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金榜題名

  寂靜的夏夜,雖已深沉,然絲絲的暖風,絲毫沒有緩解盛夏的暑意。夜幕上繁星璀璨,明月也竭盡所能的綻放光華,從華美的窗櫺,直照進輕紗掩蓋的秀床之上。

  急促地喘息慢慢平定之後,低淺慵懶的女聲悠悠問道:「什麼時候走?」

  安沁宣輕撫著髮絲的手一僵,抵著她的額頭,狹長的美眸危險地輕眯,嘴角卻性感地揚起弧度,笑道:「你想趕我走?」

  長成這樣,還真是一個禍害,西烈月抬起手,摩挲著安沁宣的俊臉,回道:「你本來就不屬於這裡,走是遲早的。」他來海域快兩個月了吧。

  抓住臉頰上胡亂遊走的皓腕,安沁宣將它扣在手心,問道:「我只問你想不想我走?」這女人很擅長惹他生氣,剛才還熱情奔放,現在卻冷情的趕人了。

  雖然臉上依然是絶美魅惑的笑容,只可惜手上越來越重的力道顯示著他的心情並沒有看起來這麼輕鬆愜意。

  西烈月看進安沁宣帶著惱意的眼裡,兩人眼神複雜地對視良久之後,西烈月輕輕偏過頭,別開視線,話語冷淡,「你何苦逼我說些無用之話。」嘴角晦澀的笑容裡,多少有些無奈。他的決定會因為她想不想而有所改變嗎?答案是不會。

  輕捏著她的下巴,讓她不能逃避地看著自己,西烈月眼裡隱含的悵然取悅了安沁宣,她並不像她變現出來這般不在意。安沁宣的心情忽然好轉,輕笑起來,低沉的聲音在寂寥的夜裡,顯得更為蠱惑人心。微微低頭,輕輕含住她的耳垂,安沁宣低語道:「你捨不得我走。」

  西烈月別過頭,躲避著安沁宣在耳邊炙熱的呼吸,這男人,很懂得如何撩撥女人。安沁宣卻不打算放過她,嘴角地笑越發肆意,「放心,賭局勝負未分,我也捨不得走,好好管住你的心,我的女皇陛下。」

  這算是挑釁?西烈月輕輕揚眉,一個用力,將安沁宣推倒,披散的髮絲,有著張狂的魅力,西烈月騎在他的腰間,修剪得略鋒利的指甲滑過他裸露的胸口,留下一絲絲貓爪般的紅痕,最後直直的戳向心口的位置,「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對於他們來說,夜還很漫長。

  早朝過後,舒清和季悠苒如約來到御書房,兩人彼此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之後便一左一右的站在殿內,等待的過程中,兩人也沒有交流。

  沒等多久,西烈月進入御書房,兩人躬身行禮道:「參見陛下。」

  西烈月隨意的點點頭,也不浪費時間,指著案几上整齊擺放的幾張白紙,說道:「這裡有十份答卷,朕都很滿意,決定三甲的難題就交給你們了。」

  由她們決定?舒清和季悠苒對視一眼,都微微皺起眉頭,顯然西烈月不容她們多想,也沒給她們說話的機會,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接過紫竹端上來的茶,愜意的喝了起來,彷彿不經意一般問道:「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夠了嗎?」

  她們可以說不夠嗎?!西烈月已經懶得看她們,仔細品嚐起手中的茶來。

  「是。」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之後,只能老實地攤開試題。一炷香,來不及細細研究內容,只得粗略的看過一遍,很快排了次序,不時調換一下位置,期間,兩人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手不住地忙碌著。

  西烈月才喝了一半,兩人已經自案几旁退來,季悠苒拱手,回道:「回陛下,臣等已經有答案了。」

  這麼快?西烈月放下茶杯,走到案几前,試卷已經分成三份放好,西烈月也不翻看,在龍椅上坐好,看著垂首立於殿內的兩人,說道:「好,說出來。」

  舒清不作聲,季悠苒轉頭看向舒清,只見她彷彿沒有聽見陛下說話一樣,盯著腳下的方磚,季悠苒只得上前一步,解釋道:「平民三甲為尹宜、衛瀾、邱桑;世家三甲為:瞿襲、斐芯舞、席芹。此六人,尹宜居禮部侍郎,正三品,瞿襲居吏部侍郎,正三品。衛瀾居吏部郎中、斐芯舞居刑部郎中,邱桑居戶部郎中,席芹居工部郎中,正四品。其餘平民學子李珍、呂歐、世家之後朱依柔、吳泳兒位列六品。」

