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孤王

什麼是孤?為何總自稱「孤王」?他是萬人之上,他睥睨群雄……只是,由來帝王都是高處不勝寒哪……孤,也是那孤家寡人的孤呢……

「睡吧,我來守著。」朦朧間,他是這麼說的吧,不知為何,那一句聽起來竟是那樣的溫暖,他說的是「我」,而非「孤」,在這密林之中,只有我和他,沒有王,沒有美人計……沒有天下之爭,沒有有爾虞我詐,沒有步步為營,沒有如履薄冰,只有……我和他……

臉頰愜意地靠著他的胸膛,隔著那略帶粗糙的布料,我甚至能夠聽到他的心跳,呵呵,普天之下,能夠這樣堂而皇之將吳王夫差當床墊的能有幾人?

「你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呢……」朦朧間,一雙略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龐,似是在歎息。

我微微動了動,沒有睜開眼,但那雙大手卻立刻縮了回去。

半夜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背靠著大樹,低著頭睡著了。我靜靜地蜷在他懷中,仰頭望著他熟睡的容顏,因為他低垂著頭,所以從我這個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睡容,一旁的柴火仍在燃燒,不時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平時或冷漠或張狂的狹長雙眸微微閉著,連一貫張狂的薄唇也都乖乖地抿著,彷彿另一個人一般。

一時心癢,有些惡作劇地伸手去輕觸他輕抿的唇角,軟軟的,微微有些涼,呵。

「別鬧。」他微微張了張唇,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磨擦了一下,便緊緊握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身側,眼睛都沒有睜一下。

我微微一愣,再也不敢亂動,只是感覺到他手上略略粗糙的觸感,想不到他白晰修長的雙手之下,竟長滿了繭呢……閉上眼,不知什麼時候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感覺唇上軟軟的濕濕的,然後是鼻子,然後是眼睛……誰在舔我?嗯?是阿旺嗎?呃,大家還得阿旺吧,就是在留君醉的那隻狗。

有些不耐地抬手推開那個擾人清夢的傢伙,手卻被輕輕抓住了,我只得萬分不情願地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龐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呃?夫差?!

「美人醒了?」他揚唇,笑得一臉燦爛。

又來了!忽然想起昨晚他睡著時乖乖的模樣,不由得感歎,如果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樣一定會可愛很多呢,呵。

不過這個願望想要實現實在不容易啊,微微在心底歎了口氣,我伸手將他湊近的臉微微推開了些許。

「大王!」一個有些驚喜的聲音。

我與夫差同時回頭,是伍封!他終於找來了?

「來人!大王在這裡!」伍卦回頭大喊。

等……一下!我張了張口,卻忘了自己說不出話來,唉,再怎麼樣也先讓我站起身來啊,這姿勢……實在是……

還沒等我在心底感歎完呢,那邊已經是一呼百應,不一會兒,眼前便站了一大群人。

「伍將軍,你這麼著急喊什麼呀?」一旁,不知是誰咕噥了一句。

聞言,大家便都各自東張西望起來,就是不看向我們。

唉,我臉微微一熱,忙想從他懷裡站起身來,因為姿勢……實在有夠暖昧。

「香寶!……」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又戛然而止。

我微微一愣,又跌回了夫差懷裡。

香寶?呵呵,這是叫誰呢?我抬頭,是范蠡。他驚喜的表情僵在臉上,說不出的怪異,半晌,他微微垂下頭,雙手握成拳,拳上青筋乍現,隱隱顫抖著。

「呵,想不到連范將軍都如此關心孤王,真是令孤王感動呢。」夫差輕笑著開口。孤王?呵,他又變成了孤王了啊。可是那一聲香寶……他真的沒有聽到麼?還是……故意選擇忽略?

我低垂著頭,緩緩從夫差懷裡站起身。

沒有再看向范蠡。

「美人,孤王昨晚可是累得不輕呢,不扶我起來?」夫差仍是背靠著樹,抬頭看我,微微向我眨了眨眼,笑得一臉暖昧。

一旁的那些傢伙表情更不自然了,「呃,大王,微臣找到了大王的戰馬,微臣去牽馬。」伍封表情怪怪地道。

說著,大家都背過身去「牽馬」。

范蠡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離開了。

這個傢伙……我狠狠磨牙。他是故意的,故意讓我難堪!什麼叫昨晚累得不輕,這個語焉不詳的傢伙!

