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伐齊啊……」無意識地,我喃喃重複。
「胖丫頭總能發現些新奇玩意兒呢。」衛琴口中吃著蓮子,笑。
我不語,仍是剝了蓮子丟進他口中。
「胖丫頭。」他嚼著口中的蓮子,仍是看著我。
「嗯。」我低頭剝著手中的蓮子,輕應,我已經不在意他叫我什麼了,反正我也越來越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了。
「我和你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淡淡地,彷彿不經意一般地,他忽然道。
雖然說得雲淡風輕,我卻彷彿聞到了心痛的味道,一陣風緩緩吹來,雖然是風,卻仍是悶熱。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啊呀呀……苦死了苦死了……」漂亮的臉冷不丁地皺成一團,衛琴跳了起來。
我怔了怔,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道,「啊,忘了去掉蓮心。」
雖然口中嚷嚷著苦,衛琴卻仍是吞了下去,聽到我說,他有些疑惑,「蓮心?」
「嗯,蓮子有蓮心,吃的時候若不去掉,便留滿嘴的苦味了」輕輕倚靠著一旁的木製欄杆,我解釋,「只是它雖然苦,卻也是良藥呢。」
「蓮心啊,原來蓮心是苦的……」衛琴站在我面前,卻是望著滿池的荷花,口中喃喃道。
我心裡微微一緊,卻再也無話可說。
「去打戰,比不得平時,不只是單打獨鬥,四面都是敵人,要耳目清明些。」沉默半晌,我歎了口氣,終還是忍不住囑咐道。
「嗯。」衛琴只是輕應。
「殺敵雖要狠戾,但也不要殺念太重,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傷及無辜。」再歎氣,再道。
「嗯。」衛琴仍是低著頭。
忍不住在心裡搖頭,自己真是越來越囉嗦了,「此番出征,同去的副將領可知還有誰?」
搖頭。
我有些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心裡卻仍是擔憂,他真的是毫無準備就憑一時衝動就要帶兵出征?
「總之……自己千萬要小心些……」想了想,又道,「出征前去拜訪一下伍子胥吧。」
「為何?」衛琴抬頭,滿面不解,「為何要去拜訪那個奇怪的老頭?」
奇怪的老頭……嘴角抽搐一下,我道:「知道你是要離的兒子,他自然已是對你青眼有加……」
當初在大殿之上,我將衛琴的身世公諸於眾,也是因為這一點吧,知道衛琴的身世,像伍子胥那一類的吳國大臣,自然會對其另眼相待,說不定面臨危機時,這個身份,還能救他一命。
「我寧可……不是要離的兒子……」看著我,衛琴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隨即便輕輕散入悶熱的風中……
心裡泛起一陣酸澀,我狠狠心,別開頭。
「去拜訪一下他吧,他定會教你些行軍帶兵之道,對你今後自然有益。」沒有看他,我道。
「我不要。」似是有些賭氣,衛琴道。
「隨便你。」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轉身便要回醉月閣。
身後,他拉住了我的手。
在心底歎了口氣,我回過頭去看他,他抓著我的手,固執地不肯鬆開,彷彿這一鬆,便會不見一般。
固執的孩子。
「夫人夫人……」遠遠地,一個小丫頭急急地跑了過來。
「怎麼了?這樣慌。」梓若攔住了跑著得直喘氣的小丫頭,有些不悅地道。
我這才看清,那丫頭似乎是我醉月閣的外房丫頭。
醉月閣裡打掃整理的丫頭有五、六個,她們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不是直接伺候我的,我便也懶得去一個個認識她們。
「大王……大王在醉月閣等夫人……等好久了……」那丫頭喘著氣,道。
聞言,我微微皺眉,他又來幹什麼?
「自己小心,萬事不可搏命。」低低囑咐了句,我便輕輕推開衛琴的手,轉身回醉月閣。
「我會去見伍子胥的。」身後,衛琴低低地道。
我一愣,隨即微微展顏,這個孩子,他到底是不忍我為他擔憂的。
一進醉月閣,我便見夫差正坐在大廳裡好整以暇地等著我。
「王。」低頭福了福,行過禮。
沒有回應,我悄悄抬頭,卻發現夫差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後退一步,卻被他一下子帶入懷中。
「聽說,你身體抱恙?」修長微涼的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他看著我,道。
我微微揚眉,這算什麼?在關心我?
