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太子友

低頭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一把將我擁入懷裡。

……用一隻手臂,緊緊地將我擁入懷裡,彷彿是什麼失而復得的至寶一般。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紅衣男子,他一身狼狽,在微微顫抖。

心下一軟,我抬手撫了撫他的肩,眼淚便止不住地滾落。

「該死的你,怎麼會在這裡!」衛琴卻突然一把推開我,握著我的手臂,低吼。

我怔怔地看著他衝我大吼大叫,這是他第一次衝我發火。

衛琴的聲音卻突然自動矮了半截,他眼神微暗,低頭看向自己掌心的粘稠血跡,「誰傷的你?!」

被他一提,我才記得肩上那一刀,疼得我頭昏眼花。

半晌,他低低歎了口氣,抬起僅有的右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痕,「回去吧。」

我抬頭,看了看仍吊在城樓上的史連,「衛琴,你幫我把他放下來。」

衛琴抿唇,沒有說什麼,揚手便將手中的長劍揮出,長劍離手,割斷了那縛著史連的繩索。

然後上前,單手接住了急速墜地的史連。

「大膽,什麼人膽敢在此放肆!」守城的侍衛大叫著衝了出來,卻在看到衛琴時愣了愣,「衛將軍?」

「把他葬了。」衛琴脫下火紅的外袍,裹在史連身上,淡淡吩咐,語畢,轉身便來拉我,「回去吧。」

我咬了咬唇,定定地看著滿身血跡的史連,腳如生了根一般無法離開。

他轉過身背對著我彎下腰,「回去吧。」

我微微遲疑了一下,爬上他的背,一如小時候一樣。

「抱緊了。」他一手托著我,站起身。

「衛將軍,這叛逆之人……」那侍衛忽然出聲,遲疑道。

「葬了」,衛琴沒有回頭,聲音卻是冰冷得可怕。

「是。」那侍衛打了個寒噤,唯唯喏喏道。

沒有再開口,衛琴背著我緩緩離開。

我靠在衛琴的背上,回頭看著史連染血的身子越來越遠……不知那天,他被拖走的時候,那樣看著我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視線漸漸模糊,我發現自己,真的越來越沒用了,動轍便要落淚……

「那個傢伙不會想見到你哭的。」衛琴突然開口。

我靠著他,沒有出聲。

「我想,那個傢伙寧可你一輩子誤會他,一輩子不知道真相。」見我不出聲,衛琴又道。

「為什麼……」我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

「因為我這樣想。」衛琴淡淡道。

嗓子裡彷彿被堵了什麼一樣,我抬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咬牙,「如果你敢跟他一樣如此自作主張,不如我先勒死你算了!」

手一動,刺骨的疼痛。

有淚水落下,滴入衛琴的脖頸,他沒有開口,哼都沒有哼一聲,繼續往前走。

手臂的傷口大概因為沒有處理過的關係,疼得我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靠著衛琴的背,我一頭墜入了黑暗中。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了榻上,手臂一陣微涼,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

我緩緩睜開眼,喜樂正紅著眼跪在榻前給我上藥。

「喜樂……」手臂微微動了一下,我道。

喜樂見我醒了,一下子哭了起來,「夫人……夫人,你終於醒了……」

「這是哪兒?」看了看四周,並非館娃宮。

「衛將軍說這是夫人以前住的地方。」喜樂抹了抹眼淚,道。

以前?我心下微微有些明瞭,這裡該是醉月閣吧。

「館娃宮一場大火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了……」喜樂又低聲泣了起來,「宮裡來了人救火,衛將軍衝進火場從夫人的臥房裡找到了兩具被燒得面目難辨的屍體……他自己差點死在火場裡……真是好人……」