見我不理會他,夫差揚了揚眉,只得自己站起身來,沒想到他身子一歪,竟然又坐回了原地。

還裝!我揚頭,不想理會他。

「唉,某人昨晚睡得酣暢淋漓,只可憐了孤王……」他一臉的眩然欲泣,左手扶著樹幹,試圖站起身來。

我微微一愣,也對,他讓我當了一整晚的抱枕加坐墊,就算他功夫再好,腿也一定早就麻得沒有知覺了吧。

抿了抿唇,我上前一步,還沒等我動手呢,他的手已經自動自發地搭上了我的肩,「美人真是善良呢。」趁機在我頰上又偷香一口,他又得意地笑道,「不枉孤王疼你……」

我微微翻了個白眼,唉。

右手搭在我的肩上,他斜斜地靠著我,我皺眉,好重!

微微側頭看他,卻正逮到他低頭看著我,笑得一臉的愜意,可惡!他是故意的!看到我累得連路都走不穩,他很開心嗎?!

「美人累了?」彷彿看出我心裡在想什麼似的,他又低頭湊近了我,在我耳邊道。

「咳,大王……馬。」一旁的伍封咳嗽了一聲,道。

夫差這才抬起頭來,拉著我的手上前幾步,翻身上馬,「手。」他騎地馬上,向我伸出手來。

我瞪了他半晌,果然是裝的啊!

磨了磨牙,最終我還是將手放在他掌中,有免費的馬伕幹嘛不使喚,自己騎馬我還嫌累得慌呢。

收攏手掌,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稍一使力,便將我帶上馬去。

他一手握著馬韁,一手將我圈在懷中,放緩了韁繩,任馬兒慢慢地往密林外走,密林之中小路崎嶇,策馬飛奔會很危險。

「鹿!」身後的隨從中不知誰輕呼了一聲。

夫差眼光如劍,立刻回頭。

二十米外,一隻梅花鹿正低頭飲著山間的清泉,全然不覺危險降臨。

薄唇微揚,伸手無聲地從馬匹身側的箭袋裡取出弓箭,狹目微瞇,搭弓拉箭,尖銳冰冷的箭頭直直地指向那只飲水的鹿。

彷彿感覺到了濃烈的殺意,天性機警的鹿兒回頭望了一眼,轉身便跑了開去。

夫差沒有動,只是隨著鹿的奔跑,微微將箭頭轉了個方向,左手執弓,右手緩緩鬆開,弓弦猛地一顫,在空氣中劃出一聲輕響,二十米開外,那只梅花鹿應聲而倒。

微夾馬腹,夫差策馬上前。

我坐在夫差身前,低頭看著躺在地上還在微微抽搐的梅花鹿,那枝箭正好穿腹而過,地上是斑斑點點的血痕,微微閉了閉眼,我忽然有些不忍再看,唉,果然還是有動物保護法比較好啊。

一旁已有人上前將淌著血的鹿甩在了馬背上。

沒有再看向那血跡斑斑的梅花鹿,夫差調轉馬身繼續往密林外走。

「呼,好險,孤答應美人的事情還好沒有食言呢。」耳邊,夫差輕輕開口。

我微微側開頭,沒有回頭看他。

「大王!」剛剛步出密林,便見雙目微紅的雅姬匆匆迎了上來。

雅姬身後不遠處,鄭旦靜靜地站在原地,我微微揚眉,看到了她眼中不同尋常的神彩,呵,那種眼神,曾經,我是那樣看著范蠡的呢。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什麼悄悄發生了?呵。

鄭旦啊鄭旦,你是美人計的棋子,你是為向我報仇來而來……這些初衷,你可忘了?如果沒有忘,愛上那樣邪魅的男子,注定你一生悲哀。

「大王……」雅姬眸中隱隱有水光閃爍,滿面擔憂,楚楚可憐。

夫差翻身下馬,轉身抬手便來抱我。

已經對他的懷抱習以為常,我亦是見怪不怪,俯身乖乖被他抱下馬來。

「大王……」雅姬雙目微紅,似是要淌下淚來。

夫差轉身正好順勢將雅姬擁入懷中,「勞愛妃擔憂,孤王一切安好。」揚唇輕笑,夫差伸手輕輕撫過雅姬白晰的臉頰,彷彿剛剛沒有冷落她一般。

唉,後宮佳麗三千是形容歷代帝王的風流艷史,愛上皇帝的女人注定悲哀。

我站在原地看著雅姬一臉委屈地輕訴擔憂之苦。

忍不住轉頭看向身後的伍封,他面無表情地牽過馬,只是眼中,似是滲著深刻的痛楚,自己深愛的女人在別人懷中綻放笑靨,他豈不能不痛?

