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貴客臨門

  夜的神奇,在於能夠反應人的心,就如天上的明月,陰晴圓缺雖自有其規律,然是悲是喜,皆因人心如何看待罷了。新月如鈎,夜風微涼,本該是品茗賞月的好時候,只是看著新月,西烈月眼中卻是平日裡難見的疲憊。

  率性地坐在書房的窗櫺上,手裡把玩著白玉酒瓶子,還有不到十日,就是她登基的日子,她多年來的教育,努力,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宏濤偉業,似乎都是為了那一天。西烈月低低地笑了起來,當一切真的要屬於她的時候,她除了興奮,激動之外,還有哪麼一點淡淡的惆悵。選擇了一國之君,也就是選擇了責任。有時,她真的很羡慕慕容舒清,來去如風,自由酣暢,似乎,沒有什麼是她放不下的。而她,卻只能在這樣的夜裡,藉著酒意感嘆兩句,天亮之後,她還是那個霸氣凜然,手握皇權的西烈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選擇。

  又灌了一口酒,她竟覺得有些微醺了,耳邊隱約傳來悠揚的蕭聲,婉轉而動聽,如一隻柔和的手,輕撫著你的心靈。能吹奏出這樣意境的曲子,一定是他,西烈月跳下窗櫺,一邊喝著酒,一邊向曲苑走去。

  靠在曲苑的門前,西烈月微眯著眼,看著眼前墨綠青衣的男子,修長的身形,流瀑般的長髮,隨風輕揚,月下撫蕭的背影風流蘊藉。聽完一曲,西烈月輕輕拍掌,笑道:「好曲子。」

  惜抒轉過身來,看了西烈月一會,說道:「王有心事。」

  西烈月慢慢走近季惜抒,輕輕撫上他光潔的臉頰,用著醉人的聲音輕笑著說道:「你和你姑姑一樣能看透人心嗎?」

  西烈月迷離的眼神,讓季惜抒的聲音也隨之低了幾分,「惜抒不能。」

  拉著惜抒的手坐下,石凳上,西烈月靠著他的背後,兩人背對著互相依偎著。西烈月平淡地問道:「本王封你做後主,可好?」

  好一會兒,惜抒才回道:「隨便。」

  「隨便?」西烈月挑了挑眉,又笑道:「那封熾做後主,如何?」

  這次惜抒倒是不需要思考,很快就回道:「也可以。」

  一口飲盡壺中之酒,西烈月將白玉酒瓶隨意地丟在腳邊,雙手環於胸前,閉著眼,說道:「說說看。」

  惜抒一邊撫摸著手中的碧蕭,一邊回道:「封我做後主還是封熾君做後主,要看您心中更忌憚文臣還是武將。」後主只是一個政治符號而已,惜抒嘴角的笑忽然變得有些苦澀起來。

  西烈月起身,扶著惜抒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和自己面對面。對上他清明而深邃的眼,西烈月低低地笑起來,在這寂靜的夜裡,這樣的笑聲顯得格外蠱惑人心。西烈月並不否認地點點頭,說道:「惜抒,你真是聰明。」只是越是聰明,看得越是透徹,便沒有了欺騙自己的藉口。

  惜抒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雙或霸氣,或迷濛,或凌厲,或調侃的眼,在她身邊三年了吧,這雙眼裡,卻從未有過情愛,是她沒有,還是早已經給了別人。或許他還是不夠聰明,不然怎麼會讓自己陷進這樣的情沼之中。

  掩下眼中過分流露的情感,惜抒也站了起來,退後兩步,背對這西烈月,輕聲說道:「惜抒給王再吹奏一曲吧。」

  「好。」西烈月側臥在樹下的躺椅上,傾聽著舒緩而輕柔的簫聲。

  惜抒也不知吹了多久,音律似乎自有意識一般,緩緩流淌,當他停下來的時候,月已經西斜了。回頭看向躺椅上的人,早就睡著了。從屋裡拿出錦被為她蓋上,惜抒似無奈又似悲哀地輕嘆道:「再聰明又能如何,你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聰明的人。」惜抒自嘲地搖搖頭,他還不如笨些來得乾脆。

  每日清晨,楓緋居裡,都會傳來劍鋒遊走的聲音。許家乃海域的將軍之家,許大將軍位列一品,統管三軍。兩個女兒一個駐守北面臨海,一個負責操練新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將領,作為許家唯一的兒子,許熾擎的功夫自然也不差,跟了西烈月之後,對於他的舞槍弄劍,她也是從不反對,有時還會和他過上幾招。

  小廝曉鋒一邊興奮地走來走去,一邊不時看向熾君。有一個好消息,他想第一時間告訴熾君,可是熾君練武的時候又不得打擾,他只得在小院門口走來走去,好不容易,許熾擎收了長劍,曉峰立刻跑了過去,笑道:「熾君。」

  許熾擎早就知道他在一旁等了很久了,帥氣的臉上揚起一抹陽光般的笑容,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活像隻猴子一樣跳來跳去。

  「今日皇榜昭示全國了,昇王登基那日,也是後主加冕之時。」

  許熾擎原本帶笑的臉變得有些緊張,問道:「後主是誰可知道了?」

  曉峰賣關子地笑道:「知道了。」

  不理會他的嬉皮笑臉,許熾擎接著問道:「誰?」

  曉峰看他緊張成這樣,立刻大聲恭賀道:「恭喜熾君,這後主是您!」這也難怪主子緊張,後主,多少人羡慕的尊貴身份,連那個季惜抒都沒份。

  許熾擎大喝一聲:「什麼?」怎麼會是他?

