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泯王求見。」
她果然來了。屋內幾人對視一眼,安沁宣和李緣兩人迅速退至前廳後面的小房間裡,季悠苒想了想,也拉著肖琴一起躲了進去。前廳只留下芪焰和菁葮在一旁。
「宣吧。」西烈月心中有些感慨,她終究還是來了。
紫竹領著西烈凌進入屋內,西烈凌規規矩矩的行了君臣大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西烈月坐在主位上,掃了她一眼,並不熱絡倒也不算冷淡,「這麼晚了,你到朕這裡做什麼?」
西烈月素來對她都沒有什麼好臉色,今日此番愛理不理也在西烈凌預料之中,心裡憤憤,也就更堅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
上前兩步,西烈凌回道:「陛下終日為國事操勞,太過辛苦,臣妹今夜來,是想邀陛下一同前去後山泡溫泉。」
「溫泉?溯溪泉麼?」
西烈月打了個呵欠,興緻缺缺的樣子,西烈凌趕緊解釋道:「不是,臣妹所說的溫泉離溯溪泉也不遠,就在它北面三里處。這個池子周圍青松環繞,水溫更加適宜,不僅可洗去疲勞,還能強身健體,美膚駐顏。尤其是夜間前往,細細涓流流淌的聲音合著蟲吟,聽著都讓人神寧氣清。」
屏風後的小房間本是給沏茶的奴婢煮茶的地方,隔著雕花屏風,裡面的人能看到外面的情況,外面的人卻不易發現小間裡的人,幾人聽了一會,在聽到西烈凌說出溫泉位置之後,季悠苒向李緣使了一個眼色,李緣瞭然,由旁邊的側門悄聲退了出去。
西烈月靠坐在椅子上,眼角微微揚了一下,笑道:「皇陵裡竟還有這樣的池子?」
看到西烈月總算有點興趣的樣子,西烈凌心中暗喜,繼續說道:「臣妹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個池子,溯溪泉素來都是皇家使用,有人精心護理,好是好,就是少了些許味道。臣妹本來今夜是想邀母皇一起的,母皇說有些疲累不去了,讓臣妹過來請陛下一同前去,以睦手足之情。故此,特意來請。」
「以睦手足之情……」西烈月低喃重複著這句話,臉色微微有變。西烈凌心裡暗自打鼓,她可是完全照著斐汐雯的話說的,難道還是出了什麼岔子?
就在她以為今夜計劃要失敗的時候,西烈月竟忽然對她笑了起來,「既然是母皇的意思,你又把那溫泉說得這般好,朕就去試試好了。」
西烈月的笑聲聽得西烈凌心裡直髮怵,手腕忽然一緊,西烈月竟已起身走到她面前,甚至還抓著她的手腕,「帶路吧。」
手被西烈月抓著,她抓的雖然不算緊,西烈凌卻不受控制的微抖了起來,怕西烈月看出端倪,西烈凌假意行禮,掙脫了西烈月的手,忙回道:「是,臣妹前面帶路。」
西烈凌領著一行人走在前面,暗自觀察了一下,發現西烈月只帶了兩名貼身女侍,還有一隊十來人的護衛。斐汐雯若按計劃做好了充足準備,這些人應該不難對付吧?這麼一想,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慢慢歸了位。
西烈凌心情放鬆了,腳步越走越快,在她背後一直盯著她的西烈月,眼底的厲色也越來越濃,她們之間,果然沒有什麼骨肉親情。
走過溯溪池一路向北,漸漸走到山的另一面,腳下依舊鋪著石板路,小路兩邊樹木雜草繁茂,因平日少有人經過,這裡的路顯然比之前難走得多,走出三四里,漸漸能聽到些水聲,再往前走竟有一條小峽谷。
