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指鹿為馬

隨勾踐一起到大營,看著躺了一地的傷兵們,雖然不知道中的什麼毒,但是看他們一個個面色浮腫,上吐下洩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中了什麼致命的毒,看來下毒者只是單純想嫁禍給我而已,並沒有真的要取這些士兵的性命。

可是如果是在食物中下毒的話,莫離和我都吃了和大家一樣的東西,范蠡和文種也都沒有問題,更何況士兵們用餐都在一起,沒有可能一部分人有事,而一部分人就沒有問題啊!如此看來下毒者並非是在食物中下毒!

「怎樣?可曾看出什麼端倪?」勾踐轉身看我。

「我記得當日文大夫到我房中搜查時,曾說大家都是用過午膳之後中的毒,真的是那樣嗎?」我回頭看向站在一邊,難得面色嚴肅的文種道,平日看慣了他油腔滑調,突然這樣正經起來,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

「並非如此,當時士兵中毒,大家均有些慌亂,但事後查看時,並非如此。」文種搖了搖羽扇,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中毒者都之前戰鬥中受傷的士兵,是麼?」我繼續猜測道。

「沒錯。」文種點頭,有些驚訝地看我,想來他定是在懷疑我是如何知道的。

「你怎麼在這裡?」剛剛進得大營的君夫人見到我竟在這裡,不由得有些驚訝,呵呵,她大概是以為我會身陷牢獄,定是想不到我還能在站這裡耀武揚威呢!

「我為何不能在這裡?」我看著君夫人,沒有半點卑微之態,本不想惹到任何人,只是他人欲與我為敵,就算我再怎麼退讓,還是遭到現在被人陷害的下場,那我又何必再退縮?

我看西施站在君夫人身後,她也只是看著我,並沒有開口,也對,在這麼多人面前,她定是要維持自己纖弱良善的形象吧。

「放肆!」見我如此君夫人有了怒意,「兩軍對戰,你居然卑鄙到下毒,你還敢待在這裡?」

「君夫人如何肯定下毒者是香寶?」我依舊一臉的平和,沒有半點的情緒波動。對於這個君夫人,我還有那麼半點敬意的,畢竟她後來在勾踐最最落魂的時候沒有棄他而去,可是她的妒忌之心也的確可怕。

「文大夫在你的營帳之內找到了毒源,而且夫差又豈會沒有條件放你返越!」君夫人皺眉道。

我忍不住輕笑,「如果真是我下的毒,我會笨到不把毒藥銷毀,而且放在自己的營帳之內等你們來抓嗎?」

君夫人愣了一下,有些語塞。

「而且我若真的與吳王答成了什麼協議,我又豈會下毒下得如此之輕?」我回頭看向勾踐,「這明顯是有人意欲嫁禍於我,大家中的毒都不深,只是上吐下洩,並無生命危險,而且中毒者都是傷兵,很明顯,下毒者是想減少中毒的人數。」

「所以呢?」勾踐眼中微微有著讚許之色。

「所以,如果真是我為吳王下的毒,那麼我的目的定然是要讓越軍無法再上戰場,那麼我一定會在食物或者水源裡下毒,最好大家都毒死,一個活口都不留,但是現在只是少部分人中毒,而且全無生命危險,定是有人看香寶不順眼,想借君上之手除去香寶而已。」我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君夫人,緩緩陳述道。

「嗯?」勾踐揚眉看我,「你認為會是何人下毒,毒又是下在何處呢?」

「下毒之人並不想真的傷到越軍,定是越軍之中的人物,至於毒,如果我沒有猜錯,定是下在傷兵所用的某一種藥材上!」呵呵,我可是正宗的福爾摩斯迷呢,推理又豈會難倒我?回頭看向君夫人,卻意外地發現她身後的西施臉色倒是蒼白得緊!

哦?這倒是有意思。難道一開始我便懷疑錯對象了?嗯,君夫人妒忌之心雖強,也絕不會拿自己的軍隊開玩笑,想要除去我,她大可以想其他上百種方法,不一定要蠢在自己的士兵身上下毒玩。所以……呵呵……下毒者竟是另有其人呢……唉,人不可貌相啊。

「傳令軍醫速速檢查所有的藥材!」勾踐揮了揮手道。

「敢問君上、君夫人,香寶可算是擺脫嫌疑了?」我嫣然一笑,道。

「如此倒是我錯怪香寶了。」君夫人上前執起我的手,略帶歉意地道。

「君夫人也只是擔心越軍而已,關心則亂嘛。」我乖巧地笑道,唉,我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虛偽,而且越來越好鬥了。

還是說……我正在漸漸長大?