  曉峰看主子的臉色黑中帶白,嚥了嚥口水,曉峰小心問道:「您怎麼了?」

  倒霉,許熾擎在心裡嗤道。他倒寧願不是他,心情瞬間變得煩躁,揮揮手,對著曉峰說道:「你退下吧。」

  「是。」曉峰不明所以,諾諾地退了出去。

  怎麼會是他呢?不是應該是季惜抒才對的嗎?本來進昇王府他就是一百個不願意,可是母親硬是要他從三個皇女中選一個,大皇女常年久病的,不知道用力點碰她會不會就死掉了,三皇女不僅好色,還暴斂,這根本是沒得選,他只得進了昇王府。現在還要他當後主,人人搶破頭,他不感興趣好嗎,坐上了那個位置,所有的皇家責任,繁冗孺節,家族興衰,後宮瑣事都與他有關了,他才不要。不行,他要去找季惜抒。

  許熾擎一肚子氣地走進曲苑,季惜抒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一般,在園中擺好了茶具,一邊泡著茶,一邊對著盯著他的許熾擎笑道:「你來了。」

  季惜抒笑得越是愜意,許熾擎心裡的火越是燒得炙熱,衝口問道:「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大將軍唯一的兒子。季惜抒似乎習慣了他的無禮,拱手笑道:「恭喜熾君了。」

  許熾擎冷哼一聲,「少廢話了,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他根本志不在此。做個遊俠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心願了,難道他想省心的過自己的生活也這麼難?

  季惜抒好笑,他也太看得起他了,和他發脾氣,根本於事無補,看進許熾擎染火的眼裡,季惜抒回道:「可是你許家稀罕。」這後主之位給了許家,皇室的立場再明顯不過了,既要倚仗武將,卻也要有所箝制。其實這也算是互相利用。對於許家來說,也算是福不是禍了。

  「你!」被季惜抒說得不知道如何回答,畢竟他說的是事實,許熾擎只得狠狠蹬著他悠閒的泡茶。

  為許熾擎斟了一杯茶,遞到他面前,季惜抒輕笑道:「喝茶吧,你我若能改變什麼,也不需身在此處了。」別說皇榜都放了,不可能更改,就是沒有放榜,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意見,皇室要的只是他的身份而已。這麼多年了,他還沒有看透,也真是不容易。

  許熾擎看也不看他遞過來的茶,憤憤吼道:「我和你不一樣。」他深愛著昇王,是心甘情願身陷王府的,而自己,卻是萬般無奈下進入的。這個後主怎麼說都是季惜抒更合適才對。

  既然他不領情,季惜抒收回手,喝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結果有區別嗎?」將來還不是一樣身處後宮。

  沒有區別!許熾擎頽然坐了下來,為人人羡慕的後位頭疼萬分。

  季惜抒則是不發一語的繼續喝著他的茶。

  西烈傾華第一次知道,這海邊植竹,竟是這樣的風流雅緻,這讓她對裏邊的主人,也就更多了一份期待。悠苒昨日說了一個時辰的她,言辭中難掩欣賞。原來這海邊竹林的主人,竟也是大有來頭。慕容舒清,她要看看,能擔的上悠苒「奇人」之評的人,有何獨到之處。

  西烈傾華進了竹林,只見到一個青衣女子。清瘦的身形,未束的長髮,背後看來,儼然融入了這竹林一般,她手裡的筆墨揮灑自如,頗有大家風範。

  西烈傾華悄然走到她,只見她筆下的字,骨骼清奇,飄逸靈動中不失沉穩,忍不住讚道:「好字。」

  讚許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讓舒清的手微微一顫,雖然知道身後有人,可是想不到來人聲音竟是如此的有力和爽快。看著手下微抖的字跡,舒清只是不以為然的輕笑著繼續下一筆,只見這個微抖的字,呈現出一種既凌亂微慌,又坦然以對的獨特韻味。寫完最後一個字,她已經將毛筆浸入竹筒之中,墨跡迅速染黑了清水,也說明了這幅作品已然完成。

  用清水淨手之後,慕容舒清微笑地轉過身,只見一個五十出頭的布衣婦人也含笑地看著她,深紫色的布料上雖未秀金鑲銀,料子卻是極為舒服、講究的,再加上眼眉間的堅定與深邃,讓她看起來頗為高貴。

