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修長的食指輕輕壓在我的唇上,狹長的雙目看著我,他緩緩搖頭。
感覺到唇上的壓力,尖叫聲戛然而止。
靜謐許久。
漂亮的左眉緩緩揚起,他眼中不經意洩露了一抹笑意。
壓在我唇上的食指緩緩收回,改為用拇指指腹輕撫我的唇瓣,說不出的暖昧。
「美人,再叫聲來聽聽……」冷不丁地,薄唇輕啟,他笑得一臉的溫柔。
什麼?我微微一愣。再叫聲來聽聽?我又不是他的寵物狗!狠狠瞪他一眼,我暗自磨牙。
「呀,為什麼居然瞪我?……」他居然一臉的受傷。
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得了便宜還買乖了……只是,只是想不到我居然會……居然會失身給吳王夫差?!天哪!會不會忽然睜開眼,才發現之前經歷的一切都不過是南柯一夢?
「呀,知道了,你在生氣,對不對?」他一臉的恍然大悟,笑道。
還裝!我忍住翻白眼的不雅舉動,這個傢伙,總有本事把我氣瘋。
「為什麼生氣呢?」眨了眨眼,他竟是疑惑道。
磨牙,深呼吸。
「因為這個嗎?」他竟然冷不丁地湊上前來,伸舌就輕添我的唇。
臉頰忍不住微微一熱,我忙伸手推開他。
「是你引誘我的。」他笑,指控一般道。
我?引誘?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是瀕臨崩潰了。
「我怎麼引誘你了?」壓低了嗓音,我磨牙道。
「呀!講話了講話了!孤王的美人講話了!……」他竟然一臉激動,我想當初哥倫布他發現新大陸時也不過就是如此表情了。
「怎麼引誘你了……」真的快瘋了,這個傢伙什麼時候開始聽話都不聽重點的?
「第一句話耶……美人第一句話就是對孤王講的呢……」他還在一旁絮絮叨叨。
拜託,那是被你氣的……
「啊?你問我啊?」他彷彿才聽到我的話一般,忙伸手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這樣……然後這樣……」另一手竟然就堂而皇之地放在我的胸口。
我頭痛地閉了閉眼,這個傢伙,他是不是很樂意再重新演示一遍?
「把手拿開……」磨牙,我有些無力地開口。
「為什麼?你是勾踐送孤王的禮物呢。」他突然欺近我,看著我的眼睛,道。
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後退,那樣的眼神令我心驚,呵,伴君如伴虎,歷朝歷代哪個帝王不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任性傢伙!
那一句「勾踐的禮物」卻讓我的思緒漸漸輕晰起來。
「范將軍,不進大殿去與眾人同樂麼?」昨夜大殿之外,夫差看著范蠡,是這麼說的吧。
「多謝大王美意,主子落魄,范蠡自當陪同才是。」范蠡他只是低頭,沒有看我。
「此時你若進去,孤王或許還能忍痛割愛……」夫差是那樣講的吧。
「多謝大王美意。」范蠡只是低頭如此說著,再沒出聲,從頭至尾,他都沒有看我吧。
忍痛割愛?呵呵,忍痛割愛?如果范蠡願意歸降,如果范蠡願意為夫差所用,那麼……我是不是又將淪為禮物,被送回范蠡身邊?真是可笑呢,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能夠待在誰身邊,卻原來都不是我能夠做主的……這,真是一個無奈的時代的呢。
只是范蠡他,「多謝大王美意」輕輕六個字,否定了唯一可以帶走我的機會……於他而言,那是定數吧,我從來不承認自己有多麼偉大,什麼家國天下,與我何干?我一向自私,我只是想要找到那最最平淡的幸福,卻原來,他終究是捨棄了我……
「把越女找來。」抬頭,夫差開口。
「是。」低頭站在門外的梓若忙領命離去。
「美人的玉體雖然養眼……只是……別凍著了。」伸手拿了件長袍披在我的肩上,他眨了眨眼,笑。
我抬頭看他,眼中一片冰涼。
夫差一臉的泫然欲泣,「真的生氣了啊?」
我低頭,禮物嗎?我微微揚唇,不知道自己是何表情,「西施會當好一份禮物應盡的本分的。」
呵呵,不過失身而已,當初入吳之時就該有這份覺悟的。
「胖丫頭怎麼了?」越女匆匆趕來,卻見我衣裳不整,微微有些訝異。
我微笑搖頭,「我沒事」。
「你能夠講話了?」越女一臉的驚喜,都忘了向夫差行禮,忙握住我的手,把脈。
「如何?」夫差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
「嗯,大概是經過了激烈運動……所以原本凍傷凝結的血脈已經暢通……」越女思索了一下,「然後又受到某種外來的刺激,所以才能開口講話……」
激烈運動?刺激?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起來……這算什麼?酒後亂性?然後因禍得福?
