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愛恨之間

  馬車很快奔到了熙王府,西烈月下了馬車,立刻有女官迎了上來,在她耳邊簡單說了一下府內的情況,西烈月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臉色凝重而低沉。

  舒清默默跟在她身邊,留意了一下周圍,府裡下人不少,來回穿梭著,但是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氣氛壓抑而緊張,或許是人剛剛去世,府裡只有門楣上掛起了兩個白燈籠,就再無其他弔喪的佈置。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到了熙王的院落,遠遠的就已經聽得斷斷續續的啼哭聲,西烈月匆匆進了屋內,守在外屋的侍衛看見西烈月,趕緊通報導:「陛下駕到。」

  熙王府的人還有皇室其他的兄弟都已經聚集在外室,看見西烈月,紛紛跪倒,行禮道:「參見——」

  西烈月不耐地揮揮手,說道:「罷了。」

  越過眾人,西烈月進了內室。舒清猶豫了一會,還是悄悄跟著西烈月進了內室。

  內室裡,西烈傾華站在床邊,昔日叱詫風雲的女皇,如今的喪子之痛,讓她已經不年輕的臉上,滿是痛楚。齊峙站在西烈傾華旁邊,也是緊緊的蹙著眉頭。安慰的輕擁著西烈傾華。

  西烈凌也已經早早的趕到了,束手立在那,看見西烈月進來,微微拱手行了一個禮,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畢竟是多年姐妹,她心裡的感受也頗為複雜吧。舒清小心地觀察了西烈凌一會,她的樣子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她的毒隱應該不比西烈倩淺,這樣的神清氣爽能堅持多久?

  舒清立在內室角落裡,雖然她很想看看西烈倩死亡前的狀態,可是她不適合再往前走了,很努力,也只能看見輕紗隔斷的床上,躺著一個身著白衣的人,應該就是西烈倩的屍體。床邊上,哭喪的男子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是坐在床沿,面無表情的男子她知道,是西烈倩的父親,斐汐渃。

  果然是海域第一大家斐家之子,他能穩坐後宮數十年,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盯著西烈倩的眼裡雖然滿是掩飾不住的悲傷,但是那挺直的背脊,依然平靜的面容,足以讓人佩服。

  西烈月站在輕紗之外,低聲請安道:「母皇,父君。」

  西烈傾華輕輕點頭,聲音也有些無力回道:「月兒你來了。」

  西烈月輕輕掀開紗簾,走到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西烈倩,臉色蒼白中帶著淡淡的青色,面容還算平靜,收回視線,西烈月扶著斐汐渃的肩膀,輕聲說道:「父君,小心身體。」

  斐汐渃並沒有回應她,仍是痴痴地看著床上已經再也不能感受他疼愛的人兒。

  西烈月輕嘆了一聲,退了出來,走去紗帳,卻看見舒清正在內室的窗沿旁,查看著一個香爐。

  舒清輕輕撥弄著香爐裡未燃盡的黑色粉末,裡面沒有花瓣的影子,全是粉末,未燃盡的都有這麼多,可見當時濃度有多高,但是光是吸食,就能因為過量而致命嗎?

  舒清還在想在,肩膀上的重量讓她回過頭,西烈月也盯著她手中的粉末看了一會,給她一個出去說的眼神,兩人悄悄退出這間滿是悲傷和謎團的居室。

  熙王書房裡,西烈月坐在主位上,天生尊貴的威儀再加上她刻意釋放的氣勢,讓匍匐在地上的太醫不住的發抖。

  「太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熱天,太醫臉上的冷汗還是一顆顆的往外冒,「回陛下,熙王……熙王她心疾發作,正氣虧虛,臟腑損傷,致氣滯血瘀,胸陽不振,痰濁內生,使心脈痹阻,所以……」多年為熙王診治,雖有疾,但是經過調理,並沒有外間傳言的嚴重,她也不明白熙王為何會在一夜之間,就心疾突發猝死。

  西烈月問道:「熙王有心疾?」

  太醫不敢擦拭臉上的汗珠,嚥了一口唾沫,「原就有,只是並不嚴重,不知道為何這次來勢兇猛。」

  太醫說了一堆,舒清沒怎麼聽明白,只隱約知道太醫的意思,是心臟病發引發呼吸困難,如果是這樣,極有可能是吸食過量,心肌發生急劇的暫時性缺血缺氧所引起呼吸中樞衰竭。這在健康人身上可能要靜脈注射才會達到過量,而西烈倩本身就有此類疾病,病發更為容易些。

  西烈月看向舒清,只見她輕輕點頭。真是熏香的緣故?不耐地對趴在地上的太醫說道:「你退下。」太醫如釋重負的趕緊磕頭退了出去。

  西烈月對守在門外的熙王府管事問道:「最後陪在熙王身邊的是什麼人?」那些香會是她自己點的嗎?