  和她原來心中所想相去不遠,西烈月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理由。」

  輕輕攤開試卷,季悠苒繼續說道:「從殿試答卷看:尹宜洋洋灑灑說的,都是國之大,應重視人才,興教育,且說得理據分明,在禮部最適合發揮她的才學;而瞿襲思路明晰,觀察的視角重法據,在吏部會是一股強勢清流;衛瀾心胸頗為廣闊,顧全大局,與瞿襲互補,居戶部最為合適;至於斐芯舞——」

  季悠苒稍稍停頓了一下,思考著如果說明,畢竟斐芯舞的身份比較特別,她是斐家年輕一代中最為出色的,也是斐汐渃親妹妹的女兒。

  舒清出聲提她解圍,「刑部最為適合她的身份。」斐芯舞這樣的身份,高不得,底不得,刑部即是六部中重要的部門,卻又不關係到民生、人事,豈不是再適合不過?

  季悠苒淺笑,她看得出舒清與陛下交情嫡深,也唯有她敢這樣敷衍的和陛下說話吧。輕咳一聲,季悠苒繼續說道:「邱桑精算統籌的能力在她只看一眼地圖,就已經算出海域還需增減糧倉的數目便可知,戶部需要這樣的人才,席芹為前工部尚書席秀禮的孫女,對於屯田、工匠、水利頗有見地。故此做了以上決定,請陛下評鑒。」

  西烈月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好,就按照你們說的做,季相去準備聖旨吧。」

  「是,臣告退。」微微躬身,季悠苒退了出去。

  舒清依然微低著頭,站在殿內,西烈月刻意留下她,怕是有什麼事情,正好,她也有事想要問問她。舒清靜默不語,等著西烈月發問。

  西烈月盯著舒清看了好一會兒,才撐著案几,問道:「你和她很熟?」

  誰?季悠苒?舒清抬頭,對上西烈月饒有興味的眼,笑道:「還好。」如果一起喝過幾回茶可以算是熟的話。

  西烈月不容她敷衍,站起身,臉色並不太好,走到舒清面前,嘖嘖稱道:「簡直是心有靈犀。」不到一盞茶時間,一句話也不說,就達成一致,這樣的默契可不是誰都有的。她怎麼不知道,這兩人什麼時候暗度陳倉。

  心有靈犀?舒清哭笑不得,是她自己逼著她們在一盞茶時間內評出三甲,現在又嫌她們評得太快?意見太統一?難不成這位國君想看她的左右相意見相左,大吵一架?這樣她會比較開心?

  舒清心裡腹誹著西烈月難伺候,嘴上還是解釋道:「在初試評卷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這幾人頗為出眾,現在只是根據殿試決定一下次序而已。」而且西烈月心中應該早有定論,選出來的這幾個人適合做什麼,一眼已經明了。

  西烈月拿起斐芯舞的試卷,問道:「斐芯舞不是第一?」她確實是個人才。

  舒清輕輕搖頭,「瞿襲更適合一些。這樣的安排已經起到安撫斐家的作用,且那可高可低的位置,也是在暗示斐家,讓她們擺正自己的位置,對你也更加有利。」斐家人不是傻子,西烈倩已經死了,月在位,對斐家有利無害,起碼她是賞罰分明的明君。

  想了想,西烈月點點頭,好吧,就這樣吧。

  若是所思地看向殿外,西烈月問道:「查的怎麼樣?」季悠苒的事,在她看來比斐家棘手得多。

  舒清輕嘆,回道:「沒什麼異常。」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異常,那就是規矩得太異常了。據說季悠苒這樣,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十幾年來都是這樣,這就太不容易了。舒清總覺得,她身上,一定有著什麼秘密,但是是什麼呢?毫無頭緒。

  西烈月忽然逼近舒清,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最好不要和季悠苒走得太近。」左右相太過親近,這是朝中大忌,她也不希望舒清和季悠苒太過交心,至於原因,她不會承認是自己會吃醋,舒清是她目前為止唯一引為知己的人。

  舒清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這點你大可以放心,她不會讓自己和我走得太近的。」這朝堂中利益平衡的事情,季悠苒比她在行。

  西烈月悄悄翻了一個白眼,小聲嘟噥道:「那可不一定!」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魅力。

