦。」

「第一次來?」我隨她的語調隨意問下去。這樣細細柔柔的聲音,總有種令我不忍拒絕與她聊天的感覺,雖然我一向懶得聊天。

「嗯,是范大哥帶我來的。」她輕輕開口,蒼白的臉色又紅了起來。

范大哥?看她神情,那范大哥定是她喜歡的人吧。

走了一段路,她微微偏過頭看我。

「我叫夷光,你呢?」她開口,依然是怯怯的表情,可能她生得就是如此模樣,總能讓人生憐。

「香寶。」我隨口應道,夷光?好熟悉的名字,我心裡怪怪的,又一時想不起來是哪裡奇怪。不過跟她相比,我的名字還真是惡俗咧!

「糟了!」她忽然輕呼出聲。

「怎麼?身體又不舒服?」我忙轉頭扶著她。

「不……不是啦,我是想說……」她紅著臉看我,「我也不記得路了。」

見她一臉窘迫的模樣,我忍不住唇角輕揚起來,我在笑嗎?

「沒關係,應該會有人來找我們吧。」我扶著她在一旁路邊的亭子裡坐下,「我們就在這邊等好了。」

「嗯。」她似乎也累了,便坐下來,過了一會了,她彷彿怕我擔心似的,又轉頭看我,「別擔心,范大哥一定會來找我,他知道我不認識路的。」

我含笑點頭,陪她坐著安心等人來找,其實不用她說,莫離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第一個衝出來找我的。

「香寶,陪我說說話吧,好無聊。」悶了半晌,夷光終於忍不住開口。

「嗯,你很喜歡那個『范大哥』吧?」我應了一聲,不知怎麼開口就問。

夷光又紅了臉,好半晌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嗯,我救了重傷的范大哥,後來我生病的時候范大哥又救了我,范大哥說……」

「說什麼?」我輕問。

「范大哥說這是天意要我們在一起。」她的臉紅得都可以煮熟雞蛋了。

我心時微微一動,是天意麼?我與范蠡,該就是少了那一份天意,所以我們才有緣無紛,相識卻無法相守吧。

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夷光抬頭,忽然眼睛亮了一下,站起身來,「范大哥!」

她范大哥來找她了麼?看她高興的樣子,我不禁順著她的目光緩緩回頭,想看看那范大哥是何等模樣。

看著那個站在陽光中的黑衣男子,我想我的心臟快要罷工了,時間一瞬間凝結……

那個竟是……范蠡?

他正向我走來,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寵溺的目光,他沒有死,沒有死!那樣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瞬間撲來,幾乎將我淹沒……

他伸出手來,寵溺地微笑,「怎麼這樣迷糊,走吧,我帶你回去,君上說想見見你。」

那樣熟悉的聲音,那樣溫和的言語,是他,真的是他!

這是上帝給我的驚喜嗎?還是他刻意想讓我開心的把戲?我怔怔地看著他,但還未及答言,我便看到一雙纖細瘦弱幾乎透明的手兒輕輕放入他的手掌之中,愕然回頭,是夷光!

「范大哥!」夷光輕喚,含羞帶怯。

這是什麼狀況?我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走吧。」執起夷光的手,范蠡便要離開,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等一下!」夷光拉住他的手。

「怎麼了?」范蠡回頭。

「這是香寶,她也迷路了。」夷光指了指我抿唇輕笑。

范蠡看向我,我看著他的眼神,急切地想從中找到些什麼……可是我在他的眼睛裡什麼都找不到,那是全然的陌生!

「留君醉的歌女?」范蠡皺眉看了我半晌,忽然道。

歌女?啊!對,一定是因為莫離幫我畫了很濃的妝,所以他才認不出我,所以他才認不出我是他的「小狐狸」!我滿心急切地想找出一個他認不出我的理由,儘管我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是那樣的可笑!如果他能夠認出我,那麼不管我是什麼模樣他都能認出我,不是嗎?

「香寶?一起走吧。」夷光拉了拉我的手。

我愣愣地跟著他們往前院走,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

「香寶,你去哪兒了?」莫離的聲音驚醒了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前院。

左右看看,范蠡和夷光都不在我身旁,是夢嗎?剛剛一切都是一場夢,如果是夢,那一定是場惡夢!

「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莫離抬手輕撫我的額,我這才發現自己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我去洗臉,我要卸妝!」說著,我轉身便走。我不想重複剛剛的惡夢,我不想范蠡認不出我來!

莫離忙拉住我,「不可以!」

我卻什麼都不管不顧了,甩開她的手便想走。

「香寶。」一個溫溫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是君上的聲音。

然後,我便看到莫離看著我身後一臉的愕然。

「我給你介紹我最驍勇善戰的將軍。」君上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我心裡卻是恐慌到了極點,我不敢回頭,我不要回頭!我要繼續當我的駝鳥……我就是膽小鬼又怎樣,我害怕……惡夢會成真!

「香寶!怎麼了?」一個柔柔細細的聲音,是……夷光的聲音!