  管事微微低著頭,微顫地回道:「回陛下,是,一個伶人。」

  這些天,她就覺得熙王不對勁,片刻也離不開那個雲袂,她就在猜想他是不是給王下了什麼咒了,誰想下午熙王和他呆在屋裡,才兩個時辰,就去了。可是這些她又不知道該不該稟報陛下,若是給熙王落下個貪圖淫色的名聲,那可不好,還是之後和斐後細說好了。

  伶人?西烈月立刻問道:「雲袂?」

  管事一驚,陛下居然是知道的。低下頭,管事輕聲回道:「是。」

  「人呢?」

  「關在地牢。」還好她知道王爺去了之後,立刻將雲袂關進地牢裡,她就知道,這個人是個禍害。

  「帶上來。」

  「是。」管事立刻前去將雲袂押到書房。

  雲袂進了書房,看見西烈月,臉上卻沒有半點慌張,反而大方地對著西烈月輕輕一笑。只是那笑容裡,多少有些挑釁。

  西烈月讓管事出去之後,書房裡只剩下雲袂,她,還有舒清。西烈月走近雲袂,肯定的說道:「熙王是你殺的。」

  雲袂滿不在乎地回道:「是她自己殺了自己。」他只是成全她而已,本來她還可以多活幾天,誰讓她自己本身就是個藥罐子。

  雲袂與西烈月對峙著,互不相讓。舒清想知道的,卻不是這些。舒清猜測道:「那些花瓣只是掩人耳目,真正會致命的,是那些黑死粉末?」

  她的話成功將雲袂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雲袂微眯著眼,面帶異色地看著那個立在一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而她卻道出了幽冥的秘密。

  他的表情,也讓西烈月明白,舒清猜對了。

  雲袂看了一會,最後無所謂地繼續看向西烈月,略帶諷刺地說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何必還問我。若不是絮,你也會和她一樣。不過,你那些臣子們,怕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她們全部都該死,不明白絮為何獨獨沒有對她下狠心。

  眼前滿目暴戾冷漠的雲袂,實在不能和上次見到的那個平和淡然的男子相提並論,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西烈月實在搞不明白,「你們到底想要什麼。」用如此惡毒陰狠的手段,就只是要她們的命而已嗎?

  雲袂冷哼一聲,眼中的不屑流露無疑,更加逼近西烈月一步,肆無忌憚地笑道:「要你們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麼高貴,要你們死,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說完,雲袂自顧自地笑著,甚至可以說有些癲狂。

  這樣露骨的恨意,是為了什麼?他們的目的就是摧毀這些貴族的驕傲?西烈月陷入了沉思。

  雲袂不知道是因為下午吸食幽冥毒性未過,還是真的大仇得報,太過欣喜,有些失控。再問下去也毫無益處,舒清對著門外叫道:「來人,帶他下去吧。」

  雲袂被帶走了,西烈月還未能回過神來,她的表情似乎有了些頭緒,又彷彿茫然未知。面色也顯得過於蒼白。舒清扶著西烈月的肩膀說道:「你還好吧。」

  久久,西烈月才輕聲回道:「沒事。」看來他們是對整個皇室朝廷充滿了仇恨,是針對西烈皇室而來。

  站直身子,西烈月深吸了一口氣,向屋外走去。舒清跟在她身後,不太認同地問道:「你現在就要去?」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已經不適合再繼續查下去,她需要的是太醫。

  背對著舒清,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臉色,西烈月緊咬嘴唇,回道:「該來的已經來了,容不得我坐以待斃。」

  忍耐著不斷湧上心頭的顫慄,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也再漸漸反映出對那幽冥的需要,但是這個時候,她不能讓自己再處於現在這樣一切都茫然未知的狀態上,她要知道原因,而風絮就是一切的根源。