  微微點頭,舒清笑道:「您過獎了。不知您是?」

  西烈傾華捋了捋衣袖,笑道:「老身到這海邊散步,難得看見海邊還有竹林,就忍不住進來看看。打擾姑娘了。」

  散步?低頭看了一眼她精緻的錦布絲鞋。舒清莞爾,她可不認為有人散步能做到鞋不沾土,髮絲不亂的境界。並不點破,舒清謙和地笑道:「老人家不用客氣。」看看桌上的字墨跡已乾,舒清將宣紙折好,把放於石凳之上的茶端上桌面,對著西烈傾華說道:「請坐。」

  西烈傾華依言坐下,暗暗觀察著眼前的女子,她與她想像的不太一樣。她不像一個商人。

  舒清為西烈傾華斟了一杯茶,輕撫杯壁,茶溫剛好,將茶放到西烈傾華面前,舒清笑道:「喝茶。」

  茶湯清淺,茶味卻十分濃郁,西烈傾華淺嚐了一口,甘美之氣立刻沁入心脾,回味綿長。這樣的好茶真不多見,西烈傾華也是愛茶之人,忍不住問道:「這茶甚是香醇,還有一股特別的韻味,是什麼茶?」

  「用無味來煮的龍誕。」她之前也沒有想到,兩者結合,竟是絶配。

  「哦?」西烈傾華再次拿起茶杯,放在鼻尖細細的聞著,確實有淡淡的酒香,雖然被茶意掩蓋住了,只要用心品嚐,還是能夠發現的,再喝了一口,西烈傾華笑道:「原來無味還可以這樣飲用。」枉她喝了這麼多年茶,飲了這麼多年無味,卻不曾想過要混合煮上一煮。

  她的話,讓舒清微微揚眉,來者何人,八九不離十了。繼續為西烈傾華斟茶,舒清淡笑不語。

  青衣墨髮,竹林清茶,淺笑儒雅,難怪月兒如此欣賞她,若是她,也會讓她移居海域的,住在東隅是可惜她的了。環視周圍,竹林不大,不遠處,一座竹屋,再來,就是這石桌矮凳,清茶字畫了。西烈傾華起身,繞著幾棵剛剛長成的新竹走了兩圈,問道:「這裡清幽雅緻,是你的住所?」

  「是的。」

  輕敲著細竹,西烈傾華嘆了一口氣,笑問:「你還這麼年輕,住在這樣的地方,不覺得清冷寂寞嗎?」這裡美則美矣,就是寂靜了點。她活了一輩子了,什麼也快看透了,在這樣的地方住下,倒也清淨,只是她這麼個妙齡少女,可住得慣?

  舒清依然坐著,只是轉過身與西烈傾華對視,將茶杯握於掌中,悠然說道:「所謂寂寞,只因心靈空虛,這樣既是身在鬧市,被人前擁後護,最多只是不孤單,依然會寂寞的。反之,即使住到天涯海角,也依舊泰然。」

  如果她們不要有事沒事就到她這竹林中來的話,她會更加泰然。

  西烈傾華聽完爽快地笑了起來,說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倒是很有感悟。」

  舒清微微搖頭,笑道:「女皇您過獎了。」既然她不說,就由她來挑明這身份吧,該說的總是要說的。

  西烈傾華奇道:「你知道朕?」

  雖然挑明了西烈傾華的身份,舒清卻也沒有起身見禮,大方笑道:「您也沒有刻意隱瞞舒清。這無味豈是人人都喝得上的,為君者,自有為君者的天成氣韻,舒清還不算眼太拙。」

  西烈傾華點點頭,感慨道:「好,很好。」果然是個聰慧的女子,再次坐下,西烈傾華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道:「那你可知今日朕來幹什麼?」

  「看看我,是否該殺。」舒清回答得無比輕鬆,女皇今日才來,已經比她預想的晚了很多。可知西烈月為她周旋了很久。

  對於她的坦然,西烈傾華倒是覺得有趣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你這麼聰明,猜猜看,朕現在的心意。」

  她的心意,又有何難猜呢?這是所以上位者共同的心思,舒清輕聲回道:「若能為我所用,可留之,若不能為我所用,必殺之。」就不知道,西烈月是如何想的了,希望她這次沒有賭錯。

  西烈傾華開懷笑道:「不愧為慕容舒清。」能猜出別人心思的人不少,而敢於當面闡明的,卻是不多,只道悠苒調查的內容言過其實,今日看來,卻是百聞不如一見。此女必是將相之才。

  「慕容舒清已死。現在只有舒清而已。」她已不需要背負慕容這個姓氏了,本想用回本名,最後卻也作罷,她也不再是從前的她了。

  將手中的茶杯放到舒清面前,西烈傾華忽然嚴肅地說道:「哪麼舒清可是要活?」不能為我作用,這樣的人留著便是禍害。她自己不是很清楚嗎,倒要看看,她如何選了。

  君就是君,不管再如何掩飾,君王之氣還是直逼而來。

  茶已微涼,舒清將壺蓋打開,走到旁邊的細竹旁,將茶渣倒在了竹子下的細沙裡,瞬時間,彷彿空氣中,都儘是茶香的甘醇一般。不緊不慢的清理著茶壺,好像沒有聽見西烈傾華剛才的威脅一般。每一個動作,細緻而優雅。西烈傾華也不催她,待她將茶壺洗淨,只見她自石桌下,拿出一壺酒,為西烈傾華滿上,輕輕推到她面前,看色澤,是無味。

  西烈傾華飲盡手中的無味,品評著純酒的甘美,忽然,她也明白了舒清的回答。無味能讓茶變得更為香醇,獨飲也絶不遜色。而她既能讓慕容舒清死,自然也就能讓舒清活。好自信的人!