  清清喉嚨,西烈月說道:「繼續查。」她一定要撕破季悠苒那層神秘的外衣。

  「好!」說實話,舒清也躍躍欲試,好奇心人人都有,她自然不能免俗。

  西烈月準備批閲奏摺,卻看見舒清還站著,又不說話,西烈月放下筆,問道:「還有事?」

  舒清想了想,雖然有些為難,還是問道:「我想問一下,青桐公子是否已經許了人家?」青桐的事情,她還是希望能夠儘力為之,畢竟那樣的人,如果一生都在做困獸之鬥,就太可憐了。

  西烈月一愣,回道:「你對這個感興趣?」還是……青桐自己找了舒清?舒清和青桐之間,果然還發生過其他事情,十里蓮塘時,他們絶不是第一次見面。難道……舒清也喜歡青桐?這可能嗎?

  迎著西烈月猜測的眼光,舒清暗自苦笑,或者,她不應該問西烈月。輕輕搖頭,舒清敷衍的回道:「沒有。只是想要問一下。」

  舒清從來就不是愛管閒事的人,此番詢問必有緣由。掩下眼中的犀利,西烈月微笑著回道:「還沒有,不過西烈凌對他很感興趣。」

  原來是西烈凌,怪不得青桐如此抗拒了,聽說她的艷史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舒清微微皺眉,問道:「你答應了?」

  西烈月輕揚彎眉,笑道:「沒有。」

  「最好不要答應。」西烈凌是什麼樣的人,月應該比誰都清楚,而且那毒癮也不知道戒沒戒掉。

  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一手搭在舒清的肩膀上,西烈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幹什麼,你看上他了?」

  看她笑得怪異,舒清立刻推掉架在肩上的手,嚴肅地回道:「你不要胡說,我只是覺得,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西烈月與舒清面對面站著,一臉不屑的說道:「如果你不能要他,他的事情,你還是少管的好。」這樣的關心,只會讓青桐更加無所適從而已。

  舒清好笑:「你這算是警告我?」

  輕嘆一口氣,西烈月回道:「是提醒,你不瞭解青桐,他認準的事情,會為之做出瘋狂的舉動也說不定。」

  舒清心有慼慼焉,苦笑道:「確實夠瘋狂的。」還好只是脫衣服,要是他再弄出點什麼花樣出來,她可招架不住了。

  「他做了什麼?」舒清的表情很不尋常哦!

  西烈月忽然逼近的臉,讓舒清倒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站穩,舒清連忙搖頭,回道:「沒有。」她總不能說青桐和她關在一個房間裡,然後他還當著她的面赤裸上身吧,到時西烈月說她毀了青桐的清白,她豈不是自投羅網?

  沒有才怪!

  不過以舒清的性格,她不想說,也問不出什麼。揮揮手,西烈月笑道:「他的事,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好久不見菁葮和芪焰了,或許應該召她們回來聊聊了。

  「好。我走了。」

  西烈月又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她還是走為上策。反正青桐的事情,她是真的儘力了,西烈月總不至於會害自己的表弟吧,以後青桐的事,她決定,堅決不管!

  依然是這座大殿,依然是滿朝文武在旁,就連衣飾都沒有什麼改變,但是現在站在大殿中間的十人,心情卻與殿試之時,大大的不同。不管性格是內斂穩重,還是輕狂自大,此時,臉上的笑意都是真誠而激動的。尤其是對於平民學子來說,意義更是非凡。

  兩側的官員也紛紛拱手以賀,畢竟這些人,將來都是同僚,也會是陛下的新寵,場面上的虛迎還是要的,只是相較而言,平民學子與這虛偽的氣氛總顯得格格不入。舒清暗嘆,看來要讓這些平民學子融入朝堂,又能保持那股清流,才是最難的吧。

  女皇的出現,讓熱鬧的大殿安靜下來,眾臣俯首行禮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烈月心情不錯,輕輕抬手,笑道:「平身。」

  西烈月滿意地看著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才,說道:「今日朕很高興,為江山社稷挑選出了如此優秀的賢才,朕希望,你們能盡全力,為國為民,盡忠效力。」

  本來就是熱血青年,再聽到女皇的鼓勵期許,學子們立刻單膝而跪,齊聲說道:「臣等定當全力以赴,不負聖恩。」

  尹宜暗暗握緊雙拳,她一定會把握這次機會,實現她多年來的目標,為平民學子提供更多受教育的機會,當然,心裡暗自起誓的,絶不僅僅是尹宜而已,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等待實現的理想。

