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如火少年

不能慌,我不能慌!我必須仔細想一下該如何應付這個局!

天下皆知越國大將軍范蠡的未婚妻子是西施,夫差點名要的女人也是西施!好可悲,為何現在我連選擇退出的權力都沒有?為何現在我竟要頂替我的情敵被自己所愛的人送上他人的床榻?

可是他們連傷心的時間都不留給我,我甚至連哀悼自己死去的愛情的時間都沒有……我必須解開這個局!

但在這越營之中,還有何人能夠證明我是香寶,不是西施!一定還有一個人是向著我的,莫離!莫離一定會幫我!莫離會證明我是她的妹妹,我是香寶不是西施!

沒有再多想,我忙一路小跑回自己和莫離共用的營帳。

莫離不在。

「莫離呢?莫離去哪兒了?」我忙拉住一個路過的夜巡士兵,急切地問。

那士兵回頭看我,竟是阿福!

「莫離小姐剛剛被君夫人召去了。」阿福看我一臉的急切,似乎被嚇到了,的確如此,有生以來,我還沒有如此狼狽過呢。

但我再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了,莫離被君夫人召見?糟了,她會不會殺了莫離滅口?隨即我暗自嘲笑自己越來越笨,莫離是文種的女人,越國此時正值生死存亡的關頭,如果她殺了莫離,那文種定然再不會全心為越國盡忠,以君夫人精明圓滑,斷不會做出如此笨蛋行徑!

可是,君夫人究竟又想如何?

沒有再多想,我慌忙衝向君夫人的營帳。

「莫離小姐是識大體的女子,此事一舉兩得,你認為如何?」有些氣喘吁吁地跑到君夫人的營帳門口,剛想稟報,營帳之內卻隱隱傳出談話這聲。

「萬萬不可!君夫人,香寶是妹妹!」莫離有些急切地叫出聲來,「除非我死,否則我斷不會讓她冒險!」

心裡微微有些暖和起來,剛剛差點被凍死的心臟似乎又開始微微跳動起來。

「莫離,你本是吳人哪!你不是一直想要報仇?」君夫人忽然開口。

莫離是吳國人?那香寶不也是吳國人?

莫離沒了聲音。

「當年吳王闔閭刺殺王僚奪取王位之後,王僚的兒子慶忌逃往吳國,慶忌是當年吳國的第一勇士,據說有萬夫莫當之勇,吳王闔閭為了除去這個心頭大患,便命你父親要離用苦肉計去刺殺他,為了這苦肉計你父親自斷右臂……」君夫人緩緩開口,似有歎息之意,「雖然計謀得逞,可是當年為了取信於慶忌,闔閭還殺了要離的的妻子,也就是你們的母親哪!最後,成功刺殺了慶忌回國的你的父親還是自刎於金殿之前……」

香寶和莫離竟是吳國那名刺客要離的女兒?我大驚。

莫離還是沒有開口,我知道她在動搖。

「闔閭害你家破人亡,從此變成孤兒,你拼了命才帶妹妹離開吳國,受了那麼多罪,吃了那麼多苦,你都不記得了嗎?」君夫人繼續循循善誘,「現在夫差要西施,我們剛好可以將計就計,自古美人鄉便是英雄塚,只是西施病得那麼厲害,根本不能完成任務!我們只要再從越國挑些美人和香寶一起送入吳國,美人計成之日,報仇復國,一舉兩得,不好麼?」

舌燦蓮花,勾踐和文種都是被她如此說動的吧,美人計成便可復國,她還真是有遠見啊,呵呵,女人果然不可小覷呢……若我是莫離,我也會被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啊!

最後一個能夠依賴的人也沒有了,我有些頹喪地轉身,卻發現阿福竟一直站在我身後。

「他們,要送你入吳?」阿福輕顫著嗓音開口。

糟糕!「噓!」我忙叫他噤聲,這不是明擺著我們偷聽嘛。

「誰在外面?」果然,被發現了,我無力地閉了閉眼。

耳邊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再睜開眼時,我已經像困獸一般被團團圍住了,那些士兵的動作是那樣的一氣呵成,迅速到不禁令我懷疑君夫人是算準了我會來。

「西施,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君夫人也緩緩走出了營帳,看著我笑道。

我微微握了握拳,沒有出聲,這個女人,接下來該不是要把我軟禁了吧。

「你們送西施小姐回營休息,記住守好了,別讓人打擾。」君夫人笑盈盈地開口。

「是!」眾人齊應,震得我耳膜翁翁作響。

唉,果然軟禁,這下想逃都不行了。

透過營帳,我都能看到莫離的身影,可是她終究沒有出來。

在這個越營,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真想不通當初我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從夫差那兒逃回來,現在還不是要被人家打包送回去?我真是吃飽了撐的!