連接峽谷兩邊的,是一條浮橋,浮橋很窄,只夠兩人並行通過,橋雖不算長,二三十丈,但想靠輕功飛躍過去是不可能的。西烈月低頭看去,峽谷不深,藉著月光,隱約可見谷底的大石塊。
西烈凌率先走上浮橋,說道:「陛下,過了這座浮橋,就到了。」
芪焰和菁葮看向西烈月,見她微微點頭,芪焰上前一步,接過侍衛手裡的火把,走上浮橋。芪焰走到西烈凌身後,笑道:「泯王,前面的路又黑又窄,還是讓芪焰走前面給您開路吧。」
芪焰一向爽快伶俐,以前西烈月還未登基前她就是這樣,現在自然更肆無忌憚,西烈凌心中不爽快,卻要不斷告誡自己別節外生枝,扯起一抹勉強地笑,回道:「也好。」
西烈凌側過身,讓芪焰走到最前面。回頭便看見菁葮半蹲在浮橋邊的草叢裡,眯著眼看浮橋下的情況,生怕橋面下藏了人。
越靠近溫泉西烈凌也越緊張,看到這兩人如此謹慎防範,她擔心今晚的計劃會出紕漏的同時又覺得稍稍安心了些。若是西烈月太過疏於防範,她可能會更不安吧,矛盾的心情讓她心緒起伏不定。
芪焰過到橋對面,四處查看了一番之後,揮了揮手中的火把,西烈凌還未回過神來,忽覺肩上一沉,耳邊傳來西烈月的聲音,「泯王,走吧。」
「是。」西烈凌輕咳一聲,為了掩飾那一瞬的慌亂,快步飛快地走了過去。
不知死活。西烈月在心底冷哼了一聲,也跟著走過浮橋。
菁葮守在橋的這一頭,直到西烈月安全到達橋對面,她才對身後幾人說道:「你們幾個留在這邊,若發現有什麼異樣,立刻放信號。」
「是。」
看著她們把皇家特製的信號煙火拽在手裡,菁葮才放心地上橋追過去。她心中有根弦一直緊繃著,雖然陛下已讓李緣做好準備,但她總覺得不安,泯王特意將陛下引至此處,一定不會這麼簡單。
過了浮橋,草木比之前更為繁茂,連石板路都沒有了,腳踩在軟軟的泥地上,腳步聲完全聽不到。西烈凌在前面帶路,一行人走過一條小路,小路盡頭有一塊十丈見方的空地,西烈凌舉著火把,聲音帶著興奮,「陛下,溫泉到了!」
西烈月抬眼看去,所謂的溫泉池子並不大,池子上方有兩個泉眼,咕咕地湧出熱泉,湧入下面的池子裡,在這裡能聽到水流的聲音,可見附近還有別的泉水。泉眼裡流出的水應該很熱,不大的空地裡水霧蒸騰,在火把的映照下,隔得遠些,連人都看得不太清楚。
其實西烈凌也是第一次晚上來這個池子,前幾日她白天來過,周圍滿目蒼翠,霧氣也沒有這麼大,西烈凌忐忑地看向西烈月,只見她四處看看,沒有要發怒的樣子。
西烈月走到池邊,微微抬了抬手,說道:「你們都退下吧。」
芪焰和菁葮對看一眼,回道:「是。」將火把插在溫泉旁邊的濕地裡,兩人沿著剛才走進來的小路退了出去。
夜風呼呼地吹過樹叢,發出沙沙的聲音,火把也被吹得火苗亂竄。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周圍的一切都被漆黑的暮色掩蓋,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她們二人在這一小方空地上,西烈月背對火光站著,西烈凌看不清楚她的臉,卻總覺得那雙黑眸直直地盯著她,西烈凌不自覺緊了緊握成拳的拳頭,才發現手心早已濕透。
害怕被西烈月看出破綻,西烈凌假意半坐在池邊的石頭上,用手輕浮著池裡的泉水,笑道:「入秋了,這泉水的溫度正適宜,若是盛夏,就有些太熱了……」
西烈凌自顧自地說著,沒聽到西烈月回應,她也不敢抬頭去看,心裡咒罵著斐汐雯。
「這裡確實清幽,不易被人打擾。行刺什麼的,也很方便。」