  她們的熱情感染了西烈月,這就是她想要的,對,就是熱情。那些個養尊處優的老臣們,早就沒有了這樣的激情和鋭氣。抬手示意她們起身,西烈月開心地笑道:「好,五日後,完成幽山祈天,你們就到各部就職吧。」

  「是。」

  舒清悄悄看了一眼對面的季悠苒,看來今天心情頗好的,不止是西烈月一個人。

  早朝之後,舒清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回竹林,而是呆在貢院的書房裡。只因為,她的心裡,隱隱覺得不安,這幾天斐汐渃不時造訪故友、親戚,雖說是近來悲傷過度,思念親友,但是也不用如此密集吧。看似異常,卻又查不出什麼來,這讓她很是憂慮。

  舒清還在思考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西烈月和季悠苒,一青袍小官恭敬的來到門邊,小聲說道:「左相,殿試高中學子前來叩謝恩師。」

  「恩師?」舒清錯愕,才想到這次考試她也算主考,大家也就是走個形式吧,舒清淺笑回道:「請吧。」

  不一會兒,小官領進十人,真是今科高中的學子,進了內室,整齊地行了拱手之禮:「拜見恩師。」

  舒清微微笑道:「這些虛禮就免了,坐吧。」估計她們中大多數人,也並不是真的出於敬重她而來的。

  「謝恩師。」隨著她的話,眾人才紛紛落座。

  「奉茶。」

  本來也不知道要和她們說些什麼,心裡又一直記掛著斐汐渃的事情,舒清輕撫著手中的茶杯,精神早就不在這書房裡了。

  學子們面面相覷,左相不言不語,她們也不知應該如何接話,就這樣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茶也喝了一半了,左相仍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衛瀾輕咳一聲,小聲問道:「我們是否打擾到恩師?」

  聲音不高,但是也足夠將舒清的神智喚回來。

  糟了,她居然把這麼一大群人晾在這,有些歉意地笑笑,舒清回道:「沒有。」書房裡再次陷入寂靜,舒清揚起輕鬆地笑容,說道:「大家不需如此拘謹,以後在朝堂上,我們之間多的是交集。」

  話雖這麼說,畢竟她們還沒有習慣官場中的溜鬚拍馬,趨炎附勢,現在的她們,也不屑於如此,即使是平時就老練精明的邱桑,也不願多說,只是和眾人一樣,虛迎道:「是。」

  好吧,一群「安分」的學子,一個不愛說教的丞相,書房裡又是一陣無語,舒清有些無力的輕嘆了一口氣,她們就打算這麼繼續呆坐著不走?受不了這樣怪異的氣氛,舒清正打算打發她們離去,坐在最後的一個錦衣女子卻低低讚歎道:「好俊的字。」

  順著她的視線,眾人看去——

  左相的書房並沒有過多的字畫古玩點綴,十分的簡樸,只是門邊的書架旁,掛著一副字,是草書,寫著「雲在青天水在瓶」。

  大家都在看那副字,舒清卻將視線轉向說話的人,這個女子,是叫席芹嗎?記得當時看過她的試卷,一手漂亮的隷書讓她記憶深刻。

  席芹看起來有些急切,轉而問道:「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墨寶?」她從小痴迷於字畫,對於好字都是欲罷不能,想不到今天在左相這樣了,看到寫得如此精粹的一幅字。

  舒清一愣,笑道:「一幅習作而已。」這是她剛到海域養傷的時候寫了,不過是喜歡這句禪語的意思,才將它帶到書房,想不到卻得到如此好評。

  瞿襲收回視線,一邊喝茶,一邊懶散地回道:「是左相的墨寶吧。」這位左相的厲害,在十里蓮塘詩會的時候,她就已經見識過兒,這幅字的好,應該是字體流暢自然的感覺和那句話的意境相得益彰,故此才特別有神韻吧。

  左相的字?席芹一怔,原來如此,她,果然名不虛傳。

  舒清只是淺淺一笑,並不否認,也不承認。這時,一道略顯聲高的女聲笑道:「一直聽說左相才高志遠,今日得見,果然讓人欽佩啊!」

  雖然說的是讚譽的話,但是淡淡的不以為然還是讓人輕易就聽出來的。尹宜不動聲色,邱桑則一臉興味地等著舒清的回答。

  舒清看向說話的女子,只見她倒也不躲閃,直接迎向舒清的視線。

  她是斐芯舞吧,世家之後,不屑於她,很正常,舒清並沒有因此而動怒。而是輕輕放下茶杯,回道:「初涉朝堂懷著的志向,十年、二十年之後,還能記住,才真的值得欽佩。」希望那時她們還能知道自己是誰,最初的理想是什麼。

