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入戲

一手輕撫著尚且平坦的腹部,我站在窗前,望著外面偶爾來去的宮人侍婢,有些入了神。

這個孩子……該留下嗎?夫差已經當著眾文武公開了孩子的存在,在這個後宮……隨之而來的明爭暗鬥都必不可少吧……而我,是不是真如當初司香對雅姬所說,「一日三餐,都須試過沒有毒才可吃」?

司香的處境,難道我要讓我的孩子也來承受面對嗎?二十一世紀那個母親,她生下我,卻從來不管我,而現在,難道也要做一個毫無準備、不負責任的母親嗎?而且……是將孩子留在這個遙遠的時空?

如果之前對於任何事我都可以瀟灑地做一個觀眾,冷眼旁觀著他們在戲台上演出我早已爛熟於心的歷史,那麼現在……我要入戲了麼?

一旦入戲……其後果便再也不是我所能夠掌控的了……

我……該入戲麼?

「梓若。」

「是,夫人。」梓若捧了已經涼透的蓮子羹來。

我隨手接過,「司香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啊,夫人?」梓若微微一愣,隨即垂下頭,「夫人腹中懷裡小公子,這樣的事情,還是別問吧。」

「為了他,我必須知道。」伸手輕輕撫了撫腹部,我淺笑,如果我真的打定主意要生下他。我在心裡默默補充。

梓若怔了怔,「夫人,你?」看著我,梓若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低頭,「據說是病死的,大王勒令吳國上下不得再討論此事,但……」

「但?」我微微揚眉,果然有內情嗎?

梓若咬咬唇,沒有開口。

沒有再開口逼她,我心中也已有了眉目,宮內的傳言,梓若的神情,還有司香的態度,所有的一切,都直指一人。

「聽說妹妹懷孕了?」說曹操,曹操到,正說著呢,某人已駕臨醉月閣。

我抬眼看她,自那一日陷害未果後,她倒是再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呢。

「伍將軍可還好?」淡淡地,我笑。對於這個女人,我實在沒有好感。

果然,雅姬的神情立刻僵住了,「不知妹妹此話何意。」微微咬牙,雅姬勉強笑道。

「呵,雅夫人多想了,我只是問您姑父伍老將軍安,別無他意。」微笑,我道。

雅姬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纖細的十指握拳輕顫。

「大王到。」說話間,卻聽得門外有人通傳。

話語未落,夫差已經進得門來。

「雅姬,你在醉月閣何事?」進門第一句話,夫差便是如此道。

雅姬微微一愣,隨即有些委屈地低頭行禮,「雅兒只是想來恭賀妹妹一聲。」

夫差揚眉不語。

「雅兒告退。」見夫差如此,雅姬咬碎一口銀牙。

「嗯,以後無事別踏進醉月閣。」似是無意,夫差道。

雅姬微微一愣,隨即憤憤離去。

轉身,夫差看向我。

梓若不知何時也已悄悄退下,房中唯剩我與夫差獨處。窗外知了一直煩躁不安地叫著。

我看著他,迎視著他的視線,半步不讓。

「自己小心。」半晌,他竟只是拋下這麼一句話來。

「只是這樣?」不動聲色地,我仍是看他。

「呵呵,女人太聰明果然很傷腦筋呢。」夫差單手掩面,低頭吃吃地笑了起來,竟是說不出的魅惑。

「因為雅姬在醉月閣,所以你擔心我。」我開口,是陣述句,不是疑問句。

夫差仍是揚眉,不可置否,倒也沒急於否認。

「我在懷疑……我要不要生下他……」有些失神地,我忍不住輕撫著腹部,似是喃喃自語著心底重複了千百回的話。隨即回過神來,見到夫差驚詫的眼光,我暗自後悔,這話在這個時代是大逆不道吧,王的孩子,豈能由我作主,如此一想,我不得慘然一笑。

「或許……不生比較好。」狹目微瞇,夫差瞬間湊到我面前,逼近了我,有些惡劣地咧唇輕笑。

看著眼前笑得猶如修羅惡鬼的夫差,我忍不住後退一步,更驚訝於他的話,這樣的話,怎麼可能出自一個王的口中?

「為何?」怔怔地看著他,我不由自主地開口。

夫差微微一怔,恍然後退一步,那一瞬間,我竟從他眼中看到一絲脆弱,那樣的一個人,眼中竟然會出現那樣的神情?他……究竟遭遇過什麼?