只是那個時候,我可能沒有發覺,范蠡亦是如此在看著我……

「孤王的女人絕不會因孤而受傷。」耳邊突然響起那一夜他的警告,雖然面上含笑,但聲音卻是寒冷徹骨,「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會讓你後悔救了我。」……

想必,夫差的後宮所需要的,便是雅姬式的女人,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只停留在原地,乖乖等待他的出現,等待他的寵幸。絕不會自作主張,絕不會有驚人之舉……呵。

草草用過早膳之後,眾人便準備回宮了。

此次收穫亦是不小,除了夫差親手打下的那隻鹿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動物,皆是血跡斑斑的模樣。

在那堆獵物之中,我發現了一隻白色的兔子,它的腿部有一圈細細的捆綁痕跡,雪白的絨毛早已被鮮血染紅。

「它還是沒有逃過獵人的弓箭呢。」耳邊,冷不丁地響起一個聲音。

我微微嚇了一跳,回頭,是夫差。

那隻兔子,便是昨晚我從夫差手中救下的兔子吧……

心裡忽然有些氣悶,我回頭便走到馬旁,準備翻身上馬。

「不扶孤王的美人上馬嗎?」回頭望了一眼遠遠看著我們的勾踐,夫差咧了咧唇,道。

聞言,勾踐微微一愣,隨即忙上前,走到我身旁,單膝著地。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沒有看我。

許久,他終於抬起頭來,「請上馬。」看著我,他道,態度恭謹。

「越國復國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來之時。」耳邊忽然響起那一日他如誓言一般的話語。

即使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即使他懷抱著復國的希望,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內心也該是有些彷徨的吧,因為此時的他,又豈能知道大業一定會成功?

在這個時代,讓一個女人踩著自己的膝蓋上馬,該是一件十分屈辱的事情吧,這與韓信受胯下之辱估計也差不離了。

「上馬吧。」低低地,他開口。

微微點頭,我竟也對他生出一絲敬意來。

雖然歷史上一直吹捧他的復國之計,他的臥薪嘗膽,但其實我一直對於他不是很欣賞,只是此時此刻,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隱忍。

踩著他的膝,我翻身上馬。

一眾人等又浩浩蕩蕩返回吳宮。

「美人累了?」夫差側身勒住馬韁,回頭看我。

微微瞇了瞇眼,抬頭看向夫差,我感覺額前微微有冷汗滲出,心跳似乎也快得有些異常,真的有些不大舒服呢。

呃?是我看錯了嗎?夫差似乎微微皺了皺眉呢。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勒著馬韁,轉身走到我身旁,夫差抬手拭去我額前滲出的汗珠。

呵呵,看來那一夜雖然沒有墮崖而死,但到底我的身體是大不如前了呢,若是以前,騎個馬也不至於累得如此半死不活的吧。

忍不抬手微微按住胸口,想止住那劇烈跳動的心臟,天哪,再那麼跳下去我快休克了。

「美人?」夫差湊近了我,盯著我的眼睛。

身體漸漸有些緩和下來,我忙微笑搖頭,表示自己無礙。

「嗯,鄭旦華眉,你們先送美人回醉月閣。」夫差回頭吩咐。

「是。」華眉應了一聲,忙上前來扶住我。

鄭旦也應言走上前來,只是看著我的眼睛似乎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似的。

「美人先回醉月閣,記得今天有晚宴。」夫差湊近了我,彎唇笑道,順便又在我面頰上偷香一口,完全不在乎眾人的眼光。

我微微汗顏,「荒淫」這個詞語該不會就是因此而得來的吧,那我豈不真成了紅顏禍水?

沒有再費神多想,我便匆匆地行禮退下了。

遠遠地,便見醉月閣門口似是蹲著個小小的身影,是那個小鬼?!