  舒清彷彿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在坐的學子們皆是一怔,竟是接不上話來。看樣子,左相已經無意在和她們說下去,呆下去只會尷尬,衛瀾緩緩站起身,先行了一個禮,才說道:「弟子們受教了,我們還要去拜見右相,請辭了。」

  舒清沒有看向她們,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一群人緩緩退了出去。

  待她們離開之後,舒清才揚起了一抹炫目的笑花,未來的日子,還真是……有趣了。

  夜幕降臨,一天,隨著晚霞的消失,開始了新的篇章。

  寢宮的軟榻之上,安沁宣側躺著,一手枕著頭,一手滿不在乎地將黑子落下,臉上輕鬆無聊的笑容,讓他平時就邪魅的臉,增添了一抹慵懶的風情。西烈月捏著白子,眉頭微皺,雖然帥氣的臉,什麼表情都讓人賞心悅目,不過此時,她卻沒有什麼心情欣賞,因為,她幾乎無處可下。

  想不到平時看著吊兒郎當的安沁宣,棋藝居然如此精深。就在西烈月打算放棄認輸的時候,紫竹的聲音在殿外響起:「陛下。」

  捏著白子,西烈月不在意地回道:「什麼事?」

  「黃大人,求見。」

  西烈月抬頭看了看已經搽黑的天色,黃英此時求見,難道是……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的安沁宣,西烈月將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對外面笑道:「宣。」

  說完坐直身子,理了理因久臥而凌亂的服飾,安沁宣瞥了一眼這必輸的棋局,並沒有說什麼,依然是這樣肆無忌憚的躺著,只是臉上有些被掃興的不悅。

  不一會兒,身形微胖,卻笑容可掬,一幅老好人樣子的黃英慢慢的進了寢宮,俯身跪拜,行禮道:「參見陛下。」

  西烈月回道:「平身。」

  黃英起身,看到了側躺在陛下軟榻上的安沁宣,她臉上並沒有什麼訝異的表情,從容的揖手,說道:「見過宣神醫。」他是陛下特批,隨時可以進宮的神醫,而且在他出現之後,陛下的身體確實也有了好轉,再則那張俊帥得面若桃花的臉,會被陛下看上再正常不過,就看什麼時候迎娶冊封而已。

  安沁宣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並不再理她,如果他知道黃英剛才心裡想的是什麼,估計現在他的臉色要更加精采一些。

  西烈月一臉笑意,「愛卿有什麼要事?」

  黃英上前一步,陪笑著問道:「陛下的龍體可有好轉?」看氣色,很不錯。

  西烈月輕輕佻眉,她果然是為了那件事而來的。西烈月裝作莫名的樣子,輕笑道:「這……要問神醫才知道了。」

  黃英瞭然地點點頭,轉向安沁宣,表情卻有些尷尬,「敢問神醫,陛下的龍體是否安好。」

  安沁宣頗為不耐,她的身體應該已經沒有問題了,她為什麼還要將問題拋給他?礙於現在「神醫」的身份,安沁宣沒有多想,敷衍道:「嗯。」

  這個答案似乎未能讓黃英滿意,只見她輕咳一聲,進而問道:「那是否能夠……臨幸後宮?」

  「什麼?」安沁宣一直面色不耐的臉,此刻滿是驚怒。狠狠的瞪著笑得花枝亂顫的西烈月,這女人可惡,她早就知道這胖女人要問什麼,才讓他回答的,一定是!

  安沁宣忽變的臉色讓黃英嚇了一跳,但是她身為宮廷禮官,也有不得不說的話,雖然眼前兩人暗潮洶湧,她還要正直地說道:「陛下已兩月未曾踏足後宮,而且至今未有所出,立儲君之事,關乎社稷,故此……」

  「好了。」西烈月斂下笑意,抬手阻止了黃英接下來要說的話,安沁宣的臉色已經比窗外的夜空更黑了,很有可能下一刻就會像捏死螞蟻一樣把黃英捏碎了。他這個樣子,和軒轅逸還真有幾分相似,只是這樣的怒氣,出現在那張妖媚的臉上,頗為少見。

  他生氣了,而且比她想像的更加生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開心?還是被這怒氣震得心神恍惚。

  「你先下去吧,朕自有分寸。」

  「這……」陛下的聲音裡,透著隱隱的寂寥,黃英遲疑了一會,最後低下頭回道:「是,下官告退。」

  黃英的離去,讓寢宮裡寂靜得彷彿只能聽見兩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安沁宣的表情也恢復了常有的邪氣,只見他上下打量了西烈月一番,才冷笑道:「臨幸後宮……哼!」

  他也不明白,這幾個字和它背後的意思為什麼總讓他莫名的心火上揚,他不是一直很瀟灑的嗎?不是一直覺得海域的男女顛倒很有趣的嗎?那現在這樣的躁動,又是為何?