轉頭看了一下站在門外的丫頭,八成是她們說的吧,只是面對這個總是給人壓迫感的傢伙,想必她們也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大概是天氣太熱吧。」淡淡地,我道。
「哦?」夫差看著我的眼睛,「不需要大夫來看看?」
「不需要。」我篤定。
「孤的美人果真沒事才好。」低低地說著,聲音竟帶著一絲愉悅。
我微微有些訝然。
「啊,對了,美人知道史連麼?」夫差突然淡淡道。
史連?他怎麼了?我心中一驚,莫不是行刺的事情被發現?
「他歸降了。」看著我,夫差揚唇,幽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史連歸降?我心頭一跳,果真是暴雨欲來風滿樓麼?
這樣想著,忽然感覺眩暈,一陣天旋地轉,我便一頭栽進了夫差微涼的懷中。
最後一秒,我竟然看到了夫差滿目的擔憂……那樣一張總是帶著篤定表情的臉上,那樣一個手握天下的男人,他的眼中,也會出現那樣的神情麼?
「恭喜大王……夫人她……有喜了……」
隱隱約約之間,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著什麼,我心裡卻是微微一涼,果真是如此嗎?中獎率那麼小居然也給我碰上了?
「有喜?」是夫差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悅,竟是有些寒冷,徹骨的冷。
黑暗襲來,微微瑟縮了一下,我又墜了下去。
「夫人,你醒了。」
緩緩睜開有些酸澀的眼睛,便看到梓若滿面欣喜的神情。
「西施,怎麼樣了?」是華眉的聲音,我動了一下,想要坐起來,梓若忙上前扶起我,緩緩坐起身,我看向站在梓若身後的華眉和玲瓏。
「沒事。」扯開有些乾裂的唇算是微笑了一下,我道。
「你……真的懷了大王的孩子?」看了我半晌,華眉咬了咬唇,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道。
聞言,我稍稍愣了一下,夢裡迷迷糊糊之間聽到的話竟是真的嗎?只一次而已,那樣渺茫的機會……居然懷孕?!最最始料未及的事情竟然發生了?
「西施……是真的麼?」華眉見我只是發愣,道。
「華夫人,我家夫人剛剛醒來,身體十分虛弱。」梓若見華眉愈見咄咄逼人,以為又要上演爭寵的戲碼,忙擋住了她。
輕輕皺眉,我沒有開口,只是有些恍惚地看著華眉,她心裡在想什麼,我又豈能不知,她是來提醒我,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吧。
「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些我再來看你。」神色緩和了些,華眉柔聲說著,領著玲瓏離去。
只是,玲瓏忽又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那眼中,滿是嫉妒與不甘。
看著她們的背影離去,我仍是怔怔地坐在榻上,心下不由得思緒萬千。
對於後宮的女人來講,能夠得到大王的寵幸,誕下龍子,便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了吧,只是……這對我的,真的是福嗎?我……我真的能夠安於這後宮之中?真的能安於這後宮之中與一大堆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每天所做的便是與他的其他老婆勾心鬥角,然後巴巴地盼著他來分給我一點可憐的寵愛?
我……真的能夠那樣嗎?
可是……現在我肚子已經有了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就算我再怎麼懶散,就算我再怎麼不濟,我也必須對這個小生命負責,我……真的要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嗎?
還有司香……那樣一個鮮活的例子,若我真的生下孩子,我就必須拼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保護他的安全,這個後宮,到處都是吃人的陷阱哪。
若生下了他,我便不能再允許自己懶散和懦弱;若生下了他,我便決不會丟他一個人面對所有的困苦和險境……我,真的該生下他嗎?
而最最重要的一點,我……本不屬於這個時空啊……
這個孩子的誕生,會得到祝福嗎,上帝?