仰頭望天,唉,夜色還真是迷人哪!

「西施小姐,我們送您。」一個領頭的守衛恭敬地道。

呵呵,西施小姐……

知道多說無用,沒有再廢話,我乖乖回營。

莫離再也沒有回過營帳,這營帳成了我一人專用的,每天膳食都人專人送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果然是符合我米蟲的性格啊,只是為何獨自一人面對銅鏡之時,我卻發現自己愈發的消瘦了?呵呵,如果是在以前能夠瘦成這樣我該多開心啊。想當初曾立志為范蠡而減去一身的肥肉,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變成最美的模樣走到他面前,只是早知今日會得如此下場,我寧可自己仍是那個一身肥肉的香寶,那個在留君醉混吃偷懶的香寶……

第三日的時候,送膳食的竟是阿福。

「香寶,快跟我走!」阿福壓低了聲音便來拉我。

我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了那時候在留君醉被嬤嬤關在柴房,阿福悄悄給我送饅頭的事情,但我還是躲開了他的手,「這麼多守衛,你怎麼帶我離開?」

「西施小姐給了我一個手令,她從范將軍那麼偷來的,她說……」阿福有些猶豫。

「說什麼?」我輕問。

「說只要你隨我離開這會稽山,離開越國,從此永不回來,她便幫我們離開這兒!」阿福有些急急地道。

「這樣啊。」我笑,君夫人都已經成功地把我打包準備送往吳國了,西施還是不放心麼?

「香寶,沒時間了,快走吧。」阿福急道。

「不用了,我不走。」我搖頭,「你別管我了,你回自己苧蘿村去吧。」以阿福的能力想帶我離開這兒實在太過危險,就算西施的話能信,可是君夫人在我周圍安排了那麼多的耳目,如果我此時跟阿福離開,無疑是帶他去送死。

「香寶,快跟我走,來不及了!」阿福又來拉我的手。

我再次躲開,「你憑什麼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隨你去送死。」如果不下重藥,他定是不會離開,我有些殘忍地開口。

阿福的臉白了一下,轉身離開了營帳。

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紫菲,如果阿福能夠如此對待紫菲,也行她會變得幸福也不一定……

不知是過了幾日,忽然有人送來衣衫髮飾。

隨後便進來幾個侍女拉著我開始沐浴更衣,梳頭妝扮。該是入吳的日子了麼?

隨她們一陣擺弄之後,我看向鏡子裡的自己,自己看著也不禁微微呆了一下,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如果我誇自己如此模樣可驚為天人,不知大家會不會覺得不妥?呵呵……平日裡我不是任由莫離給我在臉上抹上面具一樣可怕的妝容來自保之外,便是乾脆不施脂粉,卻從未試過今日如此打扮。

營帳布簾忽然被人輕輕掀起,眾女侍看清來者之後紛紛行禮退去。

我沒有回頭,只是從銅鏡裡看向來人,是勾踐。

「寡人真慶幸自己是第一個見到你如此模樣的男人。」勾踐看著銅鏡裡的我,低喃。

「只可惜我就要爬上吳王的床榻了。」我揚唇冷笑,傷人傷己。

「恨寡人麼?」勾踐忽然輕輕開口。

我只是望著他,沒有出聲。

「你不恨寡人,你只恨范蠡,因為你眼中沒有寡人。」勾踐自問自答道,隨即又輕歎,「或許寡人是希望你能夠恨我的……」

我仍是沒有開口。

「若要美人計,只有你能擔當此任,復國之時,便是寡人以國士之儀迎你返越之日!」勾踐伸手國撫我的髮絲,「委屈你了,西施。」

西施?呵呵,西施。我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個名字了麼?