  不知不覺,竟已是日落之時,西烈傾華笑嘆道:「還有三日,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她怕是真的老了,相信月兒與她之間,必有所承諾吧。

  「日落了,朕也該走了。」起身捋了捋微皺的長袍,西烈傾華迎著夕陽,慢慢走出竹林。

  「您慢走。」舒清也起身,想要將她送出竹林。

  西烈傾華卻是揮揮手,一邊走著,一邊笑道:「不用送了,你我還會有機會一起喝茶的。」

  這話似乎話裡有話。

  舒清看著西烈傾華遠去的方向,微皺著眉,想著她的言下之意。忽然肩上一重,舒清轉頭一看,竟是西烈月放大的笑臉。推開她擱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慕容舒清自顧自地走回竹林。

  西烈月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笑道:「母皇走了?」

  明知故問,舒清懶得理她,嗤道:「是芪焰腳程太慢需要再調教,還是昇王您行動遲緩,需要郎中啊!」從西烈傾華一進竹林,芪焰就急急忙忙從後面溜了出去,這一去竟是一個多時辰?

  西烈月痞痞地回道:「你不是應付得來嘛。」這海域估計也只有舒清敢這麼和她說話了,她還覺得無比親切和享受,八成她是瘋了。

  舒清自顧自的往竹屋走去,哼道:「等你來救,怕是死一百次也夠了。」

  「母皇捨不得殺你的。」見過她的人,有幾個捨得殺她的。母皇明智慧眼,怎麼會殺她呢,再說,若是舒清這麼容易死,也不會出現在這了。快走兩步,跟上舒清的步伐,輕輕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西烈月在她耳邊輕笑道:「為了補償你,我帶你去個地方。」

  看她笑容詭異,故作神秘的樣子,這地方必有蹊蹺。舒清後退了一步,才問道:「什麼地方?」

  西烈月好笑的看著她退避的樣子,活似她要將她怎麼樣一般,不讓她如願,西烈月上前一步,硬是在她耳邊輕輕嘀咕。

  「天涯芳草?」舒清微皺著眉,這個名字,莫不是……「伶人館?」

  西烈月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點頭笑道:「聰明。」

  她就知道,西烈月這樣的表情,準沒好事,淡淡的丟出一句「我沒興趣。」舒清轉身就要走進屋裡。

  「沒興趣?」西烈月倒是來了精神,調侃道:「不知道是誰寫下一擲萬金只為佳人一曲的傳奇。青樓你都去的,伶人館還不是理所當然應該去的?」

  什麼叫理所當然,舒清瞪著她,罵道:「昇王殿下,小女子現在可沒錢一擲萬金了,自然是去不起的。」她要拿這個事情說多久,早知道會遇見她這痞子,芷晴就是哭瞎了眼睛,她也絶不踏進那清風樓。

  不把舒清的眼刀放在眼裡,西烈月靠在竹門邊上,直接戳穿了她的藉口:「少來,你的腦子裡盤算的都是賺錢之法,完全是商人本色。半年來,這海上交換所得之利,雖不能與慕容家比,但一擲萬金還是難不倒你吧。」

  她算見識了什麼叫做行商了,才到海域,身體還沒有養好呢,就開始盤算著怎麼通過海上交換賺錢了,現在海域的絲綢,茶葉,一大半都是她販賣過來的,海域的夜明珠,藥材她也運走不少,是誰說她不像商人的,她十足就是個奸商。

  雙手環在胸前,舒清不緊不慢地回答:「昇王過譽了,小本生意,僅夠溫飽而已。」

  她這叫僅夠溫飽,那海域的人就都是饑民了,西烈月忽然故作神秘地笑道:「你是不是怕軒轅逸知道啊?」他若是知道舒清逛伶人館,一定會很精采。左右看看空空如也的竹屋,西烈月奇道:「對了,說起軒轅逸,怎麼好久都不見他呢?」他不是對她寸步不離的嗎?

  「去海濱城準備這次海運的貨物去了。」

  「真有你的,讓一個大將軍去給你做苦力。」軒轅逸愛上她,算是他倒霉了。為了她,將軍不要,身份不要,榮耀不要,來這做苦力。

  在竹椅上坐下,舒清卻不以為意地說道:「能者多勞,這世上已經沒有了鎮國將軍了。」他們都已經摒棄了以前的身份,自然要有新的生活。

  她倒是總有些讓人無語的說辭,西烈月繼續遊說道:「那你還不趁著這個機會,溫香軟玉一番。」

  溫香軟玉?虧她說的出口。舒清連話的懶得回答她,拿起手邊的書看了起來。

  「你真的不去?」西烈月仍不死心。

  這回舒清連頭都不搖了,直接忽略。

  「那好吧。」聳聳肩,既然如此,她只好自己去探探這個天涯芳草究竟有何不同之處了。

  西烈月來到天涯芳草的時候,以為自己來錯地方了。素淨的石門敞開著,兩個大紅燈籠懸掛於門邊。門楣上書寫著硃紅色的「天涯」二字,寫得有力而滄桑。不像其他伶人館門庭若市,招攬客人。這裡顯得安靜而清冷。不是說,天涯芳草是現在京城中人人趨之若鶩的地方嗎?莫不是她弄錯了?