「西施,送到這裡可還認得回去的路?」冷不丁地,鄭旦的聲音冷冷地在身後揚起,「西施」兩個字刻意加重了語氣。

我微微揚眉,不明白她怎麼可以如此的理直氣壯,唉。

不想再費神理會她,我沒有回頭,逕直走向醉月閣門口。

「你!」見我不理會她,鄭旦氣得上前一步,攔住了我的去路。

「鄭旦,別這樣。」華眉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

我暗歎一口氣,不想與她爭執,只是忽然看到那小傢伙已經抬起頭來,看著我。

「你說話啊!……你這……」鄭旦氣得大叫,「啊!」隨後一聲痛呼,未完的惡語塞在喉嚨裡出不來。

我微微一愣,隨即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地看向站在鄭旦身後的小鬼。

「可惡,誰家的野孩子!」鄭旦回頭,見到一手拿著土塊,滿面不善的小男孩,怒道。

剛剛他便是用那樣的土塊扔到鄭旦的腦袋的吧。

「惡奴,滾!」冷冷地磨牙,他低低地吐出三個字,小小的身板竟也頗有氣勢。

鄭旦微微一愣,竟是沒有再開口,轉身悶悶地離開,她也不是笨人,能夠在後宮如此囂張的小孩,到底還是少惹為妙。

「我也先走了。」華眉說著,也轉身離開了去。

我放緩了面部線條,微笑著伸手輕輕捏了捏他執著得近乎可愛的小臉。

「會保護你的,孩兒會保護好娘的……」低著頭,他輕輕地念叨。

心頭微微有些泛酸,我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塊拇指般大小,漂亮得五彩斑斕的小石頭放在他小小的手掌之中。

「禮……物……」緩緩張口,我比了個無聲的唇形給他。那石頭是那一日從伍封的劍下劫後餘生從小溪中發現,拿來做個死裡逃生的記念的,現在拿來哄他,再合適不過了。呵呵,我還真是沒有誠意呢。

呃?他微微一愣,攤開手掌,看著掌心漂亮的小石頭,隨即小臉兒一板,收回小小的拳頭,將那石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一塊石頭而已。」他搖頭似是不屑地嗤道。

我失笑。

「胖丫頭。」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我微微一愣,隨即嘴角開始抽搐。

我回頭,果然是越女!她總是執意隨著衛琴叫我胖丫頭,真是頭疼呢,唉。

沒有看我,越女伸手便捉起我的手腕,替我把脈。

「心口會疼吧?」半晌,她抬頭看我。

我微微一愣,點頭。的確,近幾日只要稍稍勞累,便覺心口開始微微泛疼。

「心結不除,只怕那心病是永遠也好不了了。」她定定地看著我,「心為誰疼呢?」

我沒有再開口,轉身回醉月閣,那一夜大雪覆山,那一夜懸崖之間,生死一線,無論我再怎麼自我催眠,無論我再怎麼無所謂,只是終究……我騙不了自己,我真的,有怨。

忽然想起衛琴,那一日看到他與越女二人在園中笑鬧,見他似是十分開心的模樣,那樣孤獨善良的孩子,他應該得到幸福的。只要一想起鬥獸場,一想那個一臉執拗的孩子,我心裡便是一片苦澀,可笑我懶人一個,只想舒舒服服地做我的大米蟲,偏偏天不從人願,我始終是麻煩纏身,跟我在一起,那個孩子,總是一身的傷痕纍纍,他該跟越女一起的,那樣單純的女孩,才能帶給他最單純的幸福吧,一如夕陽下那間圍著木柵欄的小小農舍,一如院裡子裡的那張鞦韆,……一如,那枚小小的雞蛋……

「衛琴,他去越國了,是吳王派他去監國的。」聲後,越女忽然開口。

我微微一怔,去越國?那越女她為何?

「衛琴要我留下來照顧你的身體。」越女不緊不慢地道。

那個……傻孩子……

心下一片酸澀,我沒有回頭看越女,直直地回到了醉月閣。

昏昏沉沉地榻上躺了一個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忽然感覺房門被輕輕打開了。

「起來。」童稚,卻一板一眼的聲音。呵呵,是那個小古董。

我微微側了個身,沒有睜開眼。

「晚宴要開始了。」他催促。

呵,我有些無耐地睜開眼,他是倒定主意要鞭策我,幫著我爭得他父王的寵愛嗎?如果我告訴他,我其實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會不會生氣?