「王的孩子……都必受到詛咒……」低低地,夫差輕笑出聲。

我看著他,不語,心卻有些難掩疼痛。

「美人……」他抬頭看我,隨即竟展顏一笑,「這場遊戲……孤王越來越沒有把握了呢……」

看著他的笑靨,我微怔,呵呵,此笑也可稱得上一笑傾城吧。遊戲麼?什麼遊戲?賭注是什麼?是心?是情?是國土?是城池?

他湊到我的頰邊,輕輕摩挲著,隨即忽然抽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仍是怔怔的,今天的夫差……有些奇怪。

「夫人?」梓若的手輕輕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回過神來,抬頭看時,夫差早已離開了。

「喂,那個……」一個有些理不直氣也壯的聲音憑空響起。

我失笑,低頭,果然,是司香,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了過來。

「那個……」見我看他,他臉微微一紅,有些結巴了起來。

我看著他,不語。

「聽說你要生寶寶了?」他撇了撇嘴,似是頗有些不以為然。

「嗯。」我輕應。

「那個……」他又開始結巴起來,「生了寶寶你會不會就再也不理我了!」突然,他一口氣道。

我微微一愣,隨即輕笑起來,原來是為了這個,那次雷雨之前他冒險跑來找我,便是為了問這個?

我伸手捏了捏他紅紅的臉頰,笑,「娘生個妹妹給你做伴,好不好?」

司香眼睛一亮,「妹妹?」

「嗯。」我點頭,我決定了,無論如何,我沒有剝奪他生存的權力,雖然懷孕是個意外,但我還是要生下他。或許與愛情無關……但,我想做母親,一個真正的母親。

靠著窗,盯著外面那棵青翠的老樹,我有些百無聊賴地歎了口氣。原本鼓起勇氣來準備就算面對一切困難也要生下孩子……但,這些天日子平靜得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醉月閣彷彿已經成了一個冷宮似的,除了我,梓若,還有幾個打掃的宮人,便再無人進來,越女自衛琴出征後也再不曾來找過我,那套回風劍法,我也有些生疏了,連夫差那個傢伙……也許久未曾來過醉月閣了呢。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人總在遠遠地看著我,但又感覺不出那人有絲毫的惡意,反倒似是帶著無限的眷戀……那樣熟悉的感覺,甚至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梓若靜靜地站在我身後為我扇著羽扇,我就那樣半倚著竹榻靠著窗,望著藍天白雲,過回了我夢昧以求的米蟲生活。

可是……

我重重地歎了氣口,嚇到了身後梓若。

「怎麼了,夫人?」梓若有些憂心地上前,「哪裡不舒服?」

我趴在窗口,渾身提不上一點勁。雖然是我嚮往已久的懶人生活,但現在我卻感覺自己不是米蟲,倒成了夫差豢養的金絲雀。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一回頭,我呆了呆,那個眼神……

果然是他!

梓若隨著我的目光一回頭,「夫人?」

「沒事」,我笑,「梓若,還記得上回我教你的醃梅子嗎?」

「記得,夫人想吃嗎?」

「嗯。」我點頭,「最近總想吃些酸的。」

「我這就去庫房取些梅子回來。」帶了一個小陶罐,梓若便放下羽扇走了出去。

「出來吧。」看著梓若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淡淡道。

他緩緩從暗處走出,仍是一身黑衣,臉龐卻更顯堅毅瘦削。

「范將軍。」揚唇,我笑得完美無缺。

深邃的眼眸內盛滿彷彿盛了太多太多說不明的情愫,他看著我,寂靜無語。

「將軍是跳窗進來,還是翻牆進來的?」咧了咧嘴,我有些惡質地笑問,許在夫差身邊待了太久,許是我本性如此。

呵呵,大概是本性如此吧,記得他……以前都喚我小狐狸的呢。

范蠡微微一愣,仍是沒有開口。

呵呵,想過無數次再見到范蠡我會是如何的表情,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動了動乾澀的唇,范蠡仍是沒有開口。

我心裡狠狠揪了一下,卻仍是輕笑。

「將軍此來,莫非就是如此看著西施?」我笑,西施二字說得猶重。

范蠡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但那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史連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有些蒼白的唇輕啟,他終是張口道。