西烈凌正在暗暗觀察周圍,忽然聽到西烈月的話,心頭猛地一跳,差點栽入池子裡,難道她發現了什麼?!西烈凌急忙抬頭看去,卻見西烈月背對她,一副正在欣賞周圍景緻的樣子,並無異狀。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西烈凌才回道:「陛下何出此言?」
西烈月轉過身,黑眸中流轉著西烈凌看不明白的光芒,聲音裡還帶著幾分笑意:「沒什麼,這麼多年來,朕遭遇太多次刺殺,習慣到了一個地方,就看看周圍的環境,隨口一說,泯王不必害怕。」
西烈凌說不清胸中湧起的感受是害怕還是緊張,她只覺得此刻西烈月的笑容看得她頭皮發麻,那種詭異的感覺再次爬上心頭。
將西烈凌那副侷促不安的樣子盡收眼底,西烈月才繼續說道:「泯王不是說要泡溫泉麼?怎麼還不寬衣?」
「臣妹這就喚人來替陛下寬衣。」西烈凌想趁機離開,這裡的霧氣這麼大,她可不想一會被誤傷。腳還未邁出去,西烈月的聲音已在背後響起:「不必了,這裡就你我二人,很好,有些話可以放心說,有些事,也可以放心做。」
西烈凌腳下一頓,背脊又是一麻,西烈月今天說的話,實在讓人琢磨不透,若是她發覺了什麼,怎麼會還自投羅網,如果說她沒有發覺,那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各種念頭在腦中交替,最後西烈凌還是不得不回到池邊。西烈月此時已經半浸在溫泉池裡,外袍和長裙放在旁邊的石頭上。她身上還穿著褻衣,被泉水浸泡之後緊貼在皮膚上,那雙黑眸正盯著她。在西烈月注視下,西烈凌只能慢慢寬衣,也穿著褻衣走進池子。
池子不大,西烈凌走到池子另一邊,與西烈月面對面,池子中間霧氣繚繞,彼此雖能看見對方,但卻像是隔著一層紗,看不真切。不知道是因為水溫太高,還是心中過於緊張,西烈凌的額頭竟不知何時覆滿了薄薄的汗珠。
西烈凌屏住呼吸仔細聆聽,除了風聲水聲,她什麼也聽不到,不知道斐汐雯何時動手,也不知道她會如何出手,心中焦慮讓她都快喘不過氣來。
這時忽然起了一陣風,西烈月身邊的火把竟被風吹熄了,瞬間西烈月的身影淹沒在黑暗裡,只看得見一個影子。之前西烈月一直盯著她,西烈凌就已經渾身不自在了,現在看不到她的眼睛,西烈凌反而更加驚惶,好像自己已經成了獵人盯上的獵物,只待宰割。
「西烈凌。」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西烈凌的心一下提了起來,看向黑暗處,那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你,西烈倩和朕,三人從小鬥到大,鬥了二十多年,最後她死了,你——也廢了。」
西烈月看著對面那個人,一點風吹草動,就宛如驚弓之鳥,她還敢妄圖帝位,西烈月不屑地哼道:「你若安分守己,恪守本分,倒還是可以繼續活下去,可惜,你不自量力。別說和朕比,就是和西烈倩比,你也大大不如。」
西烈月似乎覺得說得還不夠狠,聲音越來越大,「你心性浮躁,有野心卻沒有謀略,手段狠毒卻愚蠢至極!」
「夠了!」西烈凌大呵一聲,心中的恐懼伴隨這怒火一瞬間迸發,這個晚上她已經夠窩囊了,她以後都不會再這麼窩囊!西烈凌從池子裡站了起來,衝著西烈月喊道:「若非西烈倩長孫的身份,有斐家在背後支持著,若不是母皇處處偏袒你,早早立你為儲君,我會輸給你和西烈倩麼?!你說我蠢,我倒要看看誰蠢!」