「夫人,夫人要不要吃些什麼?」梓若見我一直發呆,連著叫了好些聲。
回過神來,我搖頭,「我不想吃,對了,梓若,大王呢?他……知道了?」
梓若點頭,輕笑,「嗯,大王派了吳國最好的大夫來給夫人看診呢。」
見她笑著的模樣,我也忍不住揚了揚唇,「這麼高興,心裡不會難受嗎?本來你或許也可以像我這樣的。」
梓若微微一愣,隨即搖頭,「梓若是真心為夫人高興,梓若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在跟夫人一樣的位置,也不可能得到與夫人一樣的寵愛。」
我看著她淡然輕笑的樣子,微微有些吃驚,她竟已想得這般通徹了嗎?「寵愛?」我輕笑,唯獨這兩個字,她說錯了,夫差的寵愛?呵呵,誰又真正得到了呢?
「嗯,大王對夫人的感覺,梓若看得十分清楚,與其做一個讓大王連名子都記不得的女人,孤獨終老,還不如做些事情來得快樂些。」梓若笑道。
「那你現在,快樂嗎?」微微帶著詫異,我道。以為只是一步棋,卻不料竟改變了一個人。
「嗯。」梓若點頭,「夫人救了梓若,梓若服侍夫人,這樣的感覺,很好。」
我微微一笑,看向窗外,不再說什麼。
她看的,或許比我還要通透呢,至少現在……我已經有些迷失了。
「夫人,吃些東西吧,從昨天暈倒之後,你還沒有吃過東西呢。」說話間,梓若又勸道。
一想到那些點心菜色,我便一陣反胃,伸手撫了撫胸口,我忙搖頭。
「多少吃些吧,我已經吩咐小廚房做了些青淡的,上回夫人不是說過蓮子羹麼?梓若特地記下了那蓮子羹的做法,今兒個早晨見池子裡的蓮子十分鮮嫩,便摘了來給夫人做蓮子羹」,梓若堅持道。
蓮子羹?我微微有些心動,又見著她如此堅持,我只得點頭。
「已經涼過了,夫人嘗嘗看。」梓若捧了一個精緻的陶碗,我看了一眼那碗中的蓮子羹,果然清爽誘人。
伸手接過嘗了一口,雖然味道與以前吃過的到底不同,但也滿口清香,十分的開胃。
「怎麼樣?」梓若倒略略有些緊張,畢竟第一次做嘛。
「嗯」。我點頭,「很好吃。」
梓若站在原地笑了起來,有些羞澀。
忽然想起那一日暈倒之前夫差所說的話,史連他,竟然歸降了嗎?明明之前剛剛行刺過夫差,怎麼可是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莫不是事有蹊蹺?
用過蓮子羹,覺得恢復了些氣力,身體也沒有大礙,便下了榻。
只是心裡的各種念頭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窗外天色開始陰沉了起來,格外地悶熱,看似暴雨快要來了。
一個穿著墨綠色小袍的小小身影印入我眼中,是司香。
「你,要生寶寶了?」匆匆走到我面前,站定,低頭,憋了許久,竟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宮裡果然藏不住秘密,這下整個後宮都該知道了吧。
「嗯。」我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司香小小的身子一顫,低著頭,再沒出聲。
「怎麼了?」感覺到他的不安,我微微皺了皺眉,蹲下身仰頭看他。
他仍是咬著唇不看我,大大的眼睛紅紅的,連鼻頭都有些發紅。
「你……該不是想哭鼻子吧。」輕輕刮了一下他漂亮的鼻子,我取笑道。
「才沒有。」甩過頭,他仍舊有些彆扭地道。
天氣越來越悶熱,悶得人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
「夫人,回屋吧,看這樣子是要下雨了。」梓若在一旁催促道。
我點了點頭,又回過頭去看著司香。
「若是沒有想哭,為何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咧了咧嘴,我又故意道。
司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
「唉,到底怎麼了嘛?」歎了口氣,我有些投降地輕搖他小小的肩。
他仍是沒有開口,猛地推開我,就轉身要離開。
被他這麼一推,正蹲在他身旁的我有些猝不及防地往後一倒,差點跌個四腳朝天,梓若忙上前扶住了我。
「夫人,小心孩子!」梓若有些大呼小叫起來。
被梓若扶著站起身來,我看向司香小小的背影。
突然,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彷彿把剛剛還很陰沉的天幕撕破了一個洞,瞬間又恢復黑暗。
閃電劃過的時候,我看到司香的背影僵了一下,頓住了腳步。
「轟隆隆」一陣雷聲猛地響起,連我都微微嚇了一跳。
「啊!」司香卻突然蹲下身抱著頭尖叫起來。
我微微一愣,他怕打雷?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怕打雷?