唉,晚宴……

不知夫差又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呢。想想頭都會痛。

「西施。」一個聲音突然想起。

是雅姬?!我睜開雙眼,瞌睡蟲立刻無影無蹤。

不用猜,定是梓若放她進來,所以她才會如此有恃無恐,無需要通傳便直闖醉月閣。

我披衣下床,嘴角含笑,來者不善,她不是為了伍封的事而來的吧,那一日伍封沒有將誤會解釋清楚嗎?

「你也在這兒?」見到那小古董,雅姬似是有些驚訝。

小古董卻是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隨即又挺直了脊樑,站在我面前。

看著他以保護者的姿態自居,我微微有些感動,只是看他剛剛那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想必雅姬與一般姬妾不同,否則小古董也不會如此不自覺地懼怕她。

見小古董如此擋在我面前,雅姬似是有些不可思議,「呵,真是稀奇事兒,聽說你叫這個啞巴做娘,我原本還不大相信呢,現在看來,想必是真的了。」

聽說?聽誰說?我揚眉看向站在一旁的梓若,她若若有些心虛地低頭。

「不准說她是啞巴!」小古董握了握小小的拳頭,低吼。

「本來就是啞巴,還怕別人說不成?」雅姬輕斥,隨即又笑了起來,「死了娘的孩子真是可憐呢,怎麼隨便就認了個娘呢,當初如果你肯認我做娘,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大王也不會幾乎忘了有你這個兒子了啊。」

忘了有他這個兒子?我看到他小小的臉兒微微有些蒼白了起來。

「就算是認毒蛇做娘,我也不會認你這毒婦!」蒼白的嘴唇微微帶著顫音,說出與其年齡完全不符合的話來。

「你!」雅姬微微一愣,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隱隱有些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了。

「哼,跟著這個啞巴,你的下場不會比你親娘好到哪兒去!」雅姬惡毒的代咒。

「呵,父王不知道多疼我娘呢,你在嫉妒,對不對?」蒼白的唇角倔強地彎出一抹微笑,他轉身拉著我的手,示威一般。

雅姬的眼神似乎要冒出火來,隨即冷哼,「哼,疼?據我所知,大王可從來沒有在醉月閣過夜,從來沒有寵幸過你這個啞巴娘呢!」

我微微一怔,過夜?呵,真是謝了,還是算了吧,真是想不到,在這後宮,這樣的事情也可被拿來炫耀。

小古董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唇,「你看著吧,我娘一定會獨寵後宮,讓你這毒婦嘗嘗被冷落的滋味!還有一日三餐,你最好都試過沒有毒才吃!」一字一句,他眼中滿是怨憤。

「好,我等著。」雅姬咬牙,氣得拂袖而去。

我有些頭疼地抬手撫額,天哪,他這是在幫我下戰書嗎?真的是嫌我的日子太清閒了不成?

忽然感覺我掌中的小手微微在顫抖,我低頭看他,卻見他臉色蒼白,額前滲滿了汗珠。

他,在害怕?

「我娘,是她下毒害死的……」他低下頭,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聽到他微微帶著哭泣的聲音。

彎上腰,我有些憐惜地抬手拭去他額前的汗珠,和臉上的淚痕。

「娘,你一定會得到父王的歡心的,對不對?」他拉住我的手,看著我,眼中滿是希望。

呃?我有些頭疼地看了他半晌,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狠不下心來拒絕他。

終於,我有些妥協地微微點頭。有些時候,善意的謊言,還是有必要的,呵。

晚宴的時間終於到了。

一踏進大廳,便見夫差高高坐在殿堂之上,依然一身明黃色的長袍,長髮卻已是高高束起。

隨華眉鄭旦等眾人一起行過禮後,我便低頭默默地隨眾人一起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不想再惹人注目,加深大家對於我這紅顏禍水的印象。

大殿之下安放著兩排矮桌,地上都鋪著柔軟的坐墊,左邊一排首位坐著的是伍子胥,右邊一排首位坐的便是伯否。

果然是旗幟鮮明呢。

我四下張望著,卻沒有見到那小古董。他應該是夫差的兒子,也即是皇子,怎麼沒有出席宴會呢?這太不合情理了。

「司香見過父王。」說曹操,曹操便到,正想著呢,便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司香?我微笑,他叫司香啊。