「可是下毒之人,到底是……」君夫人仍是不放棄。

「至於下毒之人,香寶相信君上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香寶一個清白。」我巧笑俏兮,不經意地回頭看向西施,發現她臉色愈發的蒼白了。

「這個自然。」君夫人伸手替我將額前的一絡髮絲輕輕撥向耳邊,點頭微笑道,果然有一國之母的風範呢。

「夷光,怎麼了?」忽然聽到范蠡關切的聲音,我心頭一動,忍不住循聲望去。卻見西施正靠在范蠡懷中柳眉緊蹙,雙手緊握著摁在胸口處,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心口……疼……」西施眼中盈淚,輕顫著緩緩開口。

「容範蠡先行告退!」范蠡向勾踐行了一禮,打橫將西施抱起轉身便走。

不知為何,我心裡還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記得我曾悄悄問過大夫,范蠡是否還能恢復記憶。

大夫說,一天,一個月,一年,十年……他隨時都有可能恢復記憶。

可是……到底有多久?

雖然西施范蠡的故事我看了N遍,雖然范蠡是故事裡的男主角,雖然他們是千古傳頌的戀人,雖然歷史上根本沒有香寶這號人物。

但是,我寧可范蠡能夠在清醒的狀況下清楚地告訴我,他變心了。而不要像現在這般,讓我徹底消失在他的記憶之中。這樣的話,我會不甘心,我會還心存希望,我會在想,會不會哪一天他突然想起我來,會不會他愛的人仍是我?會不會?……

我怕自己會瘋掉。

西施病了,這一回她似乎真的病的很重。我想,大概是因為做賊心虛吧。

只是,我發現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文種找出了被摻了毒的藥材,只是有趣的是,在那些堆藥材裡,我發現了一隻精緻的小布袋,那袋子裡放著的,是藥。

我幾乎可以肯定,那便是西施平日裡吃心絞痛的藥!

呵呵,看來,西施雖然心機不淺,但技巧還不夠純熟呢,害人的本領還沒有修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啊!

忽然來了興致想看看她見到這隻小布袋時的表情,我有些壞心眼地去西施的營帳找她。

可是她不在。

「香寶姑娘,你來找君夫人?」守衛的士兵笑著輕聲打招呼,比起那一日在會稽山下阻攔我上山的守衛可是禮貌多了。因為什麼呢?因為我是莫離的妹妹?還是因為我這張臉?

「不,我找夷光。」我搖了搖頭,微笑著輕語。

「啊,西施小姐,聽說她身體愈發的不好,范將軍不放心,又怕她影響君夫人休息,便將她接到自己的營帳去了。」那守衛大概被我笑得三魂沒了七魄,忙不迭地道。

我微微一怔。

「反正也沒有關係,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戰爭,范將軍早就娶了西施小姐了,他們反正早晚都會在一起,住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有個照應嘛!」那守衛仍舊喋喋不休。

是嗎?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如果他沒有失憶……如果我沒有被卡車撞到……如果我沒有穿越時空……呵呵,可是,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如果我沒有被卡車撞到,那麼我便不會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戰國,如果我沒有來到這戰國,那我便不會越到范蠡,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如果他沒有失憶,我便會像故事裡那些穿越時空的女主角一樣,灰姑娘遇到王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大團圓結局……如果……呵呵……如果……

有些茫茫然地轉身,不理會身後那聒噪的守衛,我轉身便走。

「范大哥,你衣服破了呢!」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忽然飄進我的耳朵。

我止住腳步,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然走到了范蠡的營帳之前。

彷彿聽到我的腳步之聲,他回過頭來看我。

「香寶?」西施微微怔了一下,又恢復了自然,只是臉色愈發的蒼白了。

「啊,你衣服真的破了呢。」I沒頭沒腦的,我突然開口。

「沒關係,再換新的就可以。」范蠡看了一眼自己微微有些裂開的衣袖。

多熟悉的對白啊,我輕笑,「怎麼可以,勤儉是美德嘛。」

范蠡皺了一下眉,有些怔怔地看我。

兩兩相望,四目相對,范蠡啊,你能看出我眼中的哀傷嗎?你能讀懂我心裡不能割捨的眷戀嗎?