心裡微微一緊,隨即我又有些哭笑不得,好人?那個孩子,他是在找我吧……他一向視人命如草芥,連自己的性命也看得輕若鴻毛,若非我一再耳提面命,他也從來都不當一回事……

「後來怎麼樣了?」似是無意地,我輕問。

「嗯,那衛將軍的神情怕人得很,後來我忍不住說夫人你帶傷離開火場的事,他便一聲不吭地去帶了夫人回來,還讓我在宮門口等。」

轉頭四下看了看,我不禁苦笑,這醉月閣,該是早已經易主了吧……衛琴那個孩子竟然送我到這兒。

手臂突然一陣刺痛,我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喜樂嚇了一跳,忙停了手,「這藥是衛將軍給的,說是效果極好的。」

「嗯。」我點頭,任她繼續上藥。

碧青色的膏體,遇血即化,一瞬間便滲入了我的傷口,果然沒有那麼疼了。

幾個丫頭在門口嘰嘰喳喳,指指點點,我抬頭看了看,沒有出聲。

「該死的丫頭又在說什麼,小心回頭撕了你們的嘴。」一聲低斥,是梓若的聲音。

我微微揚眉,抬頭看向門口。

梓若一身華服,站在門口,看到我,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夫人……」她手中端著蓮子羹,站在門口,進退不得。

揚唇笑了笑,我道,「不必,一樣的身份,我承受不起。」

梓若沒了言語,將蓮子羹遞給喜樂。

喜樂看了我一眼,見我點頭,便舀了一匙遞到我嘴邊。

我張口含在嘴中,吞下,「味道沒有變呢。」

梓若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仍是有些侷促不安。

「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一開始貶你為奴就是場騙局嗎?」心裡終究難平,我笑,有些澀澀地開口,「王不信任我,所以安排你在我身邊?」

梓若咬了咬唇,默認。

「這樣艱苦的任務,要你屈身為奴,王許了你什麼條件?事成之後入主醉月閣嗎?」

「對不起,夫人……」梓若眼睛有些紅,似是要哭的模樣。

忽然有些不忍再為難她,就算是一場預謀好的接近,但總該有幾分真情吧。

「抱歉啊,又來打擾你。」笑,我道。

「外頭在打戰,越軍攻進城來了,宮裡頭安全些。」梓若站在一旁,納納地道。

「這麼快就攻進來了?!」心裡微微一緊,我驚呼。

該來的還是來了,夫差他,究竟是什麼想的,那樣一個驕傲的人,該怎麼樣來面對自己的失敗呢?我忽然有些害怕最後的結果。

思緒漸漸飛遠,記得當時歷史系的那個禿髮老頭口沫橫飛地講起這一場血雨腥風的歷史:「周敬王三十八年秋,吳王夫差會盟各國諸侯於黃池,精銳盡出,都城空虛,勾踐乘機攻入吳國都城,將吳國太子活活燒死在姑蘇台。夫差前後不能兼顧。四年後,吳國大旱,士民饑疲,勾踐再度進攻吳國,吳軍固守孤城,無還手之力。

周元王二年,越軍以水師第三次進攻吳國,圍困吳都達兩年之久,恰逢江南春雨,大雨如注,吳都城牆坍塌,越軍乘隙長驅直入,夫差突圍至姑蘇山,乞降不成,用三層羅帕裹面,拔劍自刎,以示羞見先王和伍子胥於地下,吳越長久的爭端,終以吳王夫差的死而結束。

吳國既平,勾踐揮軍北上。在徐州大會諸侯,周元王派人賜胙,封勾踐為霸主。」

那樣慘烈的戰爭,歷史興亡,王朝更替……只短短三段話而已……

太子友……太子友,我怵然大驚,猛地起身下榻,司香有危險!

「夫人,夫人,你去哪兒?」喜樂和梓若急道。

沒有理會她們,我衝出門去。

一路跑過,華眉、玲瓏、鄭旦、雅姬,這些女子曾經住過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寥落,這些於歷史或留名,或無聞的女子們……真真是見證了自古紅顏多薄命這一千古不變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