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史連?心裡的訝異沒有表現在臉上,我不動聲色地被他反扣著。
夫差唇邊的笑意更甚,但眸光卻愈見清冷,在他身邊那麼久,我知道這副表情意味著他快被氣瘋了。
「讓。」左手將我扣在懷中,右手執劍,黑衣蒙面的史連冷冷開口。
「大王……」趕來的將領中有伍封,他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夫差,等候指示。
「讓開。」揮了揮手,夫差瞇起眼,道。
伍封微愣,隨即忙帶隊後退一步,讓開一條道來。
史連扣著我的肩,戒備地看著夫差,緩緩向外退。
正在此時,一絲腥甜突然湧上喉頭,忍不住的頭暈目眩,「哇」地一聲,我口中已經吐出血來。史連一驚,低頭看我時,肩上已挨了一劍。
「放開她」,夫差冷冷揚唇,「不想死的話。」
感覺到粘綢的液體一滴滴打落在我臉上,我不禁微微抬頭,夫差手中的劍泛著寒光直直地刺入史連的右肩,月光下,那暗紅的液體順著清冷的寶劍緩緩滴下,分外詭異。
我知道,只要史連有異動,那一把劍就會生生地將他劈成兩半。
史連卻是一點都不為所動,只是抬起手來,有些溫暖的指尖輕輕滑過我的唇角,史連伸手,「她的血,是黑色的。」
夫差身形一頓,手中的劍微微遲疑了一下。
「殺了我,她會給我陪葬。」黑色的蒙面布巾下,我可以看到他冷笑的表情。
天哪,那暗器居然是餵過毒的!唉!我真是何苦來哉?
夫差淡淡地皺眉,沒有開口。
「忘了告訴你,再過三個時辰,如果還沒有解藥的話,她便必死無疑了。」彷彿怕籌碼不夠轟動似的,史連再次補充道。
沒有再猶豫,夫差微一用力,便拔出了刺進史連肩膀的劍,傷口處,那粘綢的液體立刻湧了出來。
「走吧,只要你有本事走出吳國」,夫差收劍回鞘,轉而冷得嚇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孤王只等到一天,若是明天太陽下山之前見不到美人完好無缺地回來,就算將吳國翻個個兒,也會揪出你來。」聲音森冷得可怕,雖是看著我,那話卻是衝著史連說的。
我忍不住沒骨氣地微微一陣哆嗦,從來沒有見他的眼神如此可怕過……
「走!」將我扣入懷中,史連咬牙輕喝一聲,便快速往向外撤退。
「立刻封鎖所有城門,凡有受傷人員,立即扣下查問!」身後,夫差的聲音冷冷的揚起。
史連微微一愣,腳步卻沒有停頓,快速地離開了去。
他是在示威,在警告。城門緊鎖,若是明日太陽落山之前我不回吳宮,那他勢必會來個甕中捉鱉。
身子微微一輕,他提了口氣帶我躍出宮牆,快速躲過了身後的追兵。
「吃了。」伸手從懷中拿了顆藥丸塞進我嘴中,呀!好濃的血腥味,那藥丸大概已經被他懷裡的鮮血給浸透了,還沒等我緩過氣來,他便逼著我吞了下去。
他居然貼身收藏著解藥,剛剛若是夫差搜身,那他小命豈不玩完?