司香一襲合身的小錦袍,貴氣十足,他下跪行禮,一板一眼,都極為周到,真是不愧於我送給他的小古董之名呢。呵呵。

微微揚眉,我注意到行禮之時,他一直都在抬眼悄悄偷覷坐在大殿之上的夫差,眼中有的,是滿滿的崇敬之情,轉而看夫差,卻顯得過於有些冷淡,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揮手讓他坐下了。

注意到他的眼中的失望,我不禁有些忿忿。

「孤王外出狩獵,收穫匪淺,今晚與大家同樂如何?」緩緩舉高手中的灑鼎,夫差瞇著眼緩緩開口,雖然此時並不凌厲,只是眉目之間,儘是王者的威嚴。

「謝大王恩典!」眾大臣一起舉杯,謝恩。

我忙舉起酒杯,一杯酒下肚,感覺臉孔微微有些熱了起來,這是什麼酒,竟是很烈的樣子。

夫差揮了揮手,立刻有十幾名舞姬翩然而來,輕輕起舞,大殿上一片絲竹之音。

我緩緩低頭,有些不勝酒力。

輕輕啜飲著杯中的酒,竟然覺得異常的順口。

微微側頭,朦朧之間,竟看到大門外的右側守門侍衛竟是范蠡!

夫差他,是故意的吧。

啊,堂堂的越國大將,竟淪落至此,可是即使是守門,他也是如此處之泰然,大丈夫啊,果然是能屈能伸呢。

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我,不容我忽視,我轉眼看去,呃,左側那守門的,是史連吧。

「美人,看什麼呢?」一陣熱氣輕輕拂上的我耳垂。

我一愣,忙回頭,電光火石之間,只覺得唇上一軟,眼前一片朦朧,等那片薄霧好不容易散去的時候,卻看到那張漂亮得近乎不真實的臉龐正與我面面相對,柔軟微涼的嘴唇與我的輕輕相觸。

「咳咳……」耳邊隱隱有輕咳聲響起。

啊?腦袋罷工了一下,我忙回過神來,後退一步,一下子半坐在地上。

「呀,小心哪。」夫差大驚小怪了一下,伸手將我拉入懷中。

「唉,紅顏禍水……」一旁,伍子胥搖頭輕歎。

啊?又是我的錯?

「來人,將鹿肉奉上。」忽然,夫差揚聲開口。

不一會兒,便有一人托著一盤鹿肉踏上殿來。

那人,是勾踐?我當真是無語了。

「美人,孤王答應你的。」修長的手指了指盤中看起來油滋滋的鹿肉,夫差輕聲在我耳邊道,雖然聲音很輕,但經過大殿的回音,卻足已讓整個大殿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鹿肉看來果然美味呢,難怪天下之人皆想逐鹿啊……越王,你說是嗎?」

話音一轉,夫差突然對勾踐笑道。

聞言,勾踐微微一愣,隨即雙膝跪倒於地,「大王逐鹿,不費吹灰之力,即可手到擒來,此乃天命。」高高舉起手上裝著鹿肉的盤子,勾踐朗聲道。

一字一句,大廳之內,皆可聞回音。

「勾踐果然是對大王忠心耿耿呢」伯否忙不失時機地開口。

「哼,處心積慮的小人。」伍子胥冷哼。

夫差卻彷彿置若罔聞一般,兀自伸手自那高舉的盤中取出一小塊鹿肉,輕輕送到我的唇邊。

唉,頭疼啊,果然,酒是不能多喝的東西,聞到鼻下那誘人的香味,我張口便咬了下去。

「呀,美人輕些,孤王的手。」輕輕一聲痛呼,我迷迷糊糊地仰頭看著那美麗的五官輕輕皺到一起。

乖乖張口,我看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指從我口中取出,微微咧唇輕笑。

「唉,美人在懷,美人哪,你可也有興趣參加這逐鹿的遊戲?」薄唇輕輕揚起,夫差似笑道。

見我只笑不答,夫差又輕歎,「是呢,美人想要的,孤王自會雙手奉上,就如這鹿,美人想要,孤王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呢。」

呵,雖然腦中一片混沌,只是這夫差,他是在借題發揮吧,什麼鹿,那鹿便是天下吧,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美人計,他明知是場陷阱,也已經乖乖跳了下去嗎?