「哈哈哈……」一旁的夫差早已亂沒形象地大笑起來。
閉著眼愜意地泡在熱水中,剛剛謝絕了夫差鴛鴦浴的爛提議,好不容易可以舒舒服服泡個澡,忍不住舒服得歎了口氣。
腦中冷不丁地想起昨晚的香艷場面……被熱水泡得有些發紅的皮膚更愈發地紅了起來。
「夫人,公子香在外在等。」梓若走了進來,道。
夫人?我微微揚眉,呵呵,夫人。權勢啊……
從浴桶中站起身,梓若忙低頭遞上乾淨的衣物,出奇的順從。
「娘!」看到我出來,司香眼睛一亮,走上前來,「父王寵幸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他一臉的急切地追問。
溫和的微笑一下子垮掉,想起司香昨晚唯恐天下不亂的發言,我扯了扯唇角,「真是多虧了司香呢。」
「啊?」司香微微一愣,隨即一下子紅了臉,「你……你什麼時候能夠講話的……」
我森森地笑。
司香咬了咬唇,竟然掉頭就跑。
「還敢溜?」我提高了嗓音,拔腿就追。
司香一溜煙地跑得比免子還快,一轉眼便不知鑽到哪兒去了。
腳步生生地剎住,眼中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我抬頭看向那攔住我去路的人,伍封!此時,他的劍正在抵在我的脖子上。
「聽說你能夠開口講話了。」他冷冷地盯著我,眼中滿是肅殺。
「想殺人滅口?」我低笑,心中卻叫苦不迭,在這個吳宮,我怕自己會不得善終啊。
伍封眼神一黯,我都能夠感覺自己脖頸上那一抹冰冷,看他的劍並不十分鋒利,如果被它砍斷了脖子,那切口肯定會非常難看呢。
「伍將軍,你該不會想在這裡殺人滅口吧。」輕輕佻眉,不想死,只得開口與他周旋了。
「是,又如何。」他冷冷開口。
劍端又逼近幾分,他真是鐵了心要置我於死地,以此來保雅姬的周全了。
「呵呵。」我真佩服自己的勇氣,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笑什麼?」皺眉,他看著我道。
「我一笑將軍有勇無謀,我相信以將軍的能力想在這後宮殺人亦非難事……」我彎唇輕笑,「只是」,話鋒一轉,我眼神趨於凌厲,「大王對我的寵信,伍將軍定已是耳聞目睹,你覺得……大王會放任我無故失蹤而不加調查嗎?」呵呵,想不到,此時我竟然要靠著夫差來保命。
眉間的「川」字越來越深,伍封看著我,他手中的劍卻是有些遲疑了。
「西施二笑將軍毫無信義可言,西施一介女子尚懂得不能恩將仇報,那一日溪邊將軍伸手救我免於墜河,西施對於將軍的『秘密』自然是守口如瓶,只是想不到將軍如今竟然……」我一臉哀戚地輕輕搖頭,表示自己識人不清。
「當日不殺你,只因你是啞女,何來守口如瓶之說?」伍封冷哼。
早知道他會如此反駁,我輕輕彎下腰。
「你幹什麼?」伍封一臉警戒地拿劍指著我。
輕輕伸出食指,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我復又站起身看向他,「口不能言,難道……我手不能寫麼?」