沒有多想,我忙快步上前,「怎麼了,怎麼了?」伸手卻摸到他滿臉的淚痕,我驚道。
「娘……娘啊……」司香一下子撲入我懷中,衝力之大,讓我險些又跌個四腳朝天。
感覺到懷裡小小的身子渾身冰涼冰涼的,還在不住地顫抖著,我下意識地擁緊了他。
「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啊。」潛在的母性光輝立刻顯露無疑,我擁著他輕哄。
司香卻仍是閉著雙目在我懷中不停地顫抖、哭泣,彷彿完全聽不到我的話一般,只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
有些吃力地將他抱起,我想帶他回房,雖然房間隔音效果也不甚理想,但總比待在門口要好些,拉了他的手,我卻發現他不僅在顫抖,而且似乎在抽筋。
「梓若,快披件衣服去找大夫,司香他不太對勁!」我微微有些急道,說完,我便忙有些吃力地抱起司香回房去。
這副身子骨經過我那麼多折騰,早已衰弱不堪,更何況還抱著這麼大個孩子,我倒是有些力不從心。
天空驟然下起雨來,電閃雷鳴,我吃力地抱著司香回到房間,將他放在榻上躺平。
「娘……娘……司香也可以保護你的……娘……娘啊……」司香雙目緊閉,神智早已不太清楚,只是雙手在空中亂舞,彷彿想抓住什麼,但那雙小手卻又什麼都抓不住,「娘……不要……不要殺司香……」他閉著眼,大聲嚷嚷著,聲撕力竭。
心裡猛地一揪,我伸手握住了他小小的手,「司香不怕,娘很好,娘陪著你呢。」放柔了聲音,我輕聲道。
「娘……司香真的……可以保護你的……」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早已被淚水打濕,滿面狼籍的淚痕,他彷彿夢囈一般喃喃輕語。
「嗯,司香可以保護我的。」順著他的話,一手輕撫著他的頭髮,我在他耳邊低低地輕語。
握著我的手,司香這才慢慢平緩下來,身子也不再抽筋了。
「你怎麼樣了?!」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響了起來,十分急切的樣子。
我微微一驚,忙回頭看時,竟是夫差?!
他僅著單衣,渾身皆被雨水淋透,連額前的髮絲都在往下滴著水。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檢查啊!」夫差對著傻在一邊的大夫大聲揚聲道。
那可憐的大夫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夫差,一會兒又看看躲在床上的司香,搞不清楚哪個才是病人,哪個才是正主兒。
帶著疑惑看向跟在夫差身後的梓若,她也是淋了一身的雨。她看著我緩緩搖了搖頭,面色有些發白。
我似是明白了什麼,忙往旁邊讓了讓,好讓夫差看清躺在床上的正主兒。
看到司香,夫差微微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狼狽。
「傳令下去,搜尋公子香的人可以撤走了。」恢復了一貫的神情,他有些漠然地吩咐。
我微微有些訝異,只是一會兒不見了而已,居然出動侍衛搜尋?是不是有些誇張?
