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的時候,喜樂已經離開了。
真好。
沒有回醉月閣,我住進了攬月閣,華眉之前的寢宮。
夜,很黑。
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無法入眠。
史連和阿福滿身鮮血的模樣在我面前交替出現……我心痛如絞。
咬唇,我摀住心口,額前滲滿了冷汗。
猛一抬頭,看到床前站著一個黑影。
「誰?」沉聲,我咬牙低喝。
「姐姐,是我。」輕輕移過宮燈,我看清了來者的面容,是越女。
那一聲姐姐,令我如芒刺在背。
「越兵敗了。」越女笑靨如花,道。
「嗯,的確出乎預料。」淡淡地,我應聲。
「蒼梧那個笨蛋帶的兵馬全軍覆沒啊……」越女微微咬牙,「若是早知那個笨蛋竟是衝著你而來,我寧可自己了結了他。」
「死者為大,姑娘積些口德。」微微皺眉,我有些怒道。
「范將軍的兵馬還在城外,並未撤離呢。」越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眼前不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只是舉手投足之間,與三年前的她相比,城府更為可怕。
三年時間,究竟改變了多少人?
「你究竟是誰?」淡淡地,我道。
越女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我本是勾踐的妹妹,越國的公主。」笑,她道,「只是從小隨師傅學武,一直未回越國而已」。
我暗暗有些驚訝,早知道她來歷不簡單,只是沒有想到她竟是皇族。
「若你死了,衛琴該會很傷心吧。」皺了皺眉,越女低頭,竟是在思索。
我暗暗咬牙,想不到今日我的生死竟然握在她的手中。
「衛琴一定會恨我。」越女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青白,隨即又道,「若是你死別人手裡,衛琴一定不會氣我的。」
說完,竟是轉身離去了。
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我手心微微有冷汗滲出,該是說她天真呢?還是可怕?
「娘。」司香站在我面前,滿面委屈。
我只是細細地啜飲著杯中的茶水,沒有看他。
「娘,我真的只是擔心那個黑面將軍會傷害你……」見我不理,司香急道。
我抬頭,看向他,面前的他一身寬袖深服,那樣一個無害的翩翩美少年,我無法想像他殺人時,在那金盔之下的臉龐是怎麼樣的表情。
「娘……」司香委屈得緊。
正在僵持中,忽然聞得宮外亂了起來。
「糟了,有暴民闖進宮來了!」……
一片嘈雜。
皺眉,我還未起身,已見幾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大漢闖了進來。
「誰是西施?!」看了一遭,那幾個大漢吼道。
「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宮幃!」司香咬牙,怒道。
「哼,我們皆是吳國無名無姓的馬前卒,拚死拚活為這吳國打戰,你們卻將西施那害死伍相國的禍水留在宮中!難平民憤!」那大漢吼道。
「大膽逆賊,竟然出言不遜!」司香大怒,拔劍便刺。
「臭小子,活膩了,看老子宰了你!」其中一個大漢大叫著便衝了上來。
我心下瞭然,這些人決非吳人,若是吳人,豈敢對太子出言不遜?越女昨晚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我大驚,這是一場布好的局。
再抬頭看時,司香竟是節節敗退。
「司香,他們並不是吳人,殺了他們!」我忙大叫。
「我的盔甲……娘……我的盔甲……」司香邊退邊大叫道。
我微愣,這個節骨眼,還要盔甲?擺酷麼?
「娘……我不會殺人……娘……司香不會殺人……父王……父王……盔甲……」司香竟是語帶哽咽著大叫。
我心下一驚,隱隱覺得不對勁,那天城樓上躲殺阿福的司香,與現在的司香,真的是同一個人麼?