伍封微微一愣,「你會寫字?」
呵呵,看來這個時代女子會寫字也不常見呢。只是,我低頭垂目看向地上,「范」「香」,兩個大字並排而列,呵呵,這戰國的字,我只識得那竹簡上並排而列的四個字,只是如今拆了開來,糊弄了這伍封。
身後忽然傳來些許的腳步聲,還間或夾雜著的談笑聲。
我抬頭,看向伍封的眼睛,此殺是放,端看他一念之差了。
伍封定定看了我一眼,轉劍回鞘,飛速轉身離去。
「雅姬姐姐,聽說昨晚大王臨幸了西施,是麼?」是鄭旦的聲音。
我抬目看向聲音的來處。果然,鄭旦扶著雅姬,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侍女,正簇擁而來。
「妹妹果然消息靈通呢。」雅姬不冷不熱的說著,向我這邊看來,只是她的眼睛卻透過我,看向我身後的某處,她發現伍封了吧。
眼眸微瞇,雅姬淡笑著調開目光,「妹妹如此想知道,何不問問西施自己呢?」
鄭旦這才看到我,「恭喜西施妹妹了」,她輕笑。
我微愣,呵,西施妹妹?這個稱呼對她而言應該是熟悉的,只可惜正主兒不是我。
再沒看我,她們相攜從我身邊走過,只是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鄭旦低頭看到了地上那兩個字。
抬頭頗有深意地輕輕一笑,她調頭隨雅姬離去。
看著她們離去,我輕輕吁了口氣,唉,勾心鬥角果然不適合我呢。
手心微微有些汗濕,看來我又把小命給搶了回來。
忽然沒有了笑鬧的興致,我有些疲憊地在一旁的台階上坐下,定定地看著地中央的那兩個被拆開的名字。
定定看了許久,一陣風忽然揚起,塵土撲面而來,瞇了瞇眼,我抬袖擋去那些灰塵,只是再看時,地上那兩個寫在塵土之上的字跡早已消失無蹤。
「咦,公子香,你在這做什麼?」是雅姬的聲音。
司香在前面嗎?
司香沒有回話,我幾乎可以想像他不屑轉頭的模樣了。
「你娘親沒有教你應有的規距禮儀嗎?」雅姬的聲音分明不悅。
呵,她何曾悅過了,得知夫差昨晚留在醉月閣過夜,她定是早已氣炸了,只是維持表面那一份高雅,現在逮到了出氣筒,她又豈能放過?
「不准你說我娘!」司香的聲音尖銳起來。
「哈,為何不能說?那個懦弱的女人,死了也不奇怪……」雅姬的聲音戛然而止,「呀,你竟然敢咬我!」
「啪!」似是巴掌聲。
我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卻微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淌這混水。
「這裡是後宮,是後宮!你這副德性被人欺負死了也沒人可憐你!……」耳邊忽然想起那一日他激動的帶著顫音的喊聲。我的心口忍不住微微一疼,那個孩子……在以前,以前的以前,她都一直這樣想保護自己的娘嗎?