「朕說你蠢,你還要駁?若你不蠢,也不會聽了幾句讒言就把朕引到這裡!」西烈月也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出黑暗,火光慢慢映照在她臉上,那雙黑眸緊盯著西烈凌,像是要把她撕吞入腹。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一陣夜風吹來,西烈凌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只聽見「咻!」的一聲,一道銀光似疾風滑過耳畔。
西烈月早有防心,利箭朝她射過來的時候,她敏捷地側身閃過,「嗡」的一聲悶響,箭深深的沒入身後的樹幹裡。
西烈凌終於回過神來,斐家的死士動手了,想到之前西烈月那番話,西烈月定是知道了她與斐汐雯勾結的事,今日西烈月不死,那就是她死!這麼想著,西烈凌忽然撲向西烈月。
「陛下小心。」西烈凌一邊叫著,一邊抓住西烈月的肩,不讓她有機會再躲,此時,樹叢中又有了動靜,這次射過來的,可不止一支箭。
幾道銀光朝著西烈月門面襲來,西烈凌又死死困住她,此時一道白影閃過,幾聲脆響,箭被打偏了方向。
原本寂靜的樹叢中,忽然騷動起來,更多的箭從四面八方射來,眼看著利箭再次襲來,西烈凌看到西烈月右手一揮,幾支長箭已被打落,這時西烈凌才發現,西烈月泡在水裡的時候,手裡就一直握著一把短刀。西烈凌心底一涼,趕緊鬆開西烈月,往池邊爬去。
想跑?西烈月伸出左手,一把拽住西烈凌的衣領,這時一支箭忽然射過來,西烈月雖然已經立刻鬆手了,手臂上還是划出一道血痕,西烈凌也趁機跑到了池邊。
西烈月還想追過去,肩上忽然一暖,安沁宣已經把外袍披在她身上,將她從溫泉裡拉了上來,安沁宣的武功確實高強,手中的軟件揮舞起來,竟如一張密網,將四面八方的劍雨完全擋下。掃了一眼她染血的手臂,安沁宣還能分神問道:「你怎麼樣?」
手臂上的傷口並不深,只是有些灼熱,西烈月不想他在這個時候分心,回道:「沒事,一點小劃傷。」
密林裡的動靜越發的大,西烈月朗聲說道:「能抓活的就抓活的,頑於抵抗者殺無赦。」
「是。」密林中響起整齊的回應,射向西烈月的箭已越來越少。
西烈凌眼見事情不成,心中瞭然今夜一切肯定早在西烈月的計劃之中,現在她唯有回到母皇身邊,方能保住她的命,這麼想著,西烈凌跌跌撞撞地從池裡爬了上來,這時矮叢後面忽然閃出一名灰衣男子跑到她身邊,一邊將她扶起,一邊在她耳邊低聲道:「泯王,快跟小人走,主人還有安排,小心一會傷著您。」
「好好!快走。」聽到斐汐雯還安排了後招,西烈凌心中一喜,連忙跟著那人身後朝旁邊的小道走去……
才走出幾步,灰衣男子忽然回過身,手中的匕首迅速地直插入緊跟在他身後的人心口位置。西烈凌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利刃沒入胸口,西烈凌瞪大眼睛,盯著男子,血沿著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那人面容冷漠,滿目冰寒,彷彿將利刃刺入她胸口的人不是他一般。
箭雨漸歇,西烈月回頭看過來,正好看到男子俐落地拔出刀的一刻,血如熱泉般噴湧而出,西烈凌的身體直直地砸在地上。
西烈月追過去的時候,那男子早沒了蹤影。仰躺在地上的西烈凌看到西烈月,眼中燃起一絲光芒,一手緊捂著胸口的血窟窿,一手抓住西烈月的衣角,「救我……救……我……」
雖然西烈月今晚本意就是想趁機殺了西烈凌,但此刻她滿身回血,雙目圓瞪的躺倒在地上,西烈月心中仍是划過一絲不忍。蹲下身子,西烈月一邊伸手點了她胸口的穴道,一邊問道:「是斐汐雯讓你引朕來此的?」