「喂……」我張口,左肩偏下的那一排傷口立刻疼得我齜牙咧嘴,「你的傷怎樣了……」
「顧好你自己。」仍是冷冷的,淡淡的聲音。
那個傢伙,一路上那粘綢腥甜的液體一直在不停地向外翻湧,「哼,我怕你流血而死!」冷哼一聲,我伸手便摘了他臉上的黑布。
他大驚,便扭過頭去,這一扭頭大概牽到了傷口,他悶哼一聲。
「別再裝神弄鬼了,那副鬼樣子,化成灰我也認得,史連!」帶著股惡作劇般的愜意,我道。
見他沒有反應,我伸手將那布巾摁在他的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啊!」他輕呼一聲,回過頭來瞪我,「你想殺了我?!」
「是啊是啊,我想殺了你!」故意重重地摁了下他的傷口,那張平靜無波的死魚臉終於有了表情。
他大怒,伸手便想來推我。
「嗚……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咧……」眼見他要翻臉,我立刻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哀地道。
他額際的青筋隱隱跳了跳,終究還是垂下了手。
見他如此吃鱉的樣子,我立刻心情大好,伸手將那布由那他背後繞了一圈,緊緊打了結,雖然效果不明顯,但暫時阻止血液流出還是有點效果的。
「疼嗎?」看他臉白得跟紙一樣,我揚唇假心假地關懷了一句。
他沒有理我。
「好多汗呢。」抬起袖子像模像樣地試了試他額前密集的汗珠,我道。
他甩開頭,拉著我,又折回了宮裡。
呵,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比他哥可聰明多了。
只可惜……他迷路了……
「迷路了?」我挨著他,有點幸災樂禍。
眉毛隱隱抖動了一下,他沒有理我。
呵呵,我在心底大笑。
吳宮裡燈火通明,四處都在捉拿刺客,萬一不小心被撞上了,豈不玩完?
只是醉月閣又是萬萬去不得的地方,梓若雖然已經收為己用,但史連是刺客,難保她不會洩密。
想了想,我半扶著史連,四處張望了一下,往同處西宮的攬月閣而去。
攬月閣是華眉的居所,此時也只有找她了。
將史連藏於一旁,我伸手輕輕扣了扣門。
不多久,門便開了。開門的是玲瓏,在土城的時候見過,只是進了吳宮後再沒見過他,想必是由於相貌並不十分的出眾,也就不得寵,只是想不到她竟然進了攬月閣,看她的衣飾,竟成了華眉的女侍了?
「西施?」見是我,她也是一臉的驚訝,「你不是……被擄走了?」
「華眉呢?」沒有時候與她搭訕,況且對她,我也不是十分的熟悉。
她眉頭稍皺,「做什麼?姐姐已經睡下了。」
「我有急事找她。」我也有些不耐了。
「你……」藉著月光,她似乎這才注意到我滿身的血跡,嚇得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西施?」身後,華眉披了件衣服走了出來,「呀,快進來!」見我如此,她四下張望了下,忙拉我。
「等下。」我轉過身,史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史將軍?」華眉見過他,見他也是一身的傷,「別站在外面了,都快進來,外面正查著呢。」
「宮裡再查一遍!」扶著史連剛剛進屋,便聽到屋外不遠處一片嘈雜的人聲,然後便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是軍隊?那個傢伙該不是出動了軍隊吧!
而且他竟然會想到搜宮,他果然不笨,居然沒有放過本該掉以輕心的地方。
「糟了,他們一定會順著血跡找到這兒的。」華眉突然輕呼一聲,急道。
「別擔心,我沿途已經將血跡隱藏了起來,現在天色已晚,他們不會注意到的。」見她如此,我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道。
「哼,只怕明日天一亮,就什麼都藏不住了。」玲瓏在一旁冷哼。
我微微側頭看向玲瓏,她也是當日被送入吳宮的越女之一,雖然是越國的犧牲品,可只當個侍女,她會不會覺得委曲了自己?