腦海裡想起他紅著臉喚我「娘」的樣子,沒有再猶豫,我忙向著聲音跑了過去。
司香半邊臉頰紅腫著,正怒目瞪著雅姬。
「呀,司香?」我提了嗓音走上前,「誰把你打成那樣子?」
雅姬看向我,「啞巴也能開口,哼,開了口便忙不迭地要插嘴講話啊」,眼中帶著向分不屑。
看雅姬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緩緩低頭,「大王要見公子香。」
果然,再看雅姬的神情,她嘴角完美的弧度已開始微微不自然。
「呀,臉腫成這樣,可怎麼去見大王啊。」語氣不分驚訝地,我定定地望著雅姬,徐徐開口。
她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拂袖離去。
我看著她們離去,只是鄭旦忽然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和……地上那尚未完全消失的字跡。
目送她們從我眼前消失,「司香。」我柔聲輕喚著緩緩轉身,看向那正準備再度開溜的傢伙。
司香嚇了一跳,忙拉了拉衣袍乖乖站好,只是低著頭不願見我。
「怎麼了?」我彎腰,看著他的眼睛,與他平視。
司香有些心虛地看著我,不肯開口。
「怎麼不喚我娘了?」輕笑著,我開口道。
小小的臉兒愈發地紅了起來,司香低頭,半晌不肯吱聲。
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看著他有些惱羞成怒地轉身拔腿就跑,沒有再去追。
人都走光了,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我有些漫無目的地在圓中閒逛,宮中女人雖不見得個個都是國色天香,但卻也必是姿容出眾,那麼多的女人,卻只有一個男人,歷來後宮都是悲哀至此。
光想到要與那麼多女人搶一個男人,我便開始脊背陣陣發涼。
論心計、論手段,她們當真個個稱得上是「精英」呢,而我懶惰至此,實在是提不起任何興致去同她們搶奪那少得可憐的一點寵愛……
失身雖大,但卻也不至於大到我從此非君不嫁的地步,呵呵,再怎麼說,我畢竟也是穿越過來的新人類啊,在那個性交已經氾濫的年代,這應該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吧。
雖然……我自己並沒有償試過……呵。
「美人精神似乎好得很吶……」一個溫柔得令我毛骨悚然的聲音,「看來孤王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了。」伸手將我擁入懷中,他輕輕在我耳邊呵氣。
低頭看著在自己身前交握的修長大手,臉頰微微一熱,我沒有吱聲。
「嗯?」伸手扳過我的身子,他看著我眼睛,輕笑。
「你可知道我是誰,王?」咧嘴衝他一笑,我不自覺地開口。
「當然,是孤王的美人吶。」他一臉的理所當然。
「僅此而已?」
「還有其他的嗎?」他看著我,目光炯炯,此時的他,彷彿又變回那一日在夫椒山下含笑殺人的夫差。
「如果我說……」心神微微一凜,我忽然有一種講出一切的衝動。講出一切,是生是死,是囚是放,都憑他一句話,我實在不想留在這吳宮,面對我不想面對的人,做我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這樣的自己,比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會做,每天都混吃等死的千金大小姐還要讓我難受……
微涼的唇一下堵上我的嘴,我微微一愕,伸手想推開他,卻發現他力氣大得驚人,我根本無法如願。
「孤王根本不在乎你是何人,你只要乖乖待在孤王身邊便可以了。」彷彿有些依依不捨地離開我的唇,他輕輕舔唇,似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即使……我是禍水?」從些怔愣的表情中回過神來,我淡淡開口。
「呵呵,孤王的江山養你一個禍水一定不成問題。」他笑,一臉的狂傲,我明白,他知道我的來意,知道勾踐強加於我的使命,只是他不在乎。
區區一個女人,又豈可憾動他的江山?
「無論你是誰,孤王也定會留你在身邊!」伸我擁我入懷,他忽然低低地開口,語氣竟我從所未見的認真。
心緒微微一定,我低頭,吳王的下場,歷史早有定論,而我,心底那一個人的陰影卻還隱隱存在。
明知是一場哀慟,我還會義無反顧地飛蛾撲火嗎?
身在這後宮,爭鬥自然在所難免,我早已有此覺悟,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
「夫人,伍將軍有事求見夫人。」梓若在門口通傳。
我有些訝異,伍封應已無殺我之心,此時到醉月閣求見,又所為何事?
