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君無惜勉強聚力,以禹步騰雲離開。只是,她身負煞氣之傷,終是耗盡了力氣,停了下來。
她滿心不甘,慢慢坐在了地上,閉目打坐。體內煞氣如炙,教她頻頻皺眉。她心中愈怒,氣血上湧,喉頭一緊,嗆出一口鮮血來。
她微喘著氣,努力平息自己的真氣。她定了心神,細細回想那以煞氣傷她之人。紅光之中,雖然看不明白真形,但她仍可辨出,那人非精非鬼。莫非,是「元神」?
如此強大的元神,是歸誰所有?為何寄宿在那妖獸體內?
她正思索,卻聽週遭雨聲之中混入了馬蹄聲,聲聲震耳。她起身戒備,就見一眾黑騎已然將她包圍。
只見這黑騎之後,有一輛馬車。馬車旁,一名黑衣少女執傘而立。君無惜認得那把傘,正是何彩綾的「彌天」。
馬車內,傳來輕輕的咳嗽聲,只聽那溫雅男聲平靜道了一聲:「君高功,我們又見面了。」
君無惜認出那個聲音。「李延綃……」她看了看周圍,「看來,我今日難逃一死?」
「若是平日,在下豈能挫敗君高功。」李延綃的聲音帶著笑意,「只怪君高功內心仁慈,不忍見宋軍傷亡,才給了再下可趁之機……」
「閒話休說。」君無惜站直身子,冷聲道。
李延綃笑了笑,喚道:「未。」
馬車旁的少女微微頷首,執傘上前。四周,一眾黑騎都滿了弓,無數箭矢,冷冷地對著君無惜。
君無惜執扇,輕吐一口氣,悵然笑道:「便讓我舞這最後一曲……」
一瞬間,光華靡麗,映入雨水,掩去了血腥。
……
此時,絳雲帶著褚閏生和池玄已飛出百里之遠,她本想再跑,卻被褚閏生阻止。
褚閏生摸摸天犬的腦袋,笑道:「絳雲妹妹,我們就回先前那個鎮子吧。」
絳雲不解,問道:「不是要回茅山麼?
褚閏生笑著解釋:「這麼大的雨,不宜趕路啊。還是找人多的地方安頓下來才好。」
絳雲依舊不解。如今大雨如注,不宜趕路之說,她倒是明白。只是,為什麼要選人多的地方?她細想無果,也不多問了。她回轉身去,正要飛奔,卻又想到了什麼,放慢了步子,儘量穩定身形,
褚閏生見狀,心頭竟有些欣慰。他含笑,誇了一句,「乖。」
絳雲聽得這聲誇獎,不禁生了熟稔。這般悠然從容的語氣,略帶戲謔,像極了普煞仙君。她甚至覺得,如今在她背上之人,就是普煞。先前與君無惜對戰,他也曾現身相救。她暗暗高興之時,卻又想到了什麼。褚閏生是普煞仙君的轉世,魂魄元神,自然在肉身之內。可為何,每次她遇到危險,普煞仙君便會現身?從她額前硃砂中出現的紅光,究竟是什麼?