我揚眉看他,不語。

「君上請你盡量幫助史連。」范蠡撇開頭,沒有看我。

果然。史連的投降只是越國的無間計呢。勾踐已經忍耐不住開始行動了嗎?而范蠡來找我,果然也只是為了他的越國啊。

見我不再開口,范蠡轉身便要走出。

「我懷孕了。」張口,我道。

那背影一怔,回頭,他望著我,滿目蕭然。

「夫差的孩子。」我笑,他應該早就已經知道了吧,只是不敢當著我的面提起罷了。

他仍是看著我。

「想逃嗎?我們逃跑吧……」彷彿夢囈一般,我輕笑著開口。

范蠡一愣。

「記得這句話麼?」我仍是笑,「當初你問我的,我沒有說出口的答案是,我想逃,逃得遠遠的,沒有吳越之爭,沒有失憶之痛,沒有將軍,沒有君上,沒有留君醉……什麼都沒有……就我和……你……」可是,那一日,我終是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看著我,范蠡的眼神複雜難辨。

「可是……只是一瞬而已……」我低頭吃吃地笑了起來,「你給我的幸福,永遠都只是一瞬而已,從不肯多給些……從不肯給久些呢……」我想我現在的表情,該不是像個怨婦一般吧。

「香寶……」范蠡眼神微微黯了一下。

我微微一愣,隨即斂了笑,「死人的份量總是重些的,西施的死,許是他最聰明的一步棋呢。」我道,聲音竟是有些冷。

「不要這樣……香寶……」范蠡忍不住上前一步,似是想擁我入懷,卻終是生生地收住了手。

「呵呵」,一直沒有等到的答案,這一刻,我卻突然有些明瞭,「銅爐焚衣,指鹿為馬,你尚且可以後悔,但今日,你已非失憶,他日,後悔二字,你可還說得出口?」

「越國已復國在望,無須太久,你……可願等我?」范蠡忽然上前,緊緊握著我的雙肩,「還了君上的知遇之恩,天涯海角,無論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他急急地說著,竟如一個急於求得承諾的孩童。

那樣的眼神,我忽然想起了那個日日在遠處追隨著我的眼神,果然是他……嗎?

「西施呢?」微微歪了歪頭,看著他,我笑。

雙手彷彿被灼燙了一下,范蠡後退一步,神情竟是有些狼狽。

「呵呵」,我笑,對於他,我的心或許早已痛得沒了知覺,自然也不會再痛了。

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是梓若回來了吧。

只來得及低低地說了聲「自己小心」,他便消失在門口。

我慘然一笑,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夫人,我挑了些梅子,你看看成不成?」梓若懷抱著陶罐笑盈盈走了進來。

我低頭看了看,隨手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忍不住微微眉起了眉,酸澀的感覺流連齒間,揮之不去。

「很酸吧,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陳年的梅子特別多,其他夫人們對於這個都是敬謝不敏呢,我去按夫人上回的教的方法醃製一下試試看。」梓若笑道。

「嗯。」我點頭,笑。

看著梓若走進房間,我卻是轉身走出了醉月閣,我想,我需要透透氣。

出了醉月閣,遠遠便見幾個打扮得十分艷麗的女子在園中涼亭裡聊天說笑,我從未見過她們,不過想來也是這後宮中的女人吧,只是中間那個倒是眼熟的很,是雅姬呢。

遠遠望著她們,她們也看到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雅姬眼中的嫉恨和敵意,我轉身想要離開,免得再無事生非,卻見雅姬竟然先行轉過頭去,再沒有說什麼,我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這麼好的機會,她竟然沒有來找我麻煩?

轉身搖頭失笑,如此不好麼,呵呵。

一轉身,卻看到正由侍女陪同而來的鄭旦。

看到我,鄭旦停下了腳步。

她看了我一眼,竟什麼都沒說,就從我身邊走過。

「呵呵,為何見了我就走,莫非西施果真那麼可怕?」我笑,卻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你果真是個禍水!搶了西施的名份,西施的幸福,現在,連我都不肯放過!」鄭旦轉身衝我低叫,數日前的意氣紛發早已不見,面容扭曲,如妒婦一般。

呵呵,我笑,怒了麼?「鄭夫人真是極盡顛倒黑白之能事呢,西施能有今天,全是拜大家所賜啊。」幸福?我本來可以擁有的幸福是被誰生生撕裂的呢?我又該去對誰吼,對誰叫,對誰哭?