心中雖有疑慮,但我仍是點頭,「請將軍在大廳稍待。」
略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飾,我轉而去見他。
伍封正低頭坐在客廳,面有焦急之色。
「將軍何事?」我坐下,示意梓若上茶。
「夫人……」伍封欲言又止。
我微微皺眉,直覺沒什麼好事,「將軍有話但講無妨。」
「家父年老體邁,若有事得罪了夫人,還請夫人見諒。」伍封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緊了緊,似是有些為難地道。
我揚眉,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伍老將軍……他怎麼了?」略一遲疑,我只得開口道。
「剛剛在朝堂之上,家父因再三稱夫人是……」看了我一眼,伍封有些為難。
「是禍水?」我輕笑,伍子胥說這話的神情我都能夠想像。
「嗯,家父性格耿直,並非有意得罪夫人,只是大王卻因此在朝堂之上重責家父……」
「西施不明白將軍的意思……」我緩緩開口,不想自惹麻煩,夫差雖然屢次出言戲弄,但如我所見,他絕非歷史上所述的那種昏庸無能的帝王,伍子胥與他的隔閡絕非單純由我引起,我頂多只算得是此事的一個導火索,若是是夫差想怪罪於伍子胥的一個借口,而且此事事關朝堂,在這個時代,一介女流,實在不宜出面。
話音未落,便見夫差大踏步進了醉月閣。
我微愣,如伍封所言,他此時不應該是在大殿懲治伍子胥嗎?怎麼會出現在醉月閣?
微微側頭,我瞧見梓若正隨著夫差一路而來,站在門外不停地喘氣,心裡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夫差看了看伍封,再看向我,神情陰晴不定。
「美人希望孤王饒恕伍子胥的大不敬?」薄唇微抿,他看著我,開口。
我微愣,休說我根本不打算開這個口,即使我有此打算,他又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伍封來醉月閣搬救兵?
看來有人想要我難看呢,只是這個謊言未免太過拙劣。心裡大概有了個底,我輕笑,開口,「一定憑王定奪。」
轉頭看向梓若,夫差眼神微微有些凌厲,「你家夫人遣你去大殿為伍子胥求情?」
梓若一聽,立刻三魂沒了七魄,轉身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語不成句。
我暗自搖頭,若我,既然準備栽贓陷害,定然是死都不會承認,她居然被夫差一個眼神就嚇得什麼都招了……這豈非自尋死路?
靜靜站在原地,我冷眼旁觀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梓若。
「大王,大王……」遠遠地,是雅姬的聲音,她竟然一身的狼狽,似是走得很急,剛進醉月閣,她便一頭跪倒在夫差的腳下,「求大王鐃恕姑父!」
姑父?我微微揚眉,莫非她是伍子胥的侄女?伍封的表妹?
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呢,唉。
「美人,你說呢?」轉身看向我,夫差一臉的寵溺,彷彿只要我一開口求情,他便會饒恕伍子胥一般。
「後宮不宜干預朝政,一切全憑大王定奪。」微微頷首,我微笑。歷來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後宮干政,雖然戰國可能尚無此定律,但想來如此回答定也算得滴水不漏。
雅姬一下子愣住了,看她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定是在奇怪為何我會見死不救。呵呵,我三番四次護著司香,或許在她眼中,我定是那種恨不得救苦救難的爛好人吧。
夫差輕輕佻眉,看向俯身跪於地上,渾身抖得如落葉一般的梓若,「你叫……梓若,是吧?」微微皺眉一想,夫差的聲音溫和的令人膽寒,「孤王不是曾經懲罰過你嗎?為何還敢如此調皮?竟然假傳夫人的命令?」