「范大哥,你脫了讓夷光幫你縫上吧。」西施忽然細細地開口。

范蠡回過神來,微微皺起眉,「你身體不適,不宜過度操勞。」

「沒有關係,只是縫補衣服而已,不礙的。」西施堅持道。

范蠡只得依言脫下了外袍遞給她。

西施坐在榻上開始縫補衣物,穿針引線,她細細地縫補起來,我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縫補的樣子。

那樣熟悉的場景,那樣熟悉的對白,剛剛有一瞬間,我差點要以為他就要想起我了。可是,替他補衣的女子,卻已不再是我。

「好了。」在我發愣的時候,西施已經張口輕輕咬斷那錢,將衣服遞還給范蠡。

那細密的針腳幾乎看不出來是縫補過的,果然比我好多了,我笑得有些苦澀,「果然縫得比我好。」

范蠡又是一怔。

懷裡的小布袋……我現在應該拿出來嗎?拿出來當面對質,讓范蠡看清西施遠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樣沌潔無暇!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是微微抬頭時,我的目光卻凝滯了,那榻旁掛著的,竟是那一日我縫過的那一件破衣!

順著我的目光,范蠡也看向那一件衣物,「怎麼了?」他不解我為何反應如此之大。

「這樣一件破袍,還留著幹什麼?」我的聲音微微有些輕顫,從范府一路被打退到會稽山,他竟一直都帶著那件破衣?

「嗯」,范蠡輕應了一聲,「不知為何,總捨不得丟掉。」他的表情有些溫和。

「捨不得……丟掉啊……」我彎了彎唇角,抑制住眼中的酸澀,「可是補得很醜耶!」

「嗯,的確有點醜。」范蠡輕輕笑了起來,一臉的溫和。

「范大哥……」一雙白晰到近乎透明的手兒輕輕覆在范蠡略顯粗糙的手上,西施怯怯地開口,「我心口疼。」

范蠡立刻轉身仔細扶著她躺下,彷彿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一般。

我看著西施,透過范蠡的肩,她也看著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會對我有那麼深刻的敵意了。

因為,她知道范蠡逝去的那一段記憶裡有我的存在!

沒有再說什麼,我轉身便離開了營帳。

後來的幾天裡,大家突然都忙碌了起來。

我只隱隱聽到他們都在談論一件事情,越王勾踐準備派使者入吳求和了!

這一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嗎?暴風雨前的寧靜期要開始了嗎?

下毒事件之後的第五天,天色有些暗,我剛剛從君夫人處回來,便聽到營帳裡有談話聲。

自那一日之後君夫人似乎對我和善多了,總是召我去陪著她說話逗趣,天知道我快累死了!而此時聽到有喝酒談話聲,我也已經見怪不怪了,因西施身體不適,文種又喜歡往莫離處跑,因此他們倒常來莫離的營帳裡喝些酒,就像以往在留君醉時一樣。

「想不到君上竟然會答應我們的建議。」是范蠡的聲音。

「嗯,從困守會稽山的第一天起,我便一直諫言向吳王求和,當時他還大發雷霆呢。」文種似是喝了一口酒,又恢復了以前那副雅痞的腔調。

「不知道君上怎麼突然就想通了。」范蠡說著站起來身來,「你繼續喝,我該回營帳看看夷光去了。」

我忙躲到一邊,看著他離開。

「香包子,心痛吧。」身後突然傳來文種的聲音。

我連忙轉身,看到文種正拎著一隻酒罈站在我身後。

「是啊,心很痛。」我笑,一本正經地道,心裡一陣撕裂的疼痛漸漸襲遍我的全身。

文種皺了眉,「我本來以為你會把那小藥包當著范蠡那小子的面摔在西施臉上的。」他仰頭喝一口酒,微微笑道。月光下,他月牙白的衫子已經被酒浸濕了一片。

他知道我在藥材裡發現西施的藥包?