  西烈月也如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才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回道:「東隅的皇帝玄天成不用臨幸後宮嗎?你需要如此驚訝?」

  就是這種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姿態,讓他暗暗緊咬了牙根,那是否,在她心裡,他也不過就是一個討她歡心的「侍君」,再想到上次見到的那兩名俊美男子,安沁宣不由自主的尖酸諷刺道:「是啊,那麼多俊帥的側君、侍郎侯著,真是艷福不淺!」

  西烈月微微皺眉,豁然起身,背對著安沁宣,淡漠的聲音裡不難聽出怒意,「說到艷福,據我所知,安公子也不遑多讓。紅顏知己遍及天下,誰人不識?!」

  「你!」安沁宣語言塞。

  一隻大手「啪」的一下拍在棋盤上,黑白棋子瞬間散落一地,彈起又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西烈月依舊是那樣背對著他站著,安沁宣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可笑,他在幹什麼?現在他倒好似成了閨閣怨婦了。他和女人之間,不都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他管她有幾個男人?就像自己,女人不也多不勝數。為什麼,對她,要如此不同?

  不再說話,安沁宣覺得心裡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滋生,這是他從沒有過的。

  起身,就在他要踏出寢宮時,西烈月忽然轉過身,用著平靜的聲音問道:「宣很介意?你希望我怎麼樣,廢除後宮?」她承認,這個男人,能牽動著她的心情,但是,他們之間,要如何繼續?似乎,是沒有可能的。

  廢除後宮?安沁宣冷笑,原來他還有這樣的魅力,他應該高興嗎?他根本就不會永遠留在海域,她的後宮,與他何關?

  頭也不回,安沁宣冷情地說道:「你的事,與我無關。」說完,白色的身影已然遠去。

  看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棋子,西烈月疲憊地閉上眼,低喃道:「無關麼?」

  又或者是,只能無關……

  「哐當!」

  一陣清脆的玉器碎裂的聲音過後,本來整潔的房間,已經一片凌亂,滿地的瓷器玉件,支離破碎,不管原來是如何的精美高貴,現在也只是紛飛的碎礫而已。

  斐汐渃狼狽地低喘著,撐著倒掉的桌子,乾瘦的身軀踉蹌得幾乎站不穩,雙眼滿是狂亂與迷濛。老僕緊緊地攬著他的肩膀,看著這一室的狼藉,急道:「主子,您別……」

  斐汐渃一把推開他,恨恨地說道:「一群軟骨頭!」說話間,本就歪倒的木桌又往旁邊歪倒,斐汐渃差點摔過去。

  老僕趕緊上前攙扶,斐汐渃被扶到床邊坐下,眼裡的狂亂沒有減少分毫,瞪著地面,不甘地怒道:「沒有我,斐家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別以為沒有她們,就不能成事。」

  這些沒用的東西,一聽出他與西烈月不睦的意思,馬上明哲保身地岔開話題,以斐家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權勢,根本不需要害怕西烈月,只可惜,倩兒去了。她們現實的嘴臉也表露無遺,當年她們慫恿他,讓倩兒登基,今天卻像縮頭烏龜一般。

  斐汐渃扭曲的表情,讓老僕心裡百味參雜,主子現在不再無力晦澀,卻彷彿讓仇恨牽著走一般,已經失去了理智,似乎就是為了找一個人來痛恨,這樣的主子,讓人害怕。緊緊握著斐汐渃的肩膀,老僕勸道:「主子,您別這樣,熙王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您這樣折磨自己。」

  「倩兒……」斐汐渃有瞬間的恍惚,一會之後,又痛苦地伏下身子,低泣道:「這麼多年來為父居然都不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麼!」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

  慢慢的,斐汐渃坐起身子,撫摸著西烈倩常用的淡藍綉枕,溫情而輕柔,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輕輕地詢問一般說道:「不過沒關係,倩兒,你和她鬥了一輩子了,為父送她去陪你,這樣,你就不會孤單寂寞了,好不好?」

  說完,又低低地笑了起來,彷彿他在和人商量說笑一般,詭異而恐怖。

  這樣的笑容,讓跟在他身邊半輩子的的老僕,也一陣顫慄,莫不是主子已經瘋了,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就算是死,他也要說出上次的事情,是他胡亂猜測,指使夏如殤說的。現在的主子,瘋狂得可怕,也不知他還會作出什麼事來!