梓若微微一顫,猛地抬頭看向夫差,彷彿連顫抖都忘了一般,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拉下去吧,亂棍擊斃算了。」彷彿很無奈的搖了搖頭,夫差抬手道。
此時的他,又是那個暴戾的君王了,那個手握生殺大權,將人命踩於腳底的帝王。
梓若雖然恨我害她被貶為侍婢,但恨雖恨,這幾日夫差那恨不得將那三千寵愛盡歸我身的模樣她看在眼中,對我的態度已經是恭敬了許多,如今她竟然假傳我的命令前去救伍子胥,並非我看輕她,只是以她的膽量,她定然不敢斷然做此決定,且那雅姬又來得如此及時,呵呵……事實擺在眼前哪,與其看她被活活打死,不如留下她的性命,如此一來,她必會對我感恩戴德,我在這宮中便也有了心腹,照此情形來看,以後宮裡的爭風吃醋,明爭暗鬥定是躲不了了,有個熟悉宮狀況的人跟著,總比我一個人到處碰壁的好。
「等一下。」權橫利弊,我終於開口,阻止了那幾個拉著梓若準備拖出去的侍衛。呵,權橫利弊呢,那個恨不得連飯都懶得吃的我竟然會權橫利弊?看來,我真的是越來越認命了,認命地去適應需步步小心,時時在意的宮廷。
夫差回頭,有些狐疑地看向我。
「梓若一向待我盡心盡力,此次想來也不過是一時糊塗,況且,在這後宮之中,除了那幾個一同入吳的姐妹之外,便是梓若與我最為熟悉了……」微微低頭,我避開夫差探究的目光,緩緩開口。
「嗯?所以?」夫差淡淡開口。
「求王只是小懲大戒便好,饒她一條性命吧。」盈盈下跪,我低頭懇求。
修長有力的大手拖起我的手臂,我不得不隨著他的力站起身。
「這是你所希望的?」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在我耳邊響起,恰好整個大廳的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是。」我點頭。
「好,如美人所願。」他輕笑。
此言一出,大廳眾人表情皆成怔愣之色。
一旁面若死灰的梓若這才稍稍有些緩過神來,彷彿不相信自己竟從鬼門關繞了回來。
他們在驚訝什麼?以夫差的喜怒無常,他們是在驚訝我竟然能夠從他手中將梓若毫髮無傷地救下嗎?
只是對夫差而言,不管導火索是否是我這「禍水」,他們是在朝堂之上有爭議,我若張口,只得自討沒趣,我尚未自大地認為夫差會因我一句話而放過伍子胥,可是對梓若的懲罰是可有可無,我自然做得這順水人情。
「眾人可還在大殿之上等著你,王?」微微抿唇,我提醒道。
夫差點頭,轉身拂袖離去,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看雅姬一眼,彷彿她並不存在一般。
我卻漸漸有些明白夫差為何處處壓制雅姬了,那也是因為他看伍子胥不順眼吧。
醉月閣又恢復了寧靜,我低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雅姬和已快癱成一灘爛泥的梓若,「起來吧,西施可受不得你們如此大禮。」忍著笑,我淡淡開口。
雅姬這才抬起頭來,彷彿剛剛回過神一般,恨恨地瞪我一眼,「為何見死不救?」
指了指梓若,我一臉的無辜,「我這不是救了嗎?」
「我說的是我姑父!」雅姬氣急。
「我為何要救?」我故意滿面不解地道。
「你!」雅姬氣得只是瞪著我。
「罵我禍水的便是他,我為何要救那抵毀我的人?更何況,他不是你姑父嗎?為何要我求情?」笑得無比嫵媚,我存心想氣死她。
「哼。」雅姬冷靜下來,看著我,「我低估了你呢。」
「是你高估了自己的計謀。」語鋒一轉,我轉而看向一旁癱坐於地的梓若,「為何要陷害我?」
梓若一抖,下意識地看向雅姬。
「是因為雅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看著梓若淡淡開口,「下一回想要陷害我,先把計謀仔細斟酌一番,既然想要撒謊,最好滴水不漏,如若不然,只是把自己推入鬼門關而已」。
聞言,梓若低頭咬了咬唇,忽然從懷中掏出了細細的一札竹簡,雙手舉過頭頂,遞到我面前。
我有些訝異,呵,事情莫非還另有內情?