「明日有雨,血跡會被沖刷得一乾二淨。」淡淡地,我開口。
「可笑,你說下雨就下雨?」玲瓏微微不屑地道,「雖然你三千寵愛,可也別囂張得以為連老天爺都會寵著你!」
「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今天下午的時候,天空有很明顯的日暈。」回身查看了一下,我隨口道,繫在史連身上那塊蒙面黑巾已經濕透了,但好在沒有血滲出來。
「什麼日暈月暈的?」玲瓏張口就道。
「『暈』是一種大氣光學現象,它是由於日、月光線通過雲層時,受到冰晶的折射或反射而形成的。而這種冰晶結構的雲常常是冷暖空氣相遇而生成的雲層,以後雲層增厚,發展成雨層雲,所以『暈』是風雨將臨的徵兆……」未完的話戛然而止,我緩緩抬頭,看到史連微怔的神情,再回頭,華眉玲瓏也是一臉的茫然。
「你……」史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在說什麼?」
我暗暗咬了下舌頭,真是的,什麼「大氣光學」,什麼「冷暖空氣」,什麼「雨層雲」……我在說什麼呀。
「別管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先躲一下吧,即使沒有血跡,他們也一定會例行檢查的。」我回頭看了華眉一眼,「先讓我們躲一下吧。」
「啊……嗯。」華眉從怔愣中回過神來,「玲瓏,我帶他們去裡屋,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在歇息。」吩咐完,她忙拉著我和史連匆匆進了裡屋。
隨著華眉的腳步,我扶著史連向裡屋而去,只是不知為何,我仍是回頭望了一眼玲瓏,不知是否是連番的磨練讓我變得多疑,直覺告訴我,她不可信。
「你們先坐著,我去找些乾淨的衣服讓你們換下。」華眉扶我坐下,轉身便要去找衣服。
我伸手攔住了她,「你去外屋看著點玲瓏,我不放心。」歎了口氣,我道,最近我似乎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以前的我,是萬萬沒有那份耐心去那花這份心思的,只是經過了那麼多,為救自保,我似乎進化不少,呵呵……只是那份「進化」是幸?是悲?
「什麼?」華眉有些詫異地看我,「她跟我妹妹一樣,不會有問題的。」
「當我多心,去看一下。」搖了搖頭,我堅持。
華眉皺了皺眉,有些陌生地看了我一眼,到底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回頭,史連正有些無力地靠在木榻上,盯著我看。
「變聰明了呢。」見我看他,他撇開頭,咧了咧嘴,道。
我輕輕揚眉,「是為你才變聰明的呢」,走上前,我抬手有些吃力地將史連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
「幹什麼?」史連一愣,有些不自然地道。
他一動,我左肩的傷口立刻撕裂般疼痛起來,我忍不住悶哼一聲,他一怔,再沒敢亂動。
「不想看你被你亂刀砍死。」說著,我回頭四下張望,在床榻之後有一處用簾子隔著,隱隱看出後面是一個很大的木桶,那應該是洗澡用的。
架著史連,我有些困難地走到木桶之前,想不到夫差那一劍竟是傷得他如此之深。
將他扶進木桶進坐好,我也隨後坐進了木桶。不想看他被亂刀砍死,是真的吧,雖然對那一日小屋前他如此傷害衛琴尚且心懷憤恨,但是雪山之上,若不是他相救,我怕是早已見上帝去了。
木桶雖大,兩個人卻仍是有些緊窄。
「是誰命你進宮刺殺夫差的?」放輕聲音,我開口。
他的臉與我近在咫尺,微微一愣,他有些不自在地轉頭。
「君夫人。」淡淡地,我道,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他沒有否認。
果然,若是勾踐,定不會如此衝動。
而史連,卻是對君夫人的話惟命是從。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呵呵,只這一句話,令古今多少英雄豪傑紛紛赴死,命喪黃泉。
「多少人進來的?」
我明顯地感覺到他微微一怔。
「二十人。」低低地,他開口,聲音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二十人,只餘他一人嗎?這就是所謂的死士?明知是死,也會義無反顧?
「無謂的犧牲呢。」淡淡一句歎息,算是給他一個總結陳詞。
只是我的心,卻是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他們與我素不相識,我自是不會太過心傷,只是……他們也有父母兄妹,他們也有愛人朋友吧,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怎麼可能來去毫無牽掛,即便是我,一個莫名其妙來自於遙遠時空的人,在這個時代也逐漸有了自己所牽掛的人哪!只為了君夫人一句話,他們便毫不猶豫地赴死嗎?
「你們怎敢如此無禮!」是華眉的聲音。
腳步聲愈來愈近。
我忙噤了聲。
他們果然還是來了。
玲瓏,我多麼希望如鄭旦所說,是自己多疑了,只是……呵呵,為什麼要讓我猜中呢?
