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師兄!」
聽到這聲呼喚,段無錯轉頭,就見五名上清弟子縱身而來。為首的,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她身形高挑,容貌秀麗,青衣束髮,英姿颯爽。她上前,恭敬道:「無惜來遲一步,師兄可有受傷?」
段無錯笑道:「無礙。」
那少女抬頭,看了看何彩綾和卯符,道:「想必是二位救了師兄,無惜在次謝過。此處妖孽橫行,二位若無他事,還是趁早離開吧。」
何彩綾聞言,走到一旁,拉起卯符的手,笑道:「說的對。」她望向段無錯,道,「那我明年再來找你。」
段無錯卻一把拉住她的手,皺眉道:「你還沒答我,不准走。」
何彩綾笑嗔道:「都說了明年來找你了,明年再說!」
段無錯笑著搖頭,「不行。」
那名喚「無惜」的少女微微皺眉,開口道:「師兄,大家還等你回去主持大局。」
段無錯聞言,應道:「知道了。」他又望向何彩綾,笑道,「我去降妖伏魔,你看看我能耐如何。」
何彩綾笑著嘆口氣,「好吧。」
他笑著,不顧同門弟子的目光,拉著她走下了亂石堆。同門弟子皆是面面相覷,最後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那為首的少女。
少女的眉頭依然皺著,她一語不發,跟上了段無錯的步伐。
眾人走了片刻,便到了一處蘆葦塘。十幾名上清弟子聚在一處,看到段無錯一行前來,眾人起身,抱拳尊道:「師兄。」
段無錯笑著點了點頭,算作應答。
弟子們紛紛圍上前來,噓寒問暖。
段無錯搖頭笑道:「真丟人,一時大意,被那妖女擺了一道。幸好……」他看著身旁的何彩綾,「幸好仙子路過,救我一命。」
聽得「仙子」二字,眾人驚訝萬分。
何彩綾掩嘴而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便在她說話的那一刻,眾人的眼神都帶上了一絲豔羨。
方才那名少女卻不以為然,她上前,道:「師兄,那妖女詭計多端,我們是否回茅山請大師兄前來,再從長計議?」
段無錯擺擺手,「不必。我們追了幾個月了,若再失手,上清派顏面何存。」他攤掌,一顆兵魂珠浮現,光輝閃過,珠子化作星盤,落在他掌中。他開口,朗聲道:「辟藏詘形,絞纏縛束!」
星盤綻光,光輝凝成「己」字,浮升而起,剎那之間,「已」字變作精鋼鎖鏈,延伸四方,盤踞成網。片刻之後,其中一根鎖鏈透出華光,不似其他。
段無錯伸手握住那鎖鏈,笑道:「我早已將那妖女綁縛,她一直在與我角力。如今我們就一起去會會她罷!」
眾人聞言,鬥志高昂,齊聲道:「是。」
……
眾人循那鎖鏈行去,約莫十幾里地,到了一處矮林。這林中草木蕭條,全無鳥獸,透著死氣。此時烏雲蔽日,涼風輕卷,又淅淅瀝瀝地落起雨來,更添一分滄桑幽寂。
眾人止步,商議片刻,正要向前。就聽卯符嬌嚷道:「哎呀,下雨了……」
何彩綾摸摸她的頭,笑道:「那就回來罷。」
卯符笑著點了點頭,化作一道白光,落進了何彩綾的掌心,變回了白玉之形。何彩綾收起白玉,手腕一轉,一柄棗紅油紙傘憑空出現。她撐開紙傘,輕擱肩頭。這才發現,眾人看著她。她笑了笑,走到眾人之前,道:「我即有傘,便替你們探路,可好?」