她還未想出頭緒,卻發覺已到了城鎮上空。她找了城內僻靜之處飛落,化出了人形。所幸天降豪雨,路上鮮少行人,並無人看見他們。
三人依舊找了先前的客棧投宿,掌櫃認得他們是不久前勇鬥妖人,解救宋軍將領的少年英雄,忙慇勤上前,替三人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褚閏生倒也不佔便宜,從懷中取了兩顆珍珠,權作房錢。這一來,掌櫃更是高興,招待也愈發熱心起來。
三人各自回房,換衣休息。片刻之後,掌櫃遣小二送來了薑湯,給幾人驅寒。
褚閏生靠在窗口,一邊看著雨景,一邊啜著薑湯,甚是悠閒。
這時,空曠無人的長街上,忽然起了風,一名男子自風中現身,抬頭冷冷望向了褚閏生。
此人,正是「太上聖盟」的堂主之一,姜希。
褚閏生看到他,抬起手中的薑湯,做了敬酒之姿。
姜希面露不屑,正要進客棧。忽然,一股清透罡氣展開,籠起了這小小客棧。姜希就覺自己被一股無形之力阻擋,無法邁前一步。
褚閏生含笑,斜斜靠在了窗框上。
姜希見狀,神色之中,不滿更甚。他退了幾步,消失在了雨色中。
褚閏生吁了口氣,關上了窗戶。他上了床,卻不睡下,倒是安安靜靜地閉目打坐起來。
……
第二日一早,褚閏生起身,一開門,就見絳雲站在門外走廊上,一臉嚴肅地走來走去。他不禁失笑,上前問道:「絳雲妹妹,這麼早就起來散步啦?」
絳雲搖頭,「我沒散步啊!我守門呢!只是……我既想守著閏生哥哥,又想守著池玄,就只好這麼巡著守了。你們為什麼不睡一間房嘛!」
褚閏生笑道:「難得有上房睡,當然是一個人住舒服些。再說了,我睡相不好啊……」
絳雲將信將疑,「是麼?」
「是啊。」褚閏生點點頭。他望著眼前的人,目光漸而落在了她的眉心。他輕輕抬手,點上了那顆硃砂。
絳雲正疑惑他的舉動,突然,他猛地收回手去,似被針紮了一般。
「閏生哥哥,你怎麼了?」絳雲問道。
褚閏生的神色之中,尚有餘悸。只是,他若無其事地開口,含笑回答:「沒什麼,手筋了抽一下。」他又笑道,「既然我已經起床了,你專心守著師兄吧。」
絳雲摸著自己額前的硃砂,點頭應道:「嗯。」
褚閏生帶著笑意,又道:「要好好守著,最好跟他在一間房裡。不論發生什麼,都別離開他身邊半步。」
絳雲雖然不解,但還是點了頭。
褚閏生道:「好了,我有點事出個門,很快就回來。」
「這麼大的雨,去哪兒?」絳雲追問。
褚閏生抬手,點上她額前的朱紅,輕輕一推,「就不告訴你。」
絳雲反應未及,身子往後一仰。她捂著額頭,不滿道:「幹什麼!好痛的!」
褚閏生笑道:「總之,我去辦點私事。你跟師兄說一聲,晚飯時我肯定回來,不用找我。」他說完,舉步下樓,忽又想到了什麼,轉身上來,對絳雲道,「好妹妹,上次那雷將給的金鈴,你可還放在身邊?」
絳雲想了想,手腕一翻,一枚金鈴浮在了她的掌心。
「是這個麼?」
褚閏生點頭,「就是這個,借我用用。」他伸手取過金鈴,放進懷裡,轉身離開。
絳雲目送他走遠,心中愈發不解。當日雷將商千華給了四枚金鈴,褚閏生、池玄、幻火和她各取了一枚。說是遇上何彩綾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用。如今褚閏生要了金鈴,難道是去見何彩綾麼?這件事,該不該告訴池玄呢?