「我本來也想那麼幹的。」我又笑,眼裡幹幹的,什麼都沒有。

「香包子,被一個人徹底從記憶中刪除的感覺,是怎樣?」他又渴了口酒,看著我道。

「心痛得快到死掉。」我眼也不眨地微笑回答,拚命壓抑心裡那一片荒蕪得疼痛……

「唉,我能理解莫離為什麼為了你命都不要了。」文種歎了口氣,有些誇張地道,「你果然有讓人心疼的本事啊」。

「說到最後,原來是嫉妒姐姐比較喜歡我啊。」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可以笑得那樣燦爛。

「呵呵……好像是這樣哦。」文種笑了起來,「那一日你對君上說了什麼,讓他竟然改變主義同意降吳?」冷不丁地,他忽然開口。

「這不是你所期望的嗎?」我抬頭看他,一臉的笑意,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他,只是勾踐他真的是因我一番話而選擇忍辱負重的嗎?

「呵呵,還是不能小看女人呢!」文種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手中的羽扇卻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忘了在哪裡聽過,想哭的時候抬頭看著天,淚水便不會流出眼眶了。

在這樣一個寒氣凜冽的冬夜,我仰頭望天,黑色的蒼穹上那一輪刀鋒似的冷月和滿天泛著點點銀光的寒星,刺痛了我的眼睛。

「呵呵,女人的本領的確不可小看。」我輕笑,想起了歷史上記載之後不久將會發生的那一場美人計。不管勾踐是因何原因答應向吳國求和,總之一切都順應著歷史的進程在發展,而那一場宏大的美人計也即將上演。

「香寶真的變得不太一樣了呢。」文種拎著酒罈走到我面前,盯著我看了半晌。

「如果……我說我不是香寶,你信麼?」不知怎地,我突兀地開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文種微微皺了皺眉,湊上前來還是盯著我看。

半晌,就在我暗暗後悔自找麻煩的時候,他別開了視線,「我信。」他咧嘴笑道,滿口的酒氣。

不知他是真醉還是假醉,只是他再沒說什麼拎了酒罈轉身便有些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香寶,怎麼才回來?」莫離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來,看著我道。

「嗯,君夫人留我用了晚膳。」我輕應著看她,月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剛剛講的話。

「君夫人有沒有為難你?」莫離又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進去吧,外面冷。」她拉著我的手帶我回營帳。

剛剛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些害怕,如果莫離知道我並非是她妹妹,那她會不會就不管我了?如果連她都不管我,我怎麼辦?

我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真的很懦弱,總想依賴別人,總想偷懶,只是在這樣的一個陌生的時代,我真的很害怕一個面對一切陌生的人事物。

第二天的時候,會稽山上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剛剛用了早膳,君夫人便派人過來召見我,這些天她總是頻繁地召見我,讓我不得一刻清閒。只是不知她是真的認為我的笑話有趣呢,還是盡量避免讓勾踐見到我。

到營帳外的時候,我竟然見到了阿福。

「香寶!」阿福看到我一臉的欣喜,憨憨地衝我笑。

「你不是回老家了?」說實話,在這裡見到他,我著實有些驚訝。而且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紫衫女子,那女子眼眸清亮,櫻唇微啟,體格風騷,連骨子裡也透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媚態來,竟也算得一美人。

「嗯,小旦要來看夷光,我打聽得你也在這裡,便一起過來,路上也好有個照應。」阿福紅了臉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道。

「她是?」我略略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叫做小旦的紫衫女子,小旦?來看夷光?莫非是……

「我叫鄭旦!」那紫衫女子笑了起來,與西施是兩種不同的性格,她看上去是十分健康。

果然啊!

「哇,你好漂亮!一定是大王的女人!」她繼續笑道。

「不要胡說!」還沒有等我開口,阿福便搶先打斷了她的話,神情竟有些激動,「香寶才不是大王的女人!」

「阿福好奇怪,不是就不是嘛!」鄭旦嘟了嘴。

「不是要見夷光麼?她在范將軍的營帳裡。」我笑了起來,提醒她來的目的。

「啊,對!」鄭旦似乎這才記起自己來的目的,忙拎著裙擺順著我指的方向一路小跑離開了。

看著她迷糊的樣子,我不由得失笑。

轉身卻看到阿福還留在原地看著我。

「你的老家是在苧蘿村?」想起剛剛他說的話,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嗯,你怎麼知道?」阿福有些驚訝,也對,他從來沒有對我講過。