從銅鏡裡看著他轉身離去,我仍是沒有回頭。

「西施小姐,準備出發了!」營帳外有人高聲通報。

我只是對著鏡子無聲地笑。

半晌,我站起身。

一轉身,便看到阿福衝進了營帳。

「香寶,跟我回苧蘿村吧,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阿福急急地道。

「不要不自量力了,你救不了我,你自己回去吧。」我面無表情地開口,看來上帝早已安排了我此生是注定要當紅顏禍水了,阿福的存在,至少告訴我,我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我更不能讓他去送死。

再不看阿福變得蒼白的臉,我轉身絕然離開。

「總有一天,我會變強!總有一天,我能救你!」

身後,突然傳來阿福的吼聲。

我一怔,隨即微笑,傻孩子。

營帳外已經準備好馬車,范蠡、西施、文種、莫離、君上、君夫人都在等著送別。

伯丕此行看來也撈了不少,滿滿裝了一大車。

「西施小姐,請上馬車。」伯丕上前笑道。

聽得他喚西施小姐時,我故意看向西施,她輕輕靠在范蠡身側,臉色似乎更白了。

我沒有去看范蠡,對於他,我想我該死心了。

「香寶!」忽然有人大喊。

我一怔,是誰?是誰還敢在這會稽山上喊出香寶的名字?是誰還敢承認我是香寶?

驀然回首,卻看到騎在馬上的那一個紅衣少年,一身耀眼的紅衣在風中烈烈作響,那樣的張狂,那是……

「衛琴……」我低喃。

看著眼前紅衣飛揚的少年,我微微有些怔住。

他來……幹什麼?救我麼?

衛琴看著我揚鞭策馬,眨眼間已到我身側。

仰頭怔怔地看著那熟悉的眉眼,一如以前一般漂亮,只是他似乎清瘦了許多。

「跟我走。」看著我,只是三個字。

護送的軍隊都怔怔地沒有吱聲,似是被這個不要命的少年唬住,要不就是沒有人想到這時候竟還會有人傻到拼了性命去救一個女人……更何況這是王要的女人?

真是的,學什麼耍酷啊。可是,我心裡仍是忍不住微微熱了一下,至少,還有人在這裡喊出我名字,至少,還有人承認我是香寶,不是西施,不是別人……只是香寶而已……

「別不自量力了,你救不了我,你走吧。」我微笑著開口。如對阿福一樣,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失去性命,何況……這個人是衛琴,那樣一個令人憐惜的孩子呵。

衛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想不到我會講出這樣沒有良心的話來。

「來者何人?!」軍隊裡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大聲喝斥道。

「跟我走。」對於那人的話置若罔聞,微微皺起漂亮的眉,衛琴固執地再度開口。

呵呵,真是個固執的孩子呢。

「你憑什麼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隨你去送死。」如對阿福一樣話,我連修改一下都嫌懶,原文照般。

都已經這樣說了,他應該會知情識趣地離開吧。也不會無謂地因我而送命。

四周吳越護送的軍隊多達數千人,想要從這鐵桶般的包圍中帶我離開,好難。

而我,也該開始我的吳國之旅了。畢竟我到底是懶人一個,既然已經到了如廝境地,我也懶得再與命運抗爭,那我不如就眾望所歸,乖乖做個大家都期待的紅顏禍水好了。

唉,真是沒出息呢……

衛琴的眉皺得更緊了,唇也緊抿著。

我以為他就要放棄了,我以為他就要轉身離開了,雖然因為他的無恙而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可是……我又要一個人孤軍奮戰了麼?一想起這個,我的心忍不住忽然有些空洞了起來。

只是突然,一隻手突然伸來,在我發愣的時候,他已經俯身伸手一把攬住我的腰,輕鬆將我帶上馬去。

呃?腦中一片空白,我只能本能抱著他的手臂,以防自己摔得難看。

「放肆!給我拿下!」忽然有人大喊,開口的是君夫人,她皺著眉。

有人立刻上前攔住衛琴的馬,是范蠡。

他就真的那麼想送我入吳麼?