  天涯芳草

  安沁宣輕輕靠著石碑,看著風絮的背影,月光籠罩之下,素白的輕紗還有黑緞般的長髮,讓他看起來如幽魂鬼魅。

  風絮從寬大的袖子裡,拿出一支通體碧綠的長蕭,蕭身上雕刻著細碎的浪花,精緻而華美。輕揚的蕭聲緩緩響起,如平靜的海面上吹拂的清風一般細膩婉約,又帶著淡淡哀傷。不一會,樂音微揚,彷彿海面上吹起了一陣狂風,將海水掀起一波一波的狂潮,浪花流轉間,不甘與怨恨交織的愁緒表露無疑。當你期待接下來是狂風暴雨還是風平浪靜的時候,一個高音之後,戛然而止。

  樂曲結束了,讓人意猶未盡,又彷彿就應該到此曲盡——人散。

  風絮放下玉簫,冷笑道:「女皇陛下,歡迎再次光臨天涯芳草。」她終於來了,他可沒有時間再等她。

  西烈月停在門邊,看見那抹白影的同時,要邁進的腳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剛才的曲子?還有他手中的玉簫?這素白的身影彷彿與記憶中的那人重合在一起,西烈月有些踉蹌,舒清趕快扶著搖搖欲墜的她。

  西烈月小聲問道:「你是誰?」微顫的聲音輕不可聞,似乎害怕驚了眼前的白影。

  風絮緩緩轉過身,表情冷漠地說道:「我是誰有什麼重要,你該問他是誰。」說完輕柔的撫摸著手中的玉簫,彷彿那不是一件樂器。

  西烈月看向玉簫的眼痛苦地閉上,風絮見她久久無語,冷哼道:「怎麼,你忘了他是嗎?」

  她怎麼會忘,怎麼能忘?那玉簫是她為他所制,上面的每一個蕭孔,每一朵浪花,都是他們一起完成的,她如何忘得了。已經封存許久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西烈月不知覺的握緊舒清的手,口中輕輕喚著深藏於心的名字:「律……」

  西烈月話音未落,卻猶如刺痛了風絮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一樣,風絮大吼道:「住口,你沒有資格叫他的名字,你們這些所謂的貴族,以為自己就是主宰一切的神嗎?我要你們也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沒有尊嚴的祈求。」

  若不是西烈倩,律不會被迫接近西烈月,不是愛上她,律也不會落到那番田地,這些都是因為那所謂高人一等的尊貴,讓她們可以肆意地踐踏別人的尊嚴,愛情。

  要殺她們何其容易,他就是要她們生不如死。

  西烈月努力睜開眼睛,問道:「他在哪?」

  「怎麼,你想見他?」風絮忽然幸災樂禍一般地笑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可惜,他不想見你。」

  西烈月盯著風絮的眼睛,聲音也變得強勢:「他在哪?」

  舒清清楚的感覺到西烈月強勢背後的虛弱,她把她的手,抓的生疼。身體的重量也通過交握的手,讓她支撐著。舒清從月與風絮的對話中,多少知道了一些,那個叫律的男子,應該就是西烈月心中揮之不去的人,而風絮是為那個男子報仇來的吧。

  舒清看向始終依著石碑,靜觀其變的安沁宣,感覺到她的視線,安沁宣也看向她,微微搖頭,讓她稍安勿躁。舒清覺得風絮已經有些瘋狂,但是安沁宣的存在,讓她稍稍放下心來,有他在,風絮應該傷不了西烈月。

  風絮根本不理會西烈月的問話,眼神空洞地看向被花瓣掩埋的古琴,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自言自語地說道:「他每天都要吹三個時辰的蕭,因為他說你最愛他的蕭聲,每天畫一張你的畫像,因為怕時間太久了,忘了你每一個表情,每天重複一遍你對他說過的話,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候。每天,每天都是你。」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學曲,他吹簫,他彈琴;一起讀書,他賦詩,他作詞;一起學書,他作畫,他題詞;除了武功,他們什麼都一起做。他學武用毒,就是為了讓律不被人欺負,可是他學這麼多,又有什麼用,他才閉關一年,一切居然全變了,律的臉毀了,毀掉的不僅僅是他的容貌,還有他的笑,他的心。每天他就做著和西烈月有關的事情,談論的也永遠都是她。

  輕撫玉簫的手,也越來越用力,風絮的語氣越發地激動起來:「我只有和他談論你的時候,才能在那張曾經天下無雙,如今容顏盡毀的臉上看見笑容和神彩。他說,你是他最愛的人。」