「聽夷光講的。」我笑了笑,「君夫人要見我,我先走了。」說了聲,我便轉身離開了。

見到阿福的瞬間,我突然想起了苦命的紫菲,不知道她怎麼樣了,不知道留君醉的姑娘們怎麼樣了……

突然發現這個時代的女人真的很無聊,特別是大王的女人,君夫人又讓我陪她講了一個上午的笑話,也的確,高處不勝寒,想必她平日裡也悶得緊吧。

中午時候,我正從君夫人處回自己的營帳,卻忽然迎面見到范蠡。

「夷光還好吧。」張了張口,我卻說了這麼一句蠢話。

「嗯,她同村的妹妹來看她,她心情好很多。」范蠡依然一身黑衣,只是臉上不再是面無表情了,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溫和呢?

「下毒的事……」難得只有我和他,我有些急切地開口,想讓他明白一些事情。

「我知道不是你。」范蠡打斷我的話道。

「那是誰?」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抬頭看他,看他的眼睛。他明明知道也不為我澄清?他明明知道的啊!

范蠡微微怔了一下,沒有開口。

「我是知道是誰。」我咬了咬唇,明明知道他不想聽到這個答案,我卻像個孩子似的有些固執地道。

「她身體不好,原諒她吧。」半晌,范蠡看著我道,頗有些懇求的意味。

我失笑,懇求呢,他竟然為了另一個女子來懇求我呢!

「我知道了。」知道再纏下去便會更難看,我嘴角彎了一個笑容的弧度,點頭離開。

「對不起。」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我沒有回頭。

對不起……嗎?

呵呵,只是對不起啊。

下毒的事終於沒有什麼後續發展,雖然我很清楚下毒者便是那一臉病容,一身纖弱的女子,但我什麼都沒有說。

那一隻小藥袋,到最後我都沒有拿出來。

沒有人是笨蛋,知道真相的並非我一人,只是有人刻意將事壓了下來,而此人,無非便是一心呵護縱容的范蠡!有他護航,西施想要躲過此劫也非難事。

既然現在此事已經牽連不到我,而我也不想做什麼惡人,非要逮住這真兇,我便繼續發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精神,對此事不聞不問。我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可是真的如此嗎?

那一句對不起,卻久久在我腦海裡無法消散……

回到營帳的時候,莫離正在補衣,補的是我常裹在身上的那件毛皮大氅。這是怎麼了,每個人都補衣,有那麼多破衣可以補嗎?破了扔掉就好了啊!破衣留著幹什麼?看著她極認真地穿針引線,我忽然很不舒服,我發誓,我再也不要看到別人補衣的模樣了!

站在營帳門口看了半晌,我終於忍不住走上前輕輕拿掉她手中的那件破了一個小洞的毛皮大氅。

「怎麼了?還差一點就補好了,我看你十分喜歡這件大氅,補過之後看不出來的。」莫離抬頭看我,笑著道。

「紫菲……還有留君醉的姑娘們……怎樣了?」沒有回答她的話,我突然開口問道。上午的時候看到阿福,我就一直在想紫菲的事情。

莫離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不想說算了。」我低下頭選擇當駝鳥,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當日我被范蠡救走,事後再回到那兒……那兒……已經變成一堆焦炭……」,莫離忽然低低地開口,「……她們都被伍子胥捆綁著活活燒死了……」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生生一打了個寒顫,一陣涼意從頭頂滲到腳底。留君醉的其他女孩我大都不熟悉,但紫菲,她曾是那樣期盼過幸福的降臨,可是……原來幸福不是期盼就可以擁有的,有的人,窮其一生都未觸摸到幸福的感覺呵……

留君醉出事的前一天,她還那樣地向我坦誠她的愛情,她的憧憬,她的不幸,只是原來她竟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香寶,香寶!」見我愣愣地一動不動,莫離有些擔憂地推著我輕喚。

我回過神來,看向一臉擔憂的莫離,「沒事,我只是在想,為什麼幸福會那樣的遙不可及……彷彿長了翅膀似的,在你滿以為可以擁有它的時候,它突然就那樣不見了?」我輕笑著有些模糊開口。

莫離怔怔地看了我許久,輕輕抱住了我,「你會幸福的,香寶。」她彷彿在說給我聽,又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求和的事情似乎已經敲定了,文種自告奮勇充當使者前往吳國求和,范蠡留守會稽山,以防吳軍突襲。