「大王下令,不能漏過宮中的任何角落,請夫人見諒。」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有刺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尖叫。
「快,在外面!」
一陣嘈雜,腳步聲終於消失了。
窗子一動,一陣涼風襲來。
「出來吧,沒事了。」
我抬頭,是越女?
剛剛那一聲「刺客」便是她喊的吧。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
玲瓏緩緩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華眉,「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為了那個外人打我!」
「閉嘴!枉我那麼相信你!」華眉一臉的怒氣,「你說誰是外人?誰是外人?西施也是我們的姐妹,你怎麼可以……」說著,華眉又揚起了手來。
「你又要打我?你打啊,你打啊!」玲瓏衝著她揚起臉,「別再跟我說什麼姐妹,如今你是主,我是僕,別再用姐妹那麼可笑的字眼打發我!」玲瓏哭喊道。
華眉一怔,揚起的手緩緩落下,有些無力地垂下頭。
我在一旁,靜默。
若不是華眉出去擋了一陣,越女又及時出現的話,現在我們怕早已經被捉了起來。
很多事情,在時間流過的同時,早已經回不去了。
「我幫你包紮一下傷口,毒雖然已經解了,但還是包紮一下比較好。」站在一旁的越女打斷了玲瓏的無理取鬧,轉身看著我道。
「先看看史連吧,他失血過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血已經呈鮮紅色,而且差不多已經凝固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包紮一下。」越女堅持。
我知道她受衛琴之托,是那樣的固執。
「我自己包紮,你看一下史連。」妥協地微笑,我道。
遲疑了半晌,越女轉身去看史連的傷勢。
「拿些乾淨的布來。」回頭吩咐了站在一旁的華眉玲瓏,越女撕開了史連被血浸透了衣服。
史連悶哼一聲,沒有開口。
「夫差不同於常人,留在宮裡遲早被他找出來。」隨手接過華眉遞來布條,我看向越女。
「今晚我乘亂帶你們出宮吧。」沒有回頭,越女道。
「外面那麼多侍衛?」想了想,我問。
「沒問題的。」沒有猶豫,越女點頭。
以她的本領,帶史連出宮,的確應該沒有問題。
「那你乘夜送史連出宮罷。」點頭,我道。
「你呢?你怎麼辦?」越女處理好史連的傷口,回過頭來,皺眉。
「人越多目標越大,而且……如果明日太陽下山之前我還沒有出現,夫差他……我怕他會真的會把吳國翻個個兒」有些無奈地,我苦笑道。
「哼,賣弄你有多麼受寵嗎?」玲瓏的聲音又憤憤地響起。
我點點頭,瞇眼輕笑,「是啊。」
「你!」玲瓏氣急。
「果真不走?」越女看我的眼光有些奇怪。
「嗯。」我輕應。
不知為何,我竟然相信,如果明日不回去夫差身邊,他真的會那樣做……只為了一個女人,他真的會那樣做……
史連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有些無力地垂下頭去。
靜默半晌,越女扶起史連,「可以自己走了嗎?」
史連動了一下筋骨,越女的醫術果然驚人。
「我去拿套衣服,你們等一下。」語畢,越女便從來路離開了。
「不走麼?」淡淡地,史連看向我。
我點頭。
史連沒有再開口只是突然拔劍,直直地指向玲瓏。
玲瓏一愣,嚇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幹什麼?」華眉忙上前一步,擋在前面。
「我不放心這個女人!」冷冷地,史連道。
呵呵,他是擔心留下來的我會被她害死嗎?歎了口氣,我上前輕輕推開了他的劍,「如果多一具屍體不太好交代,而且天氣越來越臭,屍體藏不了多久便會發臭。」
玲瓏一怔,臉色愈發慘白起來,身子抖得跟涮糠似的。
知道這話起了恐嚇作用,我暗笑,「不用擔心我,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史連臉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甩開了劍,「誰擔心你。」
一旁的華眉見危險已過,忙上前扶起了癱坐在地的玲瓏。
不多久,越女便折返回來,手中多一了套侍衛的衣服。
「穿上這個,跟我走吧。」
史連站起身,點頭。
披上衣服,史連回頭看我,久久,蹦出一句「白癡」。
我一怔,隨即氣不打一處來,「喂!我是你救命恩人耶!」
沒有再理會我,史連轉身隨越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避開身上有些恐怖的傷口,我美美洗了個澡,留宿攬月閣。
玲瓏也沒有再敢造次。
凌晨的時候,天空果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不多久,雨越下越大,間或還夾雜著雷聲。
雷雨啊,夏天不知不覺已經來了麼?