「是……」西烈凌艱難地回著西烈月的話,即使西烈月已經點了穴道,但那一刀太狠,血還是止不住的從胸口湧出來,西烈凌捂著胸口的手很快被染成血紅色,西烈月從她圓睜的眼睛裡看到了絶望的恐懼。
「救……」西烈凌沒能掙扎多久,幾個顫抖之後,再沒了聲息,圓睜的眼到死也閉不上,拽著西烈月衣角的手,終了落了下來。
血還在往外湧,合著從泉眼湧出的熱水,一路往下流淌,猩紅一片,血水從腳邊流過,西烈月說不出心中的感覺,不管西烈凌是不是死在她手裡,她們最終也逃不過骨肉相殘。
安沁宣低頭看了一眼西烈凌的屍體,發現她嘴角嘔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刀上有毒?」出手已經這般狠毒了,竟然還用毒,那麼,那些箭……安沁宣抓起西烈月的手,掀開破損的衣袖一看,那道並不算深的傷口已經泛黑,果然有毒!「先離開這裡!」點了西烈月身上幾個大穴防止毒性遊走,安沁宣拉著西烈月走出溫泉,往峽谷邊走去。
菁葮總覺得浮橋很不對勁,跑到峽谷邊一看,果然原本的浮橋已經斷裂,而她留在對面的幾個人,別說放信號,連人影都沒有了,對面空蕩蕩的。
安沁宣和西烈月走向浮橋,看見峽谷邊站著一個人影,安沁宣戒備地拔出長劍,聽到聲響,菁葮回過身,看清是菁葮,安沁宣才收了軟劍別於腰間。
菁葮低聲回稟道:「陛下,浮橋斷了。」三人站在峽谷邊,能清楚的看到,浮橋是從中間斷的,橋的兩邊一路垂到谷底,顯然砍斷浮橋的人是不想讓人把橋再續上,所以從中間砍斷。
李緣和芪焰處理完樹林中的殺手後也趕了過來,看到空蕩蕩的峽谷,兩人也愣了一下。李緣從袖間掏出一個竹哨子,兩長一短的哨聲在山谷間迴蕩,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我明明留了兩百人在對面接應,為何沒有回音?」李緣不死心地又吹了好幾次,對面一片死寂,尖鋭的哨聲顯得格外刺耳。
「別再吹了。」芪焰拉下李緣的手,朝她使了個眼色,說道:「看看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吧。」
沿著芪焰的視線望去,陛下臉上已是一片寒霜。李緣連忙收了手中的哨子,查看周圍的情況,不一會,回到西烈月面前,說道:「陛下,浮橋斷了,想要修好,怕是要等天亮了。這個峽谷不算深,若是從峽谷下面走過去,一個時辰就能到對面。」
李緣剛想派人下去探路,安沁宣冷聲說道:「往後山走,繞過去。」
李緣像看瘋子似的瞪著安沁宣,「這座山在皇陵後面,平時山腳也有人駐守不許旁人靠近,故此人跡罕至,山路非常不好走,若是從後山繞過去,明早都未必回得去。」
「峽谷下面全是碎石,完全沒有隱藏和躲避的地方,若是現在兩邊草叢中有人伏擊,等我們下到谷底,她們再放毒箭,那就是死路一條。」
「我自然會派人下去仔細打探,確認沒有危險才會請陛下走這條路。」
「峽谷這麼長,兩邊樹林這麼茂密,你怎麼查探?對方有多少人,你根本不知道,你留下的兩百多人上哪去了,你估計也不知道吧。」
「你!」
兩人在峽谷邊就這樣吵了起來,芪焰冷汗都快出來了,陛下還在這呢,芪焰偷偷看向西烈月,只見她雙目微眯,怔怔地盯著安沁宣,像是很驚訝的樣子。