「梓若!」一旁的雅姬已經開始沉不住氣了。
「對不起,夫人不計前嫌救了我,我不能再害她了……」梓若低頭啜泣道。
伸手扶起梓若,順手不著痕跡地從她手上取過那竹簡,轉眼看向一旁的雅姬時,她的神情已經略略有些慌亂起來,還不時地偷覷伍封的神情。
剛剛自夫差來後,伍封從頭至尾都沒有再開口講一句句,只是莫莫地站立於一旁。
伍封的出現,也在此次雅姬的計謀之內吧,而且看此時他的神情,他分明已經略略有明白了。
而那札竹簡,便是關鍵。
伸手打開竹簡,我簡單的瀏覽一番,太陽穴忍不住微微跳動,還是看不懂。
只是大概內容,我卻依稀能夠猜得出來。
微微揚唇,我轉而將那竹簡遞於伍封,果然,雅姬的神情愈發地難看了起來。
伍封接過那竹簡,只是稍稍一看,面頰便微呈灰敗之色。
「為何?」他緩緩抬頭,看向雅姬,蒼白的嘴唇令人不忍相視。
雅姬微微咬唇,轉身便要離去,卻被伍封一把拉住了。
「為何?」伍封輕輕開口,聲音輕得彷彿會隨風而散一般,那樣的令人耳不忍聞。
雅姬微微紅了眼,卻是側過頭去,沒有看向伍封。
「我的字跡,我對你的心意,你怎麼能夠殘忍到用它來作為陷害別人的工具?而我……也只是你的工具麼?」蒼白的唇,蒼白的神情,伍封墨黑的眼中滿是深深的痛。
果然,那竹簡本是伍封寫給雅姬的情書,只是如今雅姬命梓若放在我房中,再來個人贓並獲,呵呵,想像得真是不錯啊,只可惜這計劃善未實行,便已夭折了,還胎死腹中呢。
「我是大王的妃子,只需要大王的心意。」雅姬咬牙說完,絕然離去,從頭至尾,都沒有再看伍封一眼。
只留伍封面容慘淡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絕然離去的背影,情之一字,果然都是苦澀的。
沒有再開口,我轉身折回房中,留下伍封獨自一人在大廳,對於此時的他而言,任何安慰都是空談吧。
緩緩坐在榻上,我半靠著軟褥,不由得想到自己,二十一世紀怕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又如何,不想面對的人和事,哪兒都會有吧。
只是在這個亂世,我又能如何?
「夫人,伍將軍回去了。」半晌,梓若進得房來,恭敬地道。
「嗯,你去休息吧。」我回過神來,微笑道,剛剛那一場驚嚇,對梓若而言,也不小呢,既然打定主意要收攏人心,自然要做得徹底些。
梓若有些驚訝地看我一眼,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不知道朝堂之上,伍子胥被罰得如何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否是因我而起,總之表面上看來夫差是在為我出氣,西施獨寵六宮的禍水傳言更加坐實了吧。
突然之間,忍不住想到了范蠡,自那一夜酒宴過後,我還沒有再見過他呢,他定是在幫著勾踐密謀復國之事吧。
只是突然忍不住,我會壞心地想,他若知道我失身,會是怎樣的表情呢?隨即我又暗笑自己的癡傻,從他親手送我來吳國的那一刻起,他就該知道早晚我都會爬上吳上的床榻,而這正是證明了美人計的成功,不是麼?呵呵……為何連笑容都那麼苦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用過晚膳之後,我卻是怎麼都無法入眠,披上外袍信步走出醉月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走到哪兒去。
這個宮殿我本就不熟悉,認識的路不過就那麼幾條,我忍不住在想,會不會突然就從哪個陰暗角落裡蹦出一兩個刺客,將我這「禍水」送上西天。
可是想歸想,我卻發現最近我的心情再也回不去以前那平和的狀態了,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在這亂世,我似乎愈來愈殘忍,想的事情也愈來愈多了。