  為了和律說話,他只有一遍一遍的聽律說他們的事情,和他一起談論她的美,她的笑,她的才能,她的溫柔,她的所有所有。直到最後,他倒在他懷裡閉上眼的那一刻,他說的,還是她——

  風絮忽然一個用力,玉簫一分為二,斷為兩節,掉落在古琴旁邊。風絮轉過身,有些瘋狂地叫道:「最愛?什麼是最愛,最愛就是讓他生不如死,讓他痛不欲生?」

  風絮瞪著西烈月,似乎要將她撕吞入腹一般,指著她,風絮怒道:「西烈倩該死,而你,最最該死。」

  他充滿整個身體和心靈的仇恨,讓舒清都驚得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氣,西烈月卻因為他剛才的自言自語想起了那半年與律一起的時光,風絮的咄咄逼人,她顯得有些無所謂,「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為什麼不殺她?五年,她是他和律唯一的話題,她幾乎也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恨她,但是卻也不想她死,只是這些,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風絮冷冷地回道:「律不讓你死,而我捨不得他難過,所以你可以活著,但是你總要付出點代價,這個女王你還當不當的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律果然很瞭解他,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臨死之前,逼他答應不殺她。他沒有違背他的意思,只是給西烈月一些教訓罷了,至於西烈倩,她是非死不可。

  「為此,你讓那麼多人中毒?」原來這樣一場陰謀的背後,竟是一場報復。

  風絮再次大笑起來,彷彿這是一件天大的笑話,「是又如何?天下大亂與我何干?黎明蒼生又與我何干?」她以為他會有負罪感?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正義之士,他沒有大開殺戒就已經很仁慈了。

  「他在哪?」現在的風絮已經陷入瘋狂,西烈月只想知道律究竟在哪裡?

  現在才問,太晚了。

  風絮隱隱咬著牙根,寒聲說道:「你,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永遠?風絮的癲狂讓西烈月有了不好的預感,身體也開始冰冷,「他……」才說了一個字,接下來的話卻憋在心裡,不敢求證。

  風絮冷笑一聲,大聲說道:「對,他死了。」

  死了!

  心中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但是真正聽到,心還是會痛,好痛。

  風絮輕笑兩聲,緩緩坐下,將斷掉的兩節玉簫與古琴併排放在一起,一邊用花瓣慢慢將它們埋葬,一邊低喃道:「是啊,死了!」

  花瓣慢慢將蕭與琴掩蓋,一滴,兩滴,三滴……

  暗紅的鮮血自風絮嘴角滑落,粉紅的花瓣,被血染得炙艷而妖魅。風絮仍是專注的鋪蓋著花瓣,眼神已經恍惚而迷離,嘴角卻勾起的一抹如他面容一般純淨的笑。

  終於將它們埋葬,它們可以永遠的待在一起了。

  心願已了,風絮嘔出一口鮮血,緩緩向後倒去。

  安沁宣飛身接住了他下落的身體,叫道:「風絮——」他這樣的人,就這樣死去,太可惜了。

  西烈月也走到風絮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心情複雜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沁宣立刻為風絮把脈,結果卻只能無能為力地搖頭,中毒已深,無藥可治,他能撐這麼久,全是依賴深厚的內力,他與他喝了這麼久的酒,竟然毫無所覺。

  風絮艱難地轉過頭,看了西烈月一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聲音了,西烈月輕輕俯下身,風絮斷斷續續的說道:「我要永遠陪在他身邊,而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沒有。」

  說完眼睛終於無力的閉上,嘴角卻帶著彷彿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

  他臉上那種解脫而幸福的笑容,徹底刺痛了西烈月的心。

  一滴淚滑過西烈月的臉龐,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摺磨下,她也軟倒在舒清的懷裡。

  舒清擔心的輕輕叫道:「月?」輕搖之下,她一點反映了沒有。

  舒清求救地看向安沁宣,他握住西烈月的手腕,只是鬱結於心,暈過去了而已。給了舒清一個安心的眼神,舒清才鬆了一口氣。

  將西烈月交到安沁宣懷裡,舒清嘆道:「先帶她回竹林吧。」

  折騰了一個晚上,破曉的第一絲光線還是如期的撕破雲層,昭示著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舒清輕嘆一聲,看著躺在地上的兩人,心情沉重的她,第一次覺得黎明的陽光竟然也如此的刺目。