  跨進那道石門,只見小院裡小路交錯,矮叢鮮花,倒也精緻。遠遠的,可以聽見隱約的樂聲,卻不明顯。本來以為沒人的小院子裡,忽然走出一個清秀的藍衣小童,對著西烈月說道:「小姐這邊請。」

  本來只是想來探探虛實,現在她倒是有幾分好奇起來。沿著小路走了一會,路的盡頭立著一塊石碑,上面青翠的顏色書著芳草二字,字體秀麗纏綿,原來,這天涯芳草的名,是要這麼看的。

  由小童引路,西烈月來到一座三層小樓前,這裡音律之聲就更為明顯了一些,似乎是從小樓裡傳出,卻又聽不真切一般。進了敞開的大門,裡面的佈局,讓西烈月輕笑出聲,這天涯芳草還有多少不同可以呈現給她。整個一層,完全顛覆了伶人館應有的樣子。沒有舞蹈,沒有絲竹,沒有絢麗,只有紛飛的白紗點綴著,空蕩蕩的屋裡,就一張竹椅,上面坐著一個白衣男子,手裡拿著的書,擋住了他的臉。

  西烈月並不出聲,只是隨意的左右看看,男子聽見他們進來的聲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書。

  書放下的那一刻,西烈月眼前一亮,她也算閲美無數了,見過修之的絶美,惜抒的飄逸,熾擎的俊秀,青桐的清朗,卻仍是覺得眼前的男子只需一眼就能抓住你的視線,讓人過目不忘。他給她的感覺,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乾淨,是的,雪白的肌膚,黑亮的長髮,明亮的眼睛,微紅的薄唇,組合起來,就是千層不染的感覺,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西烈月打量著男子,男子也毫不掩飾的盯著她看了一會,才走到她面前,微笑著說道:「小姐樓上雅間請吧。」

  西烈月隨著他上了二樓,她朝裡面看了一眼,一間間包間,用竹片和天藍的輕紗隔絶開了,非常私密,男子領著西烈月上了三樓,三樓與二樓差不多,只是隔間更大些,用的海藍色的輕紗裝飾,比起一樓的冷清,三年樓倒顯得更為尊貴高雅些。

  進了包間,裡面的裝飾一貫的優雅高貴,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淡淡的異香並不濃郁,聞起來頗為舒爽。西烈月打開香爐蓋,只見裡面是一些粉末還有花瓣,把玩著花瓣,西烈月看了一眼立於門邊,一語不發的白衣男子,問道:「你,是這裡主事的?」

  男子點點頭,回道:「是,我叫風絮。」

  風絮?人如其名,彷彿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

  風絮接過小童遞上來的美酒,為西烈月斟滿,笑問道:「小姐第一次來天涯?」

  「對,第一次。你這地方有何特別之處呢?」西烈月一口飲盡杯中之物,一股辛辣之氣順喉而下,好烈的酒,她有多久沒有喝過這麼夠勁的酒了?西烈月莫名的有些興奮起來。

  風絮再為西烈月斟滿酒,笑道:「伶人館不都差不多,不敢妄稱有什麼獨特之處。」

  「哦?沒有獨特之處卻又客似雲來?」這天涯芳草看起來,雖然清淨,可是二樓三樓差不多每間包間內都透出燈光,可見,這裡可不像看上去這般冷清。雖然海域並未規定官員不可進出伶館,可是身居高位者,都不會希望被看見流連花街,這裡如此受官員青睞,私密的空間應該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風絮坦然一笑,無謂地笑道:「物以稀為貴,萬紫千紅中的白,自然是脫俗的,可是當滿目都是雪白之色時,就會覺得乏味了。」

  好個物以稀為貴,滿意的看著風絮,他果然是個聰明人,西烈月將另一個空酒杯放在自己的酒杯旁邊,說道:「說的好,哪麼趁現在還是高貴之物,說說稀罕之處吧。」

  看著空酒杯,風絮自然知道西烈月的意思,一邊斟酒,一邊回道:「若一定要說特別,這天涯中,小姐不管是喜歡詩詞歌賦,水墨丹青,音律對弈或是輕歌曼舞,都能讓小姐盡興。」

  西烈月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他所說的這些,她府上已經很多了。話鋒一轉,西烈月問道:「那風絮擅長什麼呢?」

  西烈月毫不掩飾對他的興趣,他自然是明白,「風絮平日疏於練習,沒有特別擅長的。」

  西烈月似乎不打算放過他,故意曲解道:「那就是說,風絮樣樣皆能,無所謂擅長咯。」拿起杯子在旁邊的杯子上輕輕一碰,西烈月再次豪爽的一飲而盡,一邊看著風絮,一邊用手攪弄著酒杯。