以文種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加上歷史既定的記載,對於此次求和我完全沒有一絲擔憂。

此時的西施日日與范蠡相伴,又有好姐妹鄭旦相陪,她大概做夢不會想到自己會充當一場美人計的主角被推上政治鬥爭的舞台吧。雖然頗有城府,但那樣孱弱的身體……所以就算對她心存芥蒂,我也可以忍著她吧……

「香寶!」是西施的聲音,看來大白天真不能亂講別人壞話。

我轉身看她,不知怎地,她竟然又瘦了些許,已經有些形銷骨立的感覺了。

鄭旦也在陪在她身旁,準確一點來說是扶著她。

「香寶……」西施緩緩走到我面前。

我都有一種錯覺,似乎她被風一吹就會散了,還沒有待我開口,便見她雙目含淚,我見猶憐。

「香寶……」她欲言又止。

我沒有開口,只是看著她,不知她又會玩出什麼。

「香寶……求你不要再見范大哥了……」見我不開口,只是一直看著她,她忽然上前一步拉著我手,似是鼓足了勇氣道。

我微微一愣,只在電影裡看過這樣情節,想不到竟真有人會提出這般荒謬的請求咧!這算什麼?兩女爭一男?攤牌?

「為什麼?」我冷靜得出奇。

「呃?」大概想不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微微愣了一下。

「為什麼我不能見范蠡?」對於她的回答,我倒是好奇得緊。

「香寶……求求你……我不可以沒有范大哥……」西施緊緊握著我的手,滿臉無助地泣道。

面對美人如此梨花帶雨,我都能無動由衷,還真是鐵石心腸呢!

「我可以沒有他嗎?」我輕問,似問她,似問自己。

西施含淚望著我,「我知道他只是暫時忘記你而已,所以……所以只要你們一見面我便會好擔心,擔心范大哥會突然想起你來……擔心范大哥會不要我……」她哀哀地哭著喃喃道。

我只是看著她哭,說不清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會死……沒有范大哥我會死……」她忽然冷靜下來看著我,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今天是失去他的第五個月零七天,我還活得好好的呢。」我忽然開口,輕笑。

呵呵……我果然堅強啊!

可是紫菲呢?因為生活而墮入火坑,任人糟踐,無人憐惜,甚至於在她的心裡,她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資格,這樣的她,就算失去了她的愛情,她還是希望保有她的生命,可是最後……她連選擇生存的權力都因這個亂世而被剝奪……

「別胡思亂想了,這樣只能讓你的身體更差而已。」面對著這樣一個似乎是只為愛情而活著的蒼白少女,我心情忽然有些差了起來,如果是紫菲的話,她一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無論命運對她是如何的不公,她還是一直辛苦地活著,直到上帝將她召回自己的懷抱為止……那樣的女孩,會變成天使吧……呵呵,雖然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天使的存在……

「求求……你,不要再見范大哥了……」西施彷彿絲毫沒有聽到我的話一般,仍是緊緊握著我的手,「沒有他,我會死……會死……」幾近偏執。

「你不想我再見范蠡?」看著她,我開口,聲音有些冰,「所以你下毒陷害於我?所以你要我死?為了成全你的愛情你可以枉顧別人的生命嗎?你在想什麼?你知不知道一旦我被認為是下毒者,我隨時可能被君上處死!」再也忍不住心裡一直想對她吼的話,我冷冷開口。

西施彷彿被我嚇住了,「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嗓音微顫,楚楚可憐。

「香寶你嚇到夷光了!」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的鄭旦忙扶住西施,回頭看我,漂亮的的眼睛有著些微的敵意。

我再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執起西施蒼白到幾近透明的雙手,將一直沒有拿出來的那隻小藥袋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西施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十分的驚恐,她瞪大雙眼看著我,空洞的美眸中盈滿了淚。

沒有再理會她,也不顧鄭旦的嚷嚷,我轉身便離開。

我可以如范蠡所言不去追究她,但我必須讓她明白,我不是笨蛋!

那之後很多天,我都沒有再見到西施,也沒有再見到范蠡。

不多久,文種便回到會稽山。隨行而來的,還有吳國的使者:伯丕!

猶記得北宋名相王安石曾有詩云:

謀臣本自系安危,賤妾何能作禍胎?

但願君王誅伯丕,不愁宮裡有西施!