披衣翻身坐起,靠著那竹榻,破天荒地,我竟然睡不著。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過刺激了嗎?
一陣閃電劃過,屋內立刻被照得亮閃閃的,緊隨著,雷聲轟隆隆地響起。這場雨過後,天氣會越來越熱吧。
腦袋裡有些混亂,我忽然有些不敢想像,我沒有離開吳宮的真正原因。
「知道嗎?我也不想孤軍奮戰啊……」冷不丁地,耳邊突然響起夫差的呢喃,下了一跳,我慌忙回頭,什麼都沒有啊。我暗笑自己神精過敏。
那一晚酒醉的耳鬢廝磨忽然在我腦中隱隱浮現,屋裡有些悶熱起來。
甩了甩頭,我抑制住自己有些異常的心緒,現在實在沒有時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我該好好想一想,我該怎麼樣自然地回到夫差的身邊,而不用受到懷疑。
天漸漸亮了起來,雖然下著雨,但門外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卻未曾停過。
「西施,真的下雨了呢。」一大早,華眉便一臉驚奇地跑進裡屋來,道。
我微笑。
「你怎麼會知道今天有雨?」華眉興致勃勃地坐在榻上,問。
「猜的。」輕笑著,我道。
「呵呵,我想也是,怎麼可能有人會預知未來嘛。」華眉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地道。
我被她逗笑了,唇在笑,眼在笑,眉也在笑,但我的心裡卻不自覺有些涼。是啊,我能夠看到她們的未來,甚至於……自己,這個作為西施的命運……
命運……歷史……呵呵
只可惜最後西施行蹤成迷,歷史上就有好多個版本。而我,究竟是哪一種呢。
莫名其妙地愛上范蠡,莫名其妙地成為西施,一切都那麼不可理喻,歷史上,西施最好的結局,便是與范蠡泛舟五湖……
只可惜……我不是西施,我沒有西施所謂的大義,可以為越國犧牲色相,可以為自己所愛的男人爬上另一個男人的床榻,我不是西施。
在會稽山越軍大營,范蠡指鹿為馬,讓我背上西施的名。
在土城雪域,我孤身墮崖,從此開不了口。
在吳宮大殿,夫差最後一次暗示他可以帶我離開,他的回答只有六個字「多謝大王美意」……
呵呵,他是將軍,是越國的將軍,為國盡忠是他的宿命呵……
洗盡鉛華之後,歷史上,西施或許可以與范蠡泛舟五湖,從此天上人間,只羨鴛鴦不羨仙……可是我,不是西施啊……
那麼樣多的心痛,那麼樣多的不甘,怎麼可以最後只是泛舟五湖,那樣簡單?
在玲瓏不善的眼光中用完了早膳,我仍是待在裡屋。
有越女的幫忙,想必史連已經安全回去了吧。
唉,在心底不自覺地歎了口氣,我該怎麼回去那個傢伙的身邊而不被他懷疑呢?