西烈月確實驚訝,一直以來,她都認定安沁宣必定會離開海域的,他把海域當做是一個玩樂的地方,他不在乎誰生誰死,也不在乎政局如何,他一直都只是過客。不管對海域來說是怎樣的大事,他也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時就算她一再問,他也不過敷衍地答上一兩句。他一直都像一陣風,不會讓任何人抓住,更不可能在一處停留,而現在,他竟只為了走哪一條路徑,和李緣爭執不休,西烈月不自覺地握緊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因為她有一種錯覺,或許她能抓住這陣風。
手上忽然一緊,安沁宣感覺到西烈月猛地抓緊她的手,安沁宣低頭看去,西烈月斂下眸光,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安沁宣誤以為她是所中之毒開始發作,當下懶得再與李緣廢話,背過身,手上一拉,讓西烈月伏在他背上。
安沁宣想把陛下帶走,菁葮看出他的想法,動作迅速地上前一步攔下安沁宣,下一刻,西烈月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這裡不宜久留,往後山走。」
芪焰和菁葮對看一眼,心中瞭然,這人怕是繼舒清小姐之後唯一能得陛下這樣信任的人吧。
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的行蹤,一行人滅了火把,後山的路很難走,他們卻選了一條更難走的路,沿著後山側腰一路往前。只要到了峽谷交匯處,就有駐軍守衛了,到了那裡便不用擔心殺手死士。
在山林間走了一個多時辰,前方忽然有騷動,不過很快又平靜了下來。李緣小跑過來,在西烈月身邊低聲說道:「陛下,是季相。」
季悠苒?西烈月輕拍安沁宣的肩,安沁宣將她放下。黑暗中,幾個人朝這邊走過來,走到近處,西烈月才看清,一行人中,除了季悠苒和那個叫肖琴的女子,還有季惜抒和許熾擎。
「你們怎麼會在這?」西烈月已經隱約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季悠苒上前回道:「陛下離開後不久,惜抒過來找臣,說下午的時候看到許將軍的副將和斐汐雯一起,臣本想去駐地與許將軍匯合問個清楚,走出別院卻發現,皇陵院落間巡視的近衛軍忽然沒了蹤影,臣又派人到上皇的院子裡查看,院子內外都有駐軍守衛,卻仍不見近衛軍身影……」
「不可能!」李緣怒道:「臣只帶了一千近衛軍到後山伏擊,還有兩千近衛軍留在陵園護衛,不可能沒有人巡視。」
李緣朝著季悠苒大喊大叫,肖琴不樂意了,回道:「什麼不可能,明明就是事實,難道我們還故意跑那麼遠來冤枉你?」
被人這樣頂撞,李緣怒氣更盛,但在陛下面前,她也不敢放肆。季悠苒把肖琴拉到身後,不溫不火的說道:「李總領無需動怒,季某也是覺得事有蹊蹺而已。」
西烈月始終沉默,一雙黑眸滿是寒光。在不明的夜色下,眾人更摸不透她此刻心思。季悠苒不再理會李緣,繼續說道:「臣擔心後主和惜抒的安全,所以帶著兩位離開原來住的居所。臣知道陛下去了後山,本想到溯溪泉後等待陛下,不想溯溪泉到後山的路,全都被駐軍封鎖了,臣不敢貿進,只能走山道,繞往後山。不過臣還在溯溪泉下的溪水邊發現一個人,是青桐公子。」
「青桐?」西烈月蹙眉:「他怎麼樣?」
「臣在溪邊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不醒。」
西烈月慍怒,「許淮素呢?!」早已安排她調派一萬精兵駐守皇陵,為何現在出這種紕漏?難道她也叛變了不成?!