還好我不是美人魚,就算得不到王子的愛,就算王子將我遺忘,至少我還活著,至少……我沒有化為海上的泡沫。

伯丕的到來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就是以後勾踐安插在夫差身邊的一個反臥底嘛!「但願君王誅伯丕,不愁宮裡有西施」北宋名相王安石曾如此道,由此可看出吳國之所以會亡,此叛徒老兄可算得居功至偉呢!

可是此時的伯丕當然算得貴客,不可得罪。這不,伯丕剛到營中,越王便設宴款待了。

我只是奇怪為何我會成為座上賓。

剛剛君夫人忽然派了人來,說是請我赴宴陪同,我心裡忽然隱隱有些不安。古語有云,宴無好宴,此次莫不是鴻門宴?

「小心些。」莫離微微皺了皺眉,只是低聲囑咐我,卻也不能違抗君夫人的命令。

裹了莫離補過的那件毛皮大氅,我便隨君夫人派來的女侍一起去越王大營。

剛到越王大營門口,忽然看到一個守衛的士兵身上穿著一件極其眼熟的衣服,那衣服上極刺目顯眼的那一道縫補過的痕跡不正是我的傑作?它不是應該在范蠡那兒嗎?怎麼會?

「這衣服……哪來的?」我忍不住走上前。

「啊,這個,天氣越來越寒,昨天我守夜時,西施小姐送我的。」那守衛忙摸了摸腦袋,有些憨憨地笑,「西施小姐真是好人吶。」

呵呵,好人?我看了看那已經沾滿了灰塵和泥土的外袍,西施她……真的不能容忍范蠡身邊留有任何一件和我有關的東西嗎?我微笑,「這衣服又破又髒的,換了吧。」我輕輕扯下身上裹著的那毛皮大氅遞給他,少了那大氅,一股寒意立刻襲來,我想我的臉一定都凍青了吧。

「不……不用,雖然這衣服補得丑了點,但還能穿!」那守衛有些惶恐地連連擺手道。

補得丑?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雖然頗有些自知之明,但被當面這樣評評,我還真是受打擊咧!

「換了吧,我想要那破衣。」我磨了磨牙,微笑。

最終,那守衛還是拗不過我,千恩萬謝地將那破衣換了給我。

拎了那破衣,我便隨女侍進了越王大營。

君夫人在,文種在,范蠡在,只是沒有看到西施,她又生病了嗎?

坐在越王身邊的那便是伯丕,文種帶他回來時我曾見過他。身形略胖,看起來比伍子胥年輕一些,不過一看就是那圓滑之輩。

「拜見君上,君夫人。」我低下頭屈膝行禮。

「哦?這一定便是范將軍的心上之人了?」伯丕撫鬚笑道。

我一愣,大營也是一陣靜默,「范將軍的心上之人」是我一直想聽到的稱謂,可是此時,為何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抬頭看了看文種,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勾踐仍是一臉的笑意,只是我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陰鬱,還有范蠡……我下意識地去看他,他仍是正襟危坐,可是我卻彷彿感覺出他躲閃的眼光。

「來這邊坐。」君夫人向我招手,笑得份外的慈祥,真真是母儀天下的風範呢!

我依言坐了過去,不知為何,此時的我竟然突然有了那一日站在留君醉的台上那種待價而沽的感覺……

「君上,我吳國大王有感於君上護民之心,遂表示可以不攻入城去。但越國需臣服於吳國,且必須歲歲進貢,年年來朝。」伯丕緩緩開口,看來此宴是為談公事而準備的呢!只是為何要我前來?

「理當如此。」勾踐仍是一臉的溫和笑意。

「還有……」伯丕微微遲疑了一下,「君上必須隨在下一起入吳為臣……」說完,他有些小心地看了一下勾踐。

為臣?看來這伯丕為了顧及自己的小命還是說得比較委婉的,我相信吳王夫差的原話應該是入吳為奴才對!當年夫差的父親闔閭死於那一場歷史聞名的「攜李之戰」,而勾踐卻因那次而一戰成名!他豈能不恨?

范蠡忽然站了起來,大怒道,「士可殺不可辱!」

我微微有些驚訝,他一向都很沉著,只是今日為何如此不冷靜?