鄭旦只是狠狠地瞪著我。

「女人生氣很容易老的,這個後宮,如果你連最後的那一點姿色都失去,那便真的沒有你的立足之地呢。」我笑,奉勸道。

鄭旦面色微微蒼白了一下,仍是瞪我。

「沒有到最後,究竟誰會沒有立足之地,還不知道呢。」咬牙,鄭旦的面容扭曲得有些可怕,「別忘了,你只不過是頂著西施名份的傀儡,你什麼都不是!」壓低了聲音,她狠狠道,句句惡毒,句句傷人。

「嗯。」我點頭,笑。鄭旦的結局,歷史早已圈定,任她再怎麼垂死掙扎,終不過是鬱鬱而終而已。她的結局,我盡可冷眼旁觀。

傀儡麼?呵呵,若是這樣幾句話就想傷到我,那便真是她妄想了,雖說惡語傷人,只可惜拜他們所賜,我早已是水火不入,百毒不侵了呢,又怎麼可能……傷到我?……

「夫人……」跟著鄭旦的一名女侍突然開口,「雅夫人她們都看著呢,大王的話……」

鄭旦一愣,隨即微微撇過頭,便咬唇從我身邊徑直走過,再沒說什麼。

有些奇怪地站在原地,看著鄭旦走到涼亭和雅姬她們坐在一起,再沒看我。王的話?夫差他說了什麼嗎?所以她們才那樣的奇怪?想著我便又一路沿著樹蔭慢慢走,一抬頭,是攬月閣,華眉的寢宮呢。

華眉正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剛想上前,卻迎面撞上了玲瓏,玲瓏有些嫌惡的瞪了我一眼,便回身「砰」地一聲狠狠關上了大門。

我微微一愣,轉身看著坐在窗邊的華眉,她也看著我,只是竟沒有說什麼。

我一頭的霧水,這是怎麼了?怎麼才幾日未出醉月閣,我竟已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低頭細細想了半天,卻是漸漸理出了個頭緒來,緩緩往回走。

一堵人牆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抬頭,是史連。

「你見過范蠡了?」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嗯。」我點頭。

「他都告訴你了。」

「嗯。」

「哼。」史連冷哼一聲,「不要壞我的事,女人。」低低地說了聲,他轉身便走。

「你在警告我麼?」我看著他的背影,瞇眼輕笑。

他微微一頓,「是,警告你安安份份地待著,不要妄想插足男人的戰場。」沒有回頭,他放低聲音。炙烈的陽光下,他的背影卻仍是冰涼。

「呵呵」,我低笑起來,緩緩走到他身旁,「你們的戰場,我避之唯恐不及。」低聲說完,我揚頭走過他的身邊,回醉月閣。

「白癡。」身後,他冷冷丟出兩個字。

那個傢伙心裡在想什麼,我豈會不知,呵,他只是……不想拉我下水吧。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無法抽身了……

伸手撫了撫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我笑。

回到醉月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梓若正急得團團轉。

「夫人,你可回來了!你去哪兒了啊……」梓若舒了口氣,一轉串的問題問得我發暈。

「只是出去透透氣。」我笑,「有些累了,晚膳不用準備,我去休息。」說著,不再理會梓若,我轉身走進房間。

到半夜的時候,門邊突然有些響動,自從有了身孕之後,我睡得本就淺,那麼一響,我便被驚醒了,走出房間卻見夫差正倚門而立,梓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轉頭見到我出來才舒了口氣。

夫差見我出來,上前一步,腳步竟是一晃,又靠回了門上,他喝酒了……

嘴角微微抽搐,我示意梓若同我一起上前去扶他。

抬袖一甩,夫差甩開了梓若的手,「出去。」薄唇微動,夫差冷冷丟出兩個字。

梓若一顫,有些求救似地看向我。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去休息。

梓若有些無奈地點頭,走進房去。

看著梓若進房,一回頭,卻見夫差正看著我,狹長的雙眸在月光下亮得有些刺目,他伸手,長袖一攬,我便跌進了他懷中。

聞到他身一股濃濃的酒味,我伸手推了推他,卻是推不動。

他抱著我,一動也不動。

俗語說,酒能亂性,此話可曾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大的體現啊,現在見他如此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又豈能不警鈴大作?

只是半晌,他都未動,唉,若是以前,大概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歷史上那個以荒淫著稱的君王此刻竟安靜地靠在我的肩上。

醉月閣的門大開著,就在門口,我一身薄衫,怔怔地站著。那個同樣一身單衣薄衫的男子背門而立,將頭密密地靠在我的頸間。

淡淡的酒味在空氣中流轉。

再度歎了口氣,我伸手預備推開他。

「別動。」低低兩個字,我卻意外地止住了動作,任他靠著我。

忽爾,他低低地笑了起來,連肩都在微微顫動,我正有些詫異,他卻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毫不掩飾。

「美人,你愛上我了。」嘴角放肆地張揚,他有些霸道的宣佈。

「哦?」淡淡地,我只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字,只是心下卻微微一動,隨即竟是連自己都有些驚慌。