「一路上未曾看見許將軍……」季悠苒發現西烈月的臉色蒼白,細看之下陛下左臂上還有一小片血漬,季悠苒急道:「陛下,您受傷了?」
西烈月剛想搖頭說沒事,安沁宣冷聲回道:「她中毒了。」
「什麼?」眾人皆驚,李緣更是自責不已,她身為近衛軍總領,卻沒能保護好陛下,甚至連陛下中毒她竟也不知!放下之前與安沁宣的小爭執,李緣急道:「安神醫,陛下所中何毒?有無大礙?」
眾人紛紛看向安沁宣,安沁宣的臉倏地黑了,舒清給他安排了個神醫的身份,可是他根本不懂醫術。
安沁宣黑著臉站在那裡,眾人不明所以,季悠苒似乎猜到什麼,側身對身後的肖琴低聲說道:「你去給陛下診治。」
「好。」
肖琴半蹲在西烈月身側給她把脈,久久不語,眉頭越擰越緊。鬆開診脈的手,肖琴掀開西烈月的衣袖,查看了她手臂上的傷口。傷口很細,但腫得很厲害。看見傷口的那一刻,安沁宣的心倏地一涼,他見過之前的箭傷,當時只是一點小擦傷,傷口是黑褐色的,現在卻腫成這樣,手臂呈現出詭異的艷紅色,這毒……不一般。
肖琴對著傷口看了半天,還是不說話,眾人心裡急,但又怕影響她,憋著不敢問,最後還是季悠苒低聲問道:「可以醫治麼?」
「看傷口,陛下所中之毒,毒性很強,好在陛下傷口並不深,而且及時封住大穴,我暫時也不知道陛下具體所中的毒叫什麼,身邊沒有藥,也無法醫治。陛下的全身大穴不能長期封鎖,現在我只能處理一下傷口,用銀針封住陛下左臂穴道,再尋一位內功深厚之人以內力護住陛下心脈,可保三天。三天裡要找到解藥或者能尋到善於解毒的名醫。」
聽她說完,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季悠苒卻是眉頭緊鎖,肖琴的醫術比起宮中御醫,高出許多,她斟酌了好一會,才說出這番話,可見陛下這毒,十分棘手。
眸光掃過季悠苒和肖琴的臉,西烈月大概也猜出幾分傷情,抬起受傷的手臂,伸到肖琴面前,「現在也只能如此,你先處理傷口。」
「是。」肖琴暗暗佩服,大穴都被鎖住,必定全身都不舒服,手臂上的毒紅腫灼熱,該是極疼的,她還能如此冷靜,穩住這麼多人的心,難怪悠苒最後還是願意輔佐她。
肖琴用溪水清洗了傷口並用銀針封住了手臂的穴道,然後從腰間拿出一個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顆藥丸,遞到西烈月面前。
不是說沒有藥?
迎著西烈月疑惑的目光,肖琴微低下頭,低聲回道:「這藥雖不能解毒,但,能止疼。」季悠苒最近胸口疼得越來越嚴重,大多時候都是靠這藥撐過去的,珍貴得很,之前她是捨不得……
能止疼?!那她早不拿出來!西烈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在肖琴以為西烈月要殺了她的時候,她卻忽然笑了起來,肖琴抬頭,只看到陛下目光飄向不遠處不明所以的季悠苒,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肖琴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靠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將一切看在眼裡,安沁宣搖搖頭,他家女皇的心眼真的很小。
西烈月服下肖琴的藥之後,立刻感受到一股清涼之氣沁入心脾,原來渾身灼熱的感覺也消退了不少。
菁葮半跪下身子,說道:「主子,讓屬下給您輸內力護住心脈吧。」菁葮一直以來都是陛下貼身近侍,武功也是她們這些人裡最高的,她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肖琴戰戰兢兢地包紮好傷口,聽到菁葮的話,忙提醒道:「陛下本身內力不弱,姑娘的內力需比陛下之內力高上許多方能護其心脈,如若不然,你既折損了功力,陛下體內的毒氣仍會運走全身直攻心脈。」
「我明白。」不需肖琴多說,她自會用盡全力護住主子的心脈。