  西烈月覺得自己的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這樣靜靜的躺著,彷彿是躺在雲端,什麼也觸摸不到,無力而空虛,但是她卻不想睜開眼睛,希望就這樣安靜的睡下去。一隻輕柔的手不斷的撫摸著她柔順的髮絲,溫柔而舒緩。耳邊是熟悉又陌生的男聲,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低喃著:「月,起床了。」

  誰呢?彷彿她不醒來,他就要這樣一直叫下去,雖然他的聲音溫潤而好聽得讓人不願醒來,但是西烈月還是想看看這樣有著好聲音又如此耐心的人是誰。

  西烈月輕輕睜開眼睛,一張絶世的俊顏正微笑地看著她,微彎的眼睛就像一彎新月,璀璨而含蓄。輕輕颳著她的鼻子,男子故作不滿地笑道:「你說和我去放紙鳶的,你看,天氣多好,快起來了。」

  是夢裡的那個聲音,眼前的這張臉……

  西烈月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眼前的一切會立刻消失不見,是否現在才是夢呢?撫上男子光潔的臉龐,西烈月不確定的叫道:「律……」

  男子卻對西烈月呆愣的樣子十分不滿,拉著她的手,將她從床上拉起來,一邊熟練的為她穿衣,一邊叨念道:「快點,不然太陽都要下山了。」

  西烈月一句也不說的只是緊緊盯著他看,隨他擺弄好了就拉著她往外跑。傻傻的陪著他奔跑,身邊的一切彷彿都是恍惚的。

  風箏在天際自由的飛翔著,西烈月拉著律的手,卻一刻也不曾放開。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貪婪的看著眼前這張快樂而俊朗的臉,這個讓她愛到痛的男子。

  律看向西烈月,輕輕為她擦拭額間的汗水,體貼地問道:「怎麼了月?你累了?那休息一下。」扶著西烈月坐下,接過她手中的風箏線,讓她舒服的靠在自己懷裡。

  他確實是律,他還是如記憶中那樣俊朗,那樣體貼,那樣溫柔,他也不完全是她記憶中的律,那時的他,總是帶著絲絲愁緒,不像現在,簡單而快樂的笑著。西烈月在心來嘆了一口氣,她此時明白的知道,眼前的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夢境。

  他背叛了她,她毀了他!

  他們早已經回不去了。

  律輕輕地撫摸著西烈月的臉,深情而眷戀。看著她的眼睛,低聲問道:「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終於將視線從那張臉上移開,放鬆地依進律溫暖的懷裡,閉上眼,西烈月輕聲說道:「沒什麼,想你了而已。」是的,她想他,只是五年來一直不願想,不敢想。

  彷彿她說了什麼傻話一般,律笑了起來,起伏的胸膛將西烈月抱得更緊,輕柔地聲音如徐徐吹來的清風一般滑過西烈月的耳際,「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是嗎?」西烈月自嘲的笑笑。

  如誓言一般,律在她耳邊堅定地說道:「嗯。就像你看見的暮雲清風一樣,一直都在。」

  西烈月很少讓自己這樣全心沉浸在自己的感覺中,既然是夢,就讓它是美夢吧。

  耳邊傳來悠揚的蕭聲,是律吹的,婉轉低吟,悠遠而平靜,許多人都吹簫,技藝高超的比比皆是,但是都沒有律的蕭聲特別。

  一曲吹罷,西烈月握住環在她腰間的手,笑嘆道:「我們都很傻是不是?」

  如果當年他將西烈倩脅迫他的事和她說,他們是不是不會走到這一步?

  如果當年她不是那麼意氣用事,願意聽他解釋,他們是不是不會相互傷的這麼深?

  如果當年他們的愛禁得起所謂背叛、傷害的考驗,他們是不是不會像現在這般只能在夢中追憶?