「抱緊我。」衛琴緩緩開口,勒緊了馬韁。

不用他講,我早已經緊緊地抱著他了,我可不想摔下馬去把自己搞得缺胳膊斷腿的。

左手持韁,右手揮劍,衛琴沉著應戰,雖然曾親眼見過他在鬥獸場生生把人撕裂,雖然親眼見過他殺人,只是在他面對那歷史上的著名大將范蠡時,我仍是忍不住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衛琴險險躲開一劍,轉身一劍揮出。

「放開她。」范蠡持劍相鬥,冷冷開口,只是從頭至尾,他都未敢看我一眼。為何?因為愧疚嗎?因為他為自己所愛之人,竟去左右他人的人生?

只是現在的他卻不知道,他所左右的人,不是別人,是他曾親口允諾會娶作妻子的人吶!

四周忽然響起一陣呼喝之聲,我大驚,糟糕!吳越護送的軍隊已將我們團團圍在中央!

怎麼辦?寡不敵眾,縱使衛琴有三頭六臂也未必能毫髮無傷地逃出這包圍,更何況,他還帶了我這麼大一個拖油瓶!

衛琴狠狠勒住受驚的馬兒。

突然,有什麼從衛琴的袖中滑落。

那是一枚竹簡,簡上的字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上面清楚地寫著兩個名字,「香寶范蠡」,那兩個名字並排而立,靠得那樣的緊密。

猛地想起那一日在范府衛琴偷偷藏起來一樣什麼東西,原來就是那竹簡呢!難怪之後我找了那麼久也沒有找到。

范蠡也怔怔地看了那竹簡許久,才上前撿起那竹簡,緊緊收入掌中,忽然他抬頭看我,僵在原地,連手中的劍何時掉落在地也不自知。

見他如此失神,我微微揚唇,緊緊捉住衛琴的衣襟,「快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范蠡發怔之時,衛琴狠狠揚鞭,馬兒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衝了出去。

「放箭!」突然,一個聲音冷冷揚起。

我猛地回頭,是君夫人!那個聲音宛如是地獄的樂章一般,我驚得出了一聲冷汗。

「住手!」身後突然響起越王的聲音,「違者立斬無赦!」他大吼,表面的他一向那樣溫和,就連伯丕代夫差提出要他入吳為臣那樣苛刻的條件,他都可以那樣平靜地接受,可是此時的他卻是那樣急切而聲嘶力竭的大吼出聲。

那一句違者立斬無赦似乎起了很大的作用,眾士兵紛紛放下手中的弓箭,不敢再作造次。

可是,女人當真可怕,當她妒忌之時,她便真的會至人於死地,而君夫人便那聰明的女人,更何況此時勾踐那一句「住手」無疑是火上澆油。當她喊出那一句「放箭」喊出之時,已有一隻箭悄悄瞄準了我。

待我再次轉身之時,我便十分驚恐地發現,一支冷箭正衝著我直直地射了出來,她當真是想要我的命吶!

正在此時,一直手握著那竹簡的范蠡忽然抬頭,飛身上前,伸手險險握住了那支差點要了我小命的冷箭。

縱使他功夫再好,我仍是看到他掌中有血緩緩滲出。可是他卻似乎毫無所覺,只是抬頭看我。

他看著我,緩緩張口,似是喃喃說了一句什麼。

坐在衛琴的身後,緊緊抱著他,馬兒越跑越遠,我離他也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裡有什麼,我聽不清他口中說了什麼,聽不清呢……

衛琴一路策馬狂奔,許久許久才停下來。

天已經漸漸接近黃昏。

鬆下一直緊勒著的韁繩,衛琴放緩速度,任由馬兒邊吃草邊慢慢踱步前行。

「胖丫頭。」他低低地道。

我舒服地靠著他已經不再單薄的背,懶得開口。嗯,好舒服,很有發展空間嘛,以前那樣瘦瘦小小的傢伙竟然也長得如此高大呢。

「胖丫頭!」見我不開口,他揚高了聲音又道。

我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繼續享受免費的溫暖抱枕。

「那個傢伙又沒死,為什麼還是不理我?」他有些氣悶地道。

「他失憶了,愛上了別的女人,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磨蹭了兩下,懶懶開口,頗有些指控的味道。

言下之意便是,當初如果不是你去搞什麼暗殺,我又怎麼會落到現在被人拋棄的悲慘下場?