真是傷腦袋。
透過微微支起的窗欞抬頭看天,天空灰濛濛的,雨一直在下。
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迷迷糊糊地折回床榻,我倒頭便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時,天還是灰濛濛的,整了整衣冠,我又坐回了窗前發呆。
「西施,用晚膳了。」華眉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晚膳?」我微愕。
「嗯,剛剛中午進來喊你,你睡得正香,想來是你昨晚太過憂心,沒有睡好,就沒有喊你。」華眉笑著將晚膳放在桌上。
「我想我沒有時間吃飯了。」微微苦笑,我轉身便走了出去。
「西施,去哪兒啊?外面雨下得正大呢」。華眉拉住了我。
「回夫差那兒去,再不回去,我怕會發生什麼意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是華眉的衣服,「昨晚我的衣服呢?」身著這身衣服回去,必須會牽連到華眉吧。
「在外面,我去找找。」華眉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拿了那還沾著血的衣服進來了。
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我向華眉借了件不十分顯眼的外袍,裹在身上,避免那帶血的衣服太過扎眼。
換好衣服,我便低著頭,走出門去。
門外不時有侍衛經過,只是搜查得已經沒有那麼嚴格了。
打定主意,先回醉月閣,大不了打暈自己,假裝是被黑衣蒙面人打包送回來的,這樣夫差就算是想怪罪於我,也沒有借口了。
一路從走廊走過,順利地走到醉月閣附近,竟也沒有人來盤問。
從走廊出來,冒雨衝向醉月閣,正進衝進門去時,腳步卻生生地剎住了。
是夫差!
他一身白色單衣,長髮未束,坐在我常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髮絲散落額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一時不敢貿然進屋。
雖然已是夏天,但這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我還不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唉,怎麼看都感覺自己現在像是只等待主人原諒的可憐小棄貓嘛,不知怎麼地,我心裡突然萌生出這個連自己都嚇一跳的念頭。
彷彿感覺到了我的存在一般,那個傢伙抬起頭來,卻又面無表情地垂下頭去,微微一怔,忽然復又抬起頭來,隔著道門檻,狹目微瞇,遠遠地望著我。
見他如此,我心下一顫,他莫不是一直在等我?
他望著我的眼神冷入骨髓,本來就冷得直打顫的我抖得更厲害了。
許久,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我。
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站在雨中,他依然氣定神閒,彷彿在沐浴著陽光在閒庭信步一般。
大雨傾盆而下,不一會兒便將他的單衣淋了個透,長長的髮絲被雨水淋得透透的,再也無法囂張地飄起。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嘩嘩的雨聲中,他淡淡開口,彷彿我是去哪裡貪玩一般。
我一愣,心下忽然有些明瞭。
「孤王只等到一天,若是明天太陽下山之前見不到美人完好無缺地回來,就算將吳國翻個個兒,也會揪出你來。」那樣森冷可怕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那句話他是看著我說的,我一直以為他是在威脅史連,卻原來那句話是衝著我說的嗎?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救走史連的小把戲想必他早看在眼裡了。
只是……以他的暴戾,為何,他明知我的把戲,卻還是放走了史連呢?
彎了彎有些僵硬的唇角,我打著顫,「今天下雨……沒有太陽……」呵,我在講笑話嗎?好冷的笑話。
他揚了揚眉,看著我,「孤王的美人還是那麼伶牙俐齒呢。」伸手擁我入懷,他的唇壓上了我的,「要不要感謝一下我這個讓你開口的人?」他在我耳邊低喃。
我一愣,臉孔微微一紅,好在雨大,他看不清。
左手撫上我的臉頰,隔著雨水,溫漉漉的,他的拇指在我的唇上來回地輕輕磨蹭,狹目微瞇,看不出是喜是怒。
雨一直在下,一陣寒意從腳底襲來,天地都在眩轉,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你敢暈過去試試!」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打橫將我抱起,大踏步地走進屋裡。
我微微揚唇苦笑,這麼霸道。
「去找大夫。」將我放在榻上,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梓若。
梓若領命離去,他伸手便來解我的衣袍,我閃躲了一下,又被他摁住了。
認命地低垂著眼,隨他去折騰,反正也不是沒有看過,想開點就沒事了,呵,我還真是想得開呢。
他的手突然頓住了,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他,卻見他薄唇微微抿起,臉色微微帶著怒意。
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正好看到染了血的破衣。
「孤王說的話,你可曾放在心上啊,美人……」揚唇湊近了我,他咬牙笑道。
呃……話?什麼話?