「坐下。」勾踐開口,聲音仍是溫和,「越既已臣服於吳,寡人自當入吳為臣,合理。」

范蠡握了握拳,轉身看了我一眼,緩緩坐了下去。

「范將軍如此激動,莫不是在擔心我吳國最後一個要求?」伯丕撫了撫鬚,笑道,樣子頗為欠扁。

范蠡沒有開口,只是額間青筋隱隱在跳動。我心裡一怔,最後一個要求,能夠令范蠡如此失常,莫非是……西施?

「吳王最後一個要求是,要迎范將軍的心上之人……西施入吳為妃。」

范蠡握了握拳,又看了我一眼,最終沒有開口。不開口嗎?呵呵,心上之人不過如此,最後他還是會將心中所愛親手送上吳王的床榻吧。只是吳王為何指定要范蠡的心上之人?莫非是吳王對范蠡仍有所顧忌,又惱他不肯歸順自己麾下,所以才想出這麼一招來制衡范蠡?

可是他又為何看我?隱隱地,我心裡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范將軍,這裡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直說,收下君上送來的東西,我已經盡量在中間周旋了,只是吳王執意如此,而且現在連君上都肯犧牲自己,不過女人而已……你就……」說著,伯丕又看了我一眼,「雖是絕色,但也不得不忍痛割愛啊……」

他們為何都看我?莫非?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大。

「既然都大家都沒有異議……」伯丕見大家似乎都默許了,轉頭便看向我,「西施小姐,準備一下,先行隨我入吳,至於君上,按約定,等處理完越國的善後事宜便即刻入吳!」

手中縫補過的那一件破一下子掉在上,我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我是范蠡的心上之人?我竟是西施?原來如此?早有預謀嗎?要指鹿為馬讓香寶代替西施入吳?!

我看向君夫人,她仍是一臉的祥和,果然她還是忍不住妒忌對我出手了嗎?她倒是厲害,不鳴而已,一鳴驚人哪!一出手就想出如此毒計!

「錯了,我不是西施。」我淡淡開口,我不是啞巴,為自己辯解一下,總可以吧。

「呃?」伯丕微微愣了一下。

「西施,我知道你不想入吳,可是以你一人之力,可安一國之百姓啊」,君夫人看著我,滿面慈善,諄諄教誨,「連君上都願入吳為臣,你為何不願為國獻出自己的一份力呢?」

這是越營,連君上君夫人都稱我便是西施,鑒於秦國時趙高指鹿為馬的典故,想要這眾多越兵為我作證那簡直癡人說夢……厲害的女人哪!一直以來自栩IQ200,聰慧過人,只是原來這勾心鬥角之術,我竟還尚未到家。

「范蠡……」我看向范蠡,「你說,我是不是你的心上之人?是不是那個你曾親口許諾要娶的女子?」看著他的眼睛,我緩緩開口,我為什麼要問他,我還在期待什麼?

他沉默了半晌,「是,我曾親口許諾會娶你。」終於,他開口,眼神卻始終閃躲。

我笑,我曾經多麼期待這一刻,期待他能夠想起自己曾經許諾過的誓言……我曾經那樣期盼這一刻的來臨,可惜……

「那你告訴我,我……是誰?」緊緊盯著他,我的嗓音略略有些顫抖,是的,我在害怕,我害怕從他口中聽到那兩個字!

如果他告訴我,我是香寶,我只要他承認他在大家面前所講的心上之人是香寶,那麼即使心碎,即使從此悲劇一生,我也會如他所願,入吳!

看吧,我已經習慣自己是個傻子了,我好歹也算得是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了吧,為了一個「情」字竟把自己搞到如廝狼狽,真是沒有出息呵。

「西施。」半晌,他垂下眼簾,緩緩開口。

我感覺心突然麻痺了一下,我努力揚起唇角,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笑至之,可是眼淚卻已經流了下來。

抬手若無其事地抹去眼淚,呵呵,我是誰?我是香寶啊!我是百毒不侵天下第一號超級大懶蟲香寶!我才不哭呢!

彎下身撿起剛剛失手掉落在地的那一件破衣,那一件我用自己的大氅換回的破衣,我轉身便擲入一旁雄雄燃燒的篝火之中。

看著火苗漸漸將那破衣吞噬,我轉身定定地看向范蠡,「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記住,他日倘若後悔,再不可用失憶來搪塞!」

撂下狠話,我瀟灑轉身,忽略胸口那早已痛得麻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