  太多的如果,也只能是如果而已。

  律的背脊明顯一僵,良久,才微微點頭,苦笑道:「是啊,好傻。」輕輕扶著西烈月的肩膀,讓她坐直,律捧著西烈月的臉,認真地說道:「所以我們都別在傻下去了,你笑起來的樣子,才是最美的。」

  笑?西烈月輕輕勾起美麗的菱唇,輕笑道:「我在笑。」

  律搖搖頭,撫上她的唇,不想看她這樣故作輕鬆的笑容,他心中的月應該大聲的笑,肆意的笑,甚至囂張的笑,而不是這樣牽強的笑,「你已經五年都沒有笑了,笑一個給我看看吧。」

  西烈月面對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只覺得心好痛好痛,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為了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西烈月努力綻放著最美麗最用心的笑容,就像他們五年前在一起嬉戲時一樣。

  終於,律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很好。」

  「律……」西烈月想要說話,卻被律用手輕輕掩上。他看著西烈月的眼睛,彷彿懇請一般的說道:「要一直都這樣笑,好不好?」

  西烈月痛苦的閉上眼睛,臉上的笑意再也堅持不住,除了用力點頭之外,她不知道說什麼。律滿意的放開了輕撫著西烈月臉龐的手,他的月是一個說道就一定會做到的人,他終於可以放心的走了。

  一種恐怖的空虛感讓西烈月驚得立刻睜開了眼睛,眼前律正溫柔的對她笑,而他的身影卻在一點一點的變淡,彷彿很快就要消失在眼前一樣。西烈月想要抓住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律……」淚順著美麗的臉龐滑落,五年前她沒有哭,卻在今天把屬於他們的淚流盡。

  明知道是夢,西烈月還是抑制不住淚水,更抑制不住那股錐心的疼,想要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幾不可聞的低喃,她沒有力氣去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淡。

  「律……」

  安沁宣皺眉地看著床上的女人,她一會兒哭一會兒叫的,臉上無助而痛苦的表情讓他看的心煩,坐在床沿,安沁宣拍拍西烈月的肩膀,叫道:「你醒醒。」

  一直沒反映的西烈月,忽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把抱住安沁宣,偎進他的懷裡,緊緊的抱著,嘴裡卻一直叫著:「律!」

  安沁宣輕咬牙根,卻沒有推來她,冷聲說道:「我不是。」

  冷漠的聲音,讓西烈月從夢境中回過神來,可是她依然趴在安沁宣的肩膀上,她不想讓人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

  她不言不語的靠著他,不哭不鬧,可是順著脖子的淚一滴一滴的滑進衣襟,肩膀的溫熱讓安沁宣心中莫名升起一抹怪異的感覺。

  片刻之後,西烈月緩緩抬頭,輕輕抹去臉上的淚痕,彷彿剛才無聲哭泣的人並不是她一般,對著門外,西烈月叫道:「舒清。」

  舒清拿著一杯參茶,進了竹屋,忽略西烈月佈滿血絲的紅腫雙眼,舒清將參茶遞給她,問道:「你怎麼樣?」

  西烈月接過參茶,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但是她還是回道:「我沒事。」

  扶著她的手,穩住參茶,舒清不信地說道:「真的?」這樣還叫沒事,估計是身上、心上都有事。

  「嗯。」勉強喝了兩口,西烈月堅持地說道:「我要回宮。」

  「現在?」舒清皺眉,西烈月這個樣子回宮,太危險了,但是她又不可能呆在宮裡陪她。

  舒清的顧慮西烈月當然明白,在竹林驅毒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現在她不能失蹤。「對,現在。西烈倩死了,風絮也死了,事情卻才剛剛開始。這時候,我必須要在宮裡。而且你說的沒錯,我現在需要大夫。」宮裡的御醫醫術高明,或許能幫到她,現在她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顫慄,渾身無力。

  是啊,風絮死了,她在天涯芳草只找到了很少的花瓣和黑色粉末,接下來的事情,才是最糟的。

  嘆了一口氣,舒清說道:「我送你回去。」

  西烈月慢慢下了床,正要走出去時,安沁宣上前一步,俐落地將她打橫抱起。這女人還真是逞強,剛才還在哭,現在又憂國憂民起來,自己的身體都一塌糊塗,還不安分。

  舒清眼前一亮,笑道:「對了,你陪月回宮。」這就太好了,他留在宮裡,一是可是保護月,在這種時候不受有心人士加害,二來,他也略懂醫術,還可以配合太醫給月戒毒,再則他是一個男子,在海域不容易引起別人懷疑。若是這段時間,能培養出感情,抹平月的情殤,那就真是太好了。

  西烈月卻不認同,「他?」

  舒清立刻點頭,信誓旦旦說道:「相信我,他可以保護你。」

  這時候好像也容不得她反對,這個叫宣的男人眼睛裡已經開始冒火了。好吧,勉強用他吧,清的安排必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