她也不等眾人答應,舉步往前,便在她踏入林中的那一刻。只見妖氣森森,自四周席捲而來,這矮林之中,竟現出數百妖物來。
「原來,這便是那妖女的老巢!」有人驚呼出聲,道。
段無錯見狀,心中擔憂,忙上前,想拉回何彩綾。卻聽何彩綾對那一眾妖物,笑道:「我今日借道此處,諸位給個方便吧。」
只見那一眾妖物聞言,竟收斂了妖氣,乖乖退避兩旁,讓出一條道來。
何彩綾含笑轉身,正要說什麼。卻聽有人喊道:「便是這些妖孽為禍百姓,今日斷不能放過!」
言罷,眾弟子取了兵器,沖上前去。妖物見狀,重露了凶相。兩方人剎那混戰起來。
段無錯幾步走到何彩綾身邊,道:「你站遠些,別髒了衣裳。」他說完,縱身上前,護著同門。
何彩綾並不退後,只是笑著,輕輕嘆了一聲。
眼前,戰勢已亂,上清弟子雖道法出眾,但妖物甚眾,終是落了下風。眾弟子中,惟段無錯和那名喚「無惜」的少女尚算遊刃有餘。那少女的兵器乃是雀翎羽扇,腳下禹步嫻熟,華光流轉,一如旋舞。羽扇光輝過處,妖鬼形滅,消失無蹤。但女子之身,終究柔弱,片刻之後,她已露疲態。
段無錯見狀,道:「君師妹,你且退開。」
少女聞言,皺了眉頭,略帶著不甘,退□去。
段無錯手托星盤,朗聲念道:「烈火於南,炳耀天下!」話音一落,鎖鏈消失,化回星盤。盤上浮出一個「丙」字來,丙字飛旋,竟化作一柄巨扇。段無錯握上扇柄,用力一揮。只見烈火奔突,捲向那群妖物。此火乃是太陽精華,至烈至強,妖物哀嚎,瞬間灰飛煙滅。只這一擊,方才百餘妖物已去了九成。
段無錯收扇,微微喘息。
眾弟子見狀,無不歡欣,更齊聲稱讚段無錯道法精妙。
一旁的那名喚君無惜的少女,眉頭愈發皺緊。她抿了抿唇,道:「除惡務盡,大家還需小心。」
眾弟子聞言,忙收斂了幾分,繼續追擊妖物。
那餘下的妖物自知不敵,卻又無處可逃,慌亂只見,見何彩綾安然站在一旁,便奮力突圍。死傷難免,只餘了兩三隻,跪倒在了何彩綾面前。
「仙子仁德,我等再不敢做惡,求仙子相救!」妖物開口,聲淚俱下,模樣甚是可憐。
何彩綾掩嘴笑道:「你們多行不義,今日之劫,是天道承負,報應如此。方才我已囑你們讓路,你們又不逃遠些。如今再求我,我可不管。」
妖物皆痛哭道:「仙子開恩!便求仙子收歸座下,仍由差遣!」
「我已有地支十二使符,要你們這些濁物何用?」何彩綾抬手,指了指那一眾上清弟子,笑道,「你們也有趣,又不是我要殺你們,你們怎不去向他們求情?」
段無錯聽得她這番話,不免心中錯愕,待明白之時,卻生愧意。人獸鳥蟲,草木山石,無不是天地所造。萬物有靈,即便後天修煉成妖精,也是造化之功。天地不仁,與她眼中,這場爭鬥又算什麼,又有何對錯可言?他想到這裡,竟不知如何是好。
君無惜聽罷,皺眉道:「姑娘貴為地仙,何出此言?妖物禍害百姓,罪行纍纍,我等除魔衛道,乃是順天應命。」
「順天應命?」何彩綾笑了出來,「你們今日殺妖,還是領了天上法旨不成?」
君無惜道:「仙子無須出言譏諷。你說自己是地仙,亦無憑證,在我看來,你與這些妖魔沆瀣一氣,必是同類!」
段無錯聽得此話,忙上前喝道:「君師妹,不可胡言!」
何彩綾卻不生氣,她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塊白玉來,輕輕一拋。眾人只見,君無惜的面前出現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少女來,惟那少女身著白衣,尚且能夠分辨。