待西烈月包紮好傷口,菁葮將她扶到一塊大石頭上坐好,正準備運功,一道低沉的男聲忽然響起,「讓我來。」
循聲望去,說話的居然是一直顯得漫不經心的安沁宣。這不僅讓菁葮懵住了,西烈月也有一刻恍惚,用內力住別人護心脈,不僅要損耗自身功力,中間稍有差池,他還會內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安沁宣有些不耐煩了,「讓開。還是你想和我比比誰的內力強?」說著,安沁宣出手抓住菁葮的右肩。菁葮承受著來自安沁宣掌心的內力,同時也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特有的壓迫感。即便如此,她也不肯退,雖然安沁宣是舒清小姐的朋友,但這關係到主子的安危,她不敢信任何人。
兩人暗自較勁,芪焰想上前幫菁葮,卻被季悠苒伸手攔下,就在這時,西烈月說道:「菁葮你退下。」
「主子?」菁葮不敢相信。
西烈月的命令,從不說第二遍,菁葮無法違抗,只能起身退到一旁。
菁葮讓開,安沁宣立刻接替了她的位置,為她運功療傷。安沁宣的內力剛猛醇厚,西烈月能感到一股熱流從掌心湧向胸口,綿長不息,未有一絲停滯。內力源源不斷的湧入,西烈月這個接受的人都有些吃力,安沁宣的額頭上也已經滿是汗水。
確保輸入的內力足夠護住西烈月的心脈後,安沁宣俐落地收回手。剛才在運功的時候,他一直能感覺到西烈月盯著他,安沁宣抬頭,對上西烈月凝視的黑眸,低聲笑道:「你已經以身相許過了,還有什麼能報答我的?」
低沉的聲音依舊帶著他特有的調侃味道,只是嘴角扯起的笑少了以往的邪魅,多了一絲疲憊。
視線離不開他的臉,心中有個疑問,西烈月脫口問出,「你不必做這些的,為什麼?」
「你想聽什麼答案。」背靠著身後的樹幹,安沁宣收起了那副無所謂的笑臉,「我敢說,你敢回應麼?」
我敢說你敢回應麼?回應什麼?愛麼?她……敢麼?
心像被什麼猛紮了一下,不是疼,是怕,西烈月驚得站起身子,避開安沁宣的眼睛,轉身逃開了。
安沁宣也不急著追問她,暗自調息。西烈月或許不知,他是比慕容舒清更會算計的奸商,賠本的買賣他是不會做的。他付出的東西都是雙倍收回來的。
安沁宣畢竟不是海域人,西烈月的安危關乎著整個海域的未來,從他給西烈月運功開始,所有人的心思都落在他們身上,菁葮更是守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看到西烈月站起身,菁葮立刻迎了上去,「主子,您感覺好些了麼?」
西烈月輕點了下頭,回頭看去,安沁宣正在閉目養神,西烈月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以前她覺得自己不會再有愛,而現在,她變得不確定起來,所以,她躲開了。深吸一口氣,暫時把這些盤踞在心中的紛擾摒棄,西烈月對不遠處的季悠苒輕招了一下手。
季悠苒走到西烈月身邊,就聽到她壓低聲音,說道:「季悠苒,斐家派來的死士,把西烈凌殺了。」
「殺泯王?」季悠苒顯然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斐家把泯王給殺了,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季悠苒不解,西烈月也在為此事疑惑,兩人一時間沒有頭緒。芪焰小跑過來,在她耳邊說道:「主子,青桐公子醒了,還說有要事稟告。」
「帶他過來。」青桐出現在皇陵實在奇怪,西烈月猜想他身上一定有重要的信息,可是當看到一向健康的齊青桐還需要小將攙扶,走路踉踉蹌蹌,臉色青白,渾身濕透,一身狼狽的樣子,西烈月還是嚇了一跳,不禁蹙眉:「青桐,你怎麼這般模樣,出了什麼事?」
看到西烈月,一直疲憊虛脫的齊青桐眼睛一亮,猛地站直身子,幾乎是撲向西烈月,抓著西烈月的手,聲音還帶著顫抖,「許將軍……許將軍被毒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