「哼,像什麼樣子!」伍子胥冷哼一聲,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夫差看著伍子胥氣沖沖離去,眼中卻是一片冰涼。

抬手輕輕撫了撫額,我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美人累了?」夫差低頭,似是關心道。

「父王……」一個怯怯的聲音。

夫差有些狐疑地低頭,是司香?

「娘……呃,她喝多了,看起來很不舒服……」司香一觸到夫差的目光,便立刻垂下頭去,有些結巴地開口。

「娘?呃……所以?」夫差充滿興味地看了我一眼,揚眉道。

「她……她常對兒臣說……說……」司香紅了臉,愈發地結巴了起來。

「嗯?」夫差好整以暇地等他開口。

「說父王從不曾寵幸於她……」似是鼓了鼓勇氣,司香一口氣講道。

啊?我有些張口結舌,這個小鬼,竟敢敗壞本姑娘的聲譽!而且……而且還是在這大廳,當著這麼多人……是因為喝多了酒吧,我竟然感覺自己的整個臉頰都似火一般燒了起來……

「哦?」夫差低頭看我,眼中滿是幸味的笑。

天可憐見!我是啞巴耶!我能「說」嗎?擺明了是那個小鬼在誣陷我嘛!我滿是期盼地看著他的眼睛,希望他能夠明白我的意思。

夫差卻是看也沒看我一眼,轉過頭去,伸手輕輕拍了拍司香的腦袋,「父王知道了。」他輕輕眨了眨眼,輕笑道,完全忽視我的抗議。

司香小臉兒一紅,眼睛亮得跟小狗兒似的,彷彿他父王的這一拍,這一眨眼,他便得到了全世界一般……

這個小沒良心的,枉我那麼疼他,居然出賣我……嘴角微微抽搐,我暗自磨牙。

「大家繼續,孤王送美人回醉月閣。」夫差唯恐天下不亂似的,擁著我道。

唉,我禍水的名聲一定更加昭著了吧。

「臣等恭送大王。」眾人齊聲道。

經過大門的時候,我微微頓了一下。

「范將軍,不進大殿去與眾人同樂麼?」夫差卻是先開了口。

「多謝大王美意,主子落魄,范蠡自當陪同才是。」范蠡低頭,沒有看我。

「此時你若進去,孤王或許還能忍痛割愛……」夫差輕笑。

忍痛割愛?

范蠡沉默許久。

「多謝大王美意。」范蠡低頭,再沒出聲。

「唉,將軍果然忠心,只是過了今晚,怕是你想進去,裡頭都沒有將軍的位置了呢。」擁著我的手微微一緊,夫差笑道。

我頭中一片混沌,怎麼都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夫差擁著我轉身離去,最後一眼,我看到范蠡緊握的雙拳。

……和握得微微發白的指骨。

他拉著我的手,走了許走。

「考慮得如何了?」忽然擁我入懷,夫差背靠著走廊的圓柱,欺近了我。夜涼如水,他薄唇輕啟,狹長的雙目緊緊地盯著我,說不出的魅惑。

考慮?考慮什麼?腦袋微微有些打結,我無意識地仰頭望著他,呵,他真漂亮呢。

「夫差的女人啊,這個稱謂如何?」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容顏越來越近,他略帶冰涼的唇輕輕貼在我的耳邊,「做孤王的女人,決不孤軍奮戰哦……」帶著誘惑的語調,他輕輕開口。

不會孤軍奮戰?這幾個字是多麼地具有吸引力……

柔軟而微涼的唇輕輕掃過我的脖頸,引起一陣酥麻,我微微瞇了瞇眼,有那麼一刻,竟想永遠在他懷裡沉淪……因為,不會再孤軍奮戰……

醉眼朦朧間,刻有香寶范蠡那四字的竹簡忽然在我眼前輕晃,我頭痛欲裂。

那一襲黑衣的少年啊,呵呵……他身負情債,他家國天下,家國天下……

我是何人?是香寶?是西施?是誰?或者……誰也不是……

身子彷彿一片紗般輕輕飄起,「呵呵……」抑制不住滿腔的笑意,我彎唇,輕笑出聲,卻惹來面上淚痕一片。

有人打橫將我抱起,「送你回醉月閣,別哭了。」聲音竟有些憐惜,是我的錯覺嗎?