衛琴是個心軟的孩子,這樣說他會愧疚吧,我有些卑鄙地想。

「如果是我,就算忘了所有的東西,哪怕忘了自己是誰,也決不會忘記你的存在,決不會忘記對你許過的任何諾言!」衛琴似乎被我激怒,竟然跳下馬來,轉身衝著我大聲道。

溫暖的靠枕突然消失,我一個猝不及防,低呼一聲有些狼狽地趴在馬背上。

衛琴見我如此,忙伸手將我抱下馬來。

我扭頭看著他,眼中盈滿了笑意,「這樣看來還真是范蠡的錯呢?」

衛琴低咳一聲,立刻紅了臉將我放下。

呵呵,彆扭又固執的孩子。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暗暗估計,他八成又會帶我去什麼破廟之類的地方了。

「等一下告訴你。」衛琴看我一眼,拽拽地道。

「有驚喜麼?」見他如此神秘兮兮又滿懷期待的模樣,分明是想給我個驚喜嘛。

「等一下告訴你。」衛琴彎了彎唇,還是那句話。

算了,就算是滿足他想給我驚喜的心理好了,不再追問他,我彎腰揉了揉腳脖子,轉身便爬上馬去。

我才不要走路那麼辛苦呢。

衛琴轉身見我爬上馬去,便伸手鬆鬆地拉著韁繩繼續往前走。

坐在馬上看他牽著馬走路的背影,那一身紅衣在在風裡飛揚,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哪怕所有的人都將我背棄,只有他……永遠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只有他……只要我一轉身,便可以看到他在我身後,從來都沒有走開過……

因為……他也是個孤獨的孩子……

沒有多久,馬便在一家農舍前停了下來。

衛琴轉身看著我,一臉的期待。

小小的房屋,屋前用木柵欄圍成了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竟然還有幾隻雞在跑來跑去……再看看……呃……那應該是衛琴逮來的野雞……因為每隻雞爪處都繫著一根布帶啊。

這,便是衛琴給我的驚喜的麼?

滿天燦爛的晚霞,夕陽下,我看著那曾經一臉陰鬱的少年現在正滿面期待地看著我。

我感覺自己的唇角拉開一個弧度,微笑。

下馬進了屋子,屋裡擺設得簡直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一張簡單的床榻,牆角處擺放著幾隻陶制的碗具,其他便什麼都沒有了。

「我餓了,吃什麼?」回頭看了衛琴一眼,我毫不客氣地道。

衛琴轉頭便走到院子,待他回來時,手裡多了一隻正拚命掙扎的雞,果然……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這是他早就來逮來準備當晚餐的啊。

架起火堆,衛琴三下五除二處理了那野雞,拿著烤了起來。

吃著衛琴撕給我的雞腿,我坐在火堆前看著火光對面的衛琴,現在的他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似乎……沒有那麼陰鬱了……

嗯,好現象。

看衛琴如此煞費苦心地準備這小屋,他應該極其渴望有一個家吧。雖然……我抬眼看這小屋,唉,簡陋得簡直不是人住的啊!

嗯,剛剛來時看到這附近多的是樹,看來我得好好改造一下這個小屋!

家呢,聽起來就是個溫暖的名詞啊。

吃了晚餐,衛琴看著我大眼瞪小眼,接下來該怎麼辦?洗澡?哪裡洗?睡覺?怎麼睡?

算了,今天姑且將就吧,明天一定要將這裡好好改造一番!

和衣而臥,我便窩到那榻上準備睡覺,這裡的冬天冷得不可思議啊,我只有窩在榻上打顫的份,哪裡睡得著。

衛琴還是坐在火堆前,不停地往火堆裡加柴,讓火燒得旺了起來,漸漸地,我便也沒有那麼冷了。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過一會兒,我便看見衛琴走進屋裡來,手上似乎拿著野果,唉,早餐,我就知道!