「刺客!」一聲尖銳的聲音,然後便是一片嘈雜,我立刻一臉的不敢置信,感情我是能夠預知未來啊?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
若是平時,我定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今日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我竟向著那嘈雜的方向跑了去。因為那個時候,我腦海裡出現的竟是衛琴的臉,我想到當過刺客的衛琴,我在想,那個刺客會不會是衛琴?雖然明知衛琴是吳王的劍客,在這吳宮行刺似是說不過去,但我就是擔心那是萬一……
腦海裡是衛琴一臉溫和的笑意,和那個叛逆而固執的孩子彷彿判若兩人,我越來越不明白衛琴心裡在想什麼了,在小屋前,在莫離喊出我是他姐姐的事實後,他那死寂的神情,我到如今想起來還是心痛如絞,只是再見面,他怎麼可以笑得一臉的雲淡風清?彷彿我在心裡真的從來都只是他的姐姐,與他血脈相連的姐姐……那樣快的轉變,令我擔憂……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前面不遠處,夫差一襲單衣,長髮未束,直披於肩,手中的劍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寒光,出手迅如閃電,幾個黑衣蒙面的刺客圍著他,而地上已是死傷一片,隨著剛剛那一聲刺耳的尖叫,周圍差不多已是燈火通明,舉著火把的侍衛都圍了上來,若說是暗殺,現在可算是徹底失敗了,人越來越多,莫說他們殺不了夫差,就算可以殺了夫差,也絕對逃不出這吳宮。我注意到其中一個刺客正在與夫差糾纏,那刺客的武功較其他人似乎更為厲害,看他的背影,身形與衛琴相差無幾。
夫差嘴角微揚,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這場生死較量,手中的劍,如舞者一般優美,他是絕對的王者。
而那黑衣刺客雖然勉強與之對敵,但體力明顯不支,動作也略略緩慢下來。
月光下,夫差一襲白色單衣,身形瘦削,人常說我有傾城之姿,此時看夫差,又何嘗不是?只是看他眉目眼角的殘忍笑意,我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在夫椒山下,他以一人之力,瞬間至眾山賊於死地的殘忍絕決。
飛濺的血,帶著粘綢的腥味,彷彿是他的的最佳背景,我從來不知道殺人,也可以如此華麗而優美……那樣殘忍的美麗……
一劍刺穿攻來的黑衣人,薄唇冷酷地揚起,抬起狹長的雙眸,他直直地看向最後一個站著的黑衣人。
那個人……像極了衛琴……
我心底微微一顫。
那黑衣人猛地揚起雙手,懷中竟有什麼直直地射向夫差。
我暗歎一聲,腦中還沒有做好思考,身子已經先行一步,飛快地衝出人群,衝向那黑衣人,任那暗器一般的東西射中了我。
肩胛骨一陣刺痛差點將我襲暈,我連退數步,倒入那黑衣人懷中,「不想死就拿我做人質。」忍著痛,我低低地開口。
只是那一瞬間,我忽然不明白,做人質就好了,我為什麼要替那個自戀狂擋下那一排暗器?
唉,我看自己是做靶子做上癮了,我也是血肉之軀啊,疼……
黑衣人如我所願,將劍指向我的脖頸。
「放開她。」突然,一個聲音冷冷地揚起,聲音雖然不高,卻可以與北極的嚴寒相媲美。
連我聽了都不寒而慄。
忍住劇烈的疼痛,我側頭看向夫差,他也正盯著我,眉目之間已沒有了剛剛的悠閒,盡盡濃烈的殺伐之氣。
「放開他。」夫差冷冷重複,氣勢嚇人。
若是我,怕是該被嚇得棄劍而逃了。
「她已身受重傷,若是想她死,就儘管攔著我。」淡淡地,挾持我的黑衣人開口。
那個聲音……不是衛琴!
我困難地抬頭,那雙眼睛?是……史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