「她娘死在雷雨的時候,至此每逢雷雨都必須心緒大亂,宛如瘋癲。」動了動唇,夫差道,順手接過一旁的隨侍丫頭送來的布巾,拭了拭臉上的雨水,「只是想不到這一回竟然沒有發生什麼事。」看了看,他淡淡道,全然沒了平時的嘻笑之色。
我微微抿唇,沒有出聲。
大夫忙上前替司香診了脈。
「怎樣?」見司香剛剛那副樣子,我不禁有些擔憂。
「脈相平和,沒有大礙了。」大夫點頭道。
夫差沒有再開口,淡淡轉身便要離去。
「站住!」咬了咬牙,我破天荒地開口。
夫差站住腳步,轉身揚眉看向我,「莫非美人要孤王留宿醉月閣?」
說著,他轉身便向我逼近,一步一步,神情危險至極。
一旁的梓若忙自作聰明地帶了那大夫出了房間,還轉身帶上了房門。
眉頭微微一跳,感覺到他強大的壓迫感,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背後一涼,我的背已經貼到了牆,再也無路可退。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佻上我的下巴,「是你要留下我的,你必須自己負責。」看著我,他的眼幽黑一片。
說著,他微涼的唇便已壓了上來,狠狠地在我的唇上肆虐,不像是在親吻,而彷彿是在汲取溫暖一般,那般迫切。
我的唇被吻得生生地疼,可不知為何,我卻從心底生出一絲悲涼。
一動不動,我任他肆意親吻,直到他垂下頭,將臉埋在我的頸間。
「司香是你的兒子。」微喘著氣,我淡淡陳述。
「那又如何。」他仍是埋在我的頸間,低低地道。
「就算帝王之家,真的連普通的親子之情被消磨殆盡了麼?」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我道。
他沒有開口。
「司香心裡有多深的恐懼,有多深的傷痕……才會變成那個樣子……」我開口,聲音有些不平靜,「就算沒有娘……他還有你這個父王……」
他倏然抬頭,狹長的雙目定定地望著我,「若是以前的美人,是萬萬也不會衝著寡人如此說教的呢……莫不是……因為你懷孕了?」他看著我,眼睛有著淡淡的譏諷。
「是。」看著他,我坦然承認,「我在害怕,害怕我的孩子會跟司香一樣。」
他看著我,不語。
不知為何,我心裡突然有些氣憤,司香是他的骨肉,他卻為何可以絕情至此?!莫非他果真就是歷史上所寫的那樣荒淫無道?
「夫差的女人……不過如此。」看著他,我忽然張口道。
夫差微微一愣,起身放開了身,未發一語,轉身拂袖離去。
看著他拂袖離去,我心裡竟然意外地有些酸澀,為何?唉,果然,懷孕的女人都會性情大變啊,我有些自嘲地低笑。
最近似乎越來越變得不像自己了,惱人的事卻毫不間斷,史連歸降,衛琴出征,哪一件都令我憂心忡忡,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管閒事了……唉
轉身看向榻上睡得極不安穩的司香,我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他下意識地輕輕轉個身,面向我,又沉沉地睡了去。
我站起身,走到門口,「梓若。」
「在,夫人。」一直站在門口的梓若忙輕應道。
「幫我取支匕首來。」
「啊?」梓若微微一愣,隨即換上一臉的慌張,「夫人你……」
見她如此,我笑,「呵,不是用來自殺的,我只是想雕個東西送給衛琴,明日他就該出征了吧。」
「是。」似乎是鬆了口氣,梓若轉身走了出去。
那一夜,不知到什麼時候,我才有些昏沉地睡去。
清晨的陽光並不炙熱,但還是擾醒了我。
睜開眼時,卻見司香不知何時早已醒了過來,正坐在榻上看著我,而我,竟趴在一邊睡著了。
見我醒來,他微微紅了臉,低下頭去。
我忍不住彎唇笑起來,想要伸手去探他的額,卻發現自己手中緊緊攥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呃,對了,那便是我昨夜連夜雕出來的,唉,說實話,我的手工製造真是有待加強。
不管是否有用,但願可保他平安吧。
「好醜的東西。」冷不丁地,耳邊響起一個嘀咕聲。
我一愣,臉上多了幾條黑線,隨即幾乎是有些惡狠狠地壓上他的額,還好,燒已經退了。
其實看他活蹦亂跳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沒事了。
「夫人,早膳準備好了。」梓若在門口輕喚。
用過早膳,吩咐梓若送司香回宮,我便獨自一人出了醉月閣,外面陽光正烈,瞇眼低頭看了看手中握著的十字架,上面還穿了一根麻線,上帝能否幫忙我不清楚,但我希望這個小小的十字架,能夠讓衛琴在戰場上有所顧忌,雖然我不願承認自己是唯一可以令他有所顧忌的人,但我仍希望這個顧忌可以讓他保得性命回來。
走出宮門的時候,我微微瞇了瞇眼,烈日下,衛琴身披鎧甲,一襲紅色的披風,站在戰馬旁,他的身後,是黑壓壓一片的士兵,說不出的威風。
只是……古來征戰幾人回?