啃完了幾個野果,我便位了衛琴就走。

「去哪兒?」衛琴奇怪地任我拉著他走。

「砍了它!」在一棵大樹前站定,我滿意地拍了拍樹幹,指著那樹對衛琴道。

「呃?」衛琴一臉的問號,唉,真是可愛。

「砍了它!」我指了指他手中的劍,「還有這棵,這棵和這棵……」我指了指附近幾棵樹,指揮道。雖然我知道衛琴的劍不是用來砍樹的,雖然我知道我正在破壞綠化……嘿嘿,反正這個時代沒有人來抓我……

衛琴莫名其妙地一劍揮下。

「嘩」地一聲,那樹便倒了下來。

我目瞪口呆,那技術,不做伐木工人真是可惜了。

砍了差不多五、六棵樹,我便開始在一旁指手劃腳起來。

「這個可以做桌面和椅面,還有這個……嗯,做桌腳好了……」我略略想了一下,在一旁的地上劃了個簡易的製作圖。

當然,我只負責腦力勞動,至於體力勞動,便交給衛琴好了。

衛琴立刻成了問題寶寶,這個不懂那個不會,嘿嘿,我可真是有成就感啊。指揮著這個免費勞動力按著我的圖紙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磨蹭了半天,第一張椅子終於在我和衛琴手上誕生了,雖然……呃……有點醜,但坐人應該沒問題吧。

看著這個奇怪的物體半天,衛琴在我的慫勇下猶猶豫豫地坐了上去。

「怎麼樣?」我笑問。

「嗯。」衛琴點頭,一臉的新奇。

如法炮製,桌子終於也誕生了。

看著剩下的木頭,「啊,再做個鞦韆吧,可以放在院子裡。」我又開始興致勃勃。

呵呵,我好像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終於在我的指揮下,衛琴成了一個「偉大」的「能工巧匠」。

將桌椅般回小屋,剩下的木頭也由我提議放在院子裡曬乾,可以當柴用。

衛琴還搬了兩棵小樹進院子裡,用來當安置那鞦韆。

至於那幾隻野雞,我對衛琴下了「免死令」,它們便可倖免於難,因為……嘿嘿,我想讓衛琴見識一下他從未見過的雞蛋。

「雞蛋?」衛琴又是一臉的困惑。

看著衛琴滿臉灰塵的狼狽模樣,我忍不住失笑,抬手替他拭去臉上的灰塵。

可愛的孩子。

悠哉地坐在院前的鞦韆上輕輕來回搖晃著,這冬日的午後,寒風似乎也沒有那麼凜冽了,陽光有些暖暖地照在院子裡,我舒服得半瞇著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而衛琴則側身斜倚在門邊一臉酷酷的表情,只是他一會兒有些好奇地看著剛建的雞窩,一會兒又拿眼來偷瞄我的鞦韆架。明明好奇到不行,偏偏還死撐。

「不知道雞生蛋了沒……」我懶懶地開口。

「蛋?」衛琴跳了起來,一下衝到雞窩邊去看。

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轉身一臉失望的表情,「沒有。」

「哦。」我隨口輕應,「想不想試試鞦韆?」我誘惑他。

「哼,女孩子才玩的東西。」衛琴甩頭回屋。

唉,還是那麼彆扭,明明那麼想玩……

我笑著看他走出院子,三天了,我就這樣每天悠閒度日,我發現我越來越能隨遇而安了,我知道衛琴這些天也很開心,雖然,他從來不講,嘿嘿,到底是個害羞的孩子呢……不知道衛琴知道我這麼形容他,會不會跳起來反抗?

記得衛琴曾告訴過我他是一個殺手,這些天我卻從未開口問過他,日子越平靜,我就越不想打破這種平靜。是不是有點駝鳥心態啊!

而且這裡似乎很是偏僻,也沒有人找上門來。但是我有預感,平靜的日子不會太久……

不知衛琴是否也有這種預感?

「芳華美少年……命途多艱,仗劍天涯,只為伊人伴……」遠遠地,似有歌聲傳來,那聲音清亮哀婉,我心緒一動,只是聽著那歌聲,便覺心裡微微作痛,我不禁抬起頭來,卻驚訝地發現那歌聲竟是出自一個孩童之口,「……偏蒼天作弄,至死相守紅塵俗世間,多情築夢空成煙……」唱著唱著,轉眼間那孩童竟已經站在了院子外面。

不由自主地,我起身下了鞦韆架,緩緩踱出院子去。

那孩童衝著我甜甜一笑,大約只有五、六歲的模樣,長得粉雕玉琢似的,十分惹人憐愛。

只是這小屋方圓百里之外皆渺無人煙,這孩童又是如何獨自一人走到這兒?