「孤王的女人絕不會因孤而受傷。」……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會讓你後悔救了我。」……
那一日密林之中他所說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隨即暗罵自己沒有骨氣,可是……可是我面對的人是夫差耶……沒有骨氣也很正常吧。
「想起來了?」夫差磨牙輕笑。
「你在說什麼……」我的聲音立刻變得虛弱無比,雙手輕輕在他面對晃了晃,隨即便無力地向後倒去。
沒有倒進床榻之上,倒是倒進了一個同樣有些濕漉漉的懷裡。
我沒有吭聲,繼續扮演虛弱,唉,其實也用不著扮演了,早就想暈過去了,頭暈目眩啊。
「你居然真敢暈過去……」有個聲音朦朦朧朧地在我耳邊咬牙切齒,最後化為一絲歎息。
動了動眼皮,耳邊忽然響起梓若的聲音。
「夫人,你醒了。」梓若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驚喜。
我張了張口,嗓子乾澀得如火燒一般,心下不由得一慌,莫不是又啞巴了?
梓若忽然退到一邊沒了聲音,我抬頭,夫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面前。不期然地抬手捏著我的下巴。
我微微揚頭,有些掘強地看著他,心裡恨不得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天知道我有多麼恐懼自己變成啞巴的事實,一次啞巴我還可以假裝若無其事,可現在……
「怎麼了?」微微皺了皺好看的眉,夫差道。
我再度張了張口,「啊……」還是沒聲。
什麼都不管不顧,也不管眼前這個傢伙是歷史上有名的暴戾君王,我一巴掌便拍掉了他的手,心裡的恐慌卻逐漸漫延開來。
又要變啞巴了?又開不了口還要強作鎮定了?光是這樣想我便遍體發寒。
「你在害怕什麼?」定定地看了我許久,他伸手勾起我的下巴,道。
我狠狠咬唇,撇開頭。如果注定開不了口,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我變成徹徹底底的啞巴,為什麼要讓我在能夠講話之後又再度面臨變回啞巴的惡夢!
「拿些水來。」看了我許久,夫差忽然揚唇,開口。
梓若依言捧了水杯來。
「喝了。」將水杯放在我手中,他道。
我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幹得快冒煙了。
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我又看向梓若,梓若忙捧著茶壺來。
一口氣喝了五六杯,我才緩過氣來。
剛放下茶杯一轉頭,那薄唇便落到了我的眉心。
「呀!」我一聲輕呼,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能夠清晰地發出聲音。
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脖子,我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看來孤王是美人的良藥呢……美人的啞疾只有孤王能醫啊……」有些輕佻地揚起薄唇,夫差靠著我坐下,湊近了我,道。
明明剛剛還……我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莫非我只是淋了雨感冒,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為自己又變啞巴了?
「很怕嗎?」一個十分魅惑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下意識地點頭,隨即回過神來,剛想否認,卻突然被擁入一個不是很溫暖的懷抱。
「沒什麼好怕的,美人的病孤王都能醫……」輕舔著我的耳廓,他輕笑著低喃。
雖然知他是在說笑,但不知為何,我的心竟然有些溫暖起來。
因為他將我從恐懼的深淵中撈了起來。
「大王,伍封求見。」梓若前來稟報。
說話間,伍封已在門外。
吳差點頭,揚袖走了出去。
看著他走出門去,我又躺回了榻上,全身的骨頭都彷彿是被敲碎了重新組裝似的酸痛,看來那一場雨,淋得不輕啊。
「夫人……」梓若有些磨蹭地走上前來,欲言又止。
我微微側頭看他,「怎麼了?」
「夫人,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了。」梓若低頭道。
我微微有此訝異,已經那麼久了麼?
似是猶豫了許久,梓若終於抬頭看向我,「夫人如此待梓若,有些話,梓若若是不告訴你,心裡真的不舒服。」
「什麼話,旦說無妨。」心裡一動,我道。
「衛琴少爺他……回來了。」
什麼?!
我微微一驚,他不是被派入越國監國了麼?怎麼可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