衛琴他……果然已經長大了呢,可以獨當一面了嗎?
夫差站在宮門口,仍然一身明黃的長袍,只是長髮高束,帝王的威嚴顯露無疑。
我遲疑了一下,握了握掌心的十字架,想著怎麼將這個送到衛琴手上,身為後宮,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就這樣上前吧。
有人急急地從我身後衝上前,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我,我回頭,越女?
她看我一眼,眼中已沒有了往日的親密,全然一股哀傷,我微微愣了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可以如此徹底地改變一個女孩的眼睛?
「姐姐」,她低低喚了一聲,隨即看到了我手中握著的東西,「這個是……要給衛琴的嗎?」
微微一愣,我點頭。
她沒有再說什麼,伸手便接過,「我去給他吧。」說著,她便頭也不回地走向衛琴。
遠遠地看她走到衛琴身邊,說了些什麼,然後便伸手將那十字架遞給衛琴。衛琴似是一愣,伸手接過,放入懷中,隨即遠遠地抬頭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微笑。
「出發!」衛琴翻身上馬,揚起如火的披風,大吼道。
「是!」一呼百諾,眾將士紛紛舉起手中的長戟,應聲喝道,長戟落地,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夫差身後的文武百官似也因這氣勢而激動起來。
烈日下,衛琴帶領著幾千人馬逐漸遠去,再沒回頭看我。
「衛琴這孩子,真不愧是要離之後。」身後,隱隱聽到有人讚道。
仔細聽之,竟發現是伍子胥的聲音。
「虎父無犬子啊。」隱隱有大臣和道。
「嗯,不驕不躁,敢於請教,實有大將之風。」伍子胥似是頗為舒心。
「這麼說來?衛琴去找過伍先生?」
「昨日那孩子來找老夫,難得他一個孤兒在那樣的環境下還能如此謙遜有禮啊,他還向我請教了用兵之道呢。」伍子胥道,言下對衛琴竟是十分的讚許。
他是為了讓我寬心麼?望著他騎馬遠去的背影,我微微彎唇,他到底還是去見伍子胥了,能夠讓那個頑固的老頭如此讚許,他倒是做得不錯。
「美人,烈日當頭,小心傷了胎氣。」冷不丁地,一個黑影壓來。
我微微一愣,隨即歎氣,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認命地抬頭看他,他仍是一臉笑意,彷彿昨夜只是我做的一場夢而已。
「史將軍,來見見孤王的美人,他也是越人呢。」夫差揚唇道。
史將軍?我又是一愣,莫非是……
轉頭看向夫差身後,那個人……是史連!
「傷了胎氣?」史連卻是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忙低頭掩去眼中的情緒,「恭喜大王。」
群臣亦皆是一愣,我似乎又看到了伍子胥眼中的不屑,還隱隱帶著絲絲怒意。
「恭喜大王!」伯否卻是率先回過神,一臉笑意地湊到跟前來,「大王,此乃喜兆,衛將軍剛剛出征,大王便喜獲麟兒,他日定能雙喜臨門!」
眾文武這才慌忙下跪,齊聲賀道:「恭喜大王!」
站在夫差身旁,看著跪倒在腳下的文武,我恍如夢境一般,這……真的是一場夢嗎?一場跨越時空的夢境?一場荒誕不稽的夢境?可是……卻又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得令我害怕。
還有史連,我望著他,微微皺起了眉,他……果真歸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