  半跪下身子,老僕微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主子,其實這一切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胡亂猜測,指使夏如殤說謊,其實這些和女皇並沒有什麼關係。」

  老僕才說完,就被斐汐渃一腳踢開。

  這是他罪有應得,老僕仍是匍匐在地,等待著主子的嚴懲。

  斐汐渃卻豁然起身,瞪著老僕,大聲喝道:「連你都幫著西烈月,你也以為我鬥不過她,是不是?」

  老僕猛地抬頭,只見斐汐渃一臉猙獰地盯著他,主子……這是怎麼了?他竟以為自己在為陛下說話?拉著斐汐渃的衣角,老僕老淚縱橫,喊道:「主子,您醒醒,老奴說得是真的。您醒醒!」

  斐汐渃再一次踢開了老僕,厲聲喝道:「滾,統統給我滾出去。」

  老僕被侍衛拖出了門外,趴著冰涼的地面上,寒氣直直攢進心裡。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還能做什麼?

  海水在夜幕的掩飾下,悄然無聲的爬上沙灘,一浪一浪,前赴後繼,卻不曾停歇。海浪拍打在歪倒的酒罈上,發出輕微的嘩嘩聲。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海灘之上,估計已經坐了很久,上漲的海水,將他鞋襪完全打濕。

  他不為所動,手中的酒,不停地往嘴裡送,只是木然重複的動作,完全感覺不出酒的芬芳。

  舒清站在竹屋前看了許久,終是輕嘆一聲,向海灘走去。她走到安沁宣背後,藉著月光看去,他身邊散落的酒罈,大大小小,多得出乎她的意料,他下午到現在,就沒有停過嗎?這樣不會酒精中毒?

  本來還想說什麼的舒清,忽然覺得無話可說,退後兩步,正要往回走的時候,安沁宣沙啞的聲音悠悠傳來:「慕容舒清。」

  舒清停住了腳步,看了有些僵硬的背影一眼,回道:「如果你需要的是借酒消愁?我不打擾你了。」

  再一次無語,寂靜的海邊只有海水和著海風細碎的輕吟,舒清輕輕拉起裙角,避開不斷追逐的浪花,忽然覺得,安沁宣今日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的蒼白。或許他現在需要的,只是這片海灘和酒精,而不是任何人。

  舒清再次抬腳要離開的時候,安沁宣低沉的聲音清晰傳來:「下次船期是什麼時候?」

  聽聲音,他似乎沒醉,舒清想要上前一步,但是不斷湧上的浪花讓她不能如願,安沁宣飄逸的白衫已經被海水幾乎完全打濕,她可不想如他一般。海浪的聲音愈發的響了,舒清大聲回道:「三日之後,午時出發。」看著那滿地的狼藉,舒清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複雜,復又問道:「你要逃了嗎?」

  安沁宣將手中的空壇往旁邊一扔,抓起另一罈就口灌下一半,才寒聲說道:「慕容舒清,今天,你特別討厭。」

  「是嗎?」舒清輕笑,果然坦誠有時並不見得就是好事。

  今晚的月亮,真是明亮呢!舒清輕鬆笑道:「三天後的船,我會幫你挑個好位置。」說完彷彿想到什麼一般,舒清接著提醒道:「對了,別忘了慕容家的免費船運。」

  「我有說要走嗎?」輕輕地低語,不知道他是要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舒清聽。

  舒清臉上的笑意更勝,一邊搖頭,一邊笑道:「安公子,今天,你特別彆扭。」不過彆扭就對了。

  「陪我喝一杯吧。」一直冷硬的聲音,此刻忽然帶著一絲恍惚,僵硬挺直的背影也散發著孤寂無力的氣息。

  舒清輕輕皺眉,好吧,誰讓她多管閒事呢?