「哦?愛上孤王,不好麼?」夫差湊上前來,細細地舔舐著我的唇角,口氣中滿是誘惑的味道。

感覺到唇上淡淡的酒香,我不敢多想,只是看著他。

「呵呵,你的伶牙俐齒呢?你的能言善辯呢?」見我不答,夫差笑了起來。

我只是看著他,任他發酒瘋,只是今晚的他,有些奇怪。

「一定要生孩子嗎?」夫差皺著好看的眉,細細地端詳著我,一手卻輕輕撫上的我的腹,「一定要生下他嗎?」他的晶亮的眸中帶著醉意。

「一定。」淡淡地,我堅持,從我決定要生下他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有義不容辭的義務和責任來保護他。

「真是固執啊,和他一樣固執呢。」他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他?他說的是誰?范蠡?還是衛琴?

「怎麼辦?孤王不想放你離開呢?」修長冰涼的手輕輕撫上我的面頰,他看著我,竟似有些失神,隨即又狠狠一把將我帶入懷中,「恨我也罷,害我也罷,我都不想放你走了……只是,千萬……不要愛上我……」低低地,他開口,似警告一般,聲音沉靜得令我害怕。

我隱隱有些不安,我似乎越來越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心下慼然,我的手卻竟已下意識地反手抱住了那個擁著我的男子,那個據說是因荒淫而亡國的昏君——夫差。

他微微一顫,隨即低下頭來狠狠吻上我的唇,不像親吻,卻像是要汲取我的生命一般,令我害怕。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我的腹中的胎兒,真的與愛情……無關麼?

他的唇緊緊貼著我,卻是冰涼得可怕,他的唇一向冰寒,只是今天,似乎冰得有些不同尋常。

「王?」感覺到他倚在我身上的份量越來越重,下意識地,我輕叫道。

他沒有回答我,冰涼的唇從我的面頰上輕輕掠過,他的頭無力地垂在我的肩上,黑亮的頭髮直直地披散下去,竟是就那樣將全身的重量都加諸在我身上,我忙抬手去扶他,卻無奈這副身子骨已經被我接踵而來的磨難毀得差不多了,幾乎可算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了。我只得雙手緊緊抱著他,與他一起雙雙跌倒在地。

「夫……夫差?」我回過頭去看著同我一起跌倒在地的他,隨即微微一愣,才醒悟過來,我竟是叫了他的名字。

只是,他卻是沒有應我。今晚的他,似乎不僅僅是醉酒那麼簡單……

「梓若,點盞燈來!」壓仰住心頭的不安,我忙叫道。

聽到我略帶著焦急地喊聲,梓若忙點了燈「登登登」跑了過來。

「怎麼了,夫人?」

我兀自伸手接了燈盞,湊近了夫差,微弱的亮光下,夫差靜靜地靠在我的懷中,狹長的雙目緊閉著,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張揚囂張,只剩下蒼白,嘴唇竟是略略帶著青紫。

我大驚,他……莫不是中毒了?

「快去叫大夫。」來不及細想心中的慌亂是從何而來,匆匆吩咐梓若。

梓若眼見事情如此,也不再詢問什麼,轉身便匆匆跑了出去。

我回頭看向靠在我懷中的夫差,就如那一日在密林之中,他睡得毫不設防,只是今日,他卻是中了毒,而非熟睡了。下意地伸手撫平他微微皺起的眉,我抬手拭去了他額前滲出的汗珠,那樣的人,居然會中毒?究竟是誰下的手?還是說……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低頭看著他,我沒有動,梓若已經去請大夫了,大概過一會兒,這裡就會人山人海了。

「大王中毒了?」第一個趕到的是伍子眉,果然忠臣良將。

「嗯。」我點頭,只是消息如此之快,他究竟有多少耳目潛伏在四周?

「你這禍水,究竟幹了什麼?」伍子胥揚了揚手,跟在他身後的侍衛便上前扶起夫差,將我隔離得遠遠的,彷彿我是什麼病毒源一般。

我笑,「莫非伍將軍認為是我下的毒?」

「你這越國人,處心積慮地靠近大王,難道還有其他目的不成?」伍子胥氣得鬍子都一抖一抖的。

「莫非伍將軍認為我會笨得在醉月閣下毒殺人,然後再遣梓若去請大夫,唯恐眾人不知?」退了一步,我道。

伍子胥冷哼一聲,沒有再理會我。

不一會兒,醉月閣便已是人聲鼎沸了,我靜靜地站在角落裡看著雅姬鄭旦圍在床邊,看著宮人侍女來來回回,看著數十名大夫依次診斷。

醉月閣從未像現在這般嘈雜熱鬧過呢,呵呵。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是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