一雙略顯冰涼的大手輕輕撫去我滿臉的淚痕,我微微一怔,好涼的手,誰的手那麼涼?涼得……彷彿沒有生命一般?

那一夜,那一夜在雪山的懸崖之邊,我也那樣涼得沒有生命一般吧……

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那冰涼的手塞入懷中,呵……這樣暖和些沒有?暖和些沒有?

那手輕顫了一下,沒有再動。

推門,進房。

有人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在榻上,在我身旁躺下。

有些費力地睜開朦朧的眼睛,看到枕邊一雙狹長的雙眸正看著我,我不禁好奇地瞪了他許久。

「美人……你說,孤王該不該吃了你?」冰涼的大手撫上我的面頰,他輕笑,漂亮極了。

呵呵,我彎唇笑。

「啊,你默許了,對不對?」他如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般笑道。

我眨了眨惺忪的雙眸,看著他漂亮的容顏,忍不住伸手如他一般輕輕撫上他的面頰。

他似是一愣,隨即指控一般輕笑,「是你引誘我的。」

懷裡那隻手不安份地輕輕動了起來,惹來我一陣輕顫。

那張漂亮得不可思議的臉頰在我面前漸漸放大,柔軟而冰涼的雙唇輕輕碰在我的唇上,隨即輕輕掃過我的唇,那個吻落在我的耳邊,「孤王決定,吃了你。」輕輕咬了一下我的耳垂,他輕笑著在我耳邊低喃。

我微微一愣,有些無力地按住了他在我懷中越來越放肆的手。

他的吻密密地落在我的頸邊,他的唇漸漸溫暖了起來,不!不是溫暖,是變得如火一般炙燙。

我不得不抬手抱起他俊美魅惑的臉頰,看著他,讓他不能再舔吻我的脖子,只是如此,懷裡那只魔爪又不安分起來。

啊?我驚愕地瞪大雙眼,看著眼前那魅惑得令我心驚的容顏,感覺到他下腹那一片灼熱。

腦海中忽然想起第一次到留君醉時看到的那一幕,我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只是那微微一愣,他的唇便壓了下來,輕輕吻著我的唇,吻得……竟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他的舌如蛇一般輕輕探入我的口中,交纏,令我無法呼吸。

不知是否錯覺,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暖,一絲真正的溫暖。而我,不知是否酒精作遂,竟然沒有那麼害怕了。

他的雙手也溫暖起來,輕撫著我的肌膚,如在鑒賞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不知何時,我們已是坦誠相見,如初生的嬰兒一般。

「知道嗎?我也不想孤軍奮戰啊……」輕輕地,聽到他在我耳邊歎息,「你是我的。」

一陣疼痛瞬間將我刺穿,彷彿經歷了天堂地獄的淪回。

「你是我的。」他的我耳邊低喃。

我被他緊緊擁在懷中,緊緊地擁著……

感覺有人在輕輕把玩我的頭髮,我微微動了一下,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翻個身繼續擁著懷裡那舒服的抱枕繼續與周公下棋。

「西施起……」耳邊忽然響起梓若的大嗓門,但只說了一半,便那聲音便戛然而止。

我側頭看向門口,梓若的表情彷彿生生地吞了一隻雞蛋一般,張目結舌,隨即滿面驚恐地跪倒在地。

「下去。」有個聲音冷冷在我頭頂響起。

梓若忙不迭地轉身飛奔離去,彷彿見了鬼一般的神情。

我有些頭痛的按了按額頭,唉,宿碎啊……全身的骨頭都彷彿是被打散了又重新組裝起來一般,酸痛不已。

咦?等一下,我有些狐疑地抬頭,剛剛那個聲音……

夫差?!

他怎麼在我床上?!

他看著我,揚唇輕笑。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死死地抱著他,還賴在他懷裡,剛剛那個抱枕……我有些不自然地咧了咧嘴,忙鬆開手,挪了挪屁股,往後坐了一點。

他卻揚眉,饒有興趣地盯著我,那眼神……

我忙低頭一看,不敢置信!再看他……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打破了醉月閣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