  風絮微笑的臉微微變色,拿起桌上的酒杯,如她一般飲盡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時,聲音也略低沉了些,「小姐您說笑了。小姐第一次到天涯,風絮為您引薦幾位伶官,他們各個樣貌才藝出眾。」

  這樣可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鴇哦,才逗他兩句,就已經不耐煩了嗎?這樣,還如何開得伶人館?不過,遊戲才剛開始,也不著急,西烈月笑道:「好。」順便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風絮在小童耳邊耳語了幾句,小童機靈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隨著小童進來的,是四個高瘦的男子,身著素雅的白衫,統一的及腰未束的長髮,和風絮看起來頗為相似。風絮輕輕點頭之後,四人走到西烈月面前,微微躬身,說道:「雲溪,雲施,雲契,雲氺見過小姐。」

  西烈月點點頭,笑道:「免禮。」

  待四人站定,西烈月起身,在他們面前慢慢的走來走去,眼睛在他們的臉上、身上來回的流連,臉上一直帶著似有若無的笑。

  形態優雅,聲音清潤溫和,各個長個俊逸清朗,給人感覺如沐春風。面對她肆意的眼光,仍能保持著鎮定的笑容,這天涯芳草裡的人也不簡單啊。

  走了幾圈下來,西烈月眼睛不離他們四人,讚道:「果然是與眾不同。」這四人真算得極品,不需演示什麼才藝了,光是那長相和氣質,就已經讓人甘願傾倒。

  風絮在心裡暗暗低斥一聲,她也不過如此。臉上卻是微笑著說道:「風絮先行告退了。」說完轉身就要出去,一般這種時候,這些小姐們早就已經被迷得魂都沒有了,根本就不會注意他什麼時候離開。

  可是當風絮的手才碰上竹簾,西烈月懶懶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等一等,我還沒有說滿不滿意,風絮怎麼就走了?」

  風絮有些詫異,但是還是優雅的轉過身,只見西烈月已經坐回桌前,手中把玩著白玉瓷杯,含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彷彿她面前四個各具特色的美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風絮走回她面前,笑道:「那小姐滿不滿意呢?」

  西烈月並不說話,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陶醉地聞著酒香,彷彿手中的美酒比眼前的四人更具魅力。

  「不滿意?」風絮微微揚眉,她是第一個對他們不滿意的人,難道是他看錯了她的喜好?風絮輕輕揚手,四人再一次微微躬身,離開了包間,風絮又在小童耳邊耳語一番,才對西烈月笑道:「沒關係,風絮再為小姐引薦幾位,總有您滿意的。」

  再次豪飲了一杯,西烈月爽快地回道:「好。」

  不一會兒,跟著小童進來的,是四個藍衣男子,藍色絲緞穿在他們身上,飄逸而鮮明,映襯得他們的臉越發的明艷。

  「雲緋,雲研,雲斯,雲芹見過小姐。」相較於前面四人的清雅俊逸,這四個倒確實另有風情。

  「免禮。」西烈月這次並沒有起身,只是輕輕勾了勾手指,四人就心領神會的走到她面前,兩人各自坐在西烈月左右,為她斟酒,另外兩個一左一右的在她腳邊坐下,微微抬頭看著她。唇邊淡淡勾起的笑靨,彷彿會勾魂攝魄一般。

  西烈月大笑道:「果然國色天香。」風絮真是調教有方啊,要高雅有高雅,要嫵媚有嫵媚,在加上這長相,難怪如此多人流連忘返了。而且不管是剛才的高雅,還是現在的嫵媚,他們身上都是淡淡的青草味,並沒有一般伶官的庸俗之氣,看起來風流萬千,卻不扭捏造作,拿捏的剛剛好。

  看著西烈月頗為受用的樣子,風絮微低的聲音淡淡地問道:「小姐可滿意?」

  西烈月喝下遞到唇邊的美酒之後,才含笑的看向風絮,手指輕巧桌面,有些傲慢地搖搖頭。

  「不滿意?」風絮使了一個眼神,四人立刻恭敬的起身,出了包間。

  西烈月自顧自的喝著酒,唇邊的笑看得風絮微微蹙起眉頭,最後乾脆在西烈月身邊坐下,頗有幾分無奈地笑道:「既然如此,天涯怕是沒有讓小姐滿意的人選了,風絮汗顏。」她是來找麻煩的吧。

  「風絮過謙了。」西烈月為他斟了一杯酒,舉到他的面前,語帶輕佻,不緊不慢地笑道:「我獨獨只喜歡風絮你,這可這麼辦呢?」相較之下,她確實對他比較感興趣。他身上似乎有很多謎團,而她,最喜歡的,就是慢慢解開謎團。

  對上那雙滿是戲謔的眼,風絮桌下的手握緊了又放鬆,她果然沒有這麼容易對付。

  看他臉色,還有眼睛深處掩蓋下的恨意,西烈月雖然並不能確定這恨意是針對她這個人,還是她現在的行為,不過很明顯,這天涯芳草絶不是一家普通的伶人館。將手中的酒杯再往前遞過去,西烈月笑道:「怎麼?難道風絮是不能陪我喝酒聊天的嗎?」

  「喝酒聊天?」有哪個女人在這,是來純聊天喝酒的?