我一震,緩緩轉身,果然一切都不是夢。

「這是范將軍,和……他剛帶回的未婚妻子。」勾踐看著我緩緩道,說到「未婚妻子」的時候,他刻意加重了語調。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反正有那麼厚的妝遮著,大概什麼樣的表情都看不到了吧。

「你住在諸暨苧蘿山下的苧蘿村裡?」冷不丁地,我開口便問,看著夷光,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夷光的表情有些吃驚,「你如何知道?」

「你是不是……西施?」說出西施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呼息有些不順暢。

「嗯,我本是姓施,因苧蘿村有兩戶施姓人家,我住西村,所以大家都叫我西施,你又如何得知?」夷光越來越驚訝。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范將軍此番遇刺,真是多虧了西施姑娘相救,保我越國未失大好將材啊!」勾踐忽然開口,仍是一臉的溫和。

夷光的臉越發的紅了。

西施范蠡的故事我看了N遍,怎麼可以在最重要的時候忘記?更要命的是,我喜歡的竟是故事裡的男主角?再說,香寶算哪根蔥哪根蒜?歷史上根本沒有這號人物啊!

「香寶?」莫離走到我身旁輕拍我的肩,「還好吧。」

我沒有言語,只是默默靠著她。我頹喪到了極點,與西施爭范蠡?真是天字第一號笑話!我是哪根蔥?不過是不屬於這個時空的一個過客而已,又怎麼去打擾這一對青史留名的情侶?

「走吧,歌舞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我們回家。」莫離拉著我的手,說到「家」的時候,我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家?好溫暖的字眼呢。

我看了一眼勾踐便轉身要隨莫離離開,看向他時,他也正望著我,嘴角噙著一絲笑。范蠡出現的時候,文種和莫離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驚訝,他們竟也不知道范蠡還活著。

「明日宴會之上,說不定你會遇見什麼有趣的人呢……」勾踐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有趣的人?他說的便是范蠡和西施吧,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讓范蠡帶著西施出現在我面前,狠狠敲碎我最後一絲幻想……不愧為一代帝王,當真是個狠決的人哪!

可那又怎樣?歷史也有記載勾踐有一個名叫香寶的妃子啊?

「江山美人,我都要!」勾踐的話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竟是那樣的渺小。在我自己的時代,曾經放出話來說想追我的人數也十分壯觀,他們或是覬覦我的容貌,或是覬覦我爸的財產,但我可以毫不留情、明目張膽地跟他們說「NO」!但是現在,面對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我連拒絕的話沒膽子說出口!真是鬱悶!

沒有勇氣再看一眼相攜而站的西施范蠡,我逃也似地隨莫離回留君醉,我不想讓自己太難看,至於范府,我知道我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不知不覺已是深冬,我大概也快要進入冬眠階段了,每天說的話越來越少,整天都窩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很久都沒有再見到范蠡,雖然他經常與文種一起來留君醉探討前方戰況,但我只會躲在被子裡,因為我一見到他滿臉陌生模樣我就害怕,然後……便是從指尖一直涼到心底。

聽莫離說,那一日他遇刺後掉落苧蘿山,被西施所救。瞧,多麼爛俗的劇情,美人救英雄,然後便是以身相許,生死相隨嗎?可是我呢?那個他曾經答應會娶的女子,他竟然忘了?

莫離說,他失憶了。

他記得越王勾踐,記得好朋友文種,甚至記得這個敵後根據地留君醉,可是他獨獨忘了我,獨獨忘了我這樣整日望眼欲穿,等他回來實踐諾言,等他回來娶的女子啊!

猶記得那一日離開范府時,我在門前閉目祈禱:上帝,如果是因為我的存在而給他帶來災難,那麼您如果能夠讓他毫髮無傷地回來……即使他不再愛我,我也甘願。

看吧,多麼仁慈的上帝!如我所願,他帶回了毫髮無傷的范蠡,他攜著另一個女子,讓我親眼見證他的幸福。

窗外忽然開始飄起雪花,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真實的雪,以前,我所住的城市從不下雪。

披了厚厚的毛皮大氅,我推門站在院子裡,仰頭看著細小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

「香寶。」有人喚我的名字,好熟悉的聲音,是他?

我張開雙眼,回頭望,果真是他。

「天很涼,回屋吧。」他看著我道。

我沒有開口,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

我以為我會落淚,但我竟沒有。想來必是之前流了太多的眼淚,淚水也會枯竭嗎?

「我……之前見過你嗎?」稍稍遲疑了一下,他終於開口。

「嗯,見過。」我驚訝自己竟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

「難怪如此面熟。」他微微一笑,神色柔和不少。

「只是面熟而已啊!」我的口氣聽起來一定失落極了,因為我看到他微微揚起眉。

「對不起,之前遇刺墮崖,丟失了一段記憶。」他有些歉疚的樣子。

「那……你有試著想起來嗎?」我看著他,有些癡癡地道。

「嗯,有試過,但一直都記不起來,可是關於越國,關於君上……還有這一場戰爭,我都記得。我想……丟失的那段記憶對我而言應該沒有什麼影響。」他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道。

「這樣啊。」我輕應。沒有什麼影響嗎?那一段丟失的記憶對你好像的確沒有影響啊,可是……可是那一段記憶裡有我啊!我該怎麼辦?

「你怎麼了?」也許是我的神情太過哀戚,他有些擔憂的開口。

「為什麼不記得?那一段記憶裡有我啊」,我一臉的眩然欲泣,「你答應過如果能夠活著回來,便娶我為妻……等了你那麼久,你怎麼可以忘掉我?」

范蠡一臉的愕然,隨即有些不悅地沉下臉,「不要拿我失去的記憶開玩笑。」

「這樣都被你看出來,真沒意思。」我輕笑著吐了吐舌,心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敲碎。

我就知道,他不會信我。可是就算如此,當著他的面講出來,我也鬆了一口氣,至少,我可以放過我自己,不必再每日每日沉淪在無盡地獄。

他轉身拂袖離去,我只能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空空的,空空的,什麼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