絳雲垂眸,思忖片刻,決定還是先告訴池玄再說。她走到池玄房前,輕輕叩了叩門。等了片刻,卻無人答應。
絳雲心生疑惑,又覺周圍的罡氣淺淡起來,不禁有些擔心。她看看四下無人,便施了咒法,化作一隻飛蛾,自門縫穿了進去。
一進屋,她化出人形,往床榻上看去。就見池玄和衣側躺在床上,看起來不像安睡。她立刻上前,在床邊跪下,輕喚她的名字。
見他不醒,她愈發擔心,輕輕執起他的手來。異樣的滾燙從他的手心傳來,她抬眸,就見他眉頭微皺,臉色潮紅,呼吸淺促。她又聞到了那種血腥味,雖然淺淡,但卻經久不散。
「丫頭,許是他受寒氣所傷,又淋了雨,發起燒來。不是大病,你快去請大夫吧。」梁宜的聲音響起,寬慰道。
絳雲點頭,正要出門,又想起了褚閏生囑咐她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想了想,開門高聲叫來小二,吩咐小二去請大夫。
她正為自己的聰明滿心得意,一轉頭,卻見池玄已然醒來,正靜靜望著他。她大驚,方才的欣喜全化了愧疚。
「對……對不起,我聲音太大,吵醒你了……」她怯怯走回床邊,道。
池玄搖頭,「無妨。」
絳雲放下心來,笑道:「我叫小二去幫你請大夫了……嗯,要不要我先幫你引魂開魄?」
池玄又搖頭,「大夫足矣。」
「哦……」絳雲答應了一聲,重又在床邊跪□來,手肘支在床沿,托著腦袋,滿臉嚴肅地盯著池玄。
池玄低頭看著她,淺淺笑起來,「不必擔心,風寒罷了。」
絳雲皺眉,道:「你騙人。我明明又聞到那股血腥味了……你其實,傷得很重,對不對?」
池玄淡然回答:「你又不是大夫。」
「可是……」
絳雲還沒把話說完,就聽有人敲門。小二的聲音響起,道:「姑娘,我給您把大夫找來了!」
「這麼快?」絳雲笑著起身,開了門。
小二引那大夫上前來。但見那大夫約莫七十上下,白髮白眉,身材佝僂。
小二道:「這可是我們鎮上最出名的楊大夫,定能藥到病除!姑娘您有事再吩咐!」他說完,便功成身退,自行幹活去了。
楊大夫作了揖,道:「姑娘有禮,請問病人在哪兒?」
絳雲點點頭,正要引那大夫進屋。忽聽梁宜道:「丫頭,退開!」
絳雲還沒反應過來,池玄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身旁,一把把她拉到了身後。
那楊大夫見狀微驚。但隨即,他面露笑意,身形一晃之間,已進了屋。他抬手一揮,闔上了房門,笑道:「看你年紀輕輕,倒有幾分道行。」
池玄聞言,點點頭,「在你之上。」
「哼。狂妄。」楊大夫說話之間,面貌頓生變化。片刻之後,站在屋內的人,分明是姜希。
「原來是你這個妖怪!」絳雲怒道。
「姑娘,你也是妖怪。」姜希冷冷提醒。
絳雲被駁得無語,只得恨恨地望著他。
姜希悠然地在桌邊坐下,對池玄道:「你的護身罡氣的確厲害,我在客棧外守了一夜,都近不了一步。不過,如今看來,你是重病在身,力有不逮了吧。」
池玄道:「既便如此,你也動不了我分毫。」
姜希笑道:「你們幾個倒也有幾分小聰明。這鎮上人多口雜,本盟盟主也不好派出精騎來對付你們。只得我一人,要殺你們,的確得費上一番功夫。」他抬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悠然道,「不過,要殺這客棧裡的其他人,還是挺容易的。」
姜希啜了一口杯中茶水,道:「梁宜,你還是不願意出來見我麼?」
還不等梁宜開口,絳雲就道:「真奇怪。你殺生,是你犯殺孽,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小宜要出來見你呀?」
此話一出,姜希皺眉,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梁宜不禁笑了起來,「丫頭,答得真好。」
「本來就是嘛。」絳雲道。
姜希垂眸,低低一嘆,「你變了……」
梁宜聞言,冷哼了一聲,道:「丫頭,照我說的告訴他。」
絳雲點點頭,道:「小宜說了,當初就是心懷惻隱,才被你這妖孽所害。今日你自己送上門來,別怪她手下無情。」
姜希聞言,眉目之間,竟有了戚色,「梁宜,當年,我……」
「不必解釋。」絳雲打斷,道,「就算沒有當年的事,『太上聖盟』與『上清派』為敵,今日,也不能放過你!」
姜希沉默片刻,站起身來,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毀了這天犬的肉身,再與你好好談談。」
他言罷,正要上前。池玄扣起青靈訣,輕輕一揮。清透罡氣便如盾牆一般,阻了他的行動。
姜希抬眸,望著那二人。他凝眸而笑,道:「好強的罡氣,我便看看,你能跟我耗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