慌忙拔劍,我欲在司香,卻被人冷冷用劍抵住後背,回頭,是越女。
果真是她布好的局。
「殺了你,比起引誘夫差回來,可無趣多了。」冷笑,她道。
「西施,西施那禍水在哪裡?!」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近。
越女微微一笑,湊近了我,「門外那些,是真正的暴民哦,我散了些消息出去……無非就是伍子胥因你而死……吳國會因你而被滅,你是越國的英雄呢……」
咬牙,我看著司香節節敗退,卻無力營救。
「西施在哪裡?……」那些殺紅了眼的暴民闖了進來。
「西施夫人……」越女大叫起來,「西施夫人,快跑……」
於是乎,我被逮了起來。
被一堆暴民推搡著出了攬月閣,我心下惻然,史連哪史連,該我承受的,怎麼也逃不了呢。
「放火燒宮。」身後,傳來越女冷冷的聲音。
我猛地一怔,混身的血液驟然凝結,轉身,「越女!你要殺的是我!放了司香!」我紅了眼,大吼。
身旁那些暴民見我如此,也是微微一愣,竟然忘了押著我。
「越女,放了司香!」
「史連因你而死,蒼梧因你而死,如今這吳太子,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你知道,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禍水。」雖然相隔很遠,但越女的話卻清清楚楚傳到我耳中。
我啞然,心痛得快要麻痺。
攬月閣一瞬間燃起了雄雄大火,「娘……娘……娘……父王……司香不會殺人……娘……盔甲……」司香嘶心裂肺的喊聲彷彿要刺破我的耳膜一般。
火助風勢,吞噬了司香的聲音,我掙扎著想要衝進火海,身旁有人狠狠將我勒住,「你這禍水,想跑!」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啊……我兒子在裡面……我兒子在裡面……司香……」我劇烈地掙扎起來,可是……我掙脫不開啊……我掙脫不開……
放開我……那個喚我娘的孩子……在裡面……他在喊我……他在喊我……「娘」……他在喊我娘啊……
「禍水……你這禍水……你這禍水……」耳邊,有人狠狠地推搡著我,罵著……
我彷彿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娃娃一般,被那些暴民拖離火場……
攬月閣上方……一片濃煙滾滾……
那個曲著腿坐在水池邊的小小身影,他光著小腳丫在池裡戲水,他將岸邊的小石子擲進水中……
他讓我教他打水漂……
小小的他,罵我沒有出息,他說是主子就該拿出主子的樣子來……
他喊我娘……小小的他,告訴我,他會保護我,再也沒有人可以欺侮我……
他睡覺的時候會做惡夢,會咂嘴,會喊娘……
那個喚我娘的孩子……
我睜著空洞的雙眼,被吊在城樓之上,那個曾經吊著史連的地方……
果然,該我承受的,誰也代替不了……
「禍水……禍水……」耳邊一片凌亂……各種各樣的眼睛在看著我,貪婪的……充滿慾望的……痛恨的……不屑的……
突然之間,好累。
如果就這麼死了,是不是一了百了?
一道紅光突然灼痛了我的眼睛,我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
衛琴?
他滿面陰鬱,單臂執劍,宛如地獄修羅一般。
「衛將軍?」一侍衛見是衛琴,忙迎了上去,「這禍水……」
話未完,一道鮮血噴出,那侍衛已身首異處。
人群剎時恐慌了起來。
衛琴殺紅了眼,見人便砍。
一片修羅地獄……
「住手!」突然,感覺有一把匕首抵在了我的脖子之上。
衛琴噬血的雙眸猛地瞪向那人,那人手臂微微一顫,在我脖子上劃下細細一道血痕。
「你若敢傷了她,我會讓你滿門皆滅。」咬牙,衛琴的聲音森冷得宛如從地獄傳來。
那人吞了吞口水,穩住了顫抖的手,「我……你……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殺了她……」
衛琴單手執劍,站在原地,雙目森冷得可怕,卻沒有再動分毫。
「哈……哈……哈哈……」那人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你怕了……你怕我殺了她……」
此話一出,那些剛剛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人皆蠢蠢欲動起來,紛紛逼近衛琴,看那陣勢,彷彿要把衛琴生吞活剝了一般。
我知道那個傻孩子畏懼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定然不會還手。
我側了側頭,那人沒有料到我會自己往刀口上撞,慌忙收刀,我脖子上卻已經劃下了第二道血痕。
衛琴瞪大了雙眼,眼中彷彿要滴出血來一般,握著劍的手在隱隱顫抖。
「你……瘋了……」那持刀人嚇了一跳,怒道。
「衛琴你聽著……」我微微揚唇,聲音嘶啞得可怕,「他們殺你,你若不還手,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信不信?」
衛琴微微一怔,抬頭看我。
那些原本打算對衛琴痛下殺手的人皆不敢再動彈。
僵持著,我被吊得四肢無力。
唉……終於知道了,我竟是被吊死的……
天漸漸暗了下來,掙扎了那麼久,終於還是難逃一死啊,那樣怕痛的我……呵呵
突然,遠遠地,看到遠處一騎而來,煙塵滾滾。
「是大王,大王回來了!」那個持刀抵著我脖子的人大喊起來,彷彿看到救星一般。
夫差?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