  西烈月坦然笑道:「當然,不然你以為還會有什麼?」她看起來像是個好色之徒嗎?對於他這樣有意思的角色,她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風絮掩下眼底的精光,順勢接過西烈月手中的酒,笑道:「好,就由風絮來陪小姐喝酒聊天。」

  西烈月卻將酒杯收回,搖頭笑道:「你這酒很好,這樣小杯小杯地喝,真不過癮。」

  要過癮還不容易,風絮爽快地說道:「來人,上十壇炙荊!」

  不一會兒,幾個藍衣僕人抱著十罈酒在桌上一字排開。西烈月拿起其中一罈,掀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彷彿聞就已經足夠醉人。西烈月笑道:「炙荊?真是個好名字!」說完,直接就著酒罈子,就喝了起來。喝慣了無味,這炙荊倒是把她的酒蟲給勾起來了。

  酣暢淋漓地喝了個痛苦,酒罈子裡的酒也所剩無幾,一手抱著酒罈,一手隨性的抹掉唇邊的酒漬,西烈月對著瞪著她看的風絮大笑道:「好酒,你怎麼不喝?」

  風絮看著這樣豪爽的她,有些恍惚,心裡也有一瞬間的異樣,不過很快,他輕咳了一聲,回過神來,勸道:「小姐這樣喝,可是會醉的。」她的酒量竟然這麼好,這樣灌著喝炙荊,看起來居然還很清醒。

  西烈月晃晃手中僅有的一點酒,回道:「醉?能醉不也是一件好事?」

  「小姐有心事。」她看起來,運籌帷幄,大氣豪爽,可是眼睛裡,又總是帶著淡淡的憂鬱,真是一個奇異的人。風絮竟有些想要瞭解她,但是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要離她太近。他和她,最後,只會也只能是敵人。

  「風絮何嘗沒有。」心事?誰沒有呢?

  西烈月放下手中的空罐子,拿起身邊的一罈,像風絮拋去。自己也拿起一罈,似邀請,又似挑釁一般輕掀菱唇,笑道:「乾!」

  「好。」這次風絮倒也不推脫,好久沒有人可以陪得了他這樣痛快的來喝炙荊了。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沒有多餘的寒暄虛應,桌上的十壇炙荊竟被他們喝個精光,當喝完最後一口,西烈月的臉已經染上了落霞的顏色,一片殷紅。眼神也有些渙散了。拍拍酒罈子,她撐著桌子,勉勉強強站起來,口中卻是有些含糊地說道:「我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才走出兩步,被桌腳一絆,就要向前跌過去,風絮手快地攔住她的腰,將她微微一帶,讓她站穩了腳。放開扶著她的手,風絮後退了兩步,才說道:「小姐小心。我讓人送您回去吧。」

  西烈月搖搖頭,拍拍臉頰,她笑道:「我沒事,走了,下次再來和你喝酒。」

  風絮看著她有些搖晃的背影,久久的無語,眼睛裡閃著複雜難解的光芒,讓人看不明白。

  出了天涯芳草,走出了一段路,一亮寬大的暗紅馬車停在路邊,西烈月上了車,眼睛裡剛才的混沌一掃而空,精光四射。

  久候在馬車裡的黃衣女子看見西烈月上車,立刻半跪著行禮道:「主子。」

  西烈月抬手讓她起來,問道:「怎麼樣?」

  菁葮抬起頭,認真地回道:「天涯芳草有四個門,屬下已經安排人守在那裡。」

  舒服的靠坐在馬車上,西烈月懶懶地交代道:「嗯,派人日夜監視,我要知道什麼人經常來這天涯芳草。還有這裏邊的每一人,他們平時都幹什麼,和什麼人有來往。」

  「是。」菁葮抱拳領命之後,正要離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玩味地說道:「還有,特別留意那個叫風絮的,他可是個高手,小心著點,別讓他發現。」

  剛才那假意的一摔,為的就是要測測他的深度,雖然他很快的收回了手,她還是摸到了他的脈象,那是習武之人才有的脈動,尤其是在酒後,想要隱藏可不容易。

  風絮啊風絮,你究竟是什麼人呢?還是你後面還有什麼人,她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還有他的酒,深得她心。這天涯芳草,她怕是要常來才行!