  踢掉鞋襪,拉高裙襬,舒清踏上清涼的海水,走到安沁宣身邊,接過安沁宣忽然拋過來的酒壺,手上一鬆,素衣裙襬也立刻被海水浸濕。舒清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己狼狽的站在海裡的樣子,恨恨地瞪了安沁宣一眼。

  這一眼,卻讓舒清接下來的抱怨統統嚥了回去。

  月光下,原來的俊顏沒有因為酒精的作用變得潮紅,反而顯得蒼白,常年勾起的嘴角,此時彷彿凍結了一般,冷冷地抿著,那雙魅惑人心的眼也沒有了以往的戲謔,直直地看著前方,他清明的眼神,印證了舒清剛才的想法,他此刻十分的清醒。

  收回視線,舒清也舉起了酒罈,喝了一口,眉頭更緊地糾結在一起,好烈的酒,只覺得一股熱流由喉嚨直燒到胃裡。

  安沁宣彷彿喝的是白水一般,連灌了幾口之後,才略帶自嘲的笑了起來:「我開始,有些佩服軒轅逸了。」那個驕傲的男子,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舒清緩緩昂起頭,看著漫天星辰,回道:「光是佩服是沒有用的。」他不是軒轅逸。

  安沁宣終於放下手中的酒罈,轉而看向舒清,不解地問道:「看來你並不看好我和她,開始的時候何苦撮合?」

  舒清搖搖頭,坦誠地說道:「其實,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當時只覺得他們倆是多麼的相像,一定可以互相吸引。

  結果,相愛不能相守的痛,才更加折磨人吧。覺得腳下的海水有些冷,舒清不知覺地輕顫,掩下雙眸,回道:「你和她之間的鴻溝,本來就是難以踰越的,能在一起,需要很多的勇氣和理解,當然,必要的妥協更是必然的,如果做不到,倒不如早點離開的好。」

  安沁宣狹長的眼微眯著,抓著酒罈的手,也慢慢地收緊,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寒氣,怒道:「你所謂的妥協,是說我應該安分的做她眾多男子中的一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舒清並沒有因為安沁宣滿懷怒意的逼問而退縮,而是認真地回道:「你做不來的,這片土地,只適合你冒險,不適合你生存。」因為,他,是安沁宣。

  舒清的直言不諱,讓安沁宣頽然地低下了頭。

  她還能說什麼,為情所困的人,她無能為力。或者說,安沁宣就是太明白,看的太透,才如此痛苦吧。

  將手中滿滿的酒,塞回安沁宣手裡,舒清伸了伸腰,一邊向竹屋走去,一邊說道:「很晚了,我就不奉陪了。」他需要的不是她。

  拎著鞋,提起濕漉漉的裙角,舒清慢慢地走回竹林,卻在竹林的一角發現一抹孤傲的黑影。

  舒清苦笑著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再看看那張冷漠的臉,最後還是扔下鞋子,擰了擰濕透的裙角,向黑影走了過去。

  今天這是什麼日子,為什麼都選在今天為愛傷風,為情感冒?

  走到炎雨身邊,他還是愣愣地盯著一點,目光依然冷冽,可惜有些呆滯。

  舒清輕輕佻眉,炎雨的警覺性很少這麼低,雖然她沒有穿鞋子,可是也不至於走到面前也沒有發覺吧。

  輕咳一聲,終於引起了炎雨的注意。炎雨收回視線,有些不自然地低下頭,說道:「主子。」

  「你喜歡她。」

  不大的聲音,卻讓炎雨彷彿觸電一般後退了兩步,叫道:「什麼?」

  聲音都高八度呢?舒清輕笑,繼續說道:「她也很喜歡你。」

  炎雨驚得睜大了眼。

  終年冰塊般的臉難得這般生動,舒清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炎雨也覺得自己反映過度,有些尷尬地別開頭,表情恢復了原有的冷然,只是眼神卻飄忽得厲害。

  舒清無奈地搖搖頭,男未婚,女未嫁,又相互喜歡,何苦如此折磨。

  炎雨被舒清盯得有些手足無措,轉身就要離開,舒清清冷地聲音輕聲說道:「所有的所謂民俗都只是習慣而已,如果是在東隅,女子要嫁你,不是也會擔心你將來三妻四妾,不能從一而終,現在不同的地方,只是這些擔心,由你來背負而已。」

  炎雨不假思索,立刻否定道:「我才沒有為這個擔心。」

  哦?舒清繼續追問:「那你擔心什麼?」

  「我……」炎雨語塞,那麼他擔心什麼呢?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心中糾結的感覺,炎雨匆匆丟下一句:「沒什麼。」便像是要躲避什麼一樣,暗黑的身影已經閃出很遠之外。

  舒清愣愣地站在那裡,聳聳肩,果然,感情的事情,外人總是無能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