那白衣少女面帶微笑,繞著君無惜走了一圈,開口道:「論智謀道法,我在同輩之中出類拔萃。可憐我身為女子,師門眷顧鬚眉,未曾委我以重任。大師兄葉無疆品性端良,道行精深,處事公正。他主持大局,我亦心服。二師兄段無錯煉成上古玄兵,道行與大師兄不相上下,但他做事隨性,全無計算,難當大任。如今又與這來頭不明的女子糾纏不清,何以服眾。屈居於此人之下,怎能不胸悶氣燥。我若不出這口氣,斷不能罷休。」
眾人聽得這番話,無不驚愕。君無惜更是又氣又羞,臉漲得通紅,口中卻道:「一派胡言!」
那白衣少女並不反駁,只是微笑。她長袖一揮,變作了一個五、六歲的男童,他狡黠笑笑,露出了兩個酒窩。
何彩綾笑道:「申,見好就收,還不回來。」
男童聽令,含笑望向段無錯,抱拳一拜,繼而化作白光,被何彩綾收去。
段無錯此時心緒更亂,他看了君無惜一眼,也不知該氣該悲,只是說不出話來。
君無惜羞憤難當,轉身跑了開來。幾個同門的女弟子忙追上去前去,恐她出事。
段無錯又望向何彩綾,亦是無語。
何彩綾低頭,笑著對那一眾妖物道:「那順天應命要殺你們的人走了,你們還留著做什麼?」
妖物聞言,感激涕零,磕頭叩拜。
段無錯見妖物離開,才開了口,「他們若再作惡,如何是好?」
何彩綾搖頭,笑道:「自有人替天行道。」
「你今日放他們走,日後他們的孽障,你也得分上一份……」他面露憂色,說道。
何彩綾笑得明媚,「嘻嘻,了不起我自己動手殺了他們,也算得一筆功德,說不定還償了那孽障。」她笑嘆一聲,道,「好了,你的能耐我也看過了,也該告辭了。打打殺殺什麼的,沒趣得很,明年我們還是賞花把酒的好。」
她說完,正要離開,卻聽笑聲響起,迴蕩四周。那聲音忽又化作哭聲,淒厲悲絕。聽來,似乎是女聲,哀傷幽怨又尖銳刺耳,可怖至極。
「是那妖女……」弟子中有人認出那聲音來,驚呼道。
「枉你們是修道之人,枉你們自許慈悲心腸……」那女聲又哭又笑,如是道,「還不是一樣滿手殺孽。我孤兒寡母,不過求生,何以趕盡殺絕……」
「大家小心。」段無錯站上一步,囑咐道。
此時,何彩綾的臉色卻已蒼白如紙,她呼吸微促,雙手顫抖,竟是大駭。不等段無錯詢問,她依然縱身而起,順那聲音而去。
段無錯見狀,隱有不祥之感,忙領著同門,跟上前去。
何彩綾行了片刻,便到了一處山洞。洞外藤蔓茂密,青苔遍生,陰風陣陣卷地而來,邪氣森森洞內而生。卻聽那女子的哭笑之聲愈發清晰,正是洞中傳出。她凝神,合了紙傘,慢慢走了進去。
她地仙之體,洞內機關皆不能傷她分毫,邪氣妖風也不能害她半分。她走到一處開闊之地,就見遍地白骨,腥羶衝天。再細看之時,那些白骨細小,俱是嬰兒所出。她走近之時,嬰靈啼哭,聲聲可聞。
淒厲的女聲響起,道:「不必看了,命是我害的,只管來報仇!」
她聞言,抬起頭來,望向了說話之人。那是一身縞素的婦人,約莫雙十年華,雖是披頭散髮,形容憔悴,但她柳眉秀額,纖頰延頸。明眸常含水,菱唇不露白。端得是傾城之貌。她身形纖弱,面有憂戚,更有一段怯弱風流,引人憐惜。
女子看清何彩綾的面貌,亦是大驚,她顫聲,道:「姐姐?」
何彩綾走上幾步,開口喚她的名字:「素錦……」