  熙王府

  子時已過,偌大的王府卻並不平靜,尤其是熙王的院落,幾個侍衛守在院外,兩名御醫站在院子一角,為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皆是一臉無奈。剛剛入夜,熙王府的管事就派人過來請她們出診,誰知剛到王府,還沒進屋,就被熙王趕了出去。熙王身體素來不好,聽說她今晚大發雷霆,還飲酒了,她們自然是不敢離開的,只能守在這裡了。

  熙王府的管事在小院裡走來走去,急得滿頭發汗,卻又束手無策。這時,敞開的院門外急急地走進來兩名男子,走在前面的男子五十出頭,一身紫衣華服,眉頭緊蹙眼神冷肅,他身後的男子二十來歲,也是一身華貴。

  看清來人,兩名御醫趕緊跪地行禮,管事也急忙迎上前去,紫衣男子滿臉怒容,越過眾人,一把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門被人忽然推開,屋裡斜靠在矮茶旁,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撐著桌腳的女子臉色一沉,下一刻手中的酒壺已經朝門口砸了過去。

  「哐當」一聲脆響,瓷片酒漬四濺,紫衣男子衣角濕了一大片,管事倒吸一口涼氣。

  紫衣男子盯著矮幾旁丟了一地的酒瓶子,臉暗成了豬肝色,不顧腳邊的碎瓷片,大步朝女子走去。感覺到有人過來,女子正要發怒,抬頭對上紫衣男子又急又怒的眼,女子眼裡閃過一絲慌亂,扶著矮茶勉強坐直身子,低聲叫道:「父親……」

  來人正是西烈倩的父親斐汐渃和她的大哥西烈修戎。

  斐汐渃一把奪過西烈倩手中的酒壺,低呵道:「你怎麼敢喝酒!」他一直把這個女兒當成心頭肉來疼著寵著,這些年,為了治好她體弱的毛病,他耗盡心思,費盡心血,身體好不容易調養得好一些,她竟然這般不知愛惜,讓他如何不怒!斐汐渃指著西烈倩,氣得手都抖起來了。

  西烈修戎將西烈倩手邊的幾個酒壺拿到桌腳邊放著,看自己妹妹一身酒氣,低著頭默不作聲的頽廢樣子,不禁為她抱起不平來,「父親,您也別怪皇妹了,皇妹乃長女嫡子,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

  「住嘴!」未等西烈修戎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斐汐渃狠狠瞪了他一眼,西烈修戎不甘地撇撇嘴,卻也不敢再多說。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西烈倩緊握的雙拳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斐汐渃輕嘆一聲,輕拍著她瘦弱的肩膀,既心疼又無奈地勸道:「倩兒,為父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是你的身體……」

  「別說了!」西烈倩如困獸般低吼,最後乾脆別過頭去,避開斐汐渃關切的眼神。她哪裡比不上西烈月?論血統她是嫡長女,論才智她心思沉穩運籌帷幄,論相貌,她與西烈月不相上下,就因為這具孱弱的身體,她的優秀好像被所有人忽略了,從小到大,母皇眼裡就只有西烈月,而她,這個本該主宰海域的正在王者,最後竟與西烈凌那個荒誕無能的庶出皇女一個下場。她好不甘心,不甘心!

  西烈倩常年蒼白的臉色在烈酒與憤怒的雙重作用下,雙頰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淚模糊了倔強的雙眼,逞強著不肯哭出聲音。西烈倩眼眉間的不甘與絶望,讓愛女如命的斐汐渃心痛不已。

  眼光划過一地的酒瓶,再看看愛女頽廢的樣子,斐汐渃緩緩半蹲下身子,沉聲說道:「你要記住,你和西烈凌是不一樣的,你是長女嫡出,你的身份沒有人能超越,你身後還有我,有斐氏一族給你撐著。你答應父親,不可再飲酒,不可作出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只要你好好調養,一旦你的身體能承受那個位置帶來的責任,你要的東西,為父……自會助你得到它。」

  「真的?」西烈倩早已迷離的眼倏地睜大,隨即想到了什麼,又黯淡了下來,「可是……」過兩日就是西烈月登基之日,到時她就是海域的新王,就算以後奪得皇位,也要背個謀朝篡位的罵名!

  「她還沒有子嗣,這幾年裡,她也不敢要子嗣,一切,都還有變數。」斐汐渃輕拍著她的手,低聲說道:「孩子,要沉得住氣。」

  是啊!西烈月未有子嗣,若她有個萬一,自己將是皇位最佳繼承人。似乎又看到希望,西烈倩蒼白的臉上暫放出一抹笑容,點點頭,笑道:「孩兒明白了。」

  斐汐渃安撫好西烈倩,待御醫把脈診治,確定她身體並無大礙之後,已是卯時了。

  馬車跑在清晨的石板路上,發出篤篤的脆響,忙了一夜,斐汐渃年紀畢竟大了些,疲憊的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西烈修戎盯著父親面無表情的臉,思前想後,忽然傾身向前,壓低聲音,在斐汐渃耳邊低聲問道:「父親,您其實根本沒想要幫皇妹奪……她想要的東西吧?」

  「多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靠著車壁的身子微微一僵,冷厲的聲音如寒霜襲來,西烈修戎諾諾的「嗯」了一聲,終是沒敢問下去。

  斐汐渃始終閉著眼睛,沒人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自己清楚,修戎說得沒有錯,他從來就沒打算幫倩兒爭王位,這些年他看著女皇坐在那人人仰望的位置上,終日困於朝堂之中,憂思勞累,心力交瘁,他看不出那個位置到底有什麼吸引力。他只有倩兒一個女兒,只要倩兒身子好好的,能過上簡單舒適的生活,他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又有什麼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