「姐姐,給我吃的吧,我給你看有趣的東西。」那孩童笑著抬頭看我,像是在撒嬌一般地道。

有趣的東西?我微微一愣,直覺這個孩子來歷非比尋常。

心下一動,我轉身帶那孩子回屋,給了他一些野果子,那孩子似乎是餓極了,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吃完隨意抹了抹嘴,那孩童便直盯著我瞧,「姐姐,你跟我走吧。」瞧了我許久,他忽然走上前來,笑道。

「跟你走?為何?」我笑,好奇道。

「姐姐本來就不屬於這兒啊!留在這兒會不幸的……」那孩童眨了眨眼,似乎欲言又止。

我心中暗暗吃驚,我不屬於這兒?莫非這個孩子知道我並非這個時代的人?

「你知道些什麼?」我稍稍冷靜下來,看著他道。

「姐姐不想跟我走麼?」那孩子一臉天真的開口,並不理會我的問題。

我定定地看著他,沒有開口。我不想跟他走嗎?我當然不會無故跟著一個孩子離開,但是……潛意識裡,我究竟是為何不願離開呢?

「這樣啊。」那孩子一臉的失望,隨即又笑了起來,「姐姐,為了謝謝你給我東西吃,我給你看有趣的東西。」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卷絹布。

「你看。」他笑著從那一卷絹布中抽出幾張來緩緩攤開,放在我放面的桌子上。

那些絹布上每一張都畫著一副畫,然後在畫旁提了幾句詩,奇怪的是,那些字我竟然能夠看懂。

第一張絹布上畫著的是一個男子泛舟湖上,仰望蒼天,那男子手中持一畫卷,畫卷之上似乎是一個美人,我細細看那畫旁提的詩為:人心太善忘,再回首已晚,只願從此天涯相伴,碧落黃泉。偏事不從人願……百轉千折,惟剩畫卷,從此天涯尋遍,只為再博美人歡顏……

第二張絹布上畫著的是幾處斷壁殘垣,旁邊提詩為:歎君甘入甕,長與痛相擁,失了江山,落魄帝王,只羨鴛鴦不羨仙。

第三張絹布上畫著的是一卷草蓆,一顆垂膽,一男子跪臥草蓆,口含苦膽,旁邊提詩為:臥薪嘗膽,甘作下賤,野心可比天;機關算盡,江山美人……得了江山,不見美人返,寂寞帝王。

再看第四張,絹布之上一片煙霧,一片茫茫然,而一旁提的詩竟就是剛剛那孩童一路唱著的歌:芳華美少年,命途多艱,仗劍天涯,只為伊人伴,偏蒼天作弄,至死相守紅塵俗世間,多情築夢空成煙。

再看下去,那一張絹布上畫著一個胖胖的女孩半躺在一棵大樹之下,眼開雙眼迷惑地看著周圍,我心下一動,那不是我第一到留君醉時候的模樣?剛要看那詩時,畫卷絹布卻突然皆不見了。

「姑娘打擾了。」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突然介入,我愕然抬頭,看到一個髮鬚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孩童面前。「饕餮,又貪吃!」老者輕斥道。

那孩童見到老者便吐了吐舌,躲到我身後去。

「還不快快隨我離去!」老者斥道。

那孩童這才有些不情願地磨蹭著從我身後走出,再有些依依不捨地看了我一眼方隨便老者離去。

「若下回膽敢再洩天機……」遠遠地聽到那老者還在碎碎念。

那孩童轉身衝我吐了吐舌,又高聲唱了起來,歌曰:萬里時空客,錯入紅塵間,道是紅顏皆禍水,美人都薄命,卻不知自古窮通皆有定,家國興亡自有時,何苦怨?……

「胖丫頭!胖丫頭……怎麼了?」耳邊忽然傳來衛琴的聲音。我這才回過神來,老者和孩童卻都已經不見了,我看著衛琴,感覺自己彷彿剛剛只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一般。

那些詩畫……寓示著什麼?這個時代將要發生的事情對我而言便是歷史,我自是一清二楚,可是當我自己置身其